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那时西湖已被葑草湮没了大半。他上任后,发动数万民工除葑田,疏湖港,把挖起来的泥堆筑了长堤,并建桥以畅通湖水,使西湖秀容重现,又可蓄水灌田。这长堤就是我们昨日游的苏堤。当时老百姓称颂他办了好事,又听说他喜欢吃红烧肉,于是到了春节就都不约而同给他送了猪肉,表示自己的心意。苏东坡收到那么多的猪肉,觉得应该同数万疏浚西湖的民工共享才对,就叫家人把肉切成方块块,用他的烹调方法烧制,连酒一起,按照民工花名册分送到每家每户。他的家人在烧制时,把”连酒一起送”领会成”连酒一起烧”结果烧制出来的红烧肉,更加香酥味美。”他听我这么一说,才夹起放入嘴中,品尝了下,强咽下去,又冲我摇了摇头,拿茶喝了起来。我也并不勉强,只得接着说,“虽然你不爱吃这么荤腥的,但还是点了,为的就是让你知道,如果为百姓好,做实事,百姓自会记得你。”他笑着点了点头。
正吃着,小二突然过来打了个千儿,“佟大姑娘,对不住您。旁边桌儿的那位爷刚才听见您讲解这西湖名菜,想请您过去喝杯茶。”说着,指着我身后的屏风。我心中好笑,拿屏风挡住了人,居然还隔着屏风还有人听我说话。看向胤禛他点头应允了,又说,“我自己先吃着,你去去回来便好。”看他答应,我起身绕过屏风。
屏风那边桌子上坐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看着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背对着我坐着一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青年男子。他们旁边站着两排仆人。
“肖姑娘……”那中年男子突然眼眸一亮,冲着我打招呼。我诧异他如何知道我的名字。递上莫名其妙的眼神。那中年男子见我的反应,只得又解释道,“三十八年,我们在江宁见过。——诹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我这才想到原来是那个霸道的官儿,心中没好气儿,这闲人居然闲到杭州来了。还是按汉人礼道了个万福,“不知道这位官爷有何吩咐,小女子还有朋友要陪。”
这时背朝我坐的那个少年突然转头看向我,“潇姐姐……”我一阵惊慌,居然是老十三。连忙俯身“给十三爷请安。”
十三跑过来,“免了,免了,在外面没那么多的礼数。”他又回头看见那中年男子正诧异地看着我们,连忙指着我说,“阿玛,这是法海师傅的千金。”
我这下要是还不知道这中年男子是谁那我就有点太笨了。赶忙跪倒请安,却不知道该叫什么。琢磨半天,只得道,“给主子请安。”
那中年男子捋着胡子注视我良久,点头让我起了。“原来是法海家的闺女。是个有见识的啊!两次见你都是见地颇深啊。”
想起上次在南京因为不知道他是谁,从他手上抢人时所说的人心向背论,不由一阵冷汗。而此刻,胤禛还在屏风那边,如果被他抓住会如何,真不敢想象。
只得跪地磕头,“怪奴才眼拙,上次没能认出主子身份,还大言不惭,冒犯了主子,请主子赎罪。”
康熙冲着旁边的仆人使了个眼色,他们将本来跟在我后面的店小二撵走了。“你上次说得没错,女儿家能有如此见识够不寻常的啊。站起来回话儿吧。”
我只觉得浑身有些虚脱,一边责怪自己心理素质不好,一边在想如何与他周旋,好让胤禛脱身。只怕此时他还在闲适地喝着龙井,吃着小菜,并不知晓隔着屏风这边的事情呢。
我又磕了个头,站了起来。十三看见我显得很兴奋,想拉着我问东问西,可是康熙在旁边他也不好怎么样。也只是在我前面站着。
康熙端起茶碗,泯了口茶。“丫头多大了?有没有选秀?”
我低头,“回主子的话,奴才今年二十一了,因为选秀那年久病在床,所以跟内务府报了免选。”
“哦,都二十一了,四年前见着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样子,现在也有些大人的韵味了。”说着,他的眼神有些闪动,看得我一阵心悸。“可有配了人家啊?”
我心中骂道,当日你不准胤禛娶我,现在还好意思问我有没有配了人家。“回主子的话儿,还没有。”
我的话正说着,十三已经略微挡在了我的身前。“回阿玛的话,儿子离京前曾听法海师傅提过,说和硕额驸舜安颜帮潇姐姐已经物色好人家了。”
“不知道是哪家这么有福气娶你这么个有见识的丫头啊。”康熙一面摸着茶碗说着,一面深思地看了一眼十三。
我低下头,根本不知道刚才十三的话从何说起,却又不好驳了十三的面子。十三俯了身子说,“这个儿子也就不知道了。只是听师傅提过,并未打听。”
康熙给旁边人使了个眼色,他们又添了一张凳子,让十三跟我坐下。又问,“怎么每次见到丫头你都是在江南啊?在这里有亲戚?”
“回主子的话,奴才的舅父在杭州做督统。以前来的时候,喜欢这里,就在这里置了处院子,经常在这里住着。”他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丫头,每次见你,你的道理总是很多。刚才想来这里看看西湖美景,吃两道西湖小菜,却不知道点什么。正好听见你在屏风那边高谈阔论,有见识啊。我和老十三也就点了你说的这几样菜。你也尝尝。”
我点头称是。刚将一勺虾仁放进嘴里就听到他说道,“诗酒趁年华,丫头也老大不小了,莫非你阿玛想把你留成老姑娘吗?这次跟我们一道回京,回去朕亲自给你指门婚事。”
我险些被呛住,但他金口玉言,我如何能说不?只能低头,既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心里祈祷着,只希望他离开杭州的时候将我忘了。
突然想起昨夜胤禛曾说他已经打点好了,今日来陪我一天。想必是跟十三打点好的,于是忙说,“主子,奴才今日是陪朋友出来游湖的,现下朋友还在那边儿等着,要不让奴才去跟朋友说一声,我跟他改日再约。”
康熙看了我一眼,“倒想知道你那是什么朋友,值得你为他点这么些个又是吏治,又是百姓的菜。难不成也是当官儿的?胤祥,去,把这丫头的朋友也请来这边。”
我心说好,中道了。让老十三去请,根本来不了。十三反正不会出卖他四哥的,也就放下心,拿起面前的龙井茶喝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十三进来,冲我递了个眼色,我心终于放下。“回阿玛,潇姐姐的朋友已经走了。他说他先回家了,让潇姐姐这边儿完了去找他。”我心中好笑,那里到底是我的家还是他的家,居然他是回,我是去。
连忙看向康熙的脸色。他微眯着眼睛根本辨不此刻是什么想法,心中不由感慨,帝王之表情……“你这个朋友还傲慢,连老十三去请都请不动,啊,丫头?”
我忙低头,“山野粗人,辨不得十三爷也是正常的。”
康熙猛得一拍桌子,“当朕是小孩子?山野粗人至于你跟他讲百姓,讲吏治?”脸上震怒,面色青紫。
我连忙跪下,“奴才不敢,确实只是奴才在杭州认识的山野隐居的雅士,有时大家弹琴吟诗,有时讨论朝事,还请皇上赎罪。”反正谎已经撒了,总不能自己先承认欺君。
因为低着头,看不出来他的面色。过了许久,他说道,“起来吧,想不到你这丫头还有这般本事。”是说我撒谎的本事还是说我结交雅士的本事,不得而知。
一顿饭最终还是不欢而散,我不敢多说一句话,他也不再多问一句。十三两头为难,偶尔问我两句西湖景致,我也只得越简单越好的回答。
回到庭院的时候,胤禛正坐在后院的竹子下面自斟自饮。看他怡然的样子有些气恼,上前夺过酒杯,自己抬首,一仰而尽。“四爷好兴致,丢下我一个人在皇上面前担着掉脑袋的危险帮你瞒着,你却好,自己在这里喝酒,好不潇洒。”
他拉过我坐在他的腿上,“生气了?”然后就着我手中的杯子,又倒满一杯酒,喝了下去。“刚才看见十三弟过来,我确实吓了一跳。但是听十三弟说了屏风那边的情况,就不觉得害怕了。你有本事让皇阿玛叫十三弟过来给我通风报信,自然有办法自己从皇阿玛那里脱身。我反倒相信你绝对能骗过皇阿玛。所以自己也就先回家了。”
我笑了笑,“你就这么相信我?”
他笑着点头,“我不相信你还要相信谁去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第一见皇阿玛,就敢在他的眼皮底下玩手段,这满天下估计找不出来第二个了。”他掐着我的鼻子有点宠溺又有些骄傲地说。
我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第一次见皇上。我第一次见皇上的时候,从他手里抢下了他想办的人,还当着很多人的面,给他上了一堂民生百姓的课。”
胤禛惊异地看着我,我笑着给他说了四年前在南京的事情。他无可奈何地笑着说,“也就只有你了,哎,也就只有你了。”
又过了一会儿,“不过十三弟说皇阿玛要给你指婚……”他眉头又紧锁起来。
我转身帮他抚平眉头,“别担心,说不定到时候他就忘了这茬呢。”他点了点头,“皇阿玛若不忘,我就想办法让他忘掉。”我心里一惊,“你想做什么?”
他放下我,让我坐到边上,缓缓说道,“京城里的消息说,索额图似乎有些不老实。”
我点头,原来如此……康熙四十二年,内大臣索额图挑唆皇太子,被宣布为“天下第一罪人”,拘禁于宗人府。只是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第十五章 人在谁边
我站在船头,迎着河风,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被吹散,吹远。很多事情,还是逃不过去的。本以为这次可以在杭州多呆些时候,却连一年都不到就离开了。二月十八日那天,我听管家说皇上圣驾已经决定第二天回銮,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开始做准备许多糕点,想着怎样找人给胤禛送去,好叫他路上吃。
才收拾好,就听到管家来报,说前两日一直宿在我这里的四爷和一位老爷一位少爷带着几个仆人来了。我心道不好,忙上前厅迎接。康熙并未多说话,只是嘱咐我准备好行装,第二天跟他们一起启程回京。我抬头看向胤禛,他掩饰的很好,仿佛不认识我一样。点头答应康熙,吩咐秋霞准备行装。
他们出门前,胤禛趁人不备往我手里塞了一团纸。我心下了然,待之后看去,只见纸上写的是:“一生一代一双人,争叫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心中觉得甜蜜,突然又想起那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在你旁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回房,复拿起笔找出一方素笺写下:“沅有茝兮酆有蓝,思公子兮未敢言。”折好,第二天将素笺放在食盒内嘱咐秋霞送到四贝勒那里。
突然觉得身后有人,将思绪拉回来,看见十三正笑嘻嘻地站在身后。“十三阿哥,怎么站在这里连声都不出?”
十三两步走到我身边,“刚才过来时瞧见潇姐姐在这里吹风,不敢打扰,所以才未出声。”
我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滔滔的河水翻滚。这大运河从隋炀帝时至今,造福了多少两岸百姓,兴亡、对错,一时有些难以说清楚。只能任这似乎久远到从隋朝吹来的风荡涤着我的灵魂。“十三阿哥,如果你能回到了隋朝,你会劝阻隋炀帝修大运河吗?”
十三也随着我注视着眼前的河水,“不会,历史注定是历史。若没有隋炀帝修这大运河,也就没有江浙百姓今日的富庶。千秋功罪,不是谁能说得明白的。”
是啊,历史注定就是历史。即使对这一切了解如我,也能空看着历史发展,没有任何办法阻挡那历史前进的车轮。胤禛啊,你终究是要走像那个宝座的。细水长流,无论我们如何期盼,你都不能陪我分享。只可惜,我知道你的将来,却无法未知自己的命运。前方等着我的又是什么?
“潇姐姐,虽然我知道这话不当我说,但是你跟四哥真的不能再痴缠下去了。以皇阿玛的想法,回去怕不止是为你指婚。”
我抬头看着十三,这两年,他已由曾经那个缠着我讲故事的孩子变成一个比我还高的大人了。都已经到了成家立室的年纪。看着他眉目间已经有的沉着,我心道,他果然已经是胤禛的好帮手了。
“十三爷,您说这话你四哥知道吗?”我盯着他的眼睛问。
他摇了摇头。
“好,十三爷,答应我,永远不要让他知道你告诉过我这话。我已经知道我自己该怎么做了。”我拍了拍十三的肩膀,转身离去。十三的话已经很明白了,康熙不止是为我指婚。他还能干什么呢?不能把我指给他的儿子们,却可以把我收入后宫。或许等着我的只是如姑姑一样,四角的天空和宫墙而已。
三月间就到了京城,正赶上万寿节。
康熙朝皇太后宫,免廷臣朝贺,颁恩诏、蠲额赋、察孝义、恤贫穷、举遗逸,颁赐亲王、郡王以下文武百官有差。
五月,裕亲王福全有疾,康熙帝连日视之。内大臣索额图挑唆皇太子,被宣布为“天下第一罪人”,拘禁于宗人府。
六月,巡辛塞外。辛巳恭亲王常宁薨,命皇子每日齐集,赐银一万两,谴官造坟立碑。壬寅,裕亲王福全薨,上闻之,兼程回京。
朝中的大事一件接一件,康熙应该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忘记我的存在了。我心中好笑,原本想过最坏的念头,看样子上天还是如此眷顾我,让我逃过这一难。
我屋前的花园里有不少花已经枯萎,我不在了也很少有人打理他们。去找舜安颜时,已经没有了以前兄妹在一起的时候那种互相调笑的快乐。他脸上总是淡淡的忧伤,等出去做事的时候又换上了一副老道圆滑的样子。心中悲痛,却不得不承认,我们都长大了,要面对这个严酷的世界给我们带来的伤害。
我坐在花园中,剪着曾亲手种的那株桃树上的嫩枝。减着减着,突然有些恍惚。上一次这样剪着的时候瑞琳还坐在我旁边问我是不是跟胤禛互相爱慕。想不到转瞬已经物是人非了。桃树长得高了许多,或许再过几年都可以坐在零落的桃花雨下看书。只是,故人不在……
阿玛和三叔已经知道我在杭州见到康熙的事情,也知道康熙说了要给我指婚。本来还想让我自己选择或者帮我找合意的,如此一来,更没有人提及我的婚事。虽然落得清净,但家中那种暴风雨即将到来的气息已经四溢,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又说不出来。
九九重阳,我与舜安颜在花园里摆了酒菜,置着几盆菊花在旁边,一边饮酒一边赏花。“哥哥,何时我们才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哥哥一阵苦笑,“潇儿,阿玛常夸你聪明,怎么连你也说出这样的傻话。身在宦海沉浮,我们是出不去了。我现在日日想的就是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人前一套,人后又是一套,连我自己都看不上我自己。”
我空叹一声,朝中局势险恶,若不是我知道那结局,又会如何?再长叹一声,即便我知道那结局,还不是看着所有的事情一一发生?
哥哥突然抓住我的手,“潇儿,前两日我听阿玛说皇上打算亲自给你指婚。”有些关心,有些询问?
我点了点头,“如今,我的命就是悬到皇上那里了。若是……哎,今儿不说这些败兴的话儿,我们喝酒。”
哥哥摇了摇头,“不是,若是皇上指婚,你就答应了十四阿哥吧。”
我笑道,“哥哥,你喝醉了。连四阿哥跟十四阿哥都分不清。皇上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