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思思干咳两声掩饰内心的尴尬,白籍真闻声抬头,挑眉盯着她,目光微疑。
他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叫人无所遁形,思思更觉窘迫,倏的伸手指着邻桌那位公子,生动而深刻地演示了什么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我被他传染了。”
邻桌公子:“……”
思思说完,顿时想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于是她决定埋头吃饭。
白籍真默默盯着自己碗里的各种豆腐,缓缓着将筷子伸向碗中,不自觉地放轻了手劲儿,终于成功地挑起了一小块红烧豆腐放进口中。
各种滋味在他的舌尖上爆开,香气盈满了口腔,白籍真微微一惊,嫩滑的豆腐便沿着喉道滑进了肚腹之中。
他怔了好一会儿,齿颊仿佛还留有淡淡的香味。
……味道,真好。
勇敢地尝试了新事物,从而迈出人生一大步的白籍真内心十分激动,觉得有必要表达一下谢意,于是转头对思思道:“你的豆腐,嗯,味道很好。”
思思一呆,很不给面子地将满口的豆腐喷了出来……
*
看着满桌的狼藉,思思决定立即结束这顿让人消化不良的午饭。
付账的时候,思思才察觉到四周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原是闹哄哄的饭馆不知从何时开始竟静了下来,满堂食客的目光闪烁,鬼鬼祟祟地往她和白籍真的身上打转。
便连白籍真这二愣子也感到不妥,微微皱了皱眉,瞥了思思一眼,用眼神发问:这是什么情况?
思思一脸懵懂无辜,双手一摊,用眼神回答:我哪知道,我也觉得很诡异好么。
掌柜的老妇正慢条斯理地数着铜板给思思找零,邻桌的公子似是看穿了二人眉来眼去中的浓浓困惑,轻咳两声,好心地解释:“适才二位争论……嗯,吃豆腐的声音稍稍有些大,大伙儿也就不免觉得二位……”
他顿了一顿,伸手作势劈了劈衣袖,寓意明显。
“……”
在一众食客看变态的眼神中,思思不淡定了。
你们才断袖!你们全家都断袖!
思思老羞成怒,狠狠地瞪了邻桌公子一眼,接过老妇递来的铜板,一扯白籍真的衣袖,转身便走。
那公子气度甚佳,一番善意惨遭迁怒也不恼,只微微一笑。
思思怒气冲冲地大步往门外走去,不巧门外恰有个少年亦莽莽撞撞地往饭馆内冲,手中扬着一张纸,嚷道:“少爷少爷!我打听到——唔哇!”
少年收势不及,直直往思思怀里扑,眼见二人便要迎面来一个热烈的拥抱,思思猛地顿住脚步,足尖一点身子高高跃起,一个侧空翻身,利落地落到了少年身后,在少年亲吻大地之前,眼明手快地拎住了他的衣领,堪堪化险为夷。
“好身手!”满堂食客顿时喝起采来。思思放下少年,十分谦虚向大伙儿抱了抱拳。
乱哄哄的吆喝声中,突兀地响起一阵车轮的辘辘声。“平安!你没事吧?”
少年摸了摸脑袋,对着来者讪讪一笑,“少爷,我没事。”那位少爷这才抬头对思思道谢:“多谢大人出手相救。”
只见那人的身高竟生生矮了思思一大截。她目光下移,陡地一怔。
莽撞少年口中的少爷,赫然便是那邻桌的公子。他看上去分明是肩宽腿长,芝兰玉树的模样,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行动居然得倚仗……轮椅?
思思蓦地对他有些同情起来。想起适才胡乱迁怒,越发不好意思。
那少年也向思思道了谢,旋即献宝似的将手中的纸捧到他家少爷面前,“少爷你看,我将浙县官府告示给揭下来了,咱一路上听到的妖兽吃人之事貌似不假……”
思思正要踏出饭馆,猛地听见那一句“我将浙县官府告示给揭下来了”,顿时满头黑线。倏地回头。
“你怎能将官府告示给揭下来?!”思思与那公子异口同声地斥道。
少年被骂得一愣一愣,委屈了,小声地嘀咕着:“是少爷你老说凡是都得讲求证据的……我这不便将证据给你找来了么……”
“……”那公子闭了闭眼,抚额长叹一声。
思思已走到少年的身后,“啪”的一下拍了少年的后脑勺,夺下那张告示,“见过八卦的,没见过你们这般八卦得无法无天的!官府的告示是能随便揭的么!信不信本捕快便将你主仆俩通通捉了,治你们一个……藐视官府罪!”
少年急了,脱口道:“我家公子可是一番好意想帮……”
“平安!”那公子神色微厉地喝止了少年,然后抬头对思思道:“家仆鲁莽,还请大人多担待。在下这厢代他告歉了。” 说完,诚诚恳恳地躬身一揖。
思思也只是吓唬吓唬他俩而已,“这回便算了。你记得看好这愣小子,别让他再胡来了啊!”
“是。”那公子恭谦道,“那张告示,还是让家仆物归原处吧?”
“不用了,再让这愣小子捣鼓这张告示,难保不会又整出啥幺蛾子……”思思摆了摆手,拎着那张告示,径直出了小饭馆。
然而,走了几步,她猛地察觉不对。
☆、【第一案】方外高人
作者有话要说:
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白籍真又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思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这小子难道就不能好好的说一声告辞再走么!他就非得玩这种不告而别的把戏么!他以为自己是什么悄悄的我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文艺青年么?!
她愤愤地踢飞一块小石子,却没想到小石子在半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地正中路边摊贩摆着的一个小泥人。
小泥人咚的一声,折了一条手臂。
小贩怒气冲冲地盯着她,她干笑两声,最后,一脸苦逼地掏出身上仅剩的几枚铜板,买下了那个断臂泥人。
“墨美男。”
思思一手拎着官榜,一手握着小泥人,闻声回头,白籍真一脸霜冷,正缓缓踱步而来。
她不见他时大为光火,见到他时还是觉得光火,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你不是走了么?”
白籍真一贯地没有作声,思思却觉得他此刻的目光不知为何竟有些冷厉起来……
其实白籍真并没走开,他一直在饭馆这儿,只是不是在屋子里,而是在屋顶上。
话说,便在那莽撞的少年冲进小饭馆之时,他猛地感应到有一股异样的气息尾随少年而至,恰恰拢在了众人的正上方。那股气息经刻意压抑,已十分薄弱,但他还是分辨得出,那是……仙气。
白籍真心中惊疑,按理说如今他妖力被封,周身气息与凡人无异,应当不至于泄露身份,但凡事皆有个万一,万一是望月上仙得知他未死,追上来赶尽杀绝也无不可能。
毕竟,她一直信誓旦旦地嚷着要灭了他。
他素来冷静沉着,但如今只要遇上任何与望月上仙有关的事儿,他便忍不住心浮气躁。当下不及细想,便冲出了屋外。
饭馆的屋顶果真立着一抹身影,似是以仙药强行抑住周身仙气,又使了个隐身的障眼术法。只是他的障眼术法级别甚低,障得了凡人的眼,却障不了白籍真的眼。
白籍真冷眼望着他鬼鬼祟祟地捏着千里眼的诀,隔着屋瓦窥探饭馆内的动静,疏忽大意得竟没有发现白籍真已出得来外头。
白籍真这才有些宽心。看来这仙籍不高,道行也不高的小仙并非追兵。
然而新的问题又来了,既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饭馆内一众凡人,有谁竟值得一个神仙这般偷偷摸摸地偷窥?
墨美男那张酷似望月上仙的脸庞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白籍真默默地爬上屋顶,无声无息地来到那小仙的身后。那小仙忒托大,以为使了障眼法便万无一失,偷窥得十分专注,浑然不觉身后有人靠近。
白籍真望向拢在那小仙面前的一泓幻境,里头竟倒映着墨美男和邻桌公子、莽撞少年三人的身影!
墨美男果真与仙界……不,是与望月上仙脱不了干系!
白籍真一瞬心头大震,失神地立在原地。
那小仙着实有些后知后觉,过了半天才晓得自己身后站了个人。他倏地转过身来,乍见白籍真鬼魅似的站在自己身后,深邃的黑眸竟看穿了自己的障眼法,顿时大惊失色,“你、你……看得见我?你是人……还是仙?”
白籍真妖力尽封,仅剩个空壳子,但架子和气魄这些唬人的表面功夫却还是端得很足的,踏上前一步,霸气侧漏地冷声问道:“你在窥探何人?”
那小仙眼中闪过一丝惊慌,紧紧地盯着白籍真,一霎竟骤然暴起,挥袖攻向白籍真!
白籍真一惊,连忙闪避,却不料那小仙这一招竟是虚招,趁着白籍真踉跄倒退,他竟化作一缕轻烟,做贼心虚地溜了!
白籍真稳住身子,冷冷地望着那小仙消失的方向,眸光闪烁。
*
气氛莫名有些僵冷。
白籍真沉默地站在思思面前,淡漠而冷厉的目光划过她的脸,仿佛在探究着什么。
饶是思思粗枝大叶,也察觉到白籍真此刻的异常。她心下微凛,适才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啊,甚至早晨她将他的胳膊卸了,他怨气归怨气,却不曾那样冷漠疏离得慑人,目光仿佛带着刺。
思思既困惑又着恼。你个神经病!要比瞪人是吧?你以为老子会怕了你?她恶狠狠地瞪回去。
白籍真倒是眼帘一垂,目光转而落在她手上的断臂小泥人上。
哼!比不过就逃?思思粗声粗气道:“看什么看,老子嫌钱多,喜欢买缺胳膊的泥人玩不行啊!”
白籍真略一拧眉,手轻轻扶上另一边的臂膀,眉宇间闪过一丝……恨意。
思思看得清楚,不意竟觉心口微刺,捏了捏拳,胡乱将小泥人塞进怀里,指着他道:“你给我站在这儿等着。”
对街恰好有家当铺,思思风风火火地奔了进去,掌柜的认得她,连忙迎上,“墨捕快有何指教?”
她在身上摸了个遍,才发现自己着实寒碜得很,除了一个干瘪的钱袋、一个断臂的泥人、一把缺了口的大刀,她的两袖空得直灌清风。
最后,她摸上了脖子,取下由一条红绳串起挂在她身上的白玉扳指。那是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玉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莹光流蕴,温润剔透。扳指精雕细琢,纹理古朴,乃上品一枚。
当铺掌柜的是个识货之人,顿时双眼放光。
思思将扳指握了握,玉还带着微暖的体温,硌着她的掌心。
挣扎半晌,她咬咬牙,“我要当这个。”
掌柜的脸色一黑。
*
过得约莫一盏茶时分,思思从当铺里出来,手中多了一袋碎银,腰间少了一把大刀。
她费尽唇舌,威逼利诱,才说服当铺掌柜花三两六钱收了她那把破刀。
本来,掌柜的十分勉强地表示最多只能出半两……
白籍真倒还真站在原地不动,负着手,冷冷地望着她。她一见他那面瘫的模样就来气,不由分说地将那装着三两六钱碎银的钱袋塞进他的手中,“我的钱便只有这么多,就当是赔给你的医药费。你不收也得收,收了咱就此两清,一拍两散,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不想再受伤的话便离老子远点!”
说完,她利落转身,留给白籍真一个潇洒的背影。
再搭理这神经病,老子就把姓倒过来写!
她一边愤愤地想着,一边重重地踩着脚步而行,硬是憋着没有回头再往白籍真望上一眼。
光顾着生些莫名其妙的气,差点忘了自个儿还有正事——她得先将那愣头小子揭下来的告示贴回去,然后到城南与城西继续巡逻。
张贴官府告示的城墙围满了百姓,还不断有人闻讯从四面八方涌来瞧热闹。人人神色惊疑,议论纷纷。
却是衙门刚刚贴出了新的告示。最新出炉的四张告示一字排开,每一张告示上头都书着“寻人”二个大红字,龙飞凤舞,正是小舟的笔迹,也各绘有一幅人头肖像,二男二女,正是近日失踪的那四人。
思思方一走近,还来不及将那张告诫百姓“城西外的山上有猛兽出没,切勿孤身出行”的告示贴回去,便先被百姓围堵起来,迭声追问那山上是不是真有吃人的妖怪?那四个失了踪的人是不是被妖怪吃掉了?
说起“妖怪”二字,气氛仿佛也阴冷了起来,一股恐慌的情绪弥漫开来。
“山上并无妖气。”
思思尚未来得及回答,一道男声便自身后传来,语调淡漠,嗓音低沉,并不如何响亮,在鼎沸的人声中却宛如一湾清流淌过,说不出的舒心妥帖。
一众百姓不由得静下来,纷纷转头循声望去,个个眼神一瞬发直。
思思微微一怔,咬了咬牙,没有回头。
真特么是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然而,在唾弃那人厚颜的同时,她的心底居然有那么一点小得意。
……墨思思,你就这么点出息。
她默默地鄙视了自己一下,却听得有人语带惊疑问道:“公子凭啥说山上无……妖气?”
面对众人的诘问,白籍真只淡淡回道:“凭感觉。”
思思暗暗翻了个大白眼。岂料众人竟满脸惊震,良久方有人出声:“莫非……您便是那方外修道的高人?!”
“……”思思囧。大爷,你是从哪里总结出这样的结论的?
她装作漫不经心地回过身去,只见白籍真一袭白衣出尘,俊逸若……仙。好吧,这货的皮囊生得太仙气飘飘,说他不是修道修仙的只怕更没人信。
其时京城权贵圈中为求延年益寿、长生不老,诸如设仙坊炼药、招募方士炼丹、入山访仙之风大肆盛行,修道方士地位极高,被奉若神明,故而此言倒也并非无中生有。
白籍真闻言一怔,半晌,竟微微点了点头。
思思瞪圆了双眼。
他他他居然还认了!
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能睁眼说瞎话到这种地步,此人的脸皮真是不容小觑。说他不要脸简直太客气了。
却只见众人一脸惊叹,当即舍了思思,转而围观起白籍真来。碍于方外高人的身份,众人自是不敢像待思思一般七嘴八舌地发问,只脸带崇敬地仰望着他。
思思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容你个神棍装神弄鬼!正要开口驳斥白籍真,突然,一个中年妇人从人群外挤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白籍真面前,“咚咚咚”地磕着头,“先生!求您行行好,帮民妇寻回犬子吧!先生道行高深,求先生为民妇算一算犬子究竟身在何处,是生……是死!民妇愿为犬马报答先生大恩!求求您了!求求您!”
☆、【第一案】另有内情
揪心的语调仿佛也随着磕头声敲打在众人心头。
那妇人鬓发凌乱,额头已磕破了皮,渗出血丝,那一下又一下的动作却透出一股决绝的执拗,仿佛只要得不到一声答应,她便不停下来。
短暂的惊愕后,已有人认出那妇人,“她不是那许家的……”
思思也认出来了,她今晨才刚在衙门见过那妇人。
“先生,民妇求您了!民妇夫君早逝,就只有这么个儿子,他的命便是民妇的命……民妇不敢奢求什么,只求先生大发慈悲,您就算一算,只要算一算犬子在哪里便好……”
说到后来,她的嗓子越发嘶哑,满额血污。思思不由得恻然,奔上前去扶着她的双肩,“许大娘,你别磕了。”
许大娘直挺挺跪着,神色有几许恍惚,目光却是迫切地盯着他,仿佛那是她在茫茫大海中好不容易抓住的一根浮木。她嘶哑着嗓子,一遍一遍道:“求先生帮帮民妇……”
一众围观的百姓亦是唏嘘,只盯着白籍真,无不好奇他会否应承。
白籍真没有作声,眸光沉静地盯着脚边那滩血迹,不知在想些什么。
思思看不过眼,一把将许大娘拉起来,咬了咬牙。
“我帮你找!”
“我答应你。”
淡漠疏隽的嗓音同时响起。
思思望了白籍真一眼,既有些讶然,亦有些怔愣。
她开始吃不准他的身份。说到底两人不过萍水相逢,除了姓名她对此人的底细概不知情,初见只觉他有几分呆傻,而后又觉他喜怒无常,但此时见他淡然开口,一句话却是掷地有声,竟叫人生出错觉,仿佛这天地间没有他办不到之事。
莫不成,她竟看走了眼,这白籍真当真是方外修仙之人?
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