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跌跌撞撞地跑上邢台,又狼狈地摔倒在了血泊里。他试着站了几次,但斑驳的双腿怎么都无法从冰冷的地上站起。他气恼地重重地砸了一下早已僵硬失去知觉的大腿,已经发烧的神志有些迷糊不清,却仍是重复地喊道:“妻主……妻主……”
眼前的女子不回答,亦不言语。
他看见女子脖颈处洇散开来的血迹,通红的眼睛顷刻落下泪水。他哽咽着伸手上前,蹒跚地朝着直直跪立的女子爬去,试图抚摸她这些天完全消瘦的脸颊。
他知道萧晚一直锦衣玉食,呆在牢里一定过不习惯,所以他努力,想尽办法疏通狱卒,希望她们能好好照顾萧晚。
手里的温度暖暖的,是谢初辰曾经一度生存下去的勇气。
可就在他的手碰触到她的面颊时,萧晚的头轰然落下,血液一瞬间飞溅了出来。炽热的血迹喷了谢初辰一脸,他有些慌张地捧住了这颗粘稠着臭鸡蛋和烂菜叶的脏乱头颅。
他害怕地想把萧晚的头放回原位,可鲜血不停地流淌着,怎么止也止不住。
不断溢出的鲜血灼烫着谢初辰修长却早已粗糙的手指,血肉模糊的身躯让他泣不成声,抱着萧晚渐渐冷去的身体不停地呜咽着。
“我知道这一年来,你一直不认可我的身份,一直讨厌着我的存在。可在我心里,你是我唯一的妻主……”
“你从来不知,我有多喜欢你。为了嫁给你,我等了整整三年……可你的眼里,只有季舒墨,永远没有我……”
“哪怕是死,你竟也不承认我的身份,竟也不让我以萧家正夫的身份陪你一起走……”
很多人都知道萧家有一正夫,是当今大才子,容貌俊美,才貌双全。却无人知道,萧家还有一位夫郎,名为谢初辰。而谢初辰才是萧晚唯一的正夫。
很多人都知道谢家小公子刁蛮任性,骄傲蛮横,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却不知他自从见到了萧晚,磨去了所有脾气,所有任性,只一心一意地想要嫁给她,想要成为她的夫郎,哪怕用了最卑劣的逼婚手段。
其实,在被砍头的那一瞬间,萧晚并没有马上死去,应该说她的灵魂并没有马上升天。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她这样的罪人恐怕是要下地狱的……
感受到萧晚的身子渐渐冰冷,谢初辰紧紧地抱紧着她,冰凉的温度让他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他痛苦无助地呜咽着,声音凄凉婉转,声声断肠。
“妻主,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好吗?”
萧晚呆呆地站在谢初辰身边,听着他痛苦撕心地哭泣声,心脏一阵阵刺痛着,眼里不禁泪目。
回想到她生前做过的重重错事,回想起她临死前吐露的冰冷话语,萧晚伸出手,想要轻轻地抱一抱他,但身体却在碰触到谢初辰的瞬间,化为了点点光芒。
“对不起……”
“公子!”昭儿害怕地看了一眼瞪大眼、一脸死不瞑目的萧晚,小声提醒:“萧晚,已经死了。公子,你还发着烧,身子虚……”他家公子刚刚小产,身子尚未恢复,如今又是跪又是淋雨发烧,这身子怎么吃得消啊……
该死的萧晚,总算死了!现在,公子一定能恢复如初!
死?
萧晚死了……
他的妻主死了……
萧晚的头颅是多么鲜血淋漓、多么脏乱恶臭,谢初辰却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她,伸手抚摸着萧晚死前仍然狠狠瞪大的双眸,将她的双眼轻轻合上。
“昭儿,妻主的身体就拜托你了,我们带她回家吧。”若非自己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谢初辰真想自己抱着萧晚回去。
回家?!
在看见自己的公子竟紧紧地抱着一个头颅要回家时,昭儿吓得轻颤了起来,急急道:“公子!你怎么能抱着一个死人头回去呢,这多不吉利啊!”让他带个断头的身子,这不是让他做噩梦吗!而且太脏了!
见昭儿要拍掉他手中的至宝,谢初辰惊慌地紧紧抱住了萧晚,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攀住一块浮木,死都不肯放手。
众人默默地站在两旁,只见那如花儿般娇美的少年像个疯子般对着手中鲜血淋漓的头颅痴痴地笑着,轻轻地在她的唇边印下一吻。
末了,他将自己的脸紧紧贴着萧晚冰凉的面颊,轻轻地闭上了双眼:“妻主,我们回家吧。”
烈阳高照,少年纤瘦的身影是那么的脆弱和摇摇欲坠。他低着头,凝视着怀里的女子,柔柔的水眸是一种眷恋的温暖:“现在,没有季舒墨了,只有你,和我……”
一旁的昭儿实在看不下去,他苦不堪言地抱着萧晚后半截身体,一脸恐惧。
然而,就在谢初辰和昭儿蹒跚地带着萧晚离去时,天空忽然阴沉了起来,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
六月炎炎夏日,东魏却下起了一场几百年难遇的大雪。大雪灾过后,更是整整三年的大旱。
这些,萧晚并不知情,她只知道,自己醒来后,一切竟回到了一年前?!
☆、第3章 重生大婚之日
“小姐,我知道你美,很美很美,能不能不要再臭美地照镜子了?”说话的少女穿着一袭翠绿长裙,却有着一个令她恨得牙痒痒的俗气名字——桃花。而这个名字全是拜她眼前这位不学无术的大小姐所赐。
而她十分憎恨这个艳俗的名字,所以偏偏穿绿色的衣服,和这位她越看越讨厌的小姐做对着。
身后冷嘲热讽的熟悉嗓音,让一直呆呆痴望着镜子的萧晚一阵轻颤,泪水已经忍不住地在眼眶里打着转。
见萧晚一直沉默地背着身子,一旁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少女,有些狐疑地蹙了蹙眉。
桃花这么没大没小地嘲讽,萧晚竟然没有怒骂,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这两人可是三天两头要吵一番架的啊!
她两三步地上前,竟从铜镜处看到了一张满脸泪痕、妆容竟化的容颜,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跪在地上求情:“小姐,桃花不懂事,您别和她斤斤计较。”
跪在地上的少女被萧晚赐名为流水,不同于毒舌傲娇的桃花,她心思缜密,遇事镇定自若、沉着冷静,一眼便察觉出萧晚的不对劲。
她们是三年前,萧玉容派来保护萧晚的两名下属,一人会医一人会武,名义上却是萧晚的贴身丫鬟。她们不喜欢萧晚,萧晚也讨厌她们处处监视自己,所以一上来就给她们一个下马威,将她们原本的名字改成了俗气的桃花和流水,还笑盈盈地说桃花流水比喻男女的爱情,有她们在身边,她的桃花运一定会朵朵开的~
事实证明,这位不学无术,只知吃喝玩乐,调戏美男的大小姐的确走了该死的桃花运,竟然用花言巧语追求成功了京城第一公子季舒墨!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当然,她们的大小姐是牛粪!
今晚,季公子这朵娇艳的鲜花就要被这位纨绔子弟给糟蹋了,哎,不知道要碎了多少女子的芳心……
听到流水小心翼翼地求情,萧晚非但没有止住泪水,反而哭得更加放肆。她的手不停地抹着炙热的眼泪,于是盛妆的容颜成了鼻涕眼泪齐飞的小花猫。
作为贴身丫鬟,桃花和流水第一次看见萧晚竟然痛哭出声,吓得抽了抽嘴角。完蛋了,这位小姐这么一哭二闹三上吊,家主大人又要狠狠地责罚她们了……
流水狠狠剐了桃花一眼:都怪你!
桃花无趣地撇了撇嘴,摊摊手:她们这位大小姐如水一般刺激不得,怪我咯?
“小姐,是奴婢错了,不该顶撞小姐。”就在桃花一咬牙跪下认错时,萧晚忽然哽咽一声,幽幽地问:“今天,是哪年哪月哪日?”
她的声音十分轻柔沙哑,完全没有往日俾睨天下的大小姐气质,反而带着一丝流水觉得诡异的悲哀和痛苦。
大小姐三年的长跑爱情终于修成正果,终于在京城女子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下娶得了美娇郎,她竟会痛苦,竟会悲哀?刚才,她不是还因为高兴过头,在吃糕点的时候噎住了么……
流水压下满腹狐疑,恭敬地回道:“回小姐,今日是景元二十六年七月六日。”
“今天是景元二十六年七月六日,你确定?”萧晚抬起红红的眼睛,又固执地问了一遍。
“奴婢确定。”流水揣测着萧晚的心思,连忙又加了一句,“今日是您迎娶季正君的日子。”
——今日是您迎娶季正君的日子。
萧晚一怔,紧抿的贝齿咬破了嫣红的朱唇,喉里弥漫出一股难受的腥味。那双泛红的眼眸死死地凝视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如葱般的芊芊十指,温美如玉,没有一丝一毫在牢狱里争夺饭食时,受到的狰狞伤口,而是涂着漂亮嫣红的蔻丹。
她的双脚不再赤/裸着踩在滚滚发烫的泥泞地上,血迹斑斑,红肿糜烂,而是穿着一双华美的红色长靴。
她的身上没有臭鸡蛋和烂菜叶,没有牢狱里酸臭腐朽的味道,而是穿着一身繁华的大红金丝长袍,外披嫣红的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精致白皙的锁骨。
镜中的自己,墨玉般的乌亮青丝被一支蝴蝶钗漂亮绾起,头戴着一顶金色小冠,插满了价格不菲的金色步摇,漂亮的珍珠点缀发间,将萧晚这张精致的面容衬得优雅华贵,气质不凡。
萧晚醒来的时候,便从镜中望到了这样的自己,而她所处的房间正是她自己的墨渊居。不是被官府抄家后的凌乱,而是贴满着喜庆的喜字,甚至于床上都铺着崭新的绣有鸳鸯戏水的大红锦缎。
她清楚的记得,这条大红喜被可是她跑了好几家店铺,挑选而出的最上等的锦缎,为的就是让嫁入萧府的季舒墨能睡得舒坦,睡得安心。
萧晚第一时间觉得自己做梦了!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脸立刻抽搐了起来。
好疼……
其实,就算不问桃花和流水,萧晚听着屋外噼里啪啦彻响的鞭炮声,也猜出了今天是哪年哪月哪日了。她一生中只有过一次大婚,便是与季舒墨拜堂的那天。
景元二十六年七月六日,是她人生中最期待最兴奋的一天,因为她娶到了她爱慕已久的季舒墨。
只是,现在的她仍能感受到冰冷的刀刃滑过脖颈的窒息感,以及闭上眼,脑海里不断地浮现着萧家满门血如泉涌的修罗场景。这一切,都拜这位她心心念念的好正夫啊!
她的仇,她的恨,究竟是一场噩梦,还是真实的未来?
见萧晚忽然反反复复地摸着自己的脸,低声呢喃着,一直跪着的桃花不耐地说:“小姐,我知道今天你要娶夫,我也知道今天是景元二十六年七月六日,你能不能不要再喜极而泣了……再这样下去,要误了吉时!”
萧晚的身子立刻一僵,同样的话语,她曾从桃花口中听过。那时她因为要迎娶季舒墨,兴奋地一晚上没睡,甚至难得好心情地拉着她讨厌的两个丫鬟,絮絮叨叨了好久。桃花嫌她太罗嗦,所以出口顶撞了两句。
第一句便是嫌弃她臭美照镜子,第二句便是提醒她别误了吉时。
而她这一日,更因为兴奋过头,在吃糕点时悲催地噎住了。萧晚看着她手边的半块糕点,眸光一沉,脑海里迅速闪过一道道画面。
见桃花没规矩地跪在地上,一脸没好气的样子,而流水担心地求她原谅桃花的放肆,甚至提到了季舒墨想要转移萧晚的注意力。
萧晚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梦,这一切的一切她记忆犹新,说的话,做的动作,以及……后面即将发生的一切,她都因为今日是与季舒墨成亲之日,记得格外的清楚!
醒悟一切的萧晚震惊在原地。难道她重生了?重回了过去?重回到了那个一年前她与季舒墨的大婚之日?
意识到上天再度给了她一次机会,而这一次她必须阻止萧家的灭亡,萧晚“轰”得站了起来。
见萧晚焦急地不停踱步,神色哀戚地望着自己,桃花心中不禁打起了退堂鼓。小姐今日怎么了?为何不是用愤怒的目光望着她,而是这般哀然?好似她做了什么亏心事……
前世,萧晚特讨厌这位时常与自己拌嘴的丫鬟桃花。桃花的嘴太毒,经常将萧晚挑刺得浑身炸毛,怒气冲冲。
萧晚和季舒墨成亲后,她曾多次说季舒墨虚伪做作,要她小心提防,结果被自己臭骂多次疑心病,还处处维护着季舒墨。之后,桃花更是以她的名义暗中挪动了萧家的银子,被萧晚发现后家法处置,杖责五十后,赶出了萧府。
萧晚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桃花被赶出府时,口口声声声称自己是无辜的,定是被奸人所害。重生一次的萧晚立刻确定,是季舒墨设局赶走了贴心保护她的丫鬟!
桃花虽然嘴毒,但关键时刻却是处处为她着想,唯有除去她,眼盲心盲的自己才最终被季舒墨所骗,害死了萧家一百二十口人。
被萧晚一直以愧疚的目光看着,甚至主动伸出手扶起自己,桃花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讨厌这位小姐,但今日小姐这么一打扮,倒是比往日俊俏了不少,多了一丝往日没有的独特气质。
只是这哭成小花猫的脸实在是不敢恭维,配着这么一身清雅的气质,倒有些不伦不类的搞笑。
哎,要在主子面前憋着笑,这可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啊!
萧晚的目光又望向了一直沉默不语、低头凝思的流水。可能是年长一岁的关系,比起桃花的急躁,身为姐姐的流水心思更为细腻。
桃花被赶出萧府后,流水和萧晚的关系变得恶劣了起来。一个多月前,萧晚多次看见流水带着各种补品和水果进出谢初辰的冷院,有一次更是看见流水偷偷摸摸地买着安胎的药,至此才发现谢初辰已经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一个她从来没有碰过,又极度讨厌的夫郎竟然怀了孕?还偷偷摸摸地背着她安胎,准备生下野种,这让萧晚觉得一阵晴天霹雳,颜面瞬间失色。
她原本想弄死这个背着她偷人的夫郎,最终只是给了谢初辰一碗红花汤,不顾着他虚弱的身子,硬逼着他打掉了这个孩子,并将他打发到了萧家荒无人烟的废宅里,让他自生自灭。
流水赶到的时候,谢初辰满身鲜血地倒在地上,如同一个破碎的娃娃,痛苦地捂着肚子,以一种绝望又悲凉的目光看着萧晚,仿佛她做了一件天底下最大的错事。
流水见状,十分激动和气愤,不仅违背了萧玉容的吩咐不再保护萧晚,还怒揍了萧晚一顿,当夜保护着谢初辰离开了萧府。
现在,回想起当日谢初辰心如死灰的眸光,以及一直冷清示人的流水突然愤怒激动的神情,萧晚心中一阵不是滋味。
这孩子的母亲是谁?莫非就是流水?
难道流水一直喜欢着谢初辰?
屋外噼里啪啦的炮竹声打乱了萧晚烦躁的思绪,只听外面等候多时的媒公焦急地喊着:“萧小姐,花轿快到了,您打扮好后,快点出来吧。别让大家久等了!”
萧晚心中一窒。再次重生,她绝不能重蹈前世的覆辙,她要掐灭一切导致萧家悲剧的可能性!
她不能,绝不能娶季舒墨这个心如蛇蝎的夫郎!
萧晚眼中厉光一闪,就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地原轿返回吧!
“云嫣,画夏,我们走!”
身后的两名少女皆个一愣,大小姐怎么忽然提到她们的本名?难道有什么阴谋?
见两人不敢置信、小心警惕的样子,萧晚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她愉悦地问:“莫非你们喜欢被我喊桃花和流水?本小姐现在已经不需要桃花运了,就准许你们恢复本名。当然,如果你们喜欢本小姐赐的名,继续沿用下去也可……”
画夏抓了抓脑袋,有些郁闷地问自己姐姐:“小姐这一娶夫,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