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尼推荐了陆军上将汤米·弗兰克斯担当新一任的中央司令部司令,推荐我担任副职。副司令一职当然也需要得到总统和参议院的批准,但首先必须由即将上任的司令来提出推荐。所以,决定权掌握在弗兰克斯手中。
我认识弗兰克斯,但不太熟悉。我们过去曾经一起工作过,主要是在战地训练演习和大规模的联合军事演习中,这种演习需要各个军种进行配合(当然也并非每次都这样)。弗兰克斯当时是驻佐治亚州麦佛逊堡(Ford McPherson)的陆军第三集团军司令,演习中他负责指挥所有的地面力量保卫假想中的科威特。我负责空中支援。
弗兰克斯问我可以给他提供哪些支援。我告诉他我可以让我的固翼战斗机在他的军队上方飞行,让我的眼镜蛇直升机在他的前方提供空中保护。我的计划让他感到吃惊,因为他此前从未得到这么多的空中支援。演习结束后,他对我说他从没碰到过这么好的合作伙伴。
不过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而且从那以后我也没再和弗兰克斯打过交道,不知道他心中是不是另有人选。中央司令部是极少数强调联合行动的部门。诚然,每个在中央司令部就职的人员都要当着参议院的面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你站在我们面前,你是否能够不考虑你个人的职务以及国防部的特殊利益,对我们实话实说?”不过,在实际运作中,弗兰克斯是陆军的人而我是海军陆战队的人;很可能他更倾向于选择自己这边的人。
后来有一天,电话响了。我的助手对我说是弗兰克斯将军打来的电话。我拿起了电话。
“喂,你这个家伙,你就要担任我的副手了。”弗兰克斯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就这样,我成了一名(当选的)三星级将军。我开始前往中央司令部走马上任,迎接我的将是我这一生中最具挑战性的36个月的时光。
中央司令部是一个“地区司令部”——致力于关注世界某个地方的事务,具体包括:中东地区、东非地区和中亚地区。在2001年的9.11事件之前,还有另外三个地区司令部,负责关注与欧洲、太平洋和南半球的地区有关的事务。此外还有联军司令部,负责冰岛和大西洋地区。每个司令部的“责任区”(AOR)从90个国家(如欧洲司令部)到25个国家(如中央司令部)不等。当然,这些数字并不说明问题:欧洲司令部关注的90个国家中几乎没有几个“热点”;而中央司令部关注的25个国家大多数都是热点地区。中央司令部的“责任区”包括非洲东角、埃及、约旦、黎巴嫩、也门、沙特阿拉伯、科威特、海湾地区、伊拉克、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所有其他中亚地区的国家。
所有的地区司令部都要负责保证“责任区”的安全,制止敌对行为,运用外交手段保证军事力量平衡,同时确保国际援助履行到位。如果一个地区司令部“责任区”内的某个国家成为潜在的威胁,那么该司令部就要制定应急计划来解决这个问题。
中央司令部成立于1980年,当时伊朗国王刚被推翻,中东局势不再稳定,而霍梅尼支持的伊斯兰极端主义势力开始抬头。中央司令部的成立是美国政府为应对上述情形所采取的直接措施,因此中东地区一直是它的重点关注对象。
我上任的第一天,驱车拖着辆四匹马拉的拖车来到了中央司令部。我和妻子凯西带着我们的四匹马、四只狗从加利福尼亚州赶了三千英里的路,每隔几百英里就得停下来喂马。卫兵见到我很高兴,尽管他们不太清楚该怎么处理这些马。狗是不允许进入基地的临时住处的——更不要说马了——所以这让他们着实慌乱了一阵子。
我看了自己的新住处。这是我所住过的最好的地方了。和司令一样,副司令在中央司令部也有一栋很大的房子。房子在基地里面,距离中央司令部大楼不到一英里,这样我上下班就方便多了。我妻子也很高兴,20年来她一直在为我无私地付出,如今她能感到高兴对我而言太重要了。
中央司令部坐落于佛罗里达州坦帕市的麦克迪尔空军基地。麦克迪尔位于半岛的最顶端,因此进出只有一条路。我们的船只在周围很大的海域范围内持续巡逻,司令部四周是装有带刺铁丝网的重重大门,由空军警察把守。麦克迪尔还是半英里以外的特种部队司令部的所在地,它是美国空军最安全的基地之一。
中央司令部大楼本身的安全系数也很高。首先,你不可能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靠近它。在它周围75码的范围内没有任何其他建筑;每个门都有卫兵把守,所有的随身物品都要经过检查。这栋大楼的墙壁非常厚,窗户很少,其中许多房间拥有金库一般的安全性能,可以用来召开机密会议,存放机要文件。这栋建筑最初是矩形的,建成后又经过多年的加盖,内部结构报复杂,走在里面很容易迷路。
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三星将军、前副司令迈克·道森(Mike Dotson),他要向我介绍一下这里的工作内容以及在工作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我们坐在一间会议室里。
“中央司令部分为六个职能部门,从J1到J6,”他说道:“J1是人事部,J2是情报部,J3是作战部,J4是后勤部,J5是战略策划部,J6是通讯与信息技术部。这和五角大楼的部门设置是一样的。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工作人员,由一名一星级或二星级的将军领导。全部人员在九百到一千之间。所有这些人现在都要向你汇报工作。
“每天早上你要听取简要的汇报,了解我们关注的25个国家的近况,了解前一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所有的军队、飞机和船只目前的状况如何,以及我们将来的行动方向在哪里。你必须对这些情况一一做出分析,判断出有哪些事情需要处理。通常每天都有大量需要处理的、轻重缓急各不相同的问题。你还要应付所有和这些国家有关的外交以及政治问题——与国务院合作——这就是说你几乎每天都要和大量的驻外大使或使馆副领事进行电话联络。你每天还要和许多不同的国防助理秘书交谈。我们还经常要到国会那里去述职,有时是例行的,有时是特殊情况,所以你的一部分工作内容就是随时准备向某个人做职务陈述。另外就是热点地区,我们关注的热点地区似乎比任何人都要多。针对每个热点地区的作战计划和应急计划都要不断地更新。弗兰克斯通常负责和四星级以上的人打交道,而其他所有人就由你来负责。”
我们的谈话持续了好几个小时:这是你要接触的华盛顿的人;这是你在军中要接触的人;正常的工作时间是每天10到12个小时,每周工作6天。他领我四处参观了一遍,把我介绍给工作人员。我很快就发现中央司令部有着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
道森准备离开了。他走之前,送了我最后一句话:“但愿你和弗兰克斯合作愉快。”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回答,但是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夹杂着畏惧和痛苦的神情。
我接下来要见的就是弗兰克斯。我们的见面很短暂。他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
“我希望能按照这样的方式来开展工作,”这就是他的开场白。他十分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以及如何实现他想要的目标;他是一个精益求精的人,是我所见到的精力最集中的人之一。他就像一只猎犬,一旦抓住一个问题就不肯轻易放手;要是你试图转移话题,那你的麻烦就大了。他说,一旦他想就某个问题进行讨论,就绝对无法容忍任何人偏离主题。
我们的会谈结束后,他踌躇了一下。
“迈克,”他反省道:“我的特长就是在工作上表现得格外刻薄。”
这是一句很奇怪的话,在此后的岁月中我与这句话着实地斗争了一番。弗兰克斯是个让人很难琢磨的人。他话很少,不太喜欢别人围在他身边。他可以表现得很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喜欢幽默;而弗兰克斯则很少表现出幽默感,除非是在私底下。说起来也真有意思,因为他是一个非常有幽默感的人,但是他只有在他想要幽默的时候才幽默。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一个冷峻的人,和我截然不同。他很少信任别人,而且要赢得他的信任需要很长的时间。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手下的工作人员向我简要地汇报了他们的工作。我去了他们的办公室,这样我不仅能看到我手下的这些军官,而且还能看到他们的手下。有数十名将军负责向我汇报工作——其中有许多都是两星级将军——分别代表陆军、海军、空军、海军陆战队和特种部队。当然,我已经习惯了指挥工作,但此前,我从来没有指挥过这么多将军。
我接触的人越多,就越是发现,弗兰克斯这种雷厉风行的作风完全令这里的人手足失措。在过去的三年里,他们一直在基尼将军宽松的管理方式下工作。弗兰克斯是在我来之前两个月刚刚上任的,显然他已经给了这些人当头棒喝。有传言说弗兰克斯非常、非常难对付;一切事务都要处理得当,不容许出现任何差错、寻找任何借口。这些军官觉得自己整日处在炮口下。
我在海军陆战队中也曾经碰到过一些最严厉的上司,但从没有被任何人吓倒过,这一次也不准备被弗兰克斯吓倒。再说,是弗兰克斯选择了我,我们曾经合作得很好,彼此很欣赏,而且在我上任的第二天,就选择让弗兰克斯为我“上”第三颗星。通常一个人在晋升时,都会选择与自己同属一个军种的军官来为自己“上”星(将星别在你的军装上)。但是我想着重表明自己的合作精神,所以特意选择让弗兰克斯在这个盛大的仪式上为我“上”星。
然而,这种玫瑰色的美好时光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一份备忘录,我们之间出现了第一次激烈的争论。每天都有数百份需要呈递给弗兰克斯的备忘录要经过我的办公桌。我的职责就是要减轻他的工作量,尽可能多地对这些备忘录进行签字处理。我可以签署后勤备忘录,但是他提出要亲自签署政策备忘录。有一天,我签署了一份政策备忘录,并告诉我的工作人员,这份备忘录在发出去之前必须让弗兰克斯过目。备忘录传递过去了,上面有我的签名,但是在发出去之前并没有经弗兰克斯过目。第二天,他在一个“发送”文件夹里发现了这份备忘录,顿时大发雷霆。
当着一大群将军和上校的面,弗兰克斯出其不意地开始攻击我,问我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了司令,是不是觉得自己就能签发政策了,等等。我让房间里其他的军官先离开,他们正巴不得走开呢。接着,我转向弗兰克斯。
“你以后不准这样,”我向他回击道。“如果你想训斥我,那是你的特权,但是你不许再当着别人的面这么做。如果你想让我支持你,想让我继续得到其他将军的尊重,你就不许当着他们的面说这样的话。”
弗兰克斯瞪着我。我想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这样说话。
“去你妈的吧,德龙。”他说。
我离开了房间。我把自己的想法说得很清楚了。而他再也没做过这样的事情。
但是弗兰克斯对工作人员丝毫不宽容。问题不在弗兰克斯或是工作人员的身上——一切都是变化引起的。要改变上千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弗兰克斯和基尼都是出色的管理者,但是他们的工作方式非常不同。基尼比较容易相处,但是他在决策过程中也更自我一些。中央司令部的工作人员对他来说只是信息的提供者,他让每个部门将信息提交给他,然后他独自一人对这些信息进行整理,并做出决定。而弗兰克斯虽然个性独断,却是一个注重团队合作的领导者;他希望中央司令部的人能一起整理信息情报,共同制定决策。
和许多出色的人物一样,弗兰克斯也是个很矛盾的人。他对下属非常严厉,但他又很关爱他们、尊敬他们。他个性孤独,但他又很少独断专行。他对人缺乏信任,但又大量地指派他人做自己的代表。弗兰克斯是少数几个我无法理解的人之一,但是话说回来了,没有任何人能真正地了解他。
我努力在弗兰克斯和其他工作人员之间扮演缓冲的角色——当然不能保证每次都成功。许多一星级和二星级的将军希望有机会和弗兰克斯面谈,而实际上他们并不需要和他会面,于是我就尽量打消他们这个念头,因为我知道弗兰克斯不喜欢人们围着他转。他可以马上看穿别人的心思,对于无备而来的人来说,就只能求上帝保佑了。一旦将军们坚持要见他,我就只能放行。而每次当这些人从他那里走出来的时候,都后悔当初实在不该进去见他。
我们的担子可不轻。那是2000年的8月,伊拉克几乎每天都在向我们的战斗机开火。“南部监视行动”(Operation Southern Watch)要求我们在伊拉克与科威特之间的“禁飞区”和“禁行区”内巡逻。这是国际公认的、由联合国负责管辖的地带,旨在阻止伊拉克再次入侵科威特。可是伊拉克人几乎每天都违反规定,向我们执行巡逻任务的飞机开火。我们的军事行动准则允许我们在遭到火力攻击的情况下予以还击,所以那里几乎每天都要出事。早在2000年的时候,伊拉克的挑衅行为就在不断升级。
同时,伊拉克还企图违背联合国的制裁决定,将数百万桶石油偷运出境,公然嘲弄联合国的石油换食品计划。几乎每天我们的船只都能拦截到一艘来自乌姆卡斯尔港(Um Qasr)、满载着石油的伊拉克船只。我们通常需要处理的事务就是这些。
2000年10月12日,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当时弗兰克斯在中东,所以由我来负责中央司令部的所有工作。我刚刚结束一次例行的会议,就接到了海军上将、第五舰队总司令威利·摩尔的电话。摩尔说我们位于也门亚丁港的一艘舰艇发生了爆炸。爆炸舰艇是美国军舰科尔号(USS Cole)。他知道的只有这些。美国海军拥有四百多艘舰艇,偶尔发生事故及爆炸也是正常的,因此我们都没有急于就此下定论。但是很快,更多的报告向中央司令部蜂拥而来。第二份报告中说共有17名美军水兵丧生。第三份报告说舰艇正在进水,很可能会沉没。接着,第四份报告又来了,提出这很有可能是一次恐怖袭击。
此时我已经开始采取行动。既然科尔号已经遭遇了恐怖袭击,那我必须设想在全球范围内很可能还会发生同步的恐怖袭击行动,我们的其他船只很可能即将遭到又一次袭击。在和弗兰克斯将军通过电话后,我在威利·摩尔的协助下决定发布一份区域命令:“位于中东地区所有港口的所有船只立即驶入深水。”我们的船只在港口里很容易遭到袭击:机动车和武装分子有可能埋伏在码头,火箭推动榴弹(RPG)可以在岸上向舰艇开火,快艇也很容易靠近它们。而在海面上,我们的船是很难接近的——在数英里以内的海面上,任何可疑行动都可以被及时发现并阻止。
在接下来的数个时辰以及数天内,我们搜集到的情报表明,科尔号此次显然是遭到了和基地组织有关的恐怖分子的袭击。据估计,一艘快艇满载着约七百磅的炸药撞到了舰艇上,发动了自杀性袭击。这是美国军舰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所遭到的最严重的袭击,也是有史以来美国军舰所遭遇的最严重的恐怖袭击。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们此前采取了大量的预防措施,就是要避免这样的袭击。首先,我们认为亚丁港是中东最安全的港口之一——而在中东地区安全的港口可是为数不多。我们延续了基尼将军制定的政策,让我们的舰艇在该港口加油(并致力于推动与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