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正常的,东都一直是李密的地盘,唐军跑到这里来属于捞过界。
收到消息后,李世民点起了一支小分队,让其前去迎战。
接到命令的小分队当场呆了,李密号称三十万兵马,你让我们小分队前去,是送死还是送死?
面对部下的疑惑,李世民却不急不慢地告诉他们,只管大胆去战,保你们没事!
怀着为国损躯的精神,这支唐军来到了前线,到了之后,松了一大口气。
瓦岗军也只来了一支小分队。
在逐鹿这样的淘汰赛里,比战胜对手更重要的是选择正确的对手。
两位乱世的智者颇有默契,这是因为他们都知道逐鹿跟淘汰赛一样,都要战胜对手晋级下一轮,但不同的是,淘汰赛是抽签决定对手,而逐鹿可以自己选择对手,选错的人会很惨。
唐军跟瓦岗并不是真正的敌人,至少目前不是。
于是,两支小分队就在洛阳城郊较了一阵,从下手来看,倒很像一次联合军事演习,参与双方本着友谊第一,砍人第二的精神进行了学术交流,对各种技战术进行了演练,并都取得了满意的效果。
演习结束之后,双方各自打扫战场,然后各回各家了(可能临别还道了珍重)。
这让东都人相当失望。很多河南人听闻消息,有关系的都登上城楼,准备看山东人大战关中人。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李世民要撤走了,杨侗是不会让他进来的。长安洛阳早不是一家人,这时候跑来支援,仿佛屠户问猪吃饱没,黄鼠狼问鸡什么时候出去散步一样。与其说他们来救援,不如说是趁火打劫。但唐军并非没有机会,很多东都城的人偷偷带信出来,表示愿意当内应,为唐军打开城门。
天下的第二个中心送到了面前。李世民望着前面的洛阳城。这是一座伟大的城市,它跟长安组成的双子星座,就像欧洲的巴黎跟伦敦,一直是天下的中心。
青灰色的城墙跟红黑的城楼,对每一个心有霸图的人,透露着难以抗拒的诱惑。
考虑之后,李世民拒绝了内应的请求。
这是我的城,但不是现在。
今天我将舍它而去,但终有一天,它的大门将为我打开!
史书记载,李世民撤走之后,东都里杀出兵马抄其后路。
跑了八百里地来到洛阳,连口热茶也没喝上,先是被围城的揍一顿,后又被城里的揍一顿。这大概算是最倒霉的援军了。
此地不宜久留啊。
唐军的到来给东都的局势搅起了一些波澜,但很快,随着唐军的撤走,一切恢复平静,充满压抑的空气又笼罩在这座城市的上空。
王世充龟缩在洛阳东面的含嘉城,当日他从扬州领来了数万江淮劲卒,现在已经剩下不到一万,照此看来,似乎可以将他从争霸的名单上删除了。
但有一人大概是不会同意这样的定论。
王世充还没有准备向命运低头。
我还没有败,在我放弃以前,没有人可以判定我的失败!
在无尽的黑暗里,王世充就像一只受伤的猎豹,舔着自己的伤口,等待着绝地反击的机会。
一定还有希望,一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也一定有对付李密的办法。
无数个夜晚,王世充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没有找到答案,但他知道这世界上的所有难题都一定有答案。
在找到答案之前,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无论那机遇是什么,我相信它一定存在,并在朝我而来。因为,我还没有放弃自己!
第九章 南归的骁果
【迷失的帝王】
“好头颈,谁当斫之!”
江都迷楼的寝殿里,一个男人手握铜镜,不无惆怅地叹了这一句。镜里映着一张留有美须,五官端正的脸,以美学而论,确是一颗好头颈。
这颗人头是属于杨广的。杨广搬到扬州已经快两年了。
此时,杨广大帝还有另一个极其响亮的称号:太上皇。那是长安的李渊送给他的。杨广陛下的职务长了一级,但他本人应该不会高兴。
唯一能让他高兴的只有眼前的美景了。
闲暇时候,杨广经常登上迷楼的高处,迷楼是他在江都修建的一座高楼。建筑规格相当高,楼接楼,房套房,陌生人譬如刘姥姥们进了去,肯定迷路走不出来。迷楼是杨广亲自取的名。
如同楼名,杨广的心头大概也是一片迷茫吧。
仰望星空,杨广的眼神异常空洞。
不过数年间,富强的帝国四分五裂,硝烟遍布自己的国土,当年离开时,他还跟没能同行的宫女许诺,让大家注意保养,明年我就回来(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
看来,只能放那些宫女的鸽子了,中原再也回不去了,那些美丽的妃子再也见不着,他也再没有平定中原的信心,更没有称雄天下的壮志。
雄心勃勃的天子可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着青衫短裤,拄着拐杖,形态颇似逛颐和园的普通老汉。
史书所记,退朝之后,杨广就会换上这一身蹬三轮的打扮,在行宫的楼台馆舍里游走,眼睛贪婪地望着这美丽的一切。一直到了夜晚,才恋恋不舍地回寝殿。
江山如此多娇,侬真想再活五百年。
史书将此事记下,以印证杨广的荒诞。外面烽火四起,不想着出去平定,却天天搞自助游,这实在不像话。
可是,谁又能理解杨广此刻的心情。曾经的杨广也算有为青年,修长城,凿运河,通西域,平边乱,收四夷。但数场大败洗尽了他的英雄气。现在的他已经看到自己悲惨的结局。
人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心有壮志的人发现自己的软弱无力。
也只有看不尽的美景,醉人的烈酒能麻醉自己吧。只有这些才能暂时消除内心的惶恐,无比的失望与绝望吧。
读史书至此,浮现在我面前的不再是那个目空一切、刚愎自用的帝王,而是一个回天无力的老头,他孤独地行走在迷宫,用繁华迷醉着自己,用胜景藏起自己孤独的身影。他在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终结之音。
李密、李渊、窦建德,还有天下的豪杰们,你们都想取朕这项上人头吧。
来吧,朕等着你们。
杨广再一次犯错误了,社会学告诉我们,最终背叛我们的永远是离我们最近的人。最终取他人头的不是外面的豪杰,而是他最信任的骁果。
骁果军是杨广的御林军,这支军队由臂上走马级的壮士组成,从各地的军队以及民间团体挑选而来,有一些还是死囚犯里捡出来的,左臂刺以血鹰,以示效忠。
想起事的人是率领骁果军的虎贲郎将司马德戡。
司马德戡,扶风人,小时候是杀猪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从了军,还成了杨广的亲信,此时率领着一万骁果军驻在东城。
司马德戡想杀杨广并不是自发自觉,他是被逼的。最近这段时间,司马德戡发现部下情绪相当不稳定,断断续续有些骁果兵逃跑。骁果兵逃跑也不能怪这些人没组织没纪律,其实也是杨广逼的,杨广这些日子正在策划迁都丹阳,也就是今天的南京。骁果军大多是关中人,老婆孩子还在老家,跑到扬州本以为度个假,来年还能回去,现在竟然要迁到长江以南,那何年何月才能回家?
手下的兵一个个逃跑,要是追查起来,司马德戡脱不了干系。为了摆脱困境,司马德戡想了一个办法,这是个馊主意。
这个办法是:组织一场骁果胜利大逃亡,然后自己也趁机跑路!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司马德戡串联了不少志同道合的人,这些人身份各有不同,计有杨广的秘书(内史舍人),各种武将(虎牙郎将,鹰扬郎将),替杨广管印章的(符玺郎牛),门下省助理(直长)以及管城门的,看病的,站岗的以及宫女太监;等等。从规模之广来看,司马德戡不逃则已,一逃就要把杨广陛下逃成孤家寡人。
史书记载司马德戡阴险,看来,史书诚不欺人,但史书忘了记,这个人有点笨,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人多了,跑起来虽然法不责众,但中国有个惯例,人多了容易坏事。
司马德戡大概是不知道保密是怎么回事,不但大搞串联,还毫不避讳,经常跟这些人到酒楼开会,称兄道弟,公然讨论逃跑事宜。
消息传到了宫内。
一个宫人决定告发司马德戡,她不是第一个听到消息的人,但应该是第一个决定告发的人。这是一个有勇气的人。她地位比较低,无法在杨广面前说上话,要告发,只有找自己的主管领导,也就是后宫之主皇后。
皇后姓萧,史称萧皇后,出身高贵,是西梁孝明帝的女儿,出生在二月,那时我国盛行封建迷信,认为二月生的儿女不吉利,就送了出去。导致萧氏生为公主,生活水平却跟劳动人民保持高度一致(躬亲劳苦)。
当然,自从嫁给杨广之后,她还是过上了好日子。杨广虽然好色,但跟萧氏关系很好,基本做到了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这大概跟关于萧氏的预言有关,隋唐最著盛名的算命先生袁天纲给了她八个字:“母仪天下,命带桃花。”
听到宫女的报告后,萧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告诉她:“好吧,你去奏禀圣上吧。”
出来后,这位正直而勇敢的宫女被拉到宫外斩首,罪名是妄议朝政!
据说鸵鸟在碰到危险时会将脑袋伸进土里,其实这是一种误解,鸵鸟只是将头靠近地面,侦察敌情以及伪装自己,世界上真正在危险面前将头钻进土里的,应该是人这种生物。
不久之后,又有宫女报告听到宿卫的士兵在低声谈谋反的事,请求将这一情报禀报给杨广。
萧氏拦住了她:“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已经无可救了,告诉圣上这些话,无非是让圣上徒增烦恼。”
二十九年前,只有九岁的萧氏嫁给了杨广,这么多年,她见证过杨广的谋略(主要是阴谋),也分享过杨广的荣耀,现在一切行将结束。
【宇文家的三兄弟】
事情已经无可逆转地朝最终点奔驰而去,司马德戡甚至已经定了日子,就在三月十五左右大家集体跑路,不知道发令枪由谁打响。
照司马德戡的计划来看,还不是最糟糕的,毕竟司马德戡只是想逃跑,就算他撺掇着所有的人都跑了,杨广大不了当个光杆皇帝。
事情的质变来源于一个人的加入。
因为司马德戡大力发展跑路下线,有一个人也收到了风声,他直接要求会见一下跑路总指挥。
新加入的小弟还想见总指挥?但接收到这个信息后,司马德戡马上跑去见对方,对方的来头太大了。
这个人是宇文述的儿子。顺便说一下,当年炒掉李密的宇文述在两年前就去世了。
在演义里,宇文家有一个很了得的儿子叫宇文成都,在隋唐十八条好汉里排第二,仅次于李渊家的傻小子李元霸。此人相貌堂堂,武艺出众,勇猛无双……可惜的是,宇文家的基因不可能出产这样的优质品,宇文成都是虚构人物。
除了宇文成都之外,演义里宇文述还有一个花花太岁儿子叫宇文惠及的,在大街上强抢民女,后被秦叔宝一锏打死。这个宇文惠及是虚构的,但他的光辉事迹还是有原型的,原型就是要来见司马德戡的人。此人叫宇文智及,史书记载跟演义里的宇文惠及一样是色鬼,但宇文智及这位原型还有另一项特长:搞阴谋!
见到司马德戡,宇文智及认真听取了总指挥的逃跑计划,然后毫不留情地指出了对方的一个大漏洞:“杨广虽然失去了道义,但威风还在,要是听闻你们逃跑,一定严令追捕,你们将跟窦贤一样,自取其死!”
窦贤是隋朝郎将,是逃跑主义的先行者,不久前率部下逃亡回家,被杨广派兵追上斩杀。
司马德戡吓出一身冷汗,千算万算,没算到杨广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要是惹怒了他,就算逃到西天佛祖那里都会被挖出来。
“那怎么办?”
宇文智及压低了声音,说出了另一个计划:“不如纠集兵马,攻向宫殿,废昏君,立明哲。如果事情成功,公自然荣华富贵!”
这个就太跳跃了,司马德戡只想跑路,让他杀杨广,实在没有心理准备,但宇文智及马上用一句话给司马跑跑吃了一颗定心丸:“就算不成功,也能吓杨广一跳,那时你们再逃,杨广必定胆怯,不敢追讨!”
进可改朝换代,退还可以接着跑路,这实在是万全之策,司马德戡马上同意了这一方案,还表示事情成功之后,将奉宇文智及为主。
宇文智及笑了,他告诉对方,我还不能领头,但我已经有了一个最佳的人选。
“谁?”
“我的兄长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是宇文述的长子,这位仁兄算是典型的贵族子弟,在长安的时候,就仗着他父亲的威风,成天价在大兴城内乘肥挟弹,驰骛道中,长安市民亲切(亲自咬牙切齿)地称呼他:轻薄公子。
宇文智及大力推荐其兄长,不是兄长比他更浑,而是兄长跟他关系很好,宇文智及认为这样的好事不该忘了兄长。
于是,宇文智及将司马德戡们领到宇文化及的面前。郑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奇怪的一幕出现了。
宇文化及脸色大变,全身流汗,差点休克过去。
这位仁兄来到江都以后,倒不忘本,接着干坏人坏事,但弑君这样的事还是超过了他的承受力。
后来,司马德戡想起这一幕,后悔自己早该看出对方是个脓包的。
当然,现在整个计划都告诉你了,你不干,就是逼着大家灭口。过了一会儿,宇文化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终于颤抖着点头同意。
宇文家的加入,让一起逃跑事件演变升级为改朝换代事件。另外,种种迹象表明,宇文家的第三个儿子也参与了进来,这个人是多年前就跟李渊夜谈大事的宇文士及。因为宇文士及后来当了唐朝的宰相,而隋史又是唐朝人编的,他们说宇文士及没有参与这一弑君事件,那就算没有吧。
江都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所有人都知道要出事了。但接下来传开的这个消息,还是将客居江都的关中汉子们给惊住了。
据传闻,杨广怕关中骁果不随他去丹阳,已经决定将他们全部毒死,这个消息传得有板有眼,比如,杨广已经准备了二十石的毒酒,连日子都选好了,就在三月十六日那天请断魂饭。隋制一石有一百多斤,一石足以毒杀千人,二十石够两万人用的。
搞这么大规模的毒杀事件,杨广果然是大手笔。
这个消息据说很准确,是从皇宫里的御医传出来的。
当然,我们已经说过,跟司马德戡喝酒拜把子组成跑路同盟的人里头就有太医院的医生,而三月十六日,很巧,那原本是司马德戡准备起跑的日子。
看来消息已经走漏,抢跑已经势在必行,三月十日,弑君为乱的大幕拉开。
那一天,风很大,风尘扫荡了扬州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天空变得昏暗如夜,风沙之中,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在城东,一支部队悄无声息地集结起来。
那是司马德戡跟他率领的骁果。司马德戡宣布了他的计划,并很快得到了骁果的响应。
造反还是过五天去吃杨广的毒酒。这并不是一道难做的选择题。
在这一天的黄昏,司马德戡偷走了御马,备齐了武器,只等夜色的降临。
风高,月黑,弑君!
梆!梆!梆!
打更声似远似近地响起来,约定的时间终于到了。
“点火把!”黑暗中,司马德戡用阴沉的声音下达了命令,无数火把点了起来,照亮了城的东边,火光下,是数万准备起事的大兵,那些脸孔因为兴奋而显得格外发亮发红。
这个阵势有点大,杨广察觉到了异常。
杨广贪玩,属夜猫子型,都三更天了,竟然没睡着,还望到了东边的火光以及听到宫外的喧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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