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还记得吗?”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记得。”
狄公道:“据娜鲁所说,亚喀与国王差斥几乎在同一天同一时刻死去,尸体又已被焚烧。既然如此,娜鲁为何要在此时此刻喊出这样一句话?”李元芳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还有,今天夜间,在王宫寝殿审讯娜鲁之时,我突然提到了亚喀,娜鲁的神色非常惊慌。”
曾泰道:“不错,不错。学生也注意到了,尤其是恩师说到,那个突厥特使亚喀其实是沙尔汗之时,娜鲁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狄公点了点头道:“试问,如果亚喀与此案无关,又已经死去多日,娜鲁有必要如此意外、如此惊慌吗?”李元芳、曾泰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由此,我联想到几个月前在洛阳查抄沙尔汗府时,在其书房的暗格中找到了一封亚喀写给沙尔汗的信……”
那日狄仁杰从暗格中拿出几封书信,拆开一看,信是波斯文写成的。狄公将信交给钟氏道:“还要劳烦夫人。”
钟氏微笑道:“国老太客气了,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她接过信来看了一遍,吃惊地道:“这,这是沙 尔汗的弟弟写给他的信。”
狄公道:“沙尔汗还有弟弟?”
钟氏道:“妾身也是刚刚知道,他的弟弟叫亚喀,信中说国内将有大事发生,请沙尔汗速速回国。”
狄公道:“国内?”钟氏道:“我想,他所说的国内,指的一定是月氏国。”
狄公道:“不错。信上还说了什么?”
钟氏看了看道:“好像是说,机会来了,要为死去的父亲报仇。”
狄公道:“再看看那两封。”
钟氏拿起信件拆开看了一遍道:“亚喀谴责沙尔汗无情无义,贪图安逸,不愿意回国替父报仇,还写了一些类似诗的东西。”
狄公道:“记得此事我曾对你二人说起过。”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是的,我记得。”
狄公道:“亚喀给孪生哥哥沙尔汗写信,说月氏国内将有大事发生,要他回去替亡父报仇。这就证明亚喀和沙尔汗都是月氏国人,而且在这里有杀父仇人。那么他的杀父仇人是谁,有没有可能与月氏王宫有关?”李元芳猛地一拍脑门儿:“我明白了,如果能够证明这一点,那么,沙尔汗潜伏在月氏的目的便不止是帮助贺鲁偷换黄金大盘!”
狄公颔首道:“这就是今夜在驿馆我问忠节是否听说过亚喀这个人的原因。”曾泰道:“可忠节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狄公点点头道:“是呀,这确是怪事一件,从亚喀给沙尔汗的信中不难感觉到,他们的家族在月氏国内曾经非常显赫,作为月氏执政大臣的忠节怎么会没听说过呢……”曾泰推测道:“也许亚喀也是化名?”
狄公缓缓点点头:“有可能。至今为止,有关沙尔汗行为的推断,只停留在假设阶段,没有丝毫佐证。甚至连沙尔汗的死活都无法确定。然而,就沙尔汗的为人来看,他甘于放弃天朝的恩宠俸禄、荣华富贵回到月氏,我想,这里定有更加诱人的东西等着他。因此有一点可以肯定,沙尔汗来到月氏的目的绝不仅止于替父报仇,他很可能有更大的企图。”李元芳与曾泰、如燕对视道:“哦,什么企图?”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现在还不好说啊。我们暂且 回到本案中来,通过前面的分析,我们可以断定,娜鲁并不是本案的元凶,在她背后还有一只黑手。虽然我们还无法确定此人究竟是谁,但就目前的情形看来,化名亚喀的沙尔汗与本案的联系最为紧密,凭我多年断案的直觉,循着这一思路追查下去应该会有所收获。”
李元芳惆怅道:“要想了解这些,首先便要娜鲁肯配合。可她一谈到亚喀便讳莫如深,我们该如何才能撬开她的嘴巴呢?”
狄公笑了笑:“不要着急,今夜我提到了亚喀与沙尔汗的关系,娜鲁非常震惊。等她安静下来,就该想要了解整个事件的始末原委了,那时候,我们的机会也就来了。”
殿中燃着孤灯,娜鲁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她目光呆滞,神情木然。噼啪一声烛花爆开,娜鲁猛地惊醒,抬头四下看了看,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忽然,窗外传来“砰”的一声轻响,娜鲁跳起身奔到窗边,轻声道:“亚喀,是你吗?”没有回答。娜鲁伸手推开窗户,向外望去。四周一片寂静。娜鲁失望地叹了口气,目光望向黑沉沉的夜色。
房中一片漆黑,钟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忽然,窗前黑影一闪,传来了轻轻的敲窗声。钟氏翻身坐起,快步来到窗前,一张纸条从窗缝中塞了进来。钟氏赶忙拿起纸条,借着月光飞快地看了一遍,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已是深夜,驿馆门前静悄悄的。
“吱呀”一声轻响,大门缓缓打开,钟氏探出头来,四下看了看,而后,飞快地掩出门外,向驿馆旁边的小巷奔去。
就在钟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的瞬间,一条人影闪电般掠出驿馆院墙,落在街道中央,正是如燕。她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尾随钟氏奔向小巷。
钟氏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身后黑漆漆的没有人迹,她收住脚步,气喘吁吁地道:“你在哪儿?”一条阴森森的人影投在地面上,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来了……”
钟氏向后面看了看急促地道:“有什么事,快说。”
人影道:“你没有露出破绽吧?”
钟氏道:“我到琼塔府中送信的事,被如燕知道了。”人影急促地道:“什么?”
钟氏道:“她只是问了问,并没有说别的。”人影道:“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再联系。记住我说过的话。否则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钟氏浑身一抖道:“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帮你做了这件事,就不会伤害他!”人影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那完全取决于你,取决于你呀……”
钟氏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你要食言吗?”没有回答,地上的阴影消失了。钟氏痛苦地靠在墙边,轻声啜泣起来。
不远处一座墙头上,如燕静静地望着远处的钟氏,她沉吟片刻,纵身而起,消失在夜色中。
狄公在房中静静地思索着。门外传来低低的扣门声。狄公道:“进来。”门开了,如燕走进屋中,回手关闭了房门。狄公微笑道,“如燕呀,怎么,还没睡?”
如燕单刀直入,径自说道:“叔父,我想和您说说五娘的事情。”狄公诧异道:“哦,五娘怎么了?”
如燕深吸一口气道:“最近几天,五娘的行为非常奇怪。今天傍晚,公主和春红在苏特大街附近看到她走进一个大户人家的府中。刚刚她又悄悄溜出驿馆,跑到旁边的小巷中与一个神秘的人物会面。”
狄公双眉一扬道:“神秘人物?”如燕点点道:“正是。那个人躲在暗影中,我没有看清他的脸。”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他们都说了什么?”如燕道:“夜静更深,我怕被他们发现,不敢靠得太近,没有听到说话的具体内容。但能够感觉到,他们的神态非常急促。”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这个五娘有些意思……你是说今天傍晚,她跑到苏特大街附近的一个大户人家?”如燕道:“正是。是公主和春红亲眼看到的。”
狄公喃喃地道:“苏特大街附近,苏特大街……”他深吸一口气,嘱咐道,“如燕,这几日正是案件侦破的紧要关头,我与元芳、曾泰恐怕无暇分心,五娘的事你要用起心来。”如燕点点头:“叔父,我明白。”
狄公沉吟片刻道:“先不要惊动她,看看她究竟要 做什么。”如燕认真地点了点头。
驿馆门前的街道上熙来攘往,好不热闹。远远的,执政忠节带着几名卫士穿过人流,纵马来到驿馆门前,他翻身下马,快步向里面走去。
狄公、李元芳和曾泰正围坐在桌前商量着什么,传来了低低的敲门声。狄公抬起头道:“请进。”门声一响,忠节走了进来。狄公三人赶忙站起身,迎上前道,“忠节兄,有何消息?”
忠节笑道:“狄公真是料事如神,果然不出你所料,娜鲁要见你。”
一缕阳光射进屋内,钟氏双眉紧蹙,坐在桌前发呆。突然,她咬紧牙关,双手握成拳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猛站起身走到门前,伸手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钟氏大步走到狄公房门前,停住脚步,深深吸了口气举起手来……“吱呀”一声房门大开,狄公、忠节、李元芳和曾泰走了出来。一见钟氏,四人愣住了,狄公微笑道:“五娘,有事吗?”钟氏脸色铁青,浑身剧颤,嘴唇抖动起来。
狄公惊诧道:“五娘,你怎么了?”泪水溢出钟氏的双眼,猛地,她转身向回跑去。狄公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身旁的几人,深深吸了口气。
忠节提醒道:“狄公,我们走吧。”狄公点点头,几人快步向大门走去。
钟氏冲进房中,回手关闭房门,浑身不住地颤抖。传来了低低的敲门声。钟氏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跳起身来惊叫道:“谁?”
“我,如燕。”钟氏一把拉开房门,如燕站在门前,钟氏扑进如燕的怀中痛哭失声。
如燕轻轻拍着她安慰道:“五娘,你这是怎么了?别哭,别哭啊……”钟氏抬起头,抽咽着道:“我,我对不起先生,对不起你,我,我……”如燕扶起她道:“你究竟怎么了?”
钟氏抬起头来,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缓缓摇摇头道:“没,没什么,别问了。”
说着,她轻轻挣脱如燕的怀抱,走进屋中,坐在桌旁。如燕回手关闭房门,走到她对面坐了下了来。
钟氏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勉强笑了笑道:“如燕,我真的没事,你,你去吧。”如燕道:“真的?”钟氏抽了抽鼻子,点点头。
如燕站起身,向外走去。钟氏道:“哎,你,你……”如燕停住脚步转过身道:“怎么?”
钟氏咽了口唾沫道:“你,先别走,陪陪我好吗?”如燕点点头,坐回到她对面,一言不发。
钟氏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不说话?”如燕笑了笑:“说什么呀?从打到驿馆住下以后,你就神神秘秘的,问你也不说实话,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钟氏深深叹了口气道:“如燕,我心里乱极了,一点头绪也没有……我答应你,只要我想明白了,一定一五一十都告诉你。”如燕摇摇头道:“好,随你便吧。”
钟氏岔开话头,道:“先生,先生最近好像很忙,案子破了吗?”如燕道:“差不多了。昨天夜里,国王差斥的妹妹琼塔亲王在马厩中被人杀害……”
钟氏闻言如触电般跳了起来,惊叫道:“琼塔死了!”如燕也吃了一惊道:“怎么了你,吓了我一跳。”
钟氏自知失态,赶忙抑制住内心的恐慌道:“你是说,琼塔死了?”如燕望着她,疑惑地道:“是呀。怎么,你认识她?”
钟氏慌忙摇摇头,掩饰道:“啊,不,不认识,不认识……”如燕道:“那你变颜色地做什么?”
钟氏道:“哦,我是听说又死了人,心中害怕,这才……”如燕看着她,摇了摇头道:“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钟氏深吸一口气道:“她,她是怎么死的?”如燕道:“被人骗到马厩中杀死了。”
钟氏紧张地道:“谁?被谁杀死,抓到凶手了吗?”如燕笑道:“怪哉,你怎么对此事如此关心?”
钟氏强笑道:“没,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如燕望着她道:“我看你问的一点儿也不随便。五娘,你一定知道什么,是吗?”钟氏缓缓低下头。“好吧,你不愿意说我也没有办法,希望你不会后悔。”钟氏猛地抬起头。
如燕道:“杀害琼塔的是王妃娜鲁。”钟氏惊道: “娜鲁!”
如燕点点头:“怎么?”钟氏怯怯地道:“你们肯定吗?”
如燕望着她道:“是叔父他们亲眼所见,娜鲁用匕首杀死了亲王琼塔。怎么,你想说什么?”钟氏咽了口唾沫道:“会不会是先生他们看错了……”
如燕双眉一扬:“什么意思?”钟氏道:“没,没什么,只是,只是……”
如燕追问道:“只是什么?”
钟氏笑了笑:“只是觉得娜鲁王妃长得那么美,气质那么高贵,怎么会动刀子杀人呢?”
如燕道:“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知道什么内情呢。”钟氏吃了一惊,抬起头来。见如燕正望着她。钟氏赶忙躲开如燕的目光,低下头去。如燕望着钟氏慌张的神色,深深吸了一口气。
狄公一行飞马来到王宫大门前,众人翻身下马。忠节对守门的卫士吩咐了几句,卫士们两旁让开,狄公一行快步走进宫中。
王妃娜鲁焦急地徘徊着。殿门轰然打开,狄公、忠节、李元芳、曾泰快步走了进来。娜鲁迎上前道:“狄公,您来了。”狄公点了点头:“听说王妃殿下想见我?”
娜鲁点点头急迫地道:“我要知道死在王宫中的那位突厥特使究竟是亚喀还是沙尔汗?”狄公与忠节对视一眼道:“想知道真相很容易,但有一点,你我之间必须是真相对真相,不知殿下做好说真话的准备了吗?”
娜鲁沉了一沉气,慨然道:“是的。否则今日我也不会请狄公前来。这样吧,狄公有什么问题,尽管询问,我一定实话实说,知无不言。”
狄公微笑道:“非常好。那我们就开始吧。”娜鲁点了点头。“第一个问题,亚喀与王妃殿下是什么关系?”
娜鲁深吸一口气道:“亚喀是我的情人。”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忠节脱口道:“你,你的情人?”娜鲁缓缓点了点头。狄公道:“他是月氏人吗?”
娜鲁点头道:“是的。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狄公点点头道:“不要着急,慢慢道来。”
娜鲁长叹一声道:“我的家族姓法赛里,是月氏老国王沙伯略的亲族。”狄公道:“沙伯略?”娜鲁点点头。忠节解释道:“沙伯略国王是先王差斥的前任,他在位二十多年。那时,我们还都是孩子。怎么,狄公知道沙伯略国王?”
狄公缓缓摇了摇头道:“这个名字似乎非常耳熟。啊,殿下,你继续说吧。”
娜鲁点了点头道:“国王差斥继位后,伙同其弟委它和妹妹琼塔用尽残忍的手段迫害老国王沙伯略的亲族后人。我的父母兄弟被他活活埋葬在三危山下。这还不算,他还派侍卫将我抢进宫中强占为妃……说句实话,从我进宫那天起,就恨不得生食其肉!”狄公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忠节。忠节长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道:“这些我也曾听人讲起过。”狄公道:“看起来,差斥并不是个仁慈之辈。”
娜鲁眼中燃着怒火,骂道:“差斥这个恶贼怎配当仁慈二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衣冠禽兽!”狄公打断地道:“好了,说说亚喀吧。”
娜鲁点点头,面色渐渐平静下来,缓缓忆道:“那是两年前,在达曷水畔的一次狩猎中我遇到了亚喀。当时他只是个平民,然而,他的热情和博学深深吸引了我。于是,我征得差斥的同意将他请入王宫中,教我学习古示波来文……慢慢的,我们相爱了。”
狄公疑道:“在进宫之前,亚喀只是个普通平民?”娜鲁道:“正是。”
狄公道:“你继续说吧。”
娜鲁道:“亚喀得知我的境遇非常同情,他答应帮助我复仇,并且协助我登上王位。从那时起,我二人就在暗中策划刺杀差斥。”
忠节道:“你们可真是处心积虑呀。”
狄公问道:“亚喀是怎么与突厥的贺鲁勾结在一起的?”
娜鲁回忆道:“那是今年初,差斥派遣亚喀到突厥进贡方物。亚喀回来后对我说,自己与咄陆部可汗贺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