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要做出上等好茶来,每道工序都是极讲究的,其中奥妙便远不是冯虞所能领会的了。爱吃鸡蛋,没必要非弄清是哪只鸡生的。再说了,这等传家绝技人家也不会告诉他。来到这个世上,团茶已是罢造多年,市上尽是炒青、烘青绿茶。虽然喝来口味单了点,也还入得了冯虞口,原本还真没动过自行制茶的脑筋,今日给杨风一逼,冯虞还真就来劲了。
“这好茶,眼下是没有。最好的茶,那得是明前茶精制而成。明年吧,明年清明过后我给你弄些来。不过喝好茶有喝好茶的讲究,如这大壶冲泡是不成的。想喝着正味好茶,你还得跑我这来。”
“行,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两人伸掌相击,相视一笑。
一番打岔之后,方引入正题。冯虞看着满院子的青壮,冲杨风问道:“上回发信与岳父大人,这路上来回再快也需七八日,之间满打满算也就是三两日的空余。莫非你们杨家早备下这大批人手不成?”
杨风一撇嘴,“我们杨家钱再多,也不至养这大拨吃闲饭的。这三百号人,有些个是我杨家伴当中选出的,多数还是月港佐近民壮。你是知道的,咱们闽南人生性便好闯荡打拼。放船闯南洋那是一呼百应。从军么,本来是没人稀罕的,可我爹号召那又不同。一来咱们杨家在漳州府素有盛名,我爹又是极照顾乡里乡亲的,从不曾给他们亏吃。再一个,你冯虞的名号如今在咱们那一片也颇响亮,哪个不知杨府姑爷是福建锦衣卫的总头目,自然也算半个乡党。来你麾下听用,自然也是好事一桩。一天工夫便聚起五百来人。我还帮着你挑了挑,拣好的凑个整三百,加上我家二十来个长随,一并给你送来了。”
冯虞恍然大悟,“没想到杨家在漳州府威望如此之高,不容易啊。”
“别忙说这个,人送来可是有讲头的。”
“嗯?”
“我爹说了,你让杨家将伴当水手编入官军,其中用心他已尽知。不过,既然要做便做出番正经模样来。一个,我爹已寻门路替我捐个守备之职。回头你可得行个文书,让我实领这五百号人,这叫名正言顺。”
“这个容易……”
“还有噢,回头这三百人带出来,得分我一百,做个榜样,回头我就照着操练起来。那二十来个长随,我也得带回一半去。这些人你可得当做带兵官来训。爹说了,也不能让姑爷你吃亏,下一拨年后一气给你弄一千三百精壮来,加上这回剩下二百,这可就是一千五了。其中一千人的粮饷用度由我杨家支应。这么一弄,依虞你手下可就是两千号人了。”
冯虞听着好笑,所谓两千人,五百还不是帮你们杨家跑船出海,真要用时我上哪儿找人去。再说了,有这五百人做种子,澎湖那边指不定还能扩充多少精兵呢。不过,如今两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用不着计较这些个。“行,就这么说定了。还有吗?”
“还有。我爹让我在这边跟你练兵,说你是个知兵能战的大才,要我跟你仔细学着,几时出师几时方回。”
“啊——”冯虞大吃一惊,“你们家不做生意啦?”
“没啊。我爹重又出山担起诸项事务。再说了,还有阿云、阿雨帮衬着。这两个也老大不小,好歹该学着些了。嘿嘿,如今我爹可是手把手地教着阿云做事呢。他可说了,要给你调教个好帮手出来。”
冯虞笑道:“这是好事啊。只是阿云愿学这个?”
“嘿嘿,之前可没看出来,阿云还真有些女中英豪的味道。杀伐决断,颇合我爹心意。”
冯虞笑着点点头,“那便好。不过,要学领兵作战……至少得有半年工夫。家中脱得开?”
杨风大笑:“才半年啊。我爹还打算我一年不着家呢。”
“这半年学的是军中规矩,还有些行军作战的一般工夫。打仗,五分坚毅五分天分,没这两条,在军中泡久了也就是个老兵痞。还得自家回头领悟,再多看兵书多摔打。既然在我军中,大舅哥,丑话可说在前头,军中只有军法,无有亲情。白日你便是普通军卒,人家怎么练,你也怎么练。晚间我再另传你些东西,有何不明白的,晚间只管问。”
“成!”杨风郑重回答。
第一百一十六章 妙不可言
冯虞听了这话,略一盘算,顿时喜不自禁,急急卷起几张近日新画的工图,出帐寻着杨风:“杨风,这便跟我去寿山一趟。//其余的,如常操练。”
冯虞领着杨风与一干亲卫快马加鞭直奔寿山。路上杨风追上马头,问道:“妹夫,咱们这般急急赶忙寿山所为何事?可是工地上有事?”
冯虞作神秘状:“不是工地。到地方你便明白了,那处所在外人可是插翅也近不得的。”杨风听得心头痒痒,还要再问,看看冯虞没有作答的意思,分明是要撩拨于他,恨恨地“呸”了一声,快马加鞭紧随其后。
自从修起大道,从府城到寿山骑快马不到两个时辰便到,半日便是一个来回。一路上不时可见运木石料进山的民夫。冯虞心里琢磨,难怪说是要想富先修路,路一通,单单工料运费这一项便省却了许多。
正午时分,过两道关卡,进了一处谷地,寿山火器工坊的外墙豁然呈现。这工坊修得不象一般院落,却似一座营盘。朱潜与黄工首已在辕门处候着了。来到近前,冯虞一边翻身下马,一边急急问道:“可是脚踏车有眉目了?”
朱潜与那黄工首却不答话,互相拱了拱,最终还是那黄工首转身进了辕门,转眼间变戏法一般从墙里抬出一物,正是一部冯虞再熟悉不过的二十六吋脚踏车!黄工首吭哧吭哧扛到冯虞面前,轻手轻脚往地上一放,靠着脚架立稳了。“大人,您看这个成吗?”
冯虞接过手把,晃了晃,可比前生自己用过的沉多了。“我说老黄头,这么沉的分量,你这么扶着推过来不好么,为何还要硬扛?闪着腰不麻烦了。”
“嘿嘿,回大人。这脚踏车没人会使,又是大人亲定的,生怕不留神弄坏了。想想就用扛的了。”
朱潜也在一旁说道:“这几日众位工匠都是分外呵护。早上便是叫个壮汉由工房里直扛到辕门口来。”
冯虞大笑:“各位用心细得很呐,甚好。不过这东西造来便是给人用的,又是铜铁所制,没那么娇贵。杨风,过来看看这个。”
杨风早就凑到一旁,看着这个奇形怪状的东西直发愣。“妹夫,这个……这个是车子么?”
“废话。你看着。”冯虞让围观的众人闪开一个口子,一片腿跨上车,左脚蹬地,右脚猛踩脚踏,“嗖”的一声,便直冲出去。踩了几脚,别说,车子沉些倒也稳当,只是操作起来有些生涩,想来是没用润滑油。再就是路面稍有不平,车便震得厉害,没胎的轮子就是这般德性。幸好座椅还舒坦,牛皮蒙的棉垫,加上弹簧缓冲,比冯虞想象的要好上许多了。骑了一阵,对这车子摸得熟了,冯虞一时性起,在场上绕起了8字,时不时还来个前后环腿。只是这车子震得厉害了些,冯虞犹豫再三,还是没敢尝试双手撒把。
几圈下来,冯虞骑回众人面前,稳稳刹住,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个早已是目瞪口呆。
好一会儿工夫,杨风喃喃说道:“这车子……”
黄工首的花白胡子直抽抽:“这脚踏车竟是如此灵便,大人真天人也,鲁班再生不过如此。”
朱潜摇头晃脑了一阵,问道:“大人可是想将这脚踏车用在军中?不需畜力,便可如此迅捷。无论山地平川,几无不可去之处。后座还能搭人载物,大妙啊!”
冯虞哈哈大笑:“自明兄说得过了。路太险,这脚踏车也上不去。不过,以之行军载货,倒是比步行要快上许多。老黄头,可有菜油?在接缝处抹上一些,还能活泛许多。如今太涩了些。”
黄工首答应一声,一路小跑着去伙房取菜油。杨风这会儿凑到跟前,眼巴巴望着冯虞,笑嘻嘻地搭讪:“妹夫,这个,这个脚踏车让我也试试,可好?”
“请。”冯虞将车把塞给杨风,成心要看笑话。
杨风看方才冯虞骑得轻松自在,不疑有他,握住车把,有样学样地跨上脚踏车,左脚猛一蹬地。就见车辆歪歪扭扭冲了出去。杨风手中的握把忽左忽右,全身也跟着扭动。没出三丈,只听杨风一声怪叫,连人带车侧翻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众人顿时笑作一团,冯虞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直抹眼泪。朱潜却心疼得不行,抢步上前扶起车子,上看下看,生怕有哪处摔坏了。却将杨风抛在一旁。还是两个亲兵过去,将杨风从地上扶起,帮着拍打身上尘土。
杨风好半天才回过气来,一边龇牙咧嘴揉着屁股,一边责问冯虞:“你这做的什么车?如何只摔我,不摔你?”
冯虞一撇嘴:“骑过马吧?”
“废话。”
“当初学骑马时也摔过吧?”
一句话说得杨风哑口无言。半晌才冒出一句:“难道之前你便学过骑这脚踏车不成?我怎的没见过你家有这东西?”
冯虞“嘿嘿”一笑,说了句话,顿时让杨风气绝。“人比人气死人,资质悬殊,怎可同日而语?”
待黄工首拿来菜油,往关节处抹了一些,冯虞再试过,果然顺畅了许多。骑过几圈,冯虞又回到众人面前,“行,就按这个来做。不过,似乎重了些个,老黄头,能减些分量,车子还得牢靠依旧么?”
只见黄工首抱着膀子,围着脚踏车转了几圈,这头敲敲那边打打,一会儿工夫摇了摇头:“回大人,说句实话,小老儿也是心中无数。这车压根没人用过,也不知哪处承重多些,哪处耐磨。大人若是要减重,小老儿只敢将后座板用木头替铁件,旁的实实是不敢动的。最好是给人用个百十天回头再看,便有数了。”
“这也行吧。”冯虞转头又问朱潜,“打造这么一辆车需多少人力、物力、工时?”
朱潜早有准备,“若是多用铸件,倒也花不了多少气力。老黄头他们试做时,已经是改了几处做工,改锻为铸。虽粗粝些,却大为省事。只是拼合调教费些工夫,不过这些个学徒也做得。一月一两百辆尽可做得。”
冯虞盘算了一番:“好,先按这个数做。不过,每月还需另产五辆不一般的。要用精钢替换铜铁做料,外头刷金银漆。其次,手把、坐垫都用上好皮料包裹。做工务必需细,别个装饰也群策群力多想想,比方说,手把头上是不是扎些彩绸什么的。这五辆,是给达官显贵备下的,越是华贵高雅越好。”
朱潜也早想着这一节,“大人,依我看,还可做些大异平常的。如做些粗壮的虎纹车,多镶嵌金玉等等。”
冯虞大喜,“正是如此!只管放手来做。有些部件,还可拿到朝阳坊那边,看看能否装饰些漆面来。这事需得快些。哦,脚踏车所需用度全记在我家账上。算是我冯家出产,这一节莫要含糊。我这边另有几种图样,老黄头,你也试着做做看。”
第一百一十七章 布局
黄工首接过冯虞掏出的工图一看,与先前的脚踏车相差不大,只是略做改动。/一种是将后轮撤去,改作一个可坐下四人的木斗,另安了两个轮子。第二种是脚踏车的小型化,后轮两边再安上两个小轮支撑。“大人,这第一个想必是载货用的。第二个么,可是童子的玩物?”
冯虞大笑:“老黄头,你可是火眼金睛一看便知啊。正是如此。可好做么?”
“有前头这脚踏车打底,小菜一碟。”
杨风这时忘了疼痛又凑了过来,一看,连声叫好。“这脚踏斗车运货果然是妙啊。与驴马比,所载货量只多不少,还不用吃草。嗯——妹夫,这边来,商量个事。”
冯虞给杨风扯到一边,瞥了他一眼,问道:“大舅哥,你是要说,这些东西分你些个?”
“啊?嘿嘿,知我者妹夫也!”
“我就知道,今日叫你来本就没打算瞒你。说吧,是只要斗车,还是哪样都要些个?”
“嘿嘿。斗车是定要的。那两轮的脚踏车也是要的。还有,方才你说那精制车子,也不多要,我爹,我兄妹三个各一部。如何?”
冯虞“嘿嘿”一笑,“我看,岳父大人就免了,老胳膊老腿,摔一跤,我可吃罪不起。你们哥三个自然是少不了的。至于脚踏车与斗车,明年起,产得多了便给你们些个,钱也莫算了。今日,还有个东西要带你看的。”说着,冯虞拉着杨风,招呼众人进了工房。
走过几间屋子,全是产火铳、弹药的。杨风看了果然是羡慕不已。那些工匠见有人进来,只抬头看了一眼,又埋头做事。杨风看着奇怪:“妹夫,此间工匠如何不懂规矩,上官视察怎不起身相迎?”
冯虞回道:“这是我吩咐的。做工时,不必出迎,不必行礼。外人入内,无事不得相扰。否则……”冯虞指着墙角肃立的兵丁,“这些守兵可是六亲不认。阿风,这些个火铳你在营中也摸过使过了。如何?”
杨风又是一番赞叹:“生如雷霆,势如霹雳!火绳枪我也是见识过的。打起来慢不说,也不能及远,你这火铳可是强上数倍不只,还能风雨无阻,着实是难得的利器。”
冯虞哈哈大笑:“我弄的东西,自然没个不好的。这边产的火铳,明年每月能出五百枝。等着我的军兵换装之后,便给你月港的人马装备起来。明年,我这边还要产几样好东西,到时候也有你的份子。”
杨风听了大喜:“果然是一家人。如此一来,我杨家在月港,哦不,在整个南洋也是天字一号了。嘿嘿,妹夫,再跟你商量个事。”
“嗯?”
“依我看,不如在澎湖也起这么个火铳作坊。那边如今已是我杨家的天下,不必藏着掖着,有了这火铳,再多召壮丁,南洋、东洋,便是我一家的天下。如今东瀛战乱,那边金银、硝石、硫磺都有出产,咱们将这火铳发往东瀛,必是极抢手的。一枝便可换他……”
“万万不可!”冯虞猛地一声断喝,将正做着清秋大梦的杨风吓得一激灵。“国之利器,不可示人。咱们是要仗着这火铳做下大事业的,如何能执迷于那等蝇头小利。这火铳,你往东瀛卖得少了,于战阵上不济事。卖得多了,万一流入他人手里,反与咱们为敌,那该如何是好?再说了,这火铳咱们能早,旁人便也能造,若是有一日,天下皆是这等利器,咱们还靠什么来逞威风?阿风你记住了,这火铳,只能严控在自家手中,一枝不得外流。平日领取缴还,都得有一定之规。还得事先言明,手下哪个要敢盗卖与他人,祸灭九族!此事你回去务必向岳父大人说明,想必他老人家也是这个看法。”
缓了缓语气,冯虞又说道:“至于在澎湖设工坊,那是迟早的事。但如今时机尚早。本朝对火器管制极严。你们在澎湖划地为王,若只是行商,朝廷也懒得搭理。若是开造火器,万一给朝廷知晓,那是立时便要发重兵痛剿的。我这里却不同,开工坊的是锦衣卫,配火铳的是官军,工料也是公门调拨,在在有据可查有法可依。谁也说不得什么。”
“原来如此。那澎湖那边到何时方能开设工坊?”
“嘿嘿,”冯虞凑在杨风耳旁密语,“哪天能将澎湖牢牢握在手中,便可成了。”
“怎么干?”
“按着禁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