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给他们口粮了,他们也不会这么做!”卡特叫道,“是你正在逼死那老人家!”
泽天挑眉。这句话他刚才的确没说过。看来他还是太低估人类的脸皮厚度极限了。
于是他立马十分兴奋地指着卡特的方向,对刚才推倒母亲的那人叫:“喂喂,朋友听见了吗?有人能帮助你!他能要求别人匀出口粮就说明他自己一定也会这么做!快去,你和你的家人都有救了!”
“……”泽天欣喜若狂的样子让那人十分无语。不过明知他只是在反唇相讥,可那人还是忍不住朝卡特投去恳求的眼神。反正在这队伍里谁也不认识谁,谁给粮食都一样。
“呃!”卡特懵了,“我是说你给!”
“那你为什么不能呢?”泽天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别说你没有。难道你饿死了?既然没有,就说明你有口粮,那你凭什么不能给。”
而且据泽天所知,卡特背上的包裹里全是干粮,支撑一个人到南境富富有余,供两个人也完全可以。
“我,我的没他的多的!你们朝他要!”卡特慌忙护住自己的包裹,躲避周围人投过来的索要的视线。有些人直接伸手抓他的包。
“起来吧。我们受不起你的跪拜礼。”
一声淡然的女声,将人们的注意力再次拉向泽天这边。人们这才注意到泽天身边那个不声不响的斗篷人,有些人到现在才确定那是个少女。
“……”
南茜身体微微发抖,依然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行礼受辱不要紧,比跪拜礼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对方根本不把她的牺牲当回事。
不,她不相信她这么付出还不能换来别人的回报。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人们一定会感激她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南茜挪动已然有些酸麻的双腿,转向伊迪声音的方向。她相信,只要伊迪接受了她的跪拜礼就一定能帮助她。至于伊迪是不是自愿接受的,不在南茜的考虑范围之内。
艾丽莎任由南茜转向自己,看也不看,只是带着冰冷的笑意扬声说道:“你用人类平民叩拜魔族贵族的礼仪请求别人的帮助?怎么,还忘不了你的旧神么?”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激灵。
是啊,南茜现在的姿势不是跟那些丢在道边的尸体一模一样么!
更要命的是南茜还是修士会的一员。崇敬魔族神灵的历史让修士会的成员们走在悬崖边了,结果南茜你还搞出这么一出,这不是暗示你自己对魔族的统治依然心怀留恋,厌恶如今坐在王座之上的人类国王么!
南茜脑子嗡的一声。行跪拜礼已经成为她的本能之一,但凡遇到困难只要她弯曲双膝就能迎刃而解。今天她也只是理所当然地按照习惯来,却忘记了已经改朝换代了!
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像一群肮脏的苍蝇嗡嗡地灌入南茜的耳朵,指责代替了之前的赞颂。人们其实跟她一样,依然习惯于魔族统治时期的各种传统,这才没有人早早地看出她这么做的问题。如今被戳破,所有人都忙着跟她还有魔族的神灵划清界限。有人开始朝她吐口水了。
可南茜依然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不是不想起来,而是吓傻了。
她爱跪着就跪着吧。艾丽莎转身离开,泽天跟过去,将睡袋拖离南茜的身边,和艾丽莎坐在一起,该干什么干什么。
人们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声音却比刚才小得多,生怕被他们谈论的那两人听见。他们纷纷猜测泽天和艾丽莎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之前那个斗篷女一直像影子一样跟在那个男人身边,现在看来,她才是正主呐。只用一句话直切要害,比那男人那么一大堆话还要管用。
人们只顾着相互之间谈论,谁也不去管南茜,任由她一个人尴尬又惊惧地跪在那儿。但凡和魔族沾边儿的人和事,人们都像躲避瘟疫一样避之不及。他们连亲人的尸身都扔在那儿不管,谁还会去管一个叛党。
最后还是肖恩看不过去了,不顾旁人的侧目跑过去把南茜拉起来,带回人堆里。
人们像潮水一样往两边散开。肖恩急了,恼怒地说:“南茜只是想要帮你们。再说她拜的也不是魔族啊,你们躲个什么劲儿!”
南茜也反应过来了,眼泪掉了下来:“对不起。是我错了,求求大家了不要讨厌我。”
在能把整条玫瑰大道淹成泪水大道的猛烈攻势下,人们忍不住心软了。是啊,要是没有南茜,谁还会为他们要粮食为他们丢脸呢。就算为了自己也得原谅她不是。
南茜泣不成声,推开肖恩,跑到艾丽莎和泽天跟前深鞠躬:“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有把你们当魔族的意思,也不是还在崇敬伪神。我只是,我只是太着急了。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们原谅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要是不肯原谅你是不是就要不停道歉直到把我们烦死?或者拉拢其他人一起用唾沫星子把我俩淹死?
可不能再让她踩着我俩的脑袋树立自己的光辉形象。秉着这样的想法,泽天露出自己最和煦最善良的笑容:“我们怎么会怪你呢。知错能改就是好人嘛。”
没错,你的确“做错”了哦。
南茜破涕为笑,又是一连串地鞠躬道谢,频率快得让人担心她那小细腰会不会折了。终于她离开了,回到队尾的难民堆里,继续享受她那受人喜爱被人称颂的生活。
泽天咧咧嘴:“我想翻白眼儿。”
但那样会被人看到。既然有人跟他们玩纯真善良,那他们也不能太不注意自己的形象了。
艾丽莎喝口热水,淡然道:“没事。我替你翻完了。”
她有兜帽,别人看不见。
大概过去了一个多钟头,很多人睡着了,艾丽莎和泽天也准备就寝,这时肖恩走了过来。
这家伙跟白莲花是一党的。泽天立马摆上自己那看上去软塌塌的好欺负,其实和滚刀肉差不多的招牌笑容:“有何贵干?”
肖恩很尴尬,却还是很正经很诚恳地说道:“谢谢。”
泽天挑眉,等待肖恩下文。
“我知道这听上去很奇怪,但还是谢谢你们,让南茜得到了教训。”肖恩语气谦卑,“请你们不要怪她,她真的只为了别人。她真的可以为素不相识的人牺牲一切,不求回报。那是她的信仰。只是……”肖恩叹了口气,“总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这样。”
泽天点点头,深以为然:“我和我的同伴都不愿意见死不救,但借马的那一幕你也看见了。”
帮助弱者是美德,但对于喂不熟的白眼儿狼?还是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吧。
“是啊。”肖恩赞同一句,眉头依然深锁。
他这个样子把泽天的八卦之魂勾起来了:“冒昧地问一句,您和南茜,难道是……恋人关系?”
肖恩的脸红了,喃喃地说了一句:“她的心装了太多的人,容不下我了。”
“可你才是真正关心爱护她的人。”泽天说。
肖恩露出一丝苦笑:“希望南茜能够明白,世界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吧。”然后他再次对泽天道谢,转身离开了。
“这个人倒是不错呢。”肖恩走后,泽天对艾丽莎说。
“何以见得?”
“我还以为他过来也是跟咱们要吃的。”泽天说,“可他从头到尾都没提一句。之前我关注了,他的食物都被南茜要走了。”
“或许吧。”艾丽莎不置可否。在充分地观察之前,她不愿意下定论,就算对泽天也是如此,何况肖恩。
在不远处负责警戒的临时护卫队成员比昨晚多了一倍,天鹰小队的几名正式队员也加入了巡逻当中。人们虽然依旧担心魔族的威胁,但看到那些借着篝火光亮来回走动警戒的身影,再想起那五个前往维赛里德,说不定还是会回来的报信人,还是尽量安慰自己,进入了梦想。
艾丽莎说:“你还是先别管他是不是个好人了。他和南茜之类的都是小事。你先睡,我值上半夜。”
泽天点点头。滑入睡袋。
今晚注定有人长眠。
第七十四章 杀戮继续
更新时间2014…12…23 8:17:49 字数:3504
又是一日旭日东升。
不像昨天,艾丽莎没有被吵醒。她享受到没有干扰的睡眠,然后在就要苏醒的时候被下半夜守夜直到现在也没睡的泽天叫了起来。
五具跪向东方的尸体,被璀璨的朝阳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
和昨日同样的场景,人们却以完全不同的态度对待。四百多号人,差不多每一个都一言不发地盯着东方,盯着那些尸体,即使阳光刺眼也浑然不觉。不知道的人乍一看见,还以为这儿立了一群废墟人呢。
如此安静的原因,在于尸体旁边。
一只长枪直立于排成一排的尸体左侧,上面挑着一颗人头。那人头闭着眼睛,想必死的时候正在梦乡。但是他嘴里叼着的绳子卡在他的下牙缝隙里,顺着他的两个嘴角垂下,把他下嘴唇勒得向下翻,露出他的下颌牙齿,搞得他好像在故意咧嘴似的,把他本来可以很安详的遗容全都给破坏了。
血液曾经顺着他的眼角嘴角和鼻孔流下,现在干涸在那里。可即使血液干涸,生命流尽,连冰冷的躯体也被一挺枪杆代替,他还是尽职尽责地紧咬牙关,叼住绳子,不让线绳连着的旗子掉到地上。瞧他这么尽职尽责,还真会让人错觉他成了活死人呢。
移民队中的许多人不知道这是尸僵的作用。
但这或许并非让几百号人一同失声的原因。旗子的面只是一块粗糙的白布,被裁成了规则的长条状,一头缝进去一根木棍好让旗面撑起来。旗子上的字很大,即使眼神再不好的老人也能一眼了解那用鲜血写成的大字是什么意思。
——向前走。
天鹰护卫队队长巴顿脸色很难看,领着二十多名手下,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二十多个自己人壮胆的情况下,浩浩荡荡地过来,扯掉那颗脑袋嘴里的旗子。第一下没扯下来,第二下把绳子拽断了。人头崩掉的牙齿打在他的脸上。
队长脸上的肉突突地跳,强忍着总算没失态,顺利地把旗子卷了起来,然后大手一挥:“出发!”
“我们不走!”
移民队里有人清醒过来了,喊道。
“对,我们不走!魔族在前面等着我们!”一个女人惊恐地叫道。
有些人还记得昨天护卫队队长刺穿移民喉咙的一枪,不敢出声附和。但更多的人在魔族的威胁下,早把昨天的事扔到西天外去了。即使恼羞成怒的护卫队队长派出手下用长枪驱赶,人们也钉住脚步不肯往前挪动一步。
然而,队伍中还有另外的声音。艾丽莎听到队尾的一名难民喃喃自语:“魔族不会放过我们的。”
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吃着从前只供他们享用的食物,穿着从前只有他们能够裹身的衣着。我们染指了他们的权力,他们的享受。更别提为了得到这一切,我们烧了他们的寝殿,把肥胖的他们从床上拖下来杀死。
我们应该是一群羔羊,只配拜伏于地瑟瑟发抖,却胆敢冒犯主人,奢望不属于我们的自由。我们一定会受到惩罚。
“他们回来了!”有眼尖的人忽然兴奋地大喊。
好多人吓得一激灵,呆然地等待屠刀砍到脖子。但很快人们都意识到那个“他们”不是魔族而是昨天回维赛里德传信,请求东境再次收留他们这群难民的那五个人。
他们真的回来了!东境还会再收留我们的!
不用走了!不会死了!
所有的人争先恐后地向来时的方向涌去。手持长枪的护卫队队员不得不赶快散开免得被踩成肉泥。人们把行李也扔了,鞋子也丢了,什么都不管了。终于能够活下去了,别的算什么!
跑在最前头的一排人忽然急刹车。
后面的不知道前面怎么了,还意味地往前跑,差点发生踩踏事故。好在道路够宽,后面的人从旁边涌了上来,然后也跟最初停下来的那些人一样,呆呆地愣在那里。
五匹马,一匹也不少,全都回来了。浩浩荡荡的人群惊到了两匹,让它们没头没脑地跑下了玫瑰大道,朝遥远的地平线跑了一段后,茫然地立在那里。
没一匹上面都有骑手。五个人,一个也不少。只是很可惜的,都少了头颅。
其中一匹马身上比出发时多了一只布袋子。护卫队队长从后面赶上来,掏出里头的和那面旗子差不多大的布条。
他没有展开看,也没给任何人看。
咬了咬牙,队长再一次卯足了劲儿,做足气势:“出发!”
……
没有人动。
这次连他的手下都算在内。人们不再群情激奋,只是呆然地看着他。
“怎么着,你们还想回去吗?!”队长发火了,“行!走吧,都走吧!不拦着你们!路分明被封锁了,这几个人骑着马都冲不过去,你们还想回去送死!快走吧!走啊!!”
四百多个人紧紧簇拥在一起。然而天空如此广阔,就算周围站满了人,每个人却都是那么的孤立无援。
“前面……有魔族……”
一个声音冒了出来,并不响亮。但在连草窠里的蟋蟀鸣叫都听得一清二楚的现在,这个声音很容易地被所有人听到了。
“那后面就没有是吧!”队长吼道,“就算你回去,东境也不会要你了,还是会把你撵回来。到时候你自己一个人走完整条玫瑰大道好了!”
见眼前这一片愚民终于都闭嘴了,焦头烂额的队长不耐烦地扫了所有人一眼:“谁还要回去?”
终于,再次上路。
每个人的嘴巴好像都被贴了一张无形的封条,加上护卫队一共将近五百人,竟然安静得连**的脚底擦过地面的声音都能听见。
死寂,用来形容他们再合适不过。这本是一支奔向未卜的前途的队伍,如今他们成为了一支送葬队,送的正是他们自己。
护卫队大部分成员依然走在领头的位置。但队长分出了一些人,和暂时编队的人一起守卫队伍的两翼。他们混合在一起,分别在大队伍的两侧排成了两排,每十步一对并肩向前走。看到他们,人们惶惶不安的眼神中才多了那么一丁点儿安心。虽然顶不上什么事,好歹能让他们多一些向前走的勇气。
这让人煎熬的局面直到中午才有所改善。队长下令原地休息的时间比昨天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全队人席地而坐,掏出干粮,木然地啃啊啃啊啃。
护卫队倒是不至于这么将就。队员们搭好了遮阳的棚子,然后命令暂时编队的人升起炊火,炖煮腌肉和新鲜的蔬菜。能在旅途中顿顿吃上热腾腾的饭食很奢侈,所以正式队员们对吃的看管很严,要是哪位暂时厨师敢偷吃,必然会遭到一顿毒打。
队长的午餐自然最为丰盛,在他绕着队伍巡逻结束前便已摆上了餐桌。烤乳猪,炖羊肉,香滑的乳酪和牛奶,这些都能在餐桌上见到。另外还有柠檬蛋糕和蔬菜沙拉,以及长相可爱的香煎小银鱼。乳白色的奶油蘑菇汤点缀红色的樱桃,显得格外动人。护卫队队长不吃这么小家子气的东西,所以这些是为琳达准备的。
按照他的话说,中午要是不来一顿大餐,他一天干活儿都没精神。至于晚餐?春宵一刻值千金懂不懂。值千金!
旅途不便,但队长还是带上了一张很正式的四腿木质餐桌以及两只用金线装饰的扶手椅。以前只需要一只,这次带了琳达,为了装下多出来的椅子以及其他各种东西,队长特地又雇了一辆三头骡子拉的货物马车。
队长走进遮阳棚,扯掉喉咙前的披肩系带:“累死我了。”
琳达原本躺在躺椅上,见状快步走上来,接过披肩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