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姜小莲第一次来双河村夏家,还未走近,便看见前面有一道两人多高的围墙,围墙上还泛着一丝丝刺眼的光。推开沉重的木门,早就被夏君妍翻修后的砖瓦房便出现在了眼前。乡下房子房梁高深,刚走进屋,便觉得一股阴凉之气袭来。因很久都没人来,显得整个屋子无比空旷。
姜小莲立刻寻来了抹布,手脚麻利的将二人要用的桌椅板凳都擦了一遍。“掌柜的,你这房子真好。在我们村也只有里长家的屋子全都是盖的青瓦。”
夏君妍环顾了一圈,这还是当初她卖菜谱赚的钱回来修葺的。围墙上一圈都是被她摔碎的瓷碗啊,现在看着,顿时觉得一阵肉疼。当时好像心情不好,虽然具体的事情她已经忘了,但那时候她花钱花的格外爽快。
夏君妍回村的消息顿时传开了。自从搬去镇上后,她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而那少的可怜的次数里几乎每一次都要闹出一些动静出来,头一次回来便是盖房子,这一次便是买地。
姜小莲听到门外的喧闹声,不由快步走回那宽阔又带着些荫凉的堂屋里,“掌柜的,外面有说是你五婶的人要来看你。”
夏君妍揉着太阳穴,以前村里的人都对她避之不及,如今倒是都缠上来了。
姜小莲见她神色不悦,小声道:“要不……我去回了她?”
“不必了。”夏君妍起了身,“到底都是乡里乡亲的,见见吧。”
结果一开门,外面竟围了不少人。挤在最前面的一个三十来岁的胖妇人笑呵呵道:“大侄女啊,你可算是回来了。俺说什么来着,你这也算是光宗耀祖啦,肯定要回来给老夏头还有你娘他们上柱香的。瞧瞧我这大侄女通身的气派,真不愧是当大掌柜的!那程家的就是瞎了他娘的狗眼,放着这么好的……”
“咳!”夏君妍重重咳嗽了一声,笑道,“原来是范家婶子,范婶今儿来有事吗?”
范氏挎着一篮子鸡蛋,说着就要往夏君妍手里塞。夏君妍连忙往后面退了几步:“范婶这是做什么,这不年不节的,怎么送这么大的礼。”
“哎哟,大侄女儿做啥跟婶子客气呢。你看着天晒得,不如咱们去屋里说说话。瞧我这大侄女盖得屋子,全村都找不出第二家来。”
后面还有人要挤进来,却都被范氏那壮硕的身躯给挡住了。见这架势,夏君妍心道若是不将她请进来,说不得还要应对更多的人,便笑道:“婶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屋里坐屋里坐。”
果然范氏一听喜的跟什么似得,一扭头对后面的人道:“我大侄女好不容回来一趟,还不得让人好好休息么,要说话的明儿再来!”
夏君妍连连赔笑,连忙和姜小莲一起将门给关上了。真是穷在闹市无人知,富在深山有人寻,而她只是开了铺子买了五亩地就有了这样的待遇,万一是那家财万贯的财主们回乡,那该是多大的场面啊。
范氏在双河村里也算是一个人物了,谁若是惹到她头上,一张嘴能将人说死。平日里,村里的人也不轻易招惹她,原来的夏小姑娘便是村里的边缘人物,自然也不会与她打什么交道。
范氏一进屋,那眼睛便将这大院打量了一番。夏家的房子原本不算小,这是夏祖父当年置办下来的,之前因破败看起来格外寒酸,被夏君妍翻修一遍后,当真也算得上是双河村里数一数二的房子。
“啧啧,瞧瞧。”范氏从院子走进屋,又围着屋转了一圈,“我大侄女就是不简单,这简直就是地主家姑奶奶的范儿啊。”
“范婶儿坐。”夏君妍拿不准她的来意,预备着与她先打打太极再说。
范氏一眼便看见姜小莲,心道这夏君妍连丫鬟都置办了,越发不敢小看她,更是懊悔当初怎么就没和她稍微走近些呢。连那书院的山长大人都称赞过她,才几个月没见,这夏家丫头竟然就和那样的大人物攀上了关系。听说那山长大人的夫人要办女学,凡是进了女学的姑娘那都是被大户人家抢着要。范氏一心打算将自己闺女也送到女学里去,但她小门小户的又如何与陈夫人结交。
“大侄女啊,你这次打算在村里待多久啊?”范氏问道。
“明天就走。”
“咋这么快呢!”
夏君妍道:“铺子里的生意得有人看着才行啊。”
“你是掌柜的,哪有掌柜的天天看铺子的理,多雇几个伙计呗。”范氏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你瞧瞧那镇上的大掌柜们,哪个不是呼奴唤婢的,如今你也要把架子立起来了,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夏君妍忍着笑,说道:“婶子说的是。只是我那铺子还小,生意不过普通罢了,顾不了那么多人。我这个掌柜的其实也是当伙计用。”
“啥?”范氏一惊,“你自己还要当伙计用?”眼神顿时瞟向了姜小莲。
夏君妍立刻道:“可不是。”又指着姜小莲道,“这便是我店里的伙计,我那里总共就三个人忙活。”默默将小玉一家子暂时隐去,“今天我们两个都来了,店里就一个人也不好做生意,所以明天就要回去了。”
“可你不是……”范氏有些纳闷,“你不是和那些什么娘子小姐们都挺好的吗?”
“婶子你也知道,做买卖讲究个和气生财。镇上的娘子小姐们心都宽,对谁都和和气气的。我也就是菜做的合了她们的胃口,其实有时候我想上门和她们套套近乎,也是不行的。那些娘子们各个都是忙人,小姐们也都清雅,像我这样的乡下丫头又哪里能和她们聊到一块去的呢。无非是我也会认得几个字,有幸与娘子们说话的时候便问了一下。”
范氏见她说的诚恳,一时间竟有些拿不准主意。毕竟夏小姑娘在双河村生活了十多年,一直都是个安静的,十几年里,双河村对夏小姑娘都是这个印象。猛不丁的变了,怀疑也是常理,毕竟村里的人也没亲眼见陈夫子的夸奖。但范氏也觉得这都是夏君妍的推辞之说罢了,这人啊,一点发达了,便会有些瞧不起原本村里的人,范氏偷偷拿眼打量着夏君妍和姜小莲的穿着,二人虽都穿戴普通,但头上那可是银簪子,少说也得二三两银子!
不如过几天她亲自去镇子看看,并顺便自打听一下夏君妍的真实情况。这夏家丫头一向都是个好性儿,脸皮又薄,到时候当着面儿说出来,肯定是不会推辞的。她是长辈,若是夏家丫头应了,她再多加一些谢礼也就成了。范氏心里打定主意后,笑道:“哎,真没想到你在外面也是艰难。咋不跟婶子说呢,虽说你也没甚么兄弟,但好歹也是咱们双河村出去的!以后要是遇到伙计偷奸耍滑,就回来跟婶子说,婶子帮你教训他。”
夏君妍连忙道伙计们都挺好的,谢范婶关心。
范氏一副关切的神色:“你也是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刚才那些个不懂事的非要来见你,婶子替你栏下了。你要是想在村里多住几天,就安心住,婶子保证不会有没眼色来打扰。你看……这也快到晌午了,婶子还得回去跟那几个饿死鬼做饭。这是五个鸡蛋,你留着吃,要是缺什么就跟婶子说,乡里乡亲的,知会一声就行。”范氏从那一篮子鸡蛋里拿出几个放在桌上,又喝了一口茶,这才起身走了。
姜小莲终是忍不住的噗嗤一笑:“掌柜的几句话的功夫这一篮子就变成五个了。”
夏君妍也是哭笑不得,拿了一个碗将鸡蛋装好:“总算还有几个,等会儿咱们炒了吃。”说着,便朝厨房走去,她们回来的时候带了一点食材,厨房里的东西也都是齐的,生了火儿就能做饭了。
姜小莲却还记着一件事:“掌柜的,咱们不是说要出来三天吗,真的明天就回去?”
“原本是想在这里住两天的,顺便找几个老农帮着在田上将那蓄水的地方修补一下,但你看这……”
姜小莲站在一旁沉默片刻,终是鼓起勇气小声道:“若是掌柜想要提前走,能让我回一趟姜家吗,我……我想见见我姐。”
☆、第六十八章 姜家
“你姐姐怎么了?”夏君妍问道。
姜小莲也不隐瞒;便道:“我娘打算将我姐再嫁;我想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哪怕不能做什么,看一眼也能安心些。”
夏君妍当然知道李胜荣流放后姜小莲的姐姐桂兰便被接回家了,只是没想到这才一个月都没到的时间;姜家便要将大女儿再嫁了?这样的事哪怕是放在现代;也没有这么快吧。虽不知道详情;但夏君妍对桂兰再嫁的事并不乐观,更何况古代都是聚族而居,李胜荣虽然死了;但李氏族人还在;便问道:“李家会放人吗?”
“他们肯定会放。”姜小莲十分肯定,“我姐虽说是嫁给李胜荣了两年;但都无所出。况且李胜荣所犯之事让李家人在整个村子都没了脸,他们是不敢拦的。”
“既然这样,明天套了牛车,我与你一起去。”
之前害怕寿桥村是李胜荣的主场,她一直没有去瞧一瞧;如今李胜荣身败名裂,她也不用顾忌许多了。至于姜守全和姜罗氏,在李春娥倒下前,他们都是盟友,不至于立刻翻脸。
夏君妍说做就做,趁着屋外的人都散了,特地向村里赶牛车的打了招呼,又多添了十文钱,定在明儿一早在村口碰头。
许久没回家,姜小莲竟有些紧张。夏君妍坐在一侧又是摇扇子又是擦着额头的汗:“瞧这天热的,这都六月末了,还不知要热到什么时候去。在不下雨我那地八成都要旱了。”
“可不是。”赶牛车的老曹头眯了眯眼,白晃晃的太阳刺得他眼睛都疼了,“夏掌柜那地还没种上庄稼还算是好的哩,村里因吃水的事都吵了好几次了。”
姜小莲深有同感的点头。每年到了用水紧张的时候,少不得有人便要抢水,一来二去的可不就接下梁子了么。她见过最狠的一次是某家好几亩地的庄稼一夜之间被人给毁了一大半。
夏君妍听着都觉得头疼,心道若是今年请人来打理她那五亩地,无比要交代切莫与人相争,反正她已经错过了种植的节气,不必卷入今年的用水风波里。
牛车走了一个多时辰,夏君妍颠的快将早上喝的粥都要吐出来后,总算是到了寿桥村。姜小莲扶着她坐到村口的大槐树荫一下,将装了水的竹筒递给她:“掌柜的,先口水休息会儿,这树下倒是荫凉。”
夏君妍双手揉着太阳穴,过了好半响总算是接过水仰头便喝。
“早知道是这样远,路又这么颠,我就该顾一辆骡车的。哪怕是要一两银子我也认了!”夏君妍整张脸都皱成了包子样,又在树下缓缓走了几步,这才缓了过来。戴上斗笠道:“走吧,去看看你姐。”
姜小莲指着村口的路:“往这边来,我家离得不远,一刻就能到了。”说着,又快步走回到夏君妍身边来低声道:“我娘……恐怕会问那卖身契的事。”
“你是怎么个打算?”夏君妍略略挑眉,卖身契早就给她了。
姜小莲摇了摇唇,脸色非常坚定:“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不想回就不回,你本就是自由身,拿什么主意都是自己的事,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便不必顾忌什么。”
姜小莲一听,脸上不由浮处出一个笑意,重重点了个头。
姜家在寿桥村也有五间房子,其中一间是瓦房,是家里的长辈住的。又有一间朝向不错的房子,是姜小莲的弟弟姜书杰住的。
夏君妍他们来的时候正是农忙的时辰,姜家里除了在房间里念书的姜书杰,都下地去了。姜小莲推了门,往主屋里喊了一声,见没人应便先将夏君妍带去自己的房间。突然对面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姜书杰一脸不悦的拿着书走出来。见到是姜小莲脸上不由诧异了一下,脸上却带着鄙夷:“原来是二姐,你还知道回家?”
姜小莲道:“大姐呢?”
姜书杰并没回答,目光却落在一旁的夏君妍身上。“这又是谁?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往别人家跑成何体统!二姐可告知过爹娘有客人来访吗?”
姜小莲不欲与姜书杰打些嘴巴官司,对夏君妍道:“大姐可能也跟着下地去了,我们先回屋坐一会儿,现在也快到晌午了,等用午饭的时候他们应该就会回来了。”
夏君妍点点头,表示一切听主人家安排。
姜书杰脸色一青,他是家里的老幺,又是姜家唯一的儿子,在姜家别说是姜小莲和姜桂兰,哪怕是姜老爹都是宠着他,自然没少对着姜小莲吆五喝六的。以前姜小莲在家的时候,使唤她是常有的事,如今见姜小莲竟然不理他,哪里还能忍得。
“二姐擅自离家的一趟胆子倒是变大不少啊。忤逆爹娘不算,连女儿家的名声也不要了,竟还背着爹娘签了卖身契,我们姜家这三四辈子的脸都快被二姐给丢尽了!爹娘到底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你竟自个儿把自个儿给卖了,你这样擅自做主,让爹娘被村里说了多久你知道吗?咱们做子女的孝字当头,二姐你虽是女流没念过书,但这样的道理总该懂吧。”
姜小莲原本打算回房去了,听到此言不由停下了脚步,回道:“弟弟可真是个明事理的人,爹娘都没说我不孝,弟弟倒是口口声声说自己的亲姐姐不孝。旁人家污蔑我倒也不算什么,自家的亲弟弟平白无故的脏了自己亲姐姐的名声,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姜书杰显然是被人捧惯了,从没想到一向任他揉捏的姜小莲竟然也有硬气的一天。顿时怒道:“你这是像哪里学来的这份颠倒黑白的本事!我好心劝你,等会儿爹娘回来后赶紧磕头赔罪,不然爹爹发了火我可是劝不住的。”
“我做错什么了?”姜小莲颇为激动,“镇上官老爷都断的官司,难道是我的不对?”
“家丑不可外扬。”姜书杰寸步不让,“这些子小事明明让爹娘私下商量着解决便好,偏二姐非要闹到官府里去,咱们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这也是为了二姐好,二姐也到了要出门子的年纪了,闹了这一出,一个跋扈的名声就跑不掉,到时候谁敢来向二姐提亲。”
夏君妍本就因坐了太久时间的牛车导致头晕晕的,如今又站在院子里听这姐弟俩争论,一时间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干脆捡了个凳子坐到一旁去了。
姜书杰心里带着火,见夏君妍和他那不要名声的二姐走在一起,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冷笑道:“二姐带回来的这位小姐倒是颇为知书达理,主人家没发话,倒是自个儿先坐下来了。”
夏君妍见这位小哥的火气都烧到自己头上来了,不由也得开口说一句:“我站在这儿也有小一刻了,正等着主人家发话了,奈何没人理我呀,这难道是主人家的待客之道?”又深意的瞧了一眼姜书杰手里的《孟子》,“难道书里是这样说的吗?”
姜书杰一向是天老大他老二惯了,如今被一个女子借口“书”来嘲讽他,哪里又能忍得住,张口便道:“区区女流也配谈书?”
夏君妍笑道:“圣人云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姜小哥可懂否?”
姜书杰一个失神,姜小莲便带着夏君妍回房了,顺便将门重重关上。姜书杰气的发抖,他一向自诩是读书人,竟然在一个女流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人!那四个词不过是论语里说的,只要念过几年书的自然都知道,他方才没回答上来纯粹是因夏君妍一个女人说出来而惊讶了一下。
“哼!无知愚妇!”姜书杰猛地甩了袖,等爹娘回来后就让姜小莲知道厉害!
夏君妍打量着姜小莲的房间,非常狭小,乃是从灶房旁隔出来的。姜家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