算没有冲散史万宝的阵脚。战役过后,李世民听说此事大怒,联想起当初合围洛阳时,史万宝领兵合围太缓,自己亲自前去督促险遭王世充的暗算,恼怒更甚。至于王君廓,想起他私藏军粮之事,李世民心中更是犹豫,觉得此人深沉阴鸷,不可重用。到了洛阳,李世民就将他们两人远远放在一边。大军回到长安,李渊论功行赏,史万宝好歹混了个河南道行台民部尚书的闲差使,王君廓虽被封为彭公,然整日在家,无事可干。
李建成说道:“如此说,二郎委屈你们两人了。那奉来的功劳簿,还是由我先过目再呈父皇御览。现在想来,那上边确实没多提二位的功劳。”
史万宝眼珠一转,端起茶盏抿了口水,清清喉咙,接着说:“其实秦王少报了我们的功劳,倒是小事,他不该搞亲亲疏疏,培植自己的嫡系。还有,洛阳城破之后,他并没有奉皇上旨意,完全将所获金银财宝赏赐给有功将士,而是指令房、杜二人悄悄昧下一批。这两点,说明秦王图谋不小,以万宝所思所观,首先要不利于太子。”
韦挺在旁张口“啊”了一声,李建成也是一惊,张口道:“真有这回事儿?”
史万宝道:“当初秦王凯旋,皇上封其为天策上将,更排仪仗送匾至弘义宫。那些日,百官所言、街谈巷议皆赞秦王英武。然也有一些有识之人心中暗想,秦王声望日隆,皇上恩宠日加,把他宠到了天上去,将太子置于一个不尴不尬的地位。现在看来,一切都是秦王有意为之,如今的天策府里,秦王将东征西讨来的猛将笼络其中,最近又开文学馆,这几日又为其所谓的‘十八学士’写赞作画。说到底,这些文士武将皆是朝廷的人,是皇上、太子的臣下,秦王此举,不是将他们据为己有吗?皇上虽封秦王为位在王公之上的天策上将,但他毕竟还是一位藩王,如此拉拢人才,邀宠圣心,太子,明眼人一看,这其中大有文章。”
李建成心里一震,史万宝的话说到自己心坎里了,然他脸面上不动声色,摆摆手,说道:“史尚书,这是你多心了。二郎有今日荣耀,皆是父皇圣恩。这些年,二郎常胜,不断安定开拓疆土,也是大唐之福。对了,你所说珠宝之事,确切吗?”
史万宝微微一笑,知道李建成此语言不由衷,他并不点破,回答道:“此事千真万确。不瞒太子,万宝轻功甚佳,身轻如燕,房、杜二人搜罗珍宝囤积的时候,让万宝看了个清清楚楚。只不过后来随秦王返回长安,这批货现在究竟还在不在洛阳城内,抑或运出了城外,尚不清楚。不过做任何事情都要留下痕迹,假以时日,自当访查明白。太子,秦王自诩不重钱财,这批货的数目很大呀,他昧下财宝将作何用呢?”
李建成陷入了沉思,一旁的韦挺忍耐不住,嚷道:“秦王此举,实为欺君。太子,这件事一定要抓住不放,否则我们也是欺君了。”此刻的李建成,心里翻江倒海,二郎这些年长年在外,不断收罗人才,囤积珍宝,其图谋不小。自己看到的只是一些表面现象,其内心里到底还有多少隐秘呢?
想到这里,李建成缓缓起身,手撑在几案上,眼睛直盯向两人,一字一顿说道:“史尚书,我明白你的一片忠君之心,今日所言,不可再向别人提起,包括王君廓!明日起你和韦挺二人前往洛阳秘密访查,至于过所公文,我妥当为你们提供。好,时间不早了,我有些乏,你们退下吧。”说完,他向二人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去,韦挺见状,急忙说:“太子,那日我提到的杜淹,这些天我又打听了一下,都认为此人还有些能耐。如今天策府极力收罗人物,东宫就显得单薄,我意不如让他过来。”
李建成停顿一下,心情依旧很坏,挥挥手道:“算了,杜如晦现在铁了心跟二郎。我们再把他的叔父弄来,不知将来又要发生什么变故,随他去吧。”
第二日五更二点,只听净鞭三响,李渊驾坐早朝。文武百官朝见已毕,分班站立。李渊近来又新宠上了一个小妃,是李艺从幽州选来的。这女子久处北国,生就一身凝脂似的皮肤,身材婀娜,性好舞枪弄剑,置身于后宫的脂粉堆里,一眼就看出特别。李渊一见就喜欢得不行,两日后就封她为才人。新宠在身边,惹得李渊一旬不再早朝。昨夜又与她闹得太晚,现在坐在龙椅上忍不住还直打哈欠。
通事舍人深谙李渊此时的心理,当堂喝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李建成昨晚也一夜未睡,脑子此时昏昏沉沉,原想有事要奏,一时又想不起来。这时,前排的屈突通跨前一步,执笏奏道:“臣屈突通有事要奏,山东、河北之地多有章奏来,近日那里治安不靖,多处发生骚乱,疑是窦建德余孽兴风作乱。”
一旁的裴寂咳了一声,慢慢说道:“窦建德的阴魂不散呀,老臣听说,埋葬窦建德尸身的地方失了窃,被刨了一个大坑,尸身不翼而飞。”裴寂自恃老资格,奏事的时候也随便插嘴,李渊也不以为异。
李渊仰头舒了口气,对李建成说:“太子,你来处理这件事,以朕的名义告诉李艺,让他派兵前去弹压。裴监,朕看这是件小事,不宜深虑。”
这时,李世民出班奏道:“父皇,儿臣当日擒获窦建德,并未深入其腹地。依儿臣意思,不如派一上将前往坐镇。”
李渊沉吟一下,说道:“二郎说得有理,李艺毕竟在幽州,鞭长莫及。这样吧,神通,你对山东地理较为熟悉,朕任你为山东安抚大使,就替朕去走一遭吧。”
李神通出班道:“臣遵旨。”
听到李渊又派李神通前去安抚山东,百官中倒有一半人心中不以为然。李神通虽然勇猛有力,然谋略太少,当初李世举黎阳投唐,李神通作为安抚大使前去,反而弄得一塌糊涂,使大唐在那里几无立锥之地。多亏李世民围洛阳拒窦建德,方将那边的土地与长安连成一片。现在又派李神通去,别再发生什么变故才好。不过今非昔比,仅是一些小股骚扰,想李神通应该能对付下来。此后散朝,李渊乘辇返回后宫,心想还能再睡个回笼觉。
群臣鱼贯退出太极殿,李建成在人丛中看见李元吉低头而行,心里忽然一动,唤人将他叫了过来。
李元吉日间出外狩猎,每日晨起要练一路槊法,身体健壮有力。他闻听李建成召唤,虎虎几步就走到面前。看见李建成疲惫的样子,很是惊异,问道:“哥,数日不见,你怎么就像老了十岁,背也驼了,怎么回事?”
李建成微微一笑:“四郎,你倒是无忧无虑,精神依旧健旺。我这几天偶感风寒,吃了几服药也不见好转。走,随我回宫去,我让你嫂子熬你喜欢的红豆粥儿。”
李元吉一摆手,道:“别,现在不是我们在河东的时候了,嫂子已经贵为太子妃,岂能再为我做这等贱作之役,兄弟不敢有劳。”
李建成只好作罢,又道:“四郎,我这些天倦得很,想出外活动活动筋骨。这样吧,我今天将手头上的事儿处理一下,明儿你到东宫里聚齐,我们一同到南五台山狩一次猎如何?”
“太子有令,臣弟不敢不从。好,我回府后马上准备,不过南五台山那里大家伙不多,没有多大趣味。”一听要去狩猎,李元吉顿时来了兴趣。他现在的口味甚高,等闲小鸡小兔已经不能满足他的猎瘾。
“就算你陪为兄出去玩一场,若去得太远,恐父皇不放,就这样定了。已经有好长时间了吧,我们兄弟没有好好唠过,此次是机会,我们边玩边唠。”
第二天一早,李建成和李元吉各带从人离开了宫城,他们沿着朱雀大街南行,出明德门斜向偏东,沿途一溜儿官道,路面甚是平坦。
一行人驰约二十里,地势开始升高,道边满是丛生的树木。时辰已经进入了初冬,树上的叶子早已落尽,满地铺了厚厚的一层。他们的马蹄踏地树叶弹起,纷纷向后面飞去。飞叶和满目光秃秃的树枝相映,凭空增添了一丝萧瑟之气。他们又向前行进二十里,即入南五台山中,再向南,就是以文士隐居闻名天下的终南山。
李元吉一马当先,他的这匹马也是张万岁选送给李世民的。洛阳之战后,李元吉看中了养在李世民马厩里的这匹黄马,就央求李世民将此马送与他。其时李世民的心情甚好,满口答应。李元吉试骑后觉得此马果然不凡,奔跑起来的时候能把其他的凡马落后好大一截子。今天出城时,李元吉和李建成还能一起并驾齐驱,过了一会儿,李建成就渐渐被落在后面,李元吉只好跑一段再按辔徐行,等待他们追上。
一行人一路疾行,午时就入了南五台山中段。举目四望,周围苍茫一片,沟沟坎坎上杂树丛生。李建成平素喜静不喜动,看到眼前的山坳间树多难行,踌躇道:“四郎,这里的路好难走呀,我们不如沿着山脊慢慢行走,权当来此游览一圈。”
李元吉不同意:“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想游览何必来这里?我如今见猎心喜,若就此罢手,还不急死我吗?”
李建成一笑,说道:“四郎,你可能不知道,前时虞部郎中奏闻父皇,言说采捕畋猎,必以其时。京畿之地不得滥捕,朝中已下诏,在长安、洛阳附近三百里以内不得弋猎采捕。你今日执意要捕,就是违了父皇的禁令。”
李元吉挥起马鞭敲了敲眼前树丛,哈哈笑道:“哥,这禁令是对百姓而言的,如今天下是我们李家的,莫非有人敢来拦我们?这样吧,你若不愿意动手,就作壁上观,且看我来大显身手。”说罢,令从人驱犬入林,身后一人立即将两只鹰奉给李元吉。
李建成提缰让马走了几步,探头观看这两只鹰,啧啧赞道:“四郎,京城之人皆传你有狩猎‘三宝’,这鹰是其中之一吧?”
“当然,”李元吉将两只鹰架在自己的左右肩头,伸手扯掉鹰爪上的细银链,“这两只鹰一名为北山黄鹘,一名为高丽赤鹰,最善扑兔。哥,人言二郎爱马成癖,他哪里懂得鹰的极妙处?等一会儿,你看这鹰凌空扑击的姿势,疾如闪电,恍若流星,比奔马要美妙百倍。”长安人所言李元吉的狩猎“三宝”,一曰此双鹰;二曰四犬,此时已散入林中;三曰罝网。
李建成又问:“可惜今日只见你之‘二宝’,还是我性子急了些,你那三十车罝网没机会运来。”
李元吉得意道:“我既然出行,焉有不带之理?再过一个时辰,这三十车罝网就应该到了。哥,既来之,则安之,我都盘算好了。左近有一太乙宫,里面的道士甚是识趣,我们今晚就栖身在此。夜来将这些罝网张起,明晨来收获猎物。那滋味儿,管教你心花怒放。”
此后两人散开,李建成携弓在近旁射些孤鸟野鸡,李元吉则携从人,拨马冲入林间,一面放开双鹰让其扑兔,一面张开弓箭,搜寻射杀那些被猎犬惊出的动物。
这里动物真是不少,以野兔最多,在林间蹦来蹿往如蚂蚱跳跃,间或其中晃过黄色的影子,那是狸和野羊。从人手持棍棒,一路敲打,大声喝叫,尽力为李元吉提供射杀的便利。李元吉在那里左右开弓,斩获不少。忽然,林间响起一声低吼,只见一黑色之物疾奔如风,一路顶开灌木、枯草,响动甚大。李元吉在马上看到此物大喜,眼睛发亮,大喝道:“儿郎们,好东西来了,抄家伙。”众人一听,齐刷刷扔掉木棒,一抬手拔出长剑,疾步到李元吉马前护持,更有两人站立在马头左右,手持长槊,直指前方。
那物瞬间抵近,原来是一头大个儿的野猪,只见它露出獠牙,吼声连连。那李元吉“嘭嘭嘭”射出连珠箭,箭箭射在野猪的身上,很快,野猪头上插满了箭杆,像一只奇怪的大刺猬。它挨箭后先是跳了起来,嘴里发出“吱吱”的声音,然后复又向前,往人丛中冲来,到了十步开外,它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倒下身来。两名持槊之人急跨几步,两杆槊一齐刺入野猪身体内。
李元吉伸手抹了一把汗,骂道:“这畜生,冲劲还挺大,肉肯定精瘦好吃。左右,抬它下去,趁热洗剥干净,今晚上好好美餐一顿。”
看到李元吉在这里大有收获,李建成也来了兴趣,他一拍马闯入山中,引鹰邀犬,忙得不亦乐乎。不觉日已偏西,李建成扭头看猎获甚丰,感叹道:“四郎,我今日才知狩猎之乐了。”他们一行踏着暮色向太乙宫走去,李建成脸含笑容,口吟一诗,诗曰:角鹰初下秋草稀 铁骢抛鞍去如飞少年猎得平原兔 马后横捎意令归李元吉听言,不禁揶揄道:“你怎么和二郎一样的脾气,刚刚高兴一会儿,就要吟两句酸诗来凑兴?”
李建成微微一笑,并不反驳,三兄弟中,独李元吉不爱读书,整日里弄枪习棒,若让他来读书吟诗,那是勉强不来的。
到了太乙宫,李建成方悟李元吉所言这里的道士如何识趣。原来太乙宫左边有一处精舍,这里修竹流水,甚是幽静。更有一件好处,道士们知道李元吉常来,虔心将精舍又收拾了一遍,还觅来一位良厨,专治狩来的野味,让李元吉白日过完猎瘾后再来这里大快朵颐一番。李建成不由得笑道:“四郎,无怪你知狩猎之乐,这样的狩猎行宫你还有几处?”
李元吉道:“所谓习性不同,因人而异。你在京城里好好当太子,二郎忙于打仗,罗致人才,我吗,就在这里自得其乐了。”
这句话触到李建成的痛处,想乐又乐不起来,只好干笑几声。
这头野猪确是极品,通体皆是精瘦肉,不见一点肥膘。他们甫一入门,厨子就上来接过野猪,先行清洗一遍,然后将猪肉放在笼屉上,以大火蒸之。顷刻间,院内香味弥漫。肉熟后,他将之切成薄薄细片放入盘中奉上。李建成一尝,只觉此肉入口筋酥,味道绝美。
李元吉令从人送上一壶酒。李元吉端起酒杯说道:“哥,吃野猪肉要饮‘郎官清’酒,来,请满饮此杯。”
“郎官清”酒产于虾蟆陵,该酒系家传秘方酿制,酒清味烈,入口醇香,自西魏时开始,因大名远扬且产量有限,历来列为宫廷贡品。
李建成依言饮酒,又复吃肉,嚼后滋味混入酒香,更觉余味绵长,遂赞道:“你狩猎果然弄出了名堂,连带也成了一位美食家。我整日里奔走在宫廷之间,这样的野趣已经很难有了。”
李元吉揶揄道:“你为储君,当理天下大事;我为村夫野人,只好自己找乐趣,我们如何能比呢?”
李建成默然,端起酒杯细细品味。那边的李元吉则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片刻间已经醺醺然。李建成挥手令从人退出,烛火下只剩兄弟两人对坐,他端起酒杯凝视,只见杯中酒在烛火的照耀下清澈透明,光芒直射杯底,他若有所思,缓缓言道:“兄弟,我这几日的心情闷得很,今天约你出来,想借此将郁闷排出,你想知道什么原因吗?”
李元吉此时的酒意已有七八分,全身冒着热汗,头脑反而比平时更为清醒。他听了李建成的问话,心中雪亮,却答非所问:“你当然要闷了,父皇委你治理天下,千头万绪,还不愁煞你吗?”
李元吉对李世民的恶感,早已根深蒂固,觉得这位兄长对自己全无关爱,动辄训斥。时间一长,李元吉觉得大哥对自己慈眉善目,关爱备至,且直言自己短处甚少,就愈来愈近。李世民素日里爱招朋呼友,居家时偏爱读书,也不与兄弟扎堆儿,时间长了,就生出一些隔膜来。李元吉平时在家里遇见二哥,也不搭理一声,全同陌生人一般。此次洛阳之战,李元吉一开始对李世民甚是不屑,及至李世民连打胜仗一举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