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唯有坚持到底通过考验的人才能接受金针穿耳的仪式,戴上第一枚王子耳环。这虽是枚木质耳环,但稍后便可改戴较贵重的金耳环……
遵照维拉·欧马的命令,尽管身边人事已非,安娜玛雅依然片刻不离双胞兄弟的金雕像。
从此无人敢取笑她和她那双蓝色的眼睛。北方部落的皇亲国戚和库斯科的贵族们一样,对她的任何一举一动皆小心应对。每个人都期望她能记起唯一君王的遗言,或者君王能透过她显灵,表示同意或者否决瓦斯卡尔的提名案。
几个月以来,在这些条件下,卡玛肯柯雅的形象已经大为改观。安娜玛雅学会了庄重自持,不再躲避旁人好奇的眼光和宫女们的卑躬屈膝。她逐渐习惯冗长的早晚祭拜、祭司间的争吵和没完没了的庆典等……
她的生理也产生了变化。今晨,当她套上那件细布长袍时,她发觉自己的腿又变长了,臀部也更加浑圆高翘。日复一日,原本仍是小女孩的身影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女人的胴体;她的心理和思想也成熟了不少,她不再害怕孤独,也不常流泪了。
侏儒跟随送葬仪队一路从基多走到这里,可惜他们根本没有交谈的机会。偶尔,两人在人群里对望,她知道他仍存在,心中便踏实许多……
她早已习惯安蒂·潘拉阴晴不定的个性,她时而如姊妹般亲切可人,时而如投石器般深具杀伤力!
和阿塔瓦尔帕王子共度的那几个夜晚虽然将安蒂·潘拉公主转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但是相反的,她那刚愎自用的个性并没有改变。她美得令人动容,无瑕得足以成为印加女人。她体态丰满,曲线优美,玲珑有致,脸庞圆润,额头饱满,鼻梁高挺,双唇有如展翅的枭鹰。抵达度门邦巴之后,在年轻男士们的爱慕眼光下,她变得更加容光焕发。
有几次,安娜玛雅真希望自己就是她,和她一样美丽,一样无忧、傲慢和三心二意……有时候,她则祈求安帝让她保持自己的原貌!
但是今天是个大日子,是举行瓦拉戚谷的日子。第一次,安娜玛雅将和其他的女孩一样,接受安蒂·潘拉所设下的这项诡计。是后者催促阿塔瓦尔帕,在长老们的协助下,要求她加入处女行列,为其中一位竞赛者加油。所以在这一整天激烈的赛程中,她将支持这位竞赛者,为他打气。
事实上,直到今晚为止,安娜玛雅仍然兴致勃勃。可惜安蒂·潘拉却毁了这份幸福。
几天前的一个清晨,当安蒂·潘拉向她解释接下来几场仪式的规则时,她眼神突然一亮,伸出食指指着城门上那几处陡峭的斜坡和山口。
“这次的赛跑将是项最艰难的考验,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坚持到底!那些最先抵达终点的人将被众人推举为勇士中的勇士!他们得克服严寒、下雨、高山和害怕。他们只能吃一点儿生的玉米粒,其他什么都不可以吃。他们可能会累得无法走路,但是无论如何一定得坚持下去……”
“但是从一个星期以前,他们便已遭禁食,”安娜玛雅说,“他们没有办法跑那么久啊!”
“对,正是如此。他们得跑过三个山口,忘记疲倦,将自己交给安帝……”
“但是假如他们办不到呢?”
安蒂·潘拉的眼中闪过一道凶光。
“那么他们将会失去一切,并且让族人蒙羞。所以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们便会自投沟壑而亡,或是跑到气绝而死!”
面对安蒂·潘拉残酷的笑声,安娜玛雅呆若木鸡。但是安蒂·潘拉说得对,安娜玛雅也心知肚明:这就是四方帝国的王法和规则。人永远都要面对挑战和竞争,否则在冥世就得不到幸福。
安蒂·潘拉公主沉思一会儿后接着说:
“今年,库斯科部落的少年不可能会赢,但是这样反而更加深他们想赢的欲望。唉,我无法帮助那些族里的少年,因为我已经不是处女了。但是你,你可以!”
“你觉得我可以?”
“我会替你向他央求……”
“不会吧,不可能!那么双胞兄弟怎么办?维拉·欧马从不允许我离开他,即使只是一天的时间!”
“会的,或许吧!”安蒂·潘拉坚称。“况且你又不是真的离开他,因为他可以从神庙的祭坛上监督比赛。他会看着你,你等着瞧吧!”
接受这样的说法后,安蒂·潘拉大方地笑着搂着安娜玛雅说:
“要有自信。阿塔瓦尔帕会接受的!我深知对症下药的要领……”
她最后终于同意了。
前一天深夜,她叫醒安娜玛雅后对她说:
“安娜玛雅!安娜玛雅!阿塔瓦尔帕王子同意了!你可以和古亚帕一起去!”
“他是谁?”
“我伯父的儿子,也是我们族里最英勇的人……而且长得很帅,你去就知道了!”
安娜玛雅高兴地搂着她,将头靠在她的额头上。但是笑闹过后,安蒂·潘拉突然严肃地说:
“为了回报我替你取得的好处,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安娜玛雅一派天真,不假思索地回答:
“所有你要求的事情。”
“别让曼科或他的弟弟保禄赢得比赛。”
安娜玛雅忽然全身发冷。她放开安蒂·潘拉,本能地往后退。
“为什么?”她小声地抗议。“我对他们的了解并不比古亚帕多!”
“啊,安娜玛雅!别傻了!有时候,你真得笨得可怜。古亚帕是我们族里的人,但是曼科和保禄是那个库斯科疯子瓦斯卡尔的部下!”
“安蒂·潘拉!你明知道是阿塔瓦尔帕王子自己拒绝——”
“我知道,我很清楚!对于那些事情,我知道得比你清楚多了。”
“但是假如曼科和保禄比较厉害的话,你要我如何阻止他们赢得比赛呢?”
安蒂·潘拉公主的眼中透露着残酷无情。
“要双胞兄弟帮忙!在这里,大家都知道你有法力……安娜玛雅,你别忘了,这可是众人接纳你的理由!”
安娜玛雅脸颊泛红,急欲反驳:
“才不呢,那是误传。我根本没有法力!”
“你当然有。你不就是卡玛肯柯雅吗?你只需宣称双胞兄弟不愿他们得胜就行了!”
“你疯啦,安蒂·潘拉!”
“没有!……假如你愿意的话,你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君王万亚·卡帕克不让他们赢的!反正随便你怎么说,不是吗?”
安娜玛雅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
“是阿塔瓦尔帕王子要求我说谎,还是你?”
“有什么差别吗?”
“我想知道,因为假如是他的意思,我要亲耳听他说。”
吓得脸色发青的安蒂·潘拉真想赏她一巴掌:
“啊,你真笨!这是我想送给他的一个礼物。你也是,你也该送他一个礼物。你亏欠他太多了,假如我没有搞错的话……”
她们像两位沙场战士,彼此怒视了许久。之后,安蒂·潘拉终于喃喃地说:
“安娜玛雅,别让我后悔把你当好朋友看待,而且别忘了你根本不是印加人……”
此时,迎接瓦拉戚谷的时刻就要来临了,第一道晨曦划破那几座参赛者即将越过的山口,安娜玛雅全身发冷,脸色阴沉。
安蒂·潘拉在她脑中注下的毒药逐渐起了作用。本该是欢乐的一刻,却铸下往后的不幸。
“别叫。别睁开眼。”
安娜玛雅被人从黑夜中惊醒,心中充满恐惧。一只巴掌硬如牛角的大手压着她的肩膀。不顾那个低沉声音的命令,她偷偷地睁开眼:侏儒的背影如鬼影般令人寒毛直竖。
“想接近你变得很难,公主。”
“我一直认为你很有想象力!我简直就要对你失望了。”
“哦!神圣的卡玛肯柯雅……”
“不好笑,王子!而且我讨厌被人从梦中吵醒!”
她起身,蓝色眼眸因发怒而暗沉。然而侏儒却不知她心情不佳,依然紧挨着她,坐在草席上。
“你觉得不好笑是有道理的,”他点头表示同意。“战争的脚步近了。”
“战争?”
“我有预感。我知道明天的成年礼仪式瓦拉戚谷比赛,可不是年轻战士们彼此间体力的较量,而是族群的对抗:阿塔瓦尔帕和北方部落对抗瓦斯卡尔和库斯科部落——兄弟厮杀,血债血还!”
“你的朋友安蒂·潘拉要求我运用法术阻挡库斯科族得胜。她看起来特别害怕曼科……”
“她遵照阿塔瓦尔帕的命令行事。”
安娜玛雅摇一摇头。
“她说不是,我想也不可能。阿塔瓦尔帕为人高尚,不可能做出这样下流的事情。而且我提醒你,是他自己拒绝接受皇家的玻尔拉。”
“有些人想置他于死地。你怎么回答我那位亲爱的朋友?”
“说我并没有她说的那种法力……”
侏儒叹了口气。
“仔细观察后,我很了解他们的为人。哈!崇拜太阳、月亮和雷电的高贵印加信徒!他们对血和权力的渴望就像一群强壮凶猛的野狗……”
“闭嘴,别亵渎神明。”
“我没有亵渎神明,公主,我只是不想死。”
侏儒闭上嘴。她听见他在身边呼吸的声音,而那只一直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依然让人感觉温馨。卡玛肯柯雅……假如她曾幻想过获得别人的保护的话,那么她根本就无法度过此时的困境。
她不知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只能任凭眼泪夺眶而出。她想起在宫内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当时她孤独害怕,蜷缩在他身边。
之后,她抱住他,她感觉得到他全身发冷抖动。她轻声唱起催眠曲,仿若他是个需要温暖和陪伴的小婴儿。
8
度门邦巴,1528年12月
天色阴霾。山脚下,透过在细雨中袅袅上升的层层薄雾和香坛里飘出的烟岚,曼科瞧着度门邦巴的皇宫和屋舍。太阳神庙前的广场正中央,一大群混乱的高官簇拥在插满神圣羽毛、安放唯一君王万亚·卡帕克木乃伊的棺木四周。
棺木旁,就在神庙阶梯的最高处,那尊双胞兄弟的神像闪闪发光。
假如办得到的话,在一整天无止息的赛跑之后,他们所要抵达的终点就在神像旁边。
但是那个地方看起来似乎很遥远,遥不可及!
“才不呢,没那么远,”保禄在他身边说,似乎猜中了他哥哥的心思。“对你而言不远,曼科,只要意志够坚定……”
他笑了笑,不再说下去,然后往曼科的腋下捶了一下,取笑说:
“但是说真的,你的腿还真有点儿短!唔……我会等你的!”
曼科莞尔一笑。其实,他的速度比保禄快两倍。但是,他们总是尽量跑在一起。他们是同一个月生的,感情好得不得了。
他们都是印加先王万亚·卡帕克的儿子,差不多是同一天生,但是两人的友谊可不是源自他们的生日:因为唯一君王的儿子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事实上,他们从未见过唯一的君王,甚至对他完全没有印象。两人的母亲同样都是库斯科部落的贵族,君王却拋弃她们移居基多,与北方后宫的三千佳丽,夜夜共度春宵,他的精囊就像被风戳了个洞的花粉荚。
两人的母亲同心协力将他们抚养长大。长久以来,自从他们懂事之后,曼科和保禄便像两根从未分离过的手指头。
保禄轻抚曼科的肩头,坚决自信地说:
“你会赢的,我知道。我,我也要赢,因为我不会离开你!现在,走吧!该去泼洒奇恰酒和祭拜了。”
祭司们在亚那万克古墓前点燃了一盆火,他原是族内的先祖,后转变成一颗石头,就像在他的出生地库斯科,众人皆知他可以跑得和俯冲得像枭鹰一样快。
曼科勉强地睁着眼,他饿死了,肚子也不舒服。从其他竞赛者那一张张疲倦的脸庞和布满红丝的黑眼中,他猜想他们和他一样困,一样心神不宁。
然而所有的人皆抬头挺胸,没有人愿意暴露自己的缺点。
穿过一阵阵刺鼻的烟味,他们隐约瞧见几位叔伯们熟悉的身影。赛跑即将展开,但是在这之前,还需先通过鞭笞的仪式。每位新参赛者的叔伯都将鞭笞他们这些未来的勇士,让他们明了该终身恪遵的王法的重要性。
曼科害怕这一刻胜过赛跑活动本身,但他不是怕痛,而是他心中充满了耻辱之痛。
幸亏他的叔叔力气不大:当他和其他的长辈一起鞭笞竞赛者时,他只用皮鞭轻轻划过曼科的手臂和大腿。
他起身,带着腼腆的微笑,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我又不是15岁,”他心想,“而且比他更强,比任何人都强。”
他应该相信他的弟弟所言。他应该和保禄一样有自信。今天,他一定要赢。
当比赛开始,号角声响遍整座山谷,甚至传到山脚下的溪壑里时,曼科使出了浑身解数。他忘了烦恼和疲倦,忘了艰辛的赛程和刺骨的寒雨,心中只想着开跑时的快感。
像只敏捷、强壮、快乐和自由的美洲狮子,他轻松地跑下第一个斜坡。要不是必须保持呼吸平畅,他真想高兴地大叫。
赛程首先从正北方出发:经过一小段斜坡之后,参赛者紧接着必须爬上一座黑山顶,穿过一片看似平坦,却潜藏落石危机的山丘,其间每个步伐都倍极艰辛。但是好戏才刚上场,下段行程朝西,跑下另一长段略微倾斜的山坡后,才能抵达由至高无上的阿普神坐镇保护的宛纳柯瑞山脚下。假如参赛者成功地攀顶,又顺利地跑完斜坡,那么太阳神庙高原附近还有一个环形跑道等着他们,之后他们还得沿着那条站满观赛处女的溪壑往上跑,跑到出发点的丘陵上。
保禄一直跟在他后面,形影不离。在前几段的斜坡上,两人轻松地赢过大多数的跑者,但是在那段落石磊磊的山丘上,一阵突来的疲倦让他们逐步落后其他的参赛者。再加上骤起的狂风,夹带大量的雨滴洒在脸上,比刚才叔辈们的鞭笞更难受。
曼科很快地便发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短促,肺部灼热,双腿僵硬。他听见保禄有力的呼气声渐行渐远,远得像被大山谷吞没的回音,连那些跟在他们身后,催促他们往前跑的长者的吶喊也消失不见了。现在他的身体反倒成了一个令人苦恼的敌人。
他回头,看见保禄做了个鬼脸——眼球突出,张着大嘴,示意他快跑,不要等他……
之后,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突然出现一大群北方部落男孩的身影。曼科猜想其中一定有古亚帕轻蔑的眼光,他是所有参赛者中最勇敢而且跑得最快的人。
这样的愤慨反而鼓舞他加快脚步,完全不理会从草鞋底缝溜进脚底的小石块所带来的不适。
很快地,他的呼吸再度平顺,他知道又赢回了战局。紧追在古亚帕之后,他迈着双脚,灵巧地在石头上飞奔。
曼科忘了那如火苗般撕裂肌肤的灼烫和闷烧在胸口的火焰,他忘了身体的疼痛,一心只想往前冲,仿若他的灵魂成了一股独立的力量。
马上,他就要冲上那条只容得下两人并行的小路,迎头赶上古亚帕了。
他们肩并肩,咬紧牙关,发出同样努力的吆喝声,彼此较量着速度。之后,古亚帕认输了,他肩头一垮,整个脸往后仰,在空中挣扎的双手慢慢地放了下来……
就在曼科超越他的那一剎那,古亚帕仍努力想保持领先,可是偏偏一个重心不稳,他的手肘撞上了曼科。顷刻间,年轻的王子感觉自己扑了个空,稍后他才回复镇定,继续开跑。
几乎是不自觉,他发出一声胜利的呼喊,回音在石块间回荡。
古亚帕已经赶不上他了。
曼科一路往前冲,猜想此刻其他的人应该都远远地落在他的后面,包括保禄在内,尽管他信誓旦旦,可惜依然无法赶上他的哥哥。但是曼科对他有信心,他绝不会和那帮穿着羞耻的黑短裤的落后者一样……
抵达那座耸立在巨石中的山顶之后,曼科跑下斜坡。他继续加快脚步,往前冲。
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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