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也开始添油加醋,“是啊,瞧这还真是小女孩儿家,面子薄。咱们要是再说,怕是都该找个洞钻了。”
我心里只念阿弥托佛,我摔倒是因为被他的身份吓到了,我不敢抬头是因为他是未来的雍正——那个我敬佩又崇拜的皇帝。
“皇额娘,儿子想先到外面走走,不打扰额娘和众位舅姥姨母们说话了。”四阿哥,肃了一下,抬手向姑姑请示道。
姑姑微笑着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我,“带你表妹一起去吧。她在这儿再呆下去,脸蛋儿啊就赶上火炉了。”
因为不好意思,我一路上都只是跟在四阿哥后面走,距着一米远。而他的那些侍从们,就在我的后面半米远的样子跟着。他在前面走得很快,我怕在宫里迷了路,只好低着头加快步伐,紧紧跟在后面。突然,鼻子碰到了一个胸膛上,好疼。抬头,他已经转身停在我的面前。本来已经含满泪水的眼睛立刻被吓得硬是将眼泪挤了回去。他只看了我一眼,就任性地朝着后面的太监宫女们喊道,“不用你们跟着了,哪儿远到哪儿跟着去。”然后一众跟屁虫消失了。我正纳闷自己是不是也要趁这个机会溜走,却听见他对我说,“你,留下。”
这回是跟着他慢慢地往前走了,他走到一个荷塘边停下,转身问我,“你很怕我?”
我猛得抬头,先是点头,然后又慌忙摇头。
他捡起地上的一个石子儿扔向荷塘,打起几个水花。“你不会说话吗?”
我又先是一阵点头,而后又摇头。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拉过我的手,坐在了池塘边上。我的眼睛瞬间只是盯着他抓我的那只手和我被他抓起的手,有些惊讶,我和雍正皇帝的亲密接触。
“你不说话就听我说吧。我想找人陪我说话怎么找到的都是木头。”他缓缓开口。
我和他都注视着眼前的荷塘,微风吹过,一阵阵荷香飘来。闻着舒服极了。我闭上眼睛,开始感受这大自然的香氛。
“快入秋了。这荷塘里的荷花快要开败了,赶明儿得叫那些奴才们收拾收拾了。”他缓缓地说。像是对我说,又像没有对我说。
“不用收拾。”我终于开口了,话出口的让我自己都觉得突兀。
对上他询问的眼神,只得说,“留得枯荷听雨声。(1)”突然想起了红楼梦里林妹妹也说了这句话,而且还专门说了“我顶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却惟独喜欢这句留得枯荷听雨声。”有些哑然失笑,应该这辈子都再看不到红楼梦了。
“留得枯荷听雨声,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他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一直在那里重复那句诗,时不时笑一下。“你读过全唐诗?”他突然转头问我。
突然想到好像古代女子都是无才便是德的,更何况我现在才五六岁。正犹豫着,他笑道,“这样看,是读过了。读过全唐诗的女子很少见,会说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女子更少。”对上他的眼神,正笑嘻嘻地盯着我看。我心里想,不会是真以为我喜欢上你了吧。才十多岁的小屁孩儿,你懂什么啊?
“既读过全唐诗,那最喜欢谁的诗呢?”他又问我。
“李太白的。”
“最喜欢哪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2)”
“这倒不像一个女孩子喜欢的话。”
“莫非只有男子才能畅意人生?”
“想不到还是个女中豪杰。那有没有喜欢的女子的诗?”
“有,‘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3)’”
“花蕊夫人的。你喜欢的也真是够奇的,只是这句诗说得不妥。既然指责男儿,自己不愿投降,为何后来又做了宋太祖的宠妃?”
“女人总是要找一个强势的男人去依靠。宋太祖比蜀后主更值得女人去依靠。”
“歪理。不过倒是实话。既读过诗,可有读过词?”
“粗粗读过宋词。”
“宋以后的呢?”
“宋以后的除了本朝侍卫纳兰容若的可以一读,其他的全不值得去品了。”
“哦?想不到你还会读容若的词,还以为你跟别的闺阁女子不同。”
“女子自然很多地方是相同的。容若的词乃是宋以来第一人,自然值得读。也许别的女子喜欢的是他的‘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4)’而我喜欢的则是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君未老,向樽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在,后身缘,恐结在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5)
一时激动,我竟然忘记眼前的是四阿哥,竟然站起来,将金缕曲全文一句句地吟颂出来。待念完了,才发现他依旧坐在地上看着我的表演。
“看样子也不是锯嘴葫芦嘛,刚才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只是想说不想说罢了。”突然觉得眼前的雍正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兀自地又坐在了他旁边。
“‘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磅礴大气,不受音律规矩束着,这词写得真好!”他慢慢地说,似乎眼中还在闪着什么。
是啊,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在说他,也在说我。都是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
看他沉默不语,我只好打破僵局。“其实明代有一首词,也甚好。”
他看向我。我只得清了清嗓子,“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鱼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尽鱼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6)”
“你不向五六岁的小女孩。”他对我说。眼睛直视着我的,似乎已经洞穿我。
“你也不向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我撇撇嘴对他说。
“我当然不是小男孩,我已经是男子汉了。”他很认真地说。
我白了他一眼,闭上眼睛闻迎面吹来的荷风。
尔后,又听他说了许多。但是都已经慢慢忘却了。只记得是一个长在皇宫里一个小男孩的倾诉。他是如此孤独,总希望找人倾诉,却总也不能找到一个可以跟他分享心事的人。未来的皇帝,注定称孤道寡,注定孑然一身。
第三章 零落繁华
“潇儿,怎么今天玛法听人说你跟四阿哥很要好啊?”刚一回到家,玛法就抱起我坐在他腿上问我了这个问题。
我脸刷得羞红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伸出手搂住玛法的脖子,撒娇似的说,“玛法竟听他们那些人混说。潇儿只是跟四阿哥谈得来,不是要好。”
玛法捋了捋他的胡子,笑着说,“哦?谈得来?谈得来就好。等你长大了玛法叫皇上给你和四阿哥指婚怎么样?”
我心中疑惑,皇上可是康熙爷,怎么能玛法让皇上给四阿哥指婚皇上就会给四阿哥指婚呢?又一想,玛法是康熙的舅舅,那玛法的话康熙也就不能不听了。一时明白过来,又不禁想到历史上那些我知道的外戚家族太过强大的下场,不由为这个新家有些担心。佟半朝,佟半朝,半个朝廷都是佟家的人或者经由佟家举荐的人。康熙那么圣明的人怎么会不防?他会让明珠和索额图党争,自己坐收渔人之利;又会怎样分解这么大的一个佟半朝?更何况这个大家族还是他的母家,妻家。
“玛法,不许取笑潇儿。”我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只是将这个问题跳过了。但是隐隐有些希冀,或者真的可以嫁给这个十多岁就说自己是男子汉的小屁孩。
“格格,大老爷对您可真好。”朝云和暮雨一边帮我拆着头发一边跟我说笑着。
东西两府这么多格格少爷,大老爷最宠的就是格格您了。奴婢们伺候您脸上都有光。虽说您才刚进府,但是大家心里可都是有底的。这两府上,即便是少爷们,也不如您尊贵。我笑着听她们半恭维半真实的话,心里却想起了嬷嬷们背后说的事情。
我的亲祖母叫周素云,是玛法无意中认识的。祖母是一个落魄的汉族书香门第的小姐,有一次在路上被无赖调戏之时被祖父救下。当时八旗劲旅才从龙入关不久,顺治爷极力主张习汉文,重汉礼。许多满族大臣极力反对,痛斥这种数典忘祖的行为。曾祖父佟图赖正是极力反对汉化的。而玛法和二玛法又对汉族礼法诗词文化极其感兴趣,只是苦于家教甚严,不曾接触。认识祖母后,玛法被祖母的文采所打动。他在京郊买下一个别院安置祖母,平时常跟着祖母学很多汉文化。逐渐地,玛法不止被汉族文化所打动了,也被祖母打动了。玛法想娶祖母回家,可是曾祖父不同意。在家中另给他娶了嫡妻,就是现在家中的大夫人。没过多久,大夫人生了大伯鄂伦岱,玛法在京郊的别院跟祖母私自成了婚,生了我的阿玛,法海。因为曾祖父强硬的态度,祖母一直都没有进佟家的门。阿玛小的时候也是一直在祖母身边的,并没有在佟家长大。直到康熙二十年,阿玛靠自己的能力中了进士,佟家才算认同阿玛。可是那时祖母已经过世。阿玛因为不满玛法对祖母的态度,一直在外面单过,偶尔才回来请一两次安。
东郊的马场上。
“潇儿,别害怕。拿腿把马夹紧些。手拽紧缰绳。”祖父在旁边一边指点着我的姿势,一边教我骑马。
虽然才只有五岁,但是满族儿女骑射本色是丢不得的。玛法虽然很宠我,但是对我要求也很严格。每日里既要读书识字,又要练习骑射。我想他是因为没有亲自教过阿玛想在我这里找回遗憾吧。所以也在拼命地学着。读书识字的本事让玛法和他请得师傅都很吃惊。没有想到我会识得那么多字,很多诗词也已经是烂熟。
玛法以为这是因为从下跟着阿玛长大,阿玛教的。其实不知道现在这个五岁女孩的身体里装着我二十岁的心智。所以剩下的大多数问题就是如何教会我骑射的问题。
因为非常想骑在马背上驰骋,我学得十分卖力。也许是这个小身体中留存着许多马背上民族的特质,我学得非常快。已经可以坐在马背上让马慢慢跑了。玛法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坐着,看着我骑着我的小白一圈一圈地溜着弯,满意地笑着。我会成为一个让他骄傲的孙女的。
突然听到马蹄声和铃铛般的笑声从远处的草坡上传来。一个身着绿色骑装的小姑娘也骑在一匹白马上跟着一个中年男子过来。玛法打马来到我跟前跟我一起看那两个人到我们跟前。那个中年男子忙拉了那个小姑娘下马给玛法请安。
“小侄给佟大叔请安。”“舒裕给佟玛法请安。”
“行了,没那么多礼数。费扬古,这个是你闺女?骑术不错嘛。”
“谢谢大叔您给她面子,夸他一句。”那个费扬古咧嘴一笑,潇洒地又回到马上。
我忙道,“给伯父请安。舒裕姐姐好。”
费扬古把目光盯向了我,疑惑地问,“这个小侄女是鄂伦岱的闺女?”
玛法摇了摇头,显然有些不满意。从我的马上将我又习惯性地抱起来放到他的身前,“这个是我最疼的宝贝小孙女儿。”
费扬古有些明白了。点了点头,“世侄女长得真讨喜。”既而转头看了看舒裕说,“我也只有这么一个闺女,要是佟叔您不嫌弃,可以让她陪侄女骑马。让她们两个女孩子也做做伴。”
玛法捋着胡子笑了,“这样最好,小姑娘家们在一起好过跟我这个老头子在一起啊。这个小姑娘,常去我们家找潇儿玩儿啊。”
就这样,我结识了我在大清朝的第一个朋友,当然在这里应该叫闺中密友,或者手帕交。从此后,那拉家的府里常见我跟舒裕两个人疯闹的场景。同样,佟府里大大小小的奴才们也都认识了这位费扬古大将军的千金。因为她长着我两岁,所以我经常都问她叫舒裕姐姐,而她也很直接地叫我潇儿。
闺阁生活,远比想象地无聊。在有了这样一个朋友以后,乐趣多了不少。因为满族女儿家,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约束我们的事也少。虽然只有六岁,而她也只有八岁,但是我们两个常常偷偷溜到街上去玩。
在大清朝的开端,就这么无忧无虑地过去了,远比我想象得要轻松。
一场秋雨一场凉,中秋节快到了。花园里的花都谢得差不多了。惟独桂花和菊花在萧瑟凌乱的秋天绽放。中秋节,皇上赐宴,所有王公还有皇亲国戚一律参加。
我跟随着大夫人二夫人小姑姑一起进宫。因为后宫主位已多年不设,这些大宴小宴全都是由姑姑操办。虽然离得很远,但我却觉得姑姑身上憔悴很多。
我跟一桌不认得的格格们坐在一起,这时旁边有一个看起来很孱弱的格格过来我旁边坐下。旁边几位格格起来跟她见礼,我也随着做了。然后才知道,她是皇九女,就是四公主。康熙的女儿们活下来的不多,而且大多命运凄惨。这是以前听老师说的,看到她就猛然想起这句话,不由怜悯地多看了她两眼。待落座后,她突然问我,
“我是第一次见你,你是谁家的,以前怎么没见到过。”
“回公主,我玛法是一等公佟国纲。”
“哦,以前怎么没见着你?”
“因为以前我跟我阿玛住在一起,没有跟玛法住在一起。”
“哦?你阿玛和你玛法不住在一起?”
虽然她只是好奇地提问,但是我却觉得有些接别人疮疤的感觉。
“回公主,我阿玛没有和玛法住在一起。”
“脾气还挺大,你比其他人有意思。”她正想接着问,只听静鞭响过。所有人全部俯首于地,迎接皇帝的到来。康熙大帝,我心中一喜。想不到我还有见到康熙皇帝的机会。
但是理想与现实总是有所差距。遵守着礼数,在康熙走过的时候连头都不能抬。而当他落座让平身的时候,又因为隔得太远,根本看不到他的样子。有些懊恼,却也无可奈何。
开宴后,我很快就发现与其说中秋赐宴是为了过节倒不如说是为了联络皇上与宗亲们和外戚们的感情。饭菜虽然是皇宫中的美味,但是一堆人闹哄哄地,而且还跟一桌子拘谨而又不认识的人在一起吃饭,活受罪。没吃一会儿,我就因为无聊开始左右张望。
很远的地方,我看到了靠着皇上的那一桌。一群阿哥在给皇上敬酒,在一群阿哥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四阿哥。雍正帝,此时他正像所有其他阿哥们一样,给他们的父亲敬着酒。与其他的阿哥,没有任何不一样。就这样自然地掩隐在所有阿哥中央。又有谁会想到,今日和睦的皇子们,再过个二三十年就会斗得头破血流,上演中国历史上最庞大的夺嫡戏码?
旁边的四公主突然拿手在我眼前晃一晃,“你看我哥哥们干吗?来,陪我喝一杯。”
“为什么陪你喝呀?”我很郁闷地收回视线,谁看你哥哥们了。
“因为你脾气大啊。其他的格格们可没你的脾气。所以这杯我得敬你了。”她说得在理,我拿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两个人都一口喝光了。
“够豪爽,你叫什么名字?”她笑着问我。
“潇儿,佟佳潇儿。”从来这的那天起,我就不是童潇了。
“我叫瑞琳。那你多大啊?”
“回公主,我是康熙二十二年正月十五出生的。”
“太好了,我也是二十二年生的,只是是九月二十二的。下个月我做寿可以请你来吗?”
“公主如果想让我来,是我的福气。”
慢慢地,跟瑞琳攀谈起来。虽然她看起来很孱弱,但是很有精神。会明朗地笑,会痛快地喝酒。这种女子,在我以前,是没有想过会出现在清朝的。
宴会还没有过,姑姑就让人传我陪她去赏月了。
御花园中,姑姑拉着我的手,领着我看中秋夜美丽的月色。感觉到姑姑的手与上次进宫时有明显地差别,瘦了好多。她往日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