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但李自在看著不像会相信命卦之人。”
“他便是这样,自己倒无所谓,事关他人便宁可信其有。”
如玉道:“这命卦我倒是不如何相信,现在随口鉴命的江湖术士多了去,多半都不准的。”
“是国师。”
如玉恍然。李自在少时,看来算命卦的人是故去的老国师了。
柳茵茵赶紧道:“但即便是国师,我与潇洒也是不大信的。如玉,我想将你俩凑双,并非要害你哪,而是真不信。”她解释道:“这些年来,前后两任国师,推衍的天象与国运,又何时灵验了?四海昌平,万国来朝。。。。。。这怕大雍灭朝了都实现不了罢。更别说那些推算丰年,却连连大旱的事了。”
国师么。。。。。。如玉迟疑,可真不准,那她现在又如何能够同柳茵茵说话呢,早该人死灯灭,黄土一坏了。
柳茵茵托著脸叹道:“说来年丰年,其实不过为了稳定民心罢。这或许也是官家操弄的一种手段,否则国师何必要有皇室血统?”
她这一说,如玉感觉有什么模糊的念头闪现。
还未待她细想,便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打断了思绪。
“小娘子。”方才领如玉上来的那名婢女见了柳茵茵,急忙禀道:“二爷要出去,被管事拦阻了,结果自己翻出了窗外,现在正在酒楼外头拦马车呢。”
柳茵茵急了:“把朱武他们都叫上,快去拦住他!大夫说他要静养上个把月,他头伤得那样严重,不能见风的!”
那婢女衔命而去。
柳茵茵气道:“简直胡来!”
没一会儿,李自在进来了,身后跟著几名护卫。
他苦著脸道:“阿嫂,这么大阵仗,看管犯人似的。”
“看管犯人都比你省心。”柳茵茵杏眼圆睁,问道:“才刚醒就想溜去哪?”
“唔,我昨日夜观天象,发觉异星现世,掐指一算,今日--”
“鬼扯就不准上街。”
李自在摸摸鼻子。“我打算上护国寺去参拜祈福,消灾解噩。”
柳茵茵没好气道:“上护国寺也这样鬼鬼祟祟的,去罢,早去早回来,我让朱武备马车,你注意些别受寒了。”她看了眼李自在包得密不透风有菜篮那么大的头顶,觉得自己倒是多担心了。
李自在乐颠颠地去了。他一转身,柳茵茵便对如玉道:“鬼才信他去护国寺呢,如玉,你替我去看著他。”说罢对候在外头的护卫道:“去跟二爷说捎上颜姑娘一块去护国寺,另外再派人暗中跟著他,务必保护好了人别让他出事。”
护卫颔首。
如玉随同李自在上了马车。
李自在朝车夫高声道:“走罢,去护国寺。”
说罢朝如玉笑了一下。
“颜姑娘也正好想去护国寺?”
“嗯。”如玉应了声,回以一笑道:“求个好姻缘。”
李自在不自在地调开目光。“祝姑娘如愿。”
待到马车离了雍京酒楼的那条街,他便赶紧窜了半个身子出去,道:“方才开个玩笑儿,去京城外大街的李家药行。”
马夫道:“好嘞,京城外大街有好几家李家药行,二爷您去哪间?”
李自在想了想:“最大的、人最多的那间。”他说完回过身,发现如玉在看他,无奈道:“去护国寺前,先陪我去那些冒充李家的药行、药铺如何?我得去谈谈事。”
“这些交由李大当家来便行了罢。”如玉关切道:“你得多静养。”
“大哥一身铜臭,肯定不会去的。”李自在叹道:“相爷撤查之后,这些药铺药行必定要倒,药铺药行减少,而药农们拿回药田与大把的赔偿,今年必定辛勤种药,明年药田丰收超收,到时怕也没有药铺能吃下这么大量的药草,贱价出售赔本抢卖的情形必定出现。。。。。。只怕到时药农们又将血本无归了。我想将那些冒名的药铺药行都盘下来,稳住明年的药草收购市场。”
“你要盘下它们?这些药铺。。。。。。即便我不懂半点经商之道,也知道它们现在正处于劣迹事发,被百姓谩骂指责的窘境,怕都不必撑到宇文玨撤查就要倒了,你现在盘药铺非但生意惨澹,还要一并承担那些骂名臭名,会非常辛苦的。”这一世,似乎从遇见他的第一面开始,他便总是一再出乎如玉的意料之外。
李自在淡淡一笑。“一日两日,一年两年,那些冤名终有洗刷的时候。即便现在补偿了那些穷苦人家银子,不连带著重整药行与药市,明年他们又将陷入困境。。。。。。既然要伸出援手,总不能只做半步,后头的便弃之不理吧。”他面色苍白,脸颊削瘦,以黑巾覆住了半张脸又用白巾捆了满头,扮像十分滑稽,此刻笑起来也并不多好看,但那笑却刻入了如玉心底。
这世间,有些人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丧尽天良陷害生民于水火之中;有些人冷眼旁观一切,只盘算著该如何从中得到好处,瓜分一杯羹;却也有些人,愿意为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伸出一双善意的手。
“李自在。”如玉微笑:“你笑起来真好看。”
这是她第二次对年轻男子说这句话了,第一次是对著少年苏珩说的。
李自在喜孜孜道:“那是。”不过他现在半覆住脸,这样她都能看出好看?“其实我笑不笑都好看的。”
“唔。”
马车停了下来。
马夫回过头道:“二爷,最大的那间李家药行在小食街最尾端,这儿禁行车马,您得自个儿走一段过去了。”
李自在只得下了马车,与如玉一同徒步过去。
小食街无论早晚都相当热闹,各式小摊与五花八门的吃食看得人眼花撩乱,街上游人如织。
李自在一路上引得了许多人侧目,几乎他所经之处都有人看著他窃窃私语,还有几名小娘子捂著嘴儿笑。
“咦?”李自在又抽出了随身小镜,狐疑道:“难道我遮住半张脸后显得更俊俏了么?”他看了半天没瞧出个所以然来,讪讪地收回小镜。
任谁扮像如此怪异滑稽都会被众人注目的罢!如玉对于他能顶著一颗菜盆似的超级大白巾头旁若无人地上街倒也是佩服。
“李自在。”
“嗯?”
“待你处理完药铺的事,我有话想同你说。”
李自在眨眨眼。
小食街的街尾,冒名的李家药铺附近聚集了一大群人。
如玉到的时候还以为是药铺出了事,细看才发现是有人在药铺附近摆了两张大长桌,正在发放义粮,只要拿著小缸或米袋去领,每人都能领来两斗米。
她朝李自在笑道:“善心人倒是多。”
李自在好奇地凑近,念出义粮的粮袋上写著的大字。“王文宇?这是粮主人的名字哪?”
一旁派粮的一名小厮听见了,拍手道:“差不多了。”他将粮袋稍微转了下,露出原本被遮住的另一个王字。“只是您念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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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宇文玨?
“相爷在这儿发义粮?!”
“是嘞!”那小厮挺胸,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最近不是掀出了李家那事么?那些药农们忒可怜哪; 等官家处理好不知还要多久哪; 相爷仁德,在处置与补偿出来前在各大药铺附近都设了义粮发放点; 这儿是米,还有的地方发碳与布的。”
宇文玨有这等善心?
如玉的目光流连过排成长长一条的人龙; 热情吆喝发粮的小厮们; 最终定在领米众人那脸上感恩戴德的欣喜神色。“李自在,你瞧; 你多笨哪,发放义粮这事; 对宇文玨不痛不痒,对百姓帮助便也是几餐饭的事; 却让他轻易赚得了好民声;你想盘下这些药铺; 稳定药市,得付出多少心力与血汗,还不知要赔上多少银子?更别提; 可能还没人感激。。。。。。如此吃力不讨好; 也就你才做了。像宇文玨那般才是聪明人哪。”
“相爷一番心意; 被你说成如此样子。。。。。。”李自在失笑。“想做便做罢,哪计较得这么多。我做这些; 也非为了别人,更多是为了自己。人生所求不过三事,吃得尽兴、睡得安稳、笑得开怀; 若有想做而不去做的事,我会睡不安稳的。”说罢他便进了药铺。
药铺里一片惨烈。
许多药材洒到了地上,陈列药材的矮柜东倒西歪,几个伙计遮著脸正弯腰忙著收拾,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围在掌柜与管事面前理论得正激烈。
如玉正要跟著进去,忽然衣角被人拉了一下。
她低头看去,发现是一名十来岁的小少年。
“大姊姊。”小少年怀里抱著一个小盆,盆里装著白米,显然刚从义粮那领了米,他怯生生地望著如玉,有点儿欲言又止的模样,脸上一片通红。
“怎么了?”少年让如玉想到了堂兄弟那一票孩子,她入相府后便没再见过侄儿们了,此时再回颜家,当初那一票围著她叽叽喳喳打转的可爱孩子早四散天涯,闯荡人生去了。她怀念地低头朝小少年一笑。
“这个,给你。”小少年将小盆给如玉。
“嗯?”如玉接过米,又见小少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袋,他从小袋里倒出一个青色小玉佛,小心翼翼地擦了擦,然后献宝似地双手捧著递给如玉。
“还有这个,也给你。”
小少年衣著剪裁老旧,有些松垮过大,料子也不是挺好,看得出家境不如何,那质地粗劣的小青玉对他而言已是十分珍贵了。如玉微微弯身,平视著小少年,“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再者,为什--”
小少年急急打断她,著急嚷道:“这个一点都不贵重的!”他嚷完,又著急道:“不不不其实这个还是很好的,是我们家最好的宝贝了,娘攒了好久的钱才买给我,可以保平安,很灵验的。大姊姊你收下它罢。”
“既然如此珍贵,那便好好收著,莫要随意给了人。”如玉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又要将小盆还给他。
“才不是随意给的。”小少年羞赧地瞧了如玉一眼,低下头道:“大姊姊从马蹄下救过我一命的,在我更小的时候,京城大街口,我娘在那儿卖地薯。。。。。。”
“嗯?”
“对不起。”少年低垂著脑袋,“我一直想找大姊姊道谢的,但是都找不到你了。”说罢又高兴道:“还好今日被娘催著来领米,就遇上了。大姊姊,当时谢谢你,这个你一定要收下。。。。。。”
啊啊啊。原来是他。
如玉回想起来了。
第一世她同宇文玨来往正热络时,相约上街游玩曾冲出街口救下一个孩子,却冲势过猛撞上对街角,结果孩子母亲赶上前来道谢都没有,一把抢回孩子,直嚷著没钱没医药费便跑开了。
当时她初次尝到所谓的人情冷暖,曾闷闷不乐了好些天。后来宇文玨曾派叶九冒充孩子,每日到颜府放地薯。。。。。。
第二世她重回十四五,与李自在上街时,又遇过这个孩子,那时她仍旧冲上前去了,结果李自在却快过她,代替她救下孩子撞上对街。
是了。
她怎么没想到呢,同样的一件事,身旁站著不同的人,却是不同的结果。
宇文玨凡事谋定而后动,处事圆融细致,却不会奋不顾身挡在她身前,也不会为了不相干的孩子而牺牲自己。反倒是那家伙。。。。。。如玉眼睛扫向药铺里那个头顶一圈白巾,一颗头两颗大的人。
那么,便如此罢。如玉深吸口气,挥去这几日不断盘旋脑海的念头,瞬间做下一个决定,眼中闪现一抹坚定的神采。
“谢谢你。”如玉朝小少年灿烂一笑,神情诚挚而温柔。“有你这句话便已经够了,谢谢你这些年寻过我想道谢报恩,这米我就收下了,但玉佛是你母亲对你的一片心意,你可得好好收著。”
“可是,”小少年紧张道:“除了这个,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给大姊姊的了。”
“那便这样罢,将来你行有馀力之时,便随手帮助有需要的人,就当是回报我,可好?”
小少年看著她的笑楞楞点头。
此时秋老虎正威猛,北风瑟瑟,拂来一阵寒意,如玉呼著白气,胸臆间一片温热。
原来这个小少年惦记著她感念著她。即便再苦难糟心,这人间却也总还有著美好之事。
她轻声道:“可真是谢谢你了哪。”
说罢,她捧著米,告别了孩子进了药铺。
如玉进去时李自在与药铺掌柜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两人气氛正僵著,看来并未谈妥达成共识。
老掌柜见如玉进来,扔下一句道:“这可不是我要拦著不让你见主家,你这个总价是吃不下来的,上百间药铺光楼面就多少银子了,便是撤了药行生意,光地价都不知道能翻多少回来,何况雍京药市可是浣南三倍大呢。开这价让我去问主家,岂不是给我添麻烦么?”说罢便招呼如玉道:“小娘子,需要抓些什么药?”
如玉进来,恰好听见了末几句。
她迳自走到李自在身旁,道:“李自在,算我一份罢。”
“算你什么?”李自在瞥见她手上的米,惊奇了一下。“颜姑娘。。。。。。可是饿了?”
“唔,没有。李家药铺,算我一份吧。”她朝李自在微笑:“说不得你还比我穷呢。颜家这一代只有我一个女儿,当年我入宇文府时分文未带,我爷爷、我爹还有我那一票叔叔伯伯打小便替我准备好的丰厚嫁妆全都还在呢,还有我二娘划给我的一排京城商铺,珠宝首饰,相府前些日子送来的赔偿,加上我娘的嫁妆也都留给了我。我没数过我有多少家底,可我爹前几日才又帮我建了个新的库房。。。。。。几万之数还是有的罢。加上这些,够吃下这些药铺了么?”
李自在呆若木鸡。“颜姑娘?”
“我这些年从没安枕过一日。我也想,睡得安稳些。。。。。。”
“这个,既是嫁妆,颜姑娘还是留著吧。”他话一出口,见到如玉绽开的笑容,忽然意识到不好,却已是来不及--
“那嫁妆放著也是死物,眼前你既然需要,便拿去用罢,权当是我借与你的,或我的药铺参股。”说著她眉眼弯弯地看著李自在。“你若觉得受之有愧,那便同我成亲罢。”
轰隆!
又是一道巨雷,将李自在劈得外焦里嫩。
“颜姑娘越见风趣了,咳,哈、哈哈。。。。。。”他乾巴巴笑了一会儿,才道:“那便当我同你借的罢。”这盘药铺所费之钜确是有点超出他的预计了。李家归他所管的家业足有三一,便是如此他能动用的盈利与收入也是有限,万户人家的家计都仰丈著李家,他不能随心所欲胡乱作为,何况还有药农那儿的补偿要给。
如玉这一来,倒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只是。。。。。。这开口闭口要嫁他、同他成亲的,李自在扶额。
“哎哟,王掌柜,您这药铺今个儿居然还开著?”
如玉与李自在循声望去,见两名小娘子提著菜篮站在门口。
王掌柜还未招呼,其中一名小娘子便又开口道:“脸儿可真大。这种压榨药农赚取暴利削民的恶商,早日倒了好!”说罢朝里头丢了好一些烂菜叶子。
王掌柜赶紧侧身避开,这才没被菜叶给砸到脚。
如玉看向李自在:“瞧见了么?”顶下药铺,这可能便是之后李自在会遇上的事了。
“自然。”李自在乐道:“谁说京城人冷漠的?我瞧著各个嫉恶如仇,一片热心肠哪。”
“。。。。。。”
两人出了药铺,掌柜会向“主家”递消息,再由主家联系他们。
“那便随我去侯府清点嫁妆罢。”如玉朝李自在笑道。
李自在要往小食巷巷口走去寻李家的马车,如玉拦住他,“侯府离这儿不远,穿过几条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