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公主(印加帝国三部曲之一-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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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公主(印加帝国三部曲之一-出书版)-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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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水手的眼眶突然蒙上一层忧伤的阴影。贾伯晔忍不住释出些善意。

“我叫贾伯晔·孟德鲁……不,从今以后,就只简单地叫做贾伯晔,所以叫我贾伯晔先生就行了。可惜你们只猜对一半,我今天早上还被关在监狱里,但不是这一间……”

“要不然是哪一间?”希腊人问。

贾伯晔含笑看着他。

“要不要和我谈一谈印第安?”他诙谐地表示。

希腊人和赛巴田都很健谈。

“您先要想象下列这种情景,贾伯晔先生!眼前是一望无垠的大海,脚下是火烫的沙子,背后是一大片找不到出口的丛林,珍禽野兽身中毒箭,挂在树上,而我们则在大太阳底下烤人干!”

“很久吗?”

“几个月,贾伯晔先生!几个月!后来我们就开始吞食蜘蛛,一种较肥胖、肚子有肉的蜘蛛,但是必须把它们的螫针拔掉,否则会让您的嘴巴肿起来;还要拔掉它们的前脚,因为上面有毛,会卡住喉咙,让人翻肠倒胃地呕吐!刚开始时,我们也吃过蚂蚁蛋……还不错;也吃一些我们在枯树上找到的很肥的虫,又黑又亮,很适合油炸……”

“但是那些你们自己带去的牲畜呢?”贾伯晔问,他们所描述的景象和杯中的酒一样令他感到恶心。“你们可以吃这些牲畜啊,就像战争期间,有时候人们也会……”

两名水手哈哈大笑。

“早就被吃光了!在海滩上待了四个星期之后,我们带去的一群狗早饿得发疯,我们首先就把它们烤来吃。另外两匹马也是,连骨头都被啃得精光。可怕的饥饿,我告诉您,真的很可怕。有一天,我们当中有个人竟然取下自己的腰带,把它煮来吃了。最后我们连靴子也都吃了!真过瘾!”

那个黑人赛巴田平静地补充:

“还有蜥蜴……味道还不错,可惜太难抓了,而且万一被它们咬伤,两个小时内必死无疑。所以有些人就选择饿死或被蜥蜴咬死……”

“天啊!”

希腊人抓着贾伯晔的手腕。

“然而舰长依然深信我们一定可以找到那个生产黄金的国家,即使情况并不乐观,即使在那个差点儿要了我们的命的海滩上……”

黑人莞尔一笑,希腊人则伸一伸懒腰,慢慢地将凳子往后推。这个高个儿半眯着眼睛,带着绅士般骄傲的神情,从高处打量着贾伯晔。

“你听他怎么说,这个黑眼珠、长得又高又瘦的舰长,他对每一个想造反的水手说:‘听我说,要有耐心!忍耐,朋友们!忍耐,同伴!鲁兹一定会回来,他一定会找到那个你们朝思暮想的黄金国,大海张着双手欢迎他,圣母玛利亚也一定会为他指引正确的方向。请相信我!在我的生命里,我曾熬过比现在更惨的岁月。应该作战的时候,就要作战。应该等待的时候,就要等待。看着我:我是第一个穿过暗藏毒蛇猛兽的森林,发现太平洋的那个人。我也是第一个航过太平洋,抵达那个圣母玛利亚每晚答应一定会让我找到的、遍地都是黄金的碧鲁!要有耐心,家伙们!我告诉过你们:他们一定会回来,还有,他们一定会找到黄金!假如除了担心肚子饿和闲嗑牙外,你们实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话,那就祈祷吧!祷告也是一种战斗!……’”

等希腊人再度坐下时,整个大厅似乎被沉默淹没了。贾伯晔感觉自己被吓得毛发直竖,被感动得四肢僵硬,肺腑无气。他谨慎地问:

“那么鲁兹回去了吗?”

贝多看着杯底回答说:

“是的,三个星期后。像在湖上划船般,他轻而易举地从南方将船开回来。他真是个了不起的海盗!”

“他找到了吗?”

“有,他找到了。”希腊人微微笑。

“和法兰西斯科先生说得一模一样!”赛巴田骄傲地点头称赞。

“那个碧鲁呢?”

“碧鲁或秘鲁,随便您,贾伯晔先生。”

“满船的黄金?”

“满船,满船都是!金子,金子!还有一些别处看不到的印第安人、世界一流的服饰、奇特的动物、从没见过的蔬菜……”

“都是您亲眼所见?”

“想查证?那就问赛巴田好了!”

“我看到了。我可以对天发誓。”

“那么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法兰西斯科先生前来这里求见国王,请他提名他为总督。就像他曾提名柯德兹舰长一样!”

“但是总得等他出狱才能晋见国王啊!”赛巴田讽刺地说。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希腊人怒斥。

厅内再度陷入沉默。推开酒杯时,贾伯晔心中不禁怀疑:

“假如法兰西斯科舰长成为总督后,他会再回印第安吗?”

“当然!而且越快越好!”

“为了征服那个秘鲁?”

“完全正确。”

“所以他一定需要一些自愿者!”

希腊人笑弯了腰。

“咦,看来我们的这位新朋友贾伯晔很想瞧一瞧那个国家,赛巴田……”

此时那个黑人却大叫一声,用手指着监狱的方向。

“贝多!是他,你看……”

三个人同时站了起来。那边,在太阳底下,有个很瘦的男人,他身穿一件亮眼的、红灰相间的丝绒短上衣,以及一条褪了色的绿色长裤,他在监狱门前踱方步,监狱大门早已再度关上了。他头戴一顶绒帽,遮住花白的长发,然而在宽大的帽檐下,贾伯晔悸动不已,相信自己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睿智眼神。

这位秘鲁的发现者再度往前跨一步,并且调整一下剑带。实在无法叫人相信他曾在暗无天日、毫无人性尊严的牢房里待过三个星期,因为看来他似乎还可以骄傲地在里面待个上百年,像国王般永远先等待别人上前向他鞠躬行礼。

突然间,贾伯晔胸中回荡的不再是那个希腊人贝多的声音,而是法兰西斯科·皮萨罗舰长的。他感觉似乎这一刻他就站在那一大片空无一物的沙滩上,身上一无所有,脑袋热得发昏,四肢饿得发抖,但是这位陌生人每天就像上帝一样前来鼓励他,这个人有钢铁般的毅力,他说的每个字,就像自己那些疯狂的梦一样,逐字逐句地渗入他的心底。





16


度门邦巴,1529年2月

尽管已经很晚了,几间方院里依然灯火通明。在深夜寂静的气氛里,打点行李的声音此起彼落。明天,万亚·卡帕克木乃伊的送葬仪队便将离开度门邦巴,前往库斯科,所以今晚一切都该准备就绪。

安娜玛雅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偷溜出方院。

只要她愿意,她便可像条蛇般,悠游在黑夜里,像颗灰色沙砾躲在灰尘中,像水一样来去自如。

一切就好像黑夜里有人在呼唤她。一种无声的呼唤,看不见,也没有任何信号。终于,她恍然大悟:她应该去神庙。今晚,她应该留在双胞兄弟的身边。

从此刻起,她知道自己应该时时保持警戒心,因为能够将她和唯一君王万亚·卡帕克分开的,唯有她自己心中的恐惧。恐惧可以任何形式威胁她,例如:一个飘动的影子或者一声鸟鸣。她实在不该害怕美洲狮的那双眼睛,不该害怕它的尖锐獠牙……

通往神庙的大阶梯就耸立在东边的丘陵上,在月光下清晰可辨。

她脚步稳健地穿过庙前的广场。在火炬的照耀下,那些守庙的侍卫认出是她后,随即侧身,让她优先入庙:他们规矩地弯着腰向后退。

她不就是卡玛肯柯雅吗?帝国内所有的王子、王位的合法继承人、伟大的阿塔瓦尔帕和智者维拉·欧马不全都渴望听见她开口说出那些秘密吗?

万亚·卡帕克的木乃伊就停放在这间有九个神龛的大厅里。一道来自月神的银白色光芒照着他那金色的面具,让他看起来十分安详。旁边的一个火盆里,燃烧着一些像河中淤泥般潮湿的奇怪叶片,味道呛鼻。

安娜玛雅蹲在仙逝国君的遗体前。她低着头,心中充满害怕和尊敬,就像那一天,当她还是小女孩时,被带到他面前的情景一样。

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事也没发生。

之后,有个东西在蠕动。一阵寒风吹过君王金色的面具,在安娜玛雅的额头上微微地抖动。那串挂在木乃伊肩膀上的羽毛项链也轻轻地飘动。安娜玛雅默默地跟随这个无声的指示。她慢慢地抬起头,将手放在那件遮盖安息了的唯一君王遗体的厚重长衫上。

她感觉这尊覆盖在殓布下、比婴儿的肌肤还细嫩的尸体仍有余温。

这次她把头抬得更高。月光照亮她的秀发,染白她的双手,淡化她眼中的光芒。

她闭上眼睛。一切非梦非醒,非静非动。不是现在,不是以前,也不是未来。

她闻到一股雨林的味道,一种古老的幸福味道。她在满天乌云的低空下拼命地奔跑和狂笑。

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和一张脸,如此美丽和温柔,充满了爱。但是很远,遥不可及!

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她听见母亲的呼唤:

“安娜玛雅!”

一个回荡在耳边的呢喃:

“安娜玛雅!”

那是她母亲歌唱般的声音,背景不再是森林,而是一座湛蓝流动的湖泊。她的母亲就在眼前,大如世界,无所不在,殷勤地欢迎着她。整个空间就是她的腹部和胸腔。她那颤动的笑声如微风般欢送着鸟儿,她的肩膀浑圆如高山,她的双唇轻唱着爱与欢迎,她的双手和双臂就是温柔的幸福,紧紧拥抱着安娜玛雅。她那无形的指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额头,环抱着她的颈部。

不知不觉中,安娜玛雅的脸颊上早已爬满了泪水。

“不要哭,”那个声音说,“我就在你身边……”

她的心情逐渐地平静下来,犹觉母亲的温柔和那只放在她发梢上的手,陶醉在这种随爱飘逝的过往抚摸里,这样的抚摸赶走了她心中的恐惧和那些可怕的回忆。

之后,好似起了一阵狂风,掳走了这位温柔的女神,一切就此烟消云散。

她张开眼睛,看见自己的手仍放在印加王的殓布上。

最近几个夜晚,笼罩在月神玛玛·琪拉四周的光晕突然消失不见,月亮的光芒再度照亮整个夜空,因为过于耀眼,不禁让人误以为它和太阳结为一体。

于是她便转身看着自己的夫婿,那位双胞兄弟的神像。后者的躯体变得通体明亮,几乎让她张不开眼。她不禁抬起双手遮住眼睛,然而,就在她做出这个平凡动作的同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地面在她的脚下崩塌。她急着往上抓,可是什么也抓不到。她又喊又叫,却偏偏听不到自己求救的声音。

她飘荡在午夜的星空里。

她看见神庙在自己的脚下发光发亮,她甚至看见自己就跪在印加王的身边。

她瞧见整座城市早已进入梦乡,所有的居民安然入睡。她还看见阿塔瓦尔帕王子独自躺在草席上,身上盖着羽毛棉被。但是,突然间,他跳下床,在房内来回踱方步,像极了一位战士或一头被关在笼里的美洲狮子。

满天的星辰就在眼前,几乎是触手可及。柯尔加星的漩涡与她擦身而过,亚马洛星蜿蜒在她脚边。她的秀发在南十字座飘扬,双臂潜入复制的天上圣河,亦即永恒的银河系里!

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他需要她。

在世界的另一头,第十一个唯一的君王需要她。

之后,东南天际突然升起一团状似新生星辰的火花。它硕大无比,在漆黑的夜空中划出一道比高山更绵延壮观的火海,将黑夜一分为二,然后朝她直奔过来。

但是当这团火花逐渐逼近安娜玛雅时,光芒反而朝内汇聚成一个不可思议的火球。火球越是缩小,它的光芒就越让人受不了!然后,突然间,好似遇上了强风,它改变方向,直往陆地下坠。

凶猛如一颗投石器上的石子,火球撞上阿塔瓦尔帕的额头。

然后便销声匿迹。

这位全能的王子被击倒了。

倒地不起。

安娜玛雅尖声大叫——

有一只手拍着她的肩膀,将她摇醒。

“发生什么事了,小女孩?”智者维拉·欧马忧心地问。

她全身打战。

她瞧着四周,无法相信身边的一切景物,九个神龛的大厅、万亚·卡帕克的木乃伊还有双胞兄弟神像。

满嘴绿色汁液的智者直盯着她的眼睛瞧,向她提出几个问题。

“现在别问,”她只简单地重复,“现在别问……”

她无法描述。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以言语来形容。没有人会懂的,包括智者。

他搀着她的手臂,帮她从地上站起。慢慢地,他们一起离开神庙。

在走回方院的路上,安娜玛雅的内心依然七上八下。唯一君王不断下坠的影像如鬼魅般映在她的眼前。

之后影像不见了,换来层层的乌云笼罩在她心头。恐惧的心情虽已远离,但她却感到无比的孤独。





17


度门邦巴,1529年3月

“一团火球?一团像星星一样大的火球?”

年迈的王位代理人柯拉·托帕克重复着安娜玛雅的话,似乎无法相信。

早在唯一君王的木乃伊遗失时,维拉·欧马便已向他求救,请他对外发言,因为他是护送木乃伊回库斯科的人,是在产生下一位被众人认可的太阳之子之前,负责执行王法的人。

在油灯豆般大的光晕下,他看起来十分的苍老,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还是个活人。他的背部驼得像颗石头,脸庞和木乃伊的一样消瘦,并且布满皱纹,但是眼神却无比的犀利,似乎在他的脸上,只剩这两颗眼珠还会动。

借着火把的亮光,他仔细地打量着蓝眼睛的安娜玛雅。之后,以超乎想象的敏捷,他转身面对维拉·欧马说:

“你确定阿塔瓦尔帕身体健康?”

维拉·欧马说:

“我确定,王储。即使在此节骨眼上,他还窝在几位妃子的温柔怀抱里呢!据说今晚在睡觉前,他又封了两名妃子。”

“那么你对卡玛肯柯雅刚才所说的话有何看法?你觉得那是好的或坏的预兆?”

“我不知道,王储!这就是为什么我希望你能亲耳听见她描述的原因。请注意那团火球来自东南天际,来自库斯科的方向——”

“但也是所有新生命之湖的方向,”王储打断他的话,“的的喀喀湖的方向!”

“所以,”维拉·欧马赞成说,“这代表两件事。闪电神伊拉帕将在短期内消灭阿塔瓦尔帕王子;或者说安帝的火灵即将指定他为万亚·卡帕克的继承人!”

这几句话意义重大,以至于两个男人随即住嘴,宁愿让沉默慢慢地将话吞没。最后,王储终于稍微用力地抓着安娜玛雅的臂膀。在他炯炯发光的眼神里,安娜玛雅看见同样的急切和温柔:

“卡玛肯柯雅,虽然你很年轻,我很老,但是你和我一样,都相信你所见到的景象的重要性,不是吗?”

安娜玛雅过于感动,不知如何回答,只一味地点着头。

“我再问你一遍:那团火球是否直捣入阿塔瓦尔帕的心脏?”

“没有,王储,它在撞上他的额前便化为乌有。”

“然后……”

“我不知道,”安娜玛雅结巴地说,“当时我很害怕。”

“害怕?”

“我以为阿塔瓦尔帕王子就要一命呜呼了。”

“但是你现在已经不这样想了?”

安娜玛雅害怕自己会随便脱口而出一些话,所以只好低着头,闭紧嘴巴。

“她看见,王储,”维拉·欧马插嘴说,“但是她毕竟还只是个小孩,根本不了解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但是无关紧要,因为我们依然得作出个决定,所以我现在以至高的崇敬请教你,假如预兆是不祥的,我们是否该停止万亚·卡帕克的木乃伊之旅呢?是否该让它留在这里……”

“当然不!”老者大叫,“王法要求木乃伊返回库斯科。有我在此监督,任何人都不得违抗王法,否则太阳天父将会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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