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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秋娘笑著揉了揉如玉的脑袋,“你这孩子,这话儿可不得再同其他人说了,尤其是你娘那儿,知道么?”
“嗯。”如玉闷闷应了声,好半晌才道:“二娘,你是最最好的二娘了,要是你能有自己的孩儿便好了,就不会老遭伯母她们挤兑了。”
沈秋娘听到孩儿两字浑身一震,她垂下眼道:“二娘入门之前,在颜家故去的老管事面前吃了绝育药,自然没有孩子了。”
如玉惊讶抬头。此事她从不知晓。
“你娘愿意收容我,让我有安身立命之所,二娘已经很感谢了。”沈秋娘淡笑道:“从前你还小,许多弯弯绕绕不好同你说,如今你大了,将来少不得作为当家主母,该如何把持中馈、伺候公婆与对待侧室,都得好好学习了。”
“二娘。。。。。。”
两人又说了好些体己话,如玉这才切入正题,提了开铺子与苏珩之事。
沈秋娘笑著应下了此事,唤来几个铺子管事,正经替如玉盘算规划起置办铺子一事。
约莫商谈了大半个时辰,如玉忽然想到一事,又记挂著苏珩还在外头,便匆匆离开了沈秋娘的院子。
如玉走后,沈秋娘留下了当中一名布行管事。
这是她的心腹。
“把他这几日的动向与会参与的筵席都与我。”
“是。”布行管事毕恭毕敬道:“宇文公子这几日下值后仍旧去了宇文家祖陵--”
“依然没入祖陵,停在外头的黄土坡上是么?”
“正是。”管事皱眉道:“属下仍未查清宇文公子此举之意,公子素来小心谨慎不作无用之功,此次却无由可寻,自镜湖春游后突然如此,就犹如。。。。。。”他迟疑道:“犹如邪崇上身似的。”
沈秋娘跟著蹙起柳眉。“此事继续追查,另外,他回覆了哪些请帖?除了百花宫筵外,还有哪些个宴会他会参与的?”
“下旬户部尚书李大人长孙满月宴、谢相九公子及冠礼。”
“知道了。”沈秋娘点头,“让三管事想方设法让如玉也去。”
“是。”
。。。。。。
如玉进了大厅,就见苏珩只身一人在那喝茶,他已经换了一身月牙色的长衫,也髻了新的缎白发带,秀美清灵,尔雅不凡,恍若画中走出的翩翩少年。
十分赏心悦目,略略有了些前世那个率性潇洒的名门贵公子的模样。
“我对铺子已有了初步的构想,就等著同你参详了,二娘也会调几名布行管事来相帮。但此时忽有要事在身,怕要明日才能与你慢慢细说了。”如玉问道:“大哥呢?怎么把你一人晾这儿了。”
“这个,便是三急,也是有难解的时候。”苏珩微微一笑:“颜姑娘有事不必顾虑小的,小的也该告辞了。”
“横竖还要商议铺子之事,不若你便在这儿住下吧,我让大哥从他院子空出一间厢房出来?”
“小的还有一大群泼皮孩子要顾呢。”
如玉不再坚持,顿了一下问道:“你与大哥相处可好?”
苏珩温和道:“颜大公子为人和善,相处自是融洽。”
如玉听了高兴,“大哥鲜少与人处得好的,你既与他合得来,便多同他亲近亲近。”这一世,他还活著,还没有被她牵连至死,这大概是她最感谢上苍的事。
“小的正有此打算。”他用拇指腹轻轻抹了把唇。
他与大哥相处融洽,想必要不得多久两人便能同上辈子那般亲昵无二了。二娘又应了她布行铺子之事,待到她与苏珩的布庄开张,便想办法替他引荐江南第一大布商的苏家,到时一来二去,说不得能提前相认。
至此,如玉重生以来始终沉甸甸的心头终于松了一块。
她又与苏珩寒暄了几句,便唤来候立一旁已久的晚画,让七管事备了车马,急急往护国寺而去。
方才同二娘说到春宴那些,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现下距离前世宇文玨遭人陷害、颜凛替她退婚还有近一年的时间,然而起因却是宇文玨这两年私下调查的一件官家重大弊案。那让他马前失蹄的栽脏构陷差不多是最近这一阵子便埋下了伏线。
那时七月流火,荧惑守心,年轻的国师夜观天象忽然晕厥,大病七日,清醒后口不能言,提笔写下一段话:大雍气数被文曲双玉夺取,此为大凶覆灭之兆。寒衣巷,西北西,万吨军晌,火炮弹药,白银两万。
而后太子一派协同数名内阁在宇文玨府邸旁、位于雍京西北西的寒衣巷巷尾的狗洞内发现一条暗道,暗道通往地下□□库,里头藏满万吨军晌军备以及数不尽的黄金白银。
大雍帝春秋鼎盛,历精图治,并非昏聩的君主,唯一有个不好便是十分听信国师之言。他幼年是被遗弃的皇子,被先帝丢到护国寺闭门思过二十年,之后先帝骤世九子夺嫡,他的兄弟全自相残杀而亡,唯有他在老国师的庇护之下安然无恙,最终君临天下。
因此他虽然不是大雍朝历代以来最虔诚的君王,却是最敬重国师的一位,每年都从私库掏钱修缮护国寺。
大雍帝对国师的话深信不疑,加上人赃俱获,宇文玨当下被关押入大理寺候审。
而此时,正是老国师病危,新任的年轻国师云游归来之际。再没过几日,老国师便会故去,由外出游历十馀年、刚悟道归来的年轻僧侣接任国师之位。
重新回首前世之事,如玉对于新任国师存疑,也对硬朗矍铄的老国骤然病逝起了疑心。
当时并未料到后续的变故,她没有特意去记老国师病逝的日子,不确定此时的情形。
无论如何,她决定去护国寺探探状况。
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去,一座威严森然、占地广阔、足足三层高的巨大寺庙出现在她眼前。
这是大雍帝年年翻新修缮的成果。
如玉带著晚画往护国寺大殿而去。
大殿门外,她遇上了一名身著水蓝色长衫的白净青年。
“颜姑娘,这可凑巧了。”青年喜道:“我正打算离去,却遇见了你。不知颜姑娘此趟护国寺是为何而来?”
翰林院学士陆无障,陆无双的兄长。
陆无障从来笑脸迎人,一身恭良纯善的气息,与飞扬跋扈的陆无双可谓两个极端。
如玉道:“来求姻缘。”
“真的?我也是来求姻缘的。”陆无障说得略略有几分腆腆羞涩,脸上浮现一抹可疑的红。“总觉得,护国寺十分灵验呢。”
如玉侧身去勾起晚画的手,“晚画打小便与我情同姊妹,她跟随我多年,如今有了心上人,情份一场便想著带她来求佛祖成全一桩好姻缘。”
晚画大惊。“小娘子?”
陆无障僵立当场,乾笑道:“原来如此。陆某在此预祝晚画姑娘觅得天赐良缘,万事顺心。”
晚画受宠若惊,赶紧弯身回礼。她跟在如玉身边这么久,还未曾有这样身居高位的青年才俊恭谨地同她说话。
晚画一拜完,如玉便同陆无障告辞,匆匆把她拽走了。
两人直往大殿正前方行去,左右两旁是一间一间的禅定静室,此时并非护国寺对寻常百姓开放的时节,护国寺大殿十分冷清,静室也基本无人,如玉走到两尺之高的佛案前,眼角馀光却瞥见佛案左侧的那间静室的门虚掩著,里头传来低沈诵经的声音。
她心念一动,寻思著约莫是老国师或护国寺的小僧在里头,走到静室外头悄悄往里头望了一眼。
竟是那个她厌恶的人。
宇文玨。
静室里头,宇文玨背对著她,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地跪在小佛案前,佛案上摊著厚厚一叠数尺长的抄录经文,他正专注地诵经祈祷,丝毫未发觉外头的脚步声。
倒是立在一旁的叶九发现了她们。
叶九看了眼老僧入定般文风不动的宇文玨,闭上了要叫人的嘴,只微微朝如玉两人点头。
宇文玨!他怎在此?
第7章
晚画不意看見叶九,耳畔回荡著如玉说来替她求姻缘的话,心头骤然跳了一下,手里拿著捻香用的供品提篮意外掉了下去,她窘迫地弯身上前去捡,一时慌乱却踩到了自己裙角,整个人往前扑倒,在静谧的大殿发出碰一声好大的声响。
宇文玨停下诵经回过头来。
他的目光意外撞上如玉,迅速地掉头转回小佛案,喑哑道:“阿九,掩上门。”
叶九很快地将静室的门阖上。
“爷,颜姑娘她们--”
“不打紧,他们人在祭祀阁那,她只在大殿这儿上香,应当不会有危险。”宇文玨用衣袖揩了把脸,“将下午买的衣服拿来,我要换上。”
叶九诧异。宇文玨这一个月来,每次诵经都不曾中断,前几日老国师寻来,他也是坚持诵完了经才起身,让老国师等了一小会儿。
“阿九,快去,别误了时辰。”
什么时辰?叶九不解,依言领命而去。
他出了静室,就见如玉怔忡站在静室外头。
如玉脑海中仍是方才宇文玨眼睛血红满脸泪水的模样,那浓烈的悲伤几乎要将人淹没。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一面,宇文玨在她印象里一直是杀伐果断、冷厉淡漠的,于她而言一个半月前他还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当朝权相,一时很难将记忆中的那人与方才的宇文玨连结起来。
大抵此时他仍年轻,还没有前世那样的修为,就是不知碰上了什么样的哀痛之事,□□不离那桩牵连重大的官家弊案与他生母吧。
如玉以眼神向叶九致意,便带著晚画进到大殿旁的侧殿。
“晚画。”
“在。”
“刚才那是宇文郎君没错吧?”
“没错的。”
“户部左侍郎对吧?”
“对?”
“你说他这个点不待在户部却跑到护国寺来,是不是旷职呢?”
“这个,晚画不知。”
如玉喃喃道:“若是能让他与陆无障碰上便好了。。。。。。”
“两位郎君是朝中袍泽,又都是这一代的青年才俊,肯定是知道彼此的,说不定私交甚笃呢。”
“。。。。。。这样便有了人证,能够密函检举宇文玨擅离户部、殆忽职守了。”
“可是,陆郎君肯定不敢的啊。”晚画风中凌乱。“毕竟他按理也该在翰林院啊,上值时间怎可跑来护国寺求姻缘呢?”
“也是,说的在理。”如玉带著晚画偷偷拐出了侧殿,熟门熟路地顺著侧殿外的石板路往后山而去。“是啊,一个平时作风端正良好、克己自律,点卯下值从未疏失过,并且说亲者多到要将他家门槛踏平的人,你说他千里迢迢跑来求姻缘做甚么?”
“。。。。。。”晚画觉得陆郎君对她家小娘子有那么点心思。“兴许他所求的不在那些人里呢。小娘子,你走慢些哪。”
如玉摇头道:“或者该说,有什么是他不惜拋卻那苦心经营多年的良好形象也必須要达成的目的。。。。。。呢?”
晚画一惊,“小娘子何出此言?”
“没事儿,最近话本看得多了。颜公案你看过么?”
晚画连忙摇头。
如玉拍拍她,露出两个浅浅的酒涡。“嗯,千万别看。”
穿越茂密的一片矮树林,她们眼前出现三座相连的阁楼。
左阁是国师居处,右阁是护国寺其他僧侣们休憩的住所,正阁是祭祀阁,修建得富丽堂皇不像佛门清幽之地,此阁只有官家与国师能进出,大雍帝每年七月都会到访,小住半月潜心修行,并与国师讨教佛理、祈求国运安昌。
“小娘子。”晚画拉住如玉。“再过去怕是不妥吧,不若寻个小僧人捎口信?”
晚画对于国师有著十二分敬畏,国师未出现在正殿,那必然在休息,她们贸然打扰不大妥当。
话虽如此,她们一路行来路上也不见洒扫的小僧侣,整个护国寺一片死寂。
“不要紧的,我只到左阁,大哥先前时常带我过来,国师曾给过我一枚能进出左阁的信物。”如玉叮嘱道:“晚画,你找个静僻的地儿候著吧。我去去就来,我想询问国师,嗯,落水后被梦魇身之事。。。。。。若是我太久没有出来,超出一个时辰你便去寻--”
“去寻--”陆无障与宇文玨二人的脸闪现如玉脑海,她犹豫了许久道:“去寻宇文郎君吧。”
第8章
如玉一进左阁,便闻到比寻常还要重的檀香味。
一名小僧侣出手拦住她。“后山三阁不进外人,施主请回正殿。”
如玉掏出了国师的信物,又从怀中摸出颜家的凭证,笑道:“小师父眼生得很呢。我此次代表颜家来探望国师,左阁管事无道大师呢?若他在,便会知道我是谁了。”
小僧侣见了信物,低下头毕恭毕敬地将她领到国师的起居室外头。“师兄近日身体不适,无法再跟随国师,这一个月左阁事务由我与几个师弟代为打理。”
如玉扫了一眼他那冒著青荏、并不十分光滑的脑门。脑门上六点鲜红的血砂,看似刚点上不久。“原来如此。”
小僧侣在起居室外头叩门数声。
一道低沈的声音传来。
“外头何人。”
“国师安好,颜家如玉小娘子求见。”
那头静默半晌。
“不见。”
与此同时,里头传出另外一道年轻明亮的声音:“是颜凛将军家的如玉妹妹么?既然来了便一起吧,我也好久未曾见到如玉妹妹了呢。”
不待如玉反应,那小僧侣迳自推开了门。
起居室里头,只见国师侧身躺卧左侧榻上,另一边坐著一位雍容华贵的青年,两人中间隔著一张小几,小几上摆著餐点与药汤。
后头的熏笼燃著袅袅白烟,浓重的檀香味满室萦绕。
青年约莫三十,面貌和蔼,气质出众,身上一袭明黄色龙凤金银绣的披肩,青衣朱裳,正是当今太子。
“出去。”国师两眼混浊,惫懒地掀了掀眼皮,又阖上了。“妖孽造孽,妖孽造孽啊。。。。。。”
太子微笑:“如玉妹妹快请进,如今国师病重,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偶尔胡言乱语,你万万别在意,过来陪太子哥哥说说话吧。”
他一个手势,门内两名玄衣护卫便窜上前去关上了起居室的门。
如玉双瞳瞬间放大。
她认得这两名玄衣护卫!
前世大雍帝驾崩之时,便是他们夜闯相府刺杀宇文玨的!
“殿下安好。”如玉的手心出了一把冷汗。“国师还好么?如玉今日过来,便是代替父兄来探望国师的,顺道想请国师替如玉解梦。”
“国师身体虚弱却无大碍,就是神智不清,怕是无法替如玉妹妹解梦了。”
他话音一落,突然有人插话进来。
“贫僧或可代替师叔替小施主解惑一二。”
如玉这才注意到太子那一侧的里边还有一人。
“甚好,如玉妹妹可同了悟大师聊聊。”太子满脸笑意,“这了悟大师是我十八堂伯,少年时外出游历十馀载,直至这几日才归返护国寺,你可能眼生,但了悟大师深得国师真传,佛理通达明澈,对神鬼之术亦有研究。”
了悟大师双手合十,“殿下谬誉了。”
没错,前世接替了国师之位的,正是这名了悟大师!不过他并没有活多久,在揭露宇文玨谋反之事后,不出几日便梦毙了。外传是因他舍生占卜、逆天干预国运,才遭上苍夺取了性命。
当然这是官家愿意承认的说法,他究竟如何死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大雍朝国师必须有皇室血统,床榻上的老国师是大雍帝的亲叔叔,“了悟大师”是谁如玉并不清楚,但十多年前护国寺的确失踪了一名世子,就是太子口中的十八堂伯。
皇室血统不容混淆。或许是大雍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