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竹轻咬朱唇,淡然开口,“不瞒公子,我因头部重伤,已想不起自己过去的一丝一毫,甚至连当今何年何月都不知道。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一丝怅然涌上心头,眉头轻皱,看得方栩一阵心疼。
“若姑娘不嫌弃,先去寒舍暂住如何?眼下已是年关,在下正打算回家,在下家中做些小本生意,略有薄产,可为姑娘添置药材,助姑娘早些康复。只是这路途有些远,只怕姑娘要受些颠簸之苦。”方栩有些紧张的看着雨竹发出邀请。
雨竹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反应过来时一阵诧异,继而换个话题道,“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呢?”
“在下方栩,字晨曦,豫章郡艾县人氏。”方栩受宠若惊的回答。
“豫章郡。”雨竹心里大致勾勒了一下时间,细问道:“那现在是何年?”
“贞旭十六年。”雨竹一愣,历史上有这么一个年号吗?“请问这是哪朝哪代啊?”
方栩一窒,看来这姑娘病的不轻啊,唉,多好的一个女子!“现在是楚旭王时期。”想了想又道,“我们现在是在楚国,北方是景朝;这里便是楚国和景朝的边境地区,景朝西边是域国,北边是蒙国,东北是金国。现在景朝朝纲初定,国内还不是很太平,建议姑娘此时不宜前往。”
“朝纲初定?改朝换代了?是篡权夺位么?”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
“是裕王反逆,太子八月复国…咳咳…现下还有不少裕王余孽四处流窜…”
“公子先进屋再说吧,外面太冷了。”抬头看了看方栩,他身后是万丈红霞燃烧的天空,映着霞光,方栩的脸看不真切,恍若天使。“好美的黄昏啊。”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方栩看了看天际,一脸平静的转身进了屋。只是那温润的声音为何带着如此浓厚的悲凉?
屋里燃着炭火盆,很是暖和,方栩略显苍白的脸这才有了丝丝血色。莫名的心疼,“不知公子是何病?我略懂医术,为公子尽点力也好。”
方栩一怔,一丝苦笑,“实不相瞒,在下从小患有心悸之症。越年长病痛越发的明显,年初医师说熬不过除夕,这才悄悄离家出游,一是不愿家人看我病发而揪心,二是想在有生之年多看些时间美景,不想出来大半年,身子却又似乎好了许多,这才打算回家过年,至少再见双亲一面……”
雨竹抓过方栩的左手,仔细观看起来,在炭火的烘烤下,手很温暖,手指白皙修长,比女孩子的手还好看,收了收心神,细看生命线下,手掌桡侧赫然一片青色,心中了然,这是先天性心脏病啊。“公子记着,随时保持平和开朗的心境,稳定情绪,这是最重要的。平常饮食注意多吃清淡,少吃甜食…公子可否给我看一下药方?”
方栩闻言起身,唤来小栓去取药方,回头对雨竹笑道,“姑娘给自己取个名字吧。”
雨竹愣了一下,淡然道,“就叫我莫名吧。”
方栩闻言,沉默一下又笑道,“女孩子怎能如此叫法?再说与姑娘也不配啊。”
“那依公子之意呢?”明白他是好心驱散自己心中悲苦,雨竹报之一笑。
方栩竟真的认真思考了半晌,“依在下看来,姑娘神清非凡,倒似月中仙子从天而降,不如取月瑶如何?”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栏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这名字很好听。”娇颜绽放,倾世一笑。
方栩不知是被雨竹一笑倾倒还是为诗文折服,怔怔看着雨竹半晌直到小栓拿来药方才回神。俊脸微红,不好意思道,“姑娘,好文采。”
雨竹淡然一笑,接过药方细心看着,全是针对心脉淤塞的药,开得很是齐全。“公子可有笔墨?”
小栓立刻跑去拿来,雨竹轻声道谢后不曾留意呆住的小栓,兀自提笔记录,去掉一些药后,又加了黄芪、党参、白术三味药引,递给了方栩,“安方服用,另外每天再做十五分钟的按摩,病痛会慢慢缓解。只要不受刺激,细心调养,会慢慢好起来的。”
方栩闻言彻底呆住,小栓则从痴呆中清醒,一脸激动的问道,“小姐,公子的病真的能治好么?”
雨竹肯定的点点头,仔细调理,活个五六十岁应该没问题,古人寿短,也算一生了。小栓闻言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小姐请一定医好少爷,奴才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小姐的恩情。”雨竹忙扶起小栓,“这是哪里话,是方公子先救了我,我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是理所当然的啊。”
小栓闻言擦了擦脸上激动的眼泪,奔出去向胖子小雪报喜去了。
方栩终于回过神来,遏制不住的激动,紧紧握着雨竹的纤手,“月瑶姑娘,真的有救吗?”
“公子若继续这般激动,就很难说了。”雨竹笑着眨了眨眼。
好不容易平复心情,这才发现自己紧紧握着雨竹的手,触电似的放开,脸色通红,“月瑶姑娘,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失礼之处,望姑娘勿怪…”
“公子叫我月瑶好了。”
“那月瑶也叫我名字吧。”
晚饭时,雨竹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再看看旁边三个对自己感激万分的人,一股暖流袭遍全身,“方栩,让他们三个坐下一起吃吧,这么多菜,我们俩吃不完也浪费,人多也热闹些啊。”
方栩心情大好,“月瑶说一起,你们就坐下吧,反正平时我们也一起吃的。”三人坐下后,叫小雪的丫头立刻为方栩和雨竹布菜,雨竹看了看方栩碗里的糖醋茄子和麻婆豆腐,迟疑了一下,对小雪说道,“方栩宜食清淡一些的食物,多食蔬菜,尽量少吃辛辣甜腻的东西。薏米粥可以多吃些。”
小雪赶紧点头,“是,小雪记住了,多谢月瑶小姐提醒。”此刻雨竹的话他们已经奉若神明。
“是月瑶感谢小雪才是,多谢小雪在我昏迷时照顾我呢。”
“小雪不敢,小雪只是个下人,那是小雪该做的。”
“小雪,话不能这样说,每个人都是娘亲十月怀胎的亲生骨肉,人人生而平等,哪有尊卑贵贱之分?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们首先要学会尊重自己。”说完看着四双诧异的眼睛,干咳了一下,一时口快,忘了身在何方了。
在小院的日子很是惬意,这是客栈的一个院子,很是清静,适合养病。转眼四日过去,雨竹偶尔跟着方栩出门看看小镇的人来人往,那些现在残缺不全的古建筑此刻活生生的展现在眼前,让她兴奋了好久。突然很感谢那个把她推下山崖的女子,若不是她,自己怎会记起前世,又怎会如此享受这般古代风情?
明日是方栩回家的日子,雨竹起了个大早,站在院里想着这几日与他的点滴,一时恍然。自那日打开房门,看到晚霞中那张清瘦温雅的脸,方栩的细心呵护让她心里某个地方越来越软。对于武功越好的人来说,想要睡个好觉越困难,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她的警惕之心。可是这几日,她却在一片清香中睡得无比踏实。她知道,那是方栩身上的味道。方栩每天都会在她房里坐上半天,弹琴念诗,看书作画。他身上有种很独特的清香,清新自然,像竹林深处的味道,让她十分安心。方栩是个容易害羞的人,经常红着脸不敢看她,想到他局促不安的小媳妇样,雨竹不由得扬了扬嘴角。
方栩来唤她吃早餐时,便看到一袭银色长裙的雨竹静静的伫立在这冬晨的小院里,冷风轻拂衣袂,她宛如月中仙子,在凛冽的寒风中洒露着清冷的光辉,让他看呆了。
早知道方栩进了院子,等了半天却不见动静,转头看见怔愣的某人,展颜一笑,“栩,怎么了?”
方栩眼底闪过一丝心疼,走过来轻声道,“这么冷的天,你穿的这么少怎么行?吃完早餐我让小雪去买两套冬衣吧。”
“我又不冷,你身体不好,才要多穿些呢。我可比你暖和多了。”边说边拿过那双宽厚的大手握在手中,眨眨眼,“怎么样,暖和吧?”
握着那双温热的小手,方栩只觉脑袋轰的一下失去了思考能力,兀自盯着相握的双手,俊美无俦的脸满是通红。看到方栩的反应,雨竹瞬间明白过来,赶紧抽回手,俏脸生霞。貌似这里的宗旨是男女授受不亲吧?
“你等着,我给你拿披风。”忽略掉失去双手的失落,方栩逃也似的进了屋,差点没被门槛绊倒。
雨竹低头望着怒放的菊花,甜甜的笑开。
小雪和小栓见少爷半天没过来,便去小院看情况,走到门口却只看见面色微红的雨竹一个人低头看菊花,不禁纳闷,少爷人呢?刚想进院就看见方栩拿着披风从雨竹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两人立刻八卦的躲了起来。
雨竹抬头看着走向自己的方栩,心莫名的加速,立刻低头掩饰自己的窘况。方栩走到雨竹面前,也不开口,只是温柔的为她披上披风,系好带子,再细心的为她将几缕掉落额前的青丝别到耳后。雨竹忽然觉得自己很幸福,不管能否恢复记忆,此生有这么一个人陪着自己,便知足了。抬起头,迎上那双时时刻刻温柔似水的目光,绽出倾世一笑……
小栓和小雪互瞪着眼睛,要不是一不小心踩响了枯树枝,肯定还有更精彩的戏码上演的!
早餐过后,小雪三人收拾行李,雨竹和方栩在屋子里喝茶聊天。站在窗户看着院里的菊花,再侧脸看身边高出自己一个头的方栩,突然开口,“栩,有笔墨吗?”
挥笔泼墨,片刻功夫,一簇簇盛放的菊花绽开在了白色的宣纸上,方栩忍不住拍案叫绝,那花或抑或仰,若飞若舞,似歌似笑,姿态万千,栩栩如生。
雨竹换笔继续在左上角写下一首绝句:
飒飒西风满院载,蕊寒香冷蝶难来。
夭桃红杏枉含妒,铁骨霜姿傲衷开。
落款时,细细勾勒了一枝竹枝,收笔完工,抬头笑吟吟的看着一脸惊叹的方栩,“怎么样,这样可好?”
“好!好!好!”方栩连声赞叹,突然沉默的盯着雨竹半晌,“月瑶,你告诉我,你莫不真是那月中仙子,会诗会画会医,心地善良美绝人寰…”越说到后面眼神越黯淡,“月瑶,这幅画能不能给我,让我证明这一切不是做梦……”
看着方栩失落的眼神,雨竹只觉得心微疼,忍不住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他,“傻瓜…这画本来就是送给你的…”抬头看着方栩苍白的脸,伸手为他轻抚心口,“送你是因为这画本是为你所作,月瑶不是仙子,只是一个忘记前世今生的可怜人,若不是栩救我帮我,月瑶今日不知会在哪里。栩,谢谢你,栩可曾知道,对月瑶来说,栩才是那高高在上的仙人…。。”
腰间一紧,雨竹被方栩紧紧地抱在怀中,埋首在那单薄却宽阔的胸膛,雨竹只觉得心无比安宁。
“月瑶,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十八年的疼痛都变得那么值得。月瑶,此生有你足已……”
☆、第30章 艾县方家
第30章 艾县方家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腊月二十六这天进了艾县。艾县是幕阜山下的一个小县城,修水穿城而过,从幕阜山向彭蠡泽流去,一条不知名的小河从九岭山上流下,在艾县城东注入修水,两山两水让这个小县城别具风味,江南水乡的味道浓郁迷人。
雨竹下车时带着面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得方陈氏格外喜爱。对方父的礼才行一半,便被方陈氏亲热的拉进了屋。方栩早就将雨竹的事事先写信回来告知,此刻方府的人对她是敬若神明,如今见得这般绝色,让方陈氏的心更加欢喜了。
“外面天冷,让他们爷几个在外面寒暄吧,咱们进屋去。”雨竹回头看了方栩一眼,还未看清他的表情便被拉了进去。“姑娘是叫月瑶吧?”
“是栩——方公子取的,我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了,还好公子菩萨心肠,救我一命,又收容我…”雨竹缓缓开口,声音如出谷黄莺。
“姑娘才是菩萨心肠哩,”方陈氏乐呵呵的带着雨竹去了客房,“姑娘就安心在方府住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就当是自己家一样,别拘束…”
“多谢夫人,这已经很好了,月瑶感激不尽,让夫人操心了。”雨竹盈盈一拜,乐得方母笑眯了眼睛。
“那月瑶先休息一下,等一下去前厅吃晚餐,为你们接风洗尘。燕儿,你和小雪伺候小姐梳洗吧,细心点儿啊…。”
送走方母,雨竹进了内室,早已准备好了热水,洗尽一身风尘,浅浅的睡了个小觉,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时,她便起床梳洗了。燕儿敲门进屋时便看到一身浅黄色冬裙的雨竹,一根银丝带系起额上青丝,一双美目波光流转,巧笑倩兮,小丫头顿时就愣在了当场。
“燕儿,怎么了?”
“月瑶小姐,你真美,难怪雪姐姐说燕儿一定会看傻。”燕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端过一盆清水给雨竹洗漱。
“燕儿也很可爱啊。”雨竹笑道。燕儿跟小雪看起来差不多大,十四五岁的样子。眉眼清秀,说不上惊艳,但看着很舒服。
“燕儿还从未见过小姐这么漂亮的女子,比花朝节的花神漂亮多了,小姐就像是月中仙子,不像我们世间的人。”燕儿边给雨竹梳头边发表感慨。
“小姐你看,燕儿的嘴啊像抹了蜜似的甜…”一旁铺床的小雪闻言笑嘻嘻的打趣。
“人家说的是实话。”燕儿乐呵呵的强调。
三人打着趣儿刚拨弄完,方栩就过来了。见雨竹弄好了,便吩咐两个丫鬟去前厅帮忙,自己带着雨竹逛逛自家院子。
方府不大,在这个小县城倒也勉强算得上富贵人家。府上不过十来个护院,十七八个丫鬟小厮,七八个婆子。整个方府也才六七个院子,大小不一,但却假山水榭错落有致,灰瓦雪墙朱栏绿轩映着园中的草木,倒也美不胜收。
一路走来一路了解方府的人,在回艾县的路上方栩已经讲过了不少,但是记熟一些总是好的。
方父方洪有一妻两妾,嫡妻陈氏过门时身体不好,一直养病,于是方洪第二年又去了妾王氏,次年生了长子方兴。方兴昨日去邻县堂叔家贺寿,这会儿估计快到家了。方兴是陈氏一手养大的,虽是妾侍所生,确当嫡子对待,自小跟着父亲学习经商,现已不亚于方洪,方家的酒楼门面都扩大了不少。方兴三岁时陈氏才怀胎生下了方栩,三年后又生下了嫡长女方沁,方沁昨日随大哥一起去了邻县,等一会应该就能见到了,每每方栩说道这个妹妹都会满眼温柔,说她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上门提亲的人数不胜数,她硬是看都不看一眼。说道方家兄妹的婚事,方父方母就觉得头疼,长子方兴都22了,硬是一提婚事就跑路,说什么等做出点成就再谈娶亲的事,方栩自幼多病,倒也算了,可是方沁已到婚龄,却也是这般执拗,偏偏两老又舍不得打骂,只得由她去了。妾李氏是陈氏的表妹,进门后第二年就为四十岁的方洪生了个儿子,取名方荣,年方九岁。方洪老来得子,甚是疼爱。方荣自幼聪慧,又喜欢跟着方栩读书,虽才九岁稚龄,却也是半腹经纶,颇为懂事。
两人边走边聊,刚走到主院门口,就听说方兴兄妹到家了。进了前厅,便看见一身墨绿长袍的方兴在喝茶,方荣则缠着一身粉色襦裙的方沁讲出行的趣事。
方兴跟方洪有五分相像,五官更加硬朗一些,浑身透着跟方栩一样的儒雅之气,这一点,三兄弟倒是很像。雨竹对这个传说中的大哥倒是很欣赏。方沁已经及笄,一张精致的瓜子脸,肤如凝脂,眉若远黛,眸若星辰,小巧的鼻子娇艳的樱唇,是个不折不扣的古典美人呢。难怪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见到雨竹二人进门,方兴眼里掩饰不住的惊艳,半晌放下茶杯对雨竹行了一礼,方沁则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璀璨的星眸,蹦到了雨竹面前,拉着雨竹的手惊呼:“你一定是月瑶妹妹吧,果然是美若天仙,不对,哪是美若天仙,依我看,天仙也没妹妹美,对不对,二哥……”
雨竹看着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娇俏女子,淡淡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