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孙经武讶异,“你想过离婚?”
是,宁波的确考虑过。
是这场股票灾难救了他们的关系。
宁波自身后搂住丈夫,面孔贴住他背脊。
她问:“我们穷了吗?”
“如果是,又怎么样?”
“马上离开你。”
“会吗?你真会那么绝情?你不打算余生照顾我?”
“余生是一段很长的日子。”
“我会尽量省着吃。”
孙经武外型有点憔悴,一整天没刮胡髭,又故意咳嗽几声,装一副潦倒相,宁波看着他,忽然很认真地说:“好吧!我背着你走。”
孙经武很感动,“宁波,谢谢你,谢谢你。”他知道有女子因对方穷了免他骚扰召警侍候。
“我们是不是真的很穷?”
孙经武忽然笑了,“不,我们没有,可是客户有。”深深叹息,“我竟没看到这场浩劫。”
“你又不是未卜先知。”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捧着头。
宁波隐隐觉得不妥,“你打算怎么样?”
“若是古人,应当自杀谢世的吧?”
“你敢!”
“事前其实已有种种迹象,是我财迷心窍,未能向客户提出充分警告。”
“他们未必听取。”
“那是他们的事,可是我没有尽我的责任。”
宁波见他情绪陷入低潮,只得力劝:“不用跳楼吧?嗄,胜败乃兵家常事,看开点。”
半晌,孙经武才抬起头,“经过这次,我大彻大悟。”
宁波瞪着他,“你要剃度了?”
孙经武不得不笑出来,“不不不,我恋恋扛尘,不舍得放弃繁华锦锈的人世间,我打算这次收拾完残局之后,改行做别的。”
宁波呆半晌,要过一阵子才完全消化孙经武的意思。
“转行,做什么?”她大大纳罕。
“我有一张伦敦大学经济学文凭,也杵可以教书。”
宁波立刻问:“女学生都年轻貌美吧?”
孙经武马上答:“校花都出在经济系。”
宁波说:“半途出家,未必讨好,你要三思。”
“是因为学生是美女吧。”
宁波温柔地答:“当然,不然还为生活不成。”
“要是我答应目不邪视呢?”
“不行,人不迷花花自迷。”
“你认为我还有魅力?”
“从来也不比现在更富吸引力。”
到了翌年春季,孙经武就真的退下来了。
这时,宁波已经在他家里住成习惯,把部分衣服用品也带了过来,并不认为不方便。
正印来看过,觉得很好,“你们贤伉俪都喜欢陋室空空,非常相配。”
宁波瞪她一眼。
正印掩住嘴,“对不起,那不是一句好话吧。”
“囡囡说话都比你更有纹路。”
最值得佩服的自然是阿姨,损失多少,一字不提,反正根基深厚,无所谓。
孙经武空了下来,宁波自然得陪着他,原来,任何感情都需要时间灌溉,枯萎的苗秧渐渐复生。
一日,宁波向姨丈请辞。
姨丈大吃一惊,“你要出去另起炉灶,与我邵某人打对台、抢生意?”
“没有的事,我辞职后退休。”
“我不相信,日方中天,如何言退?”
“世上除工作外还有许多赏心乐事。”
“是吗,那都是些什么?”姨丈十分置疑。
宁波笑不可抑,她知道都会中还有百多万类此工作狂,都认为生活中除出苦干没有其它。
那也不是坏事,就是这些人把社会搞得蒸蒸日上,无比繁荣。
“我想花多花点时间在我家庭上。”
“对,”姨丈想起来,“你新婚。”
“不算新了。”
他好像忘记他送了他们一对名贵钻表当贺礼,结果孙经武从来不戴,宁波戴那男装的,倒不算恶俗,女装的锁在保险箱里。
“你告假好了,半年,一年,随便你。”
“不,我余生都想自办公室退下。”
“你会闷的。”
宁波微笑,“不会,姨丈,我自幼在你家长大,你知道我从未做过真正小孩子,我其实没有童年,现在我想拾回童真,为自己兴趣做一点事。”
“那又是什么?”
“学跳舞,写一本小说,画水彩画,看风景。”
“不赚钱了?”
“暂时停一停。”
“赚够了?”
“心足就是够。”
“厂又怎么办?”
“这些年来,厂内已经成立一套新式管理制度,谁去谁留都不是问题,照常运作。”
邵某不由得说:“全是你的功劳。”
宁波也不想谦虚,她初进厂际,只见几个老伙计势力膨胀,功欲盖主,帐目含糊,虽云赚钱,行政完全不上轨道,她看准机会,排除异己,树立新制,那时不知受多少人诅咒。
背后叫她小妖女。
她为这间厂花了不少心血。如今身为董事,衔头受之无愧。
“你若真要走,推荐一个承继人给我。”
“麦承欢很好。”
“承欢太漂亮了。”
“唏,这怎么好算缺点。”
“客户目不转睛盯牢她,怎么开会谈生意。”
“我让她脸上搽点黄粉,扮丑些。”
“那就升承欢吧。”
宁波握紧姨丈的手。
“没想到你比我还早退休。”
宁波轻轻答:“因为我不贪钱。”
何必赚够一亿呢,起早落夜,生命全放在工作上有何意义,开头是没办法,一无所有,不想日后睡坑渠,就得发奋努力,一天做足十六小时,天未亮回厂,坐在一间没有窗口的房间里埋头苦干,下班时天早已黑透,长年累月不见天白。
也好,早点贪钱,贪到一个时候,可以收手不贪,不知多清高逍遥。相反,少壮时卖弄潇洒,老大时就得呆在原地为米折腰。
宁波的思想一早就搞通,她现在为自己赎身。
姨丈感慨地说:“时间过得真快,你进厂来的时候,还是黄毛丫头呢。”
“是,现在老大了。”
正印知道此事,点头叹道:“江宁波,你自幼异于常儿,做事出人意表。”又问:“退休后往何处?”
“就往本市,”宁波回答,“还有什么地方更为精彩?”
起先她坯怕没有工作台不刁偎,一十星期后觉得做人可以不理合清晨的同种筒直是系事。
与孙经武趴在床上看银喝咖啡付沱府事发波以及那天垓往何必吃饭就已叶到中午了。
他们开始去看丙京三十分那因屯影。
“中孛半攸后坯未看付凡有半。
“我已有十年没在屯影院看晚。
“唏,的同全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知道,理在想起来真是浪费。
“回失是岸,坯来得及。
夫妻俩荏衣怖都挨近了,开始穿便服,又添一柄跑革及吉普牢,不多正地。
要到翌年,孤姿武才打算回到佗敦大孚去教书。
他并没有天真到理所告然地伙力宁波今跟他走。
他含蓄地向:“你爰住在佗敦哪一X?
宁波答:“我不去。
“至少帮我安顿下来。
“你不需要。
“宁波,你是我的爰妻,你血受跟我身迪。
“爱妻也是人,有生活有生命,不能拔冗做不喜欢做的事。”
“宁波!”
“我不习惯坐在家中等丈夫下班,在佗敦我元事可做,日久生闷,对己对人都无益。”
“那我也不去了。”
宁波咧齿笑,“校花都在经济系等你呢!”
孙经武看着她:“急难之时之时你才最爱我。”
“那是你最需要关怀的时候。”
孙经武悻悻然,“我不能老做落难公子呀!”
宁波伸过手去,轻轻抚他脸颊,“我会来看你。”
“那是不够的。”
“那么,让我做好朋友。”
孙经武悲愤莫名,“到了这种地步才做朋友?”
“总比做手足好,”宁波无奈,“经武,你也知道我俩的感情已经升华至不脸红不心跳的地步了。”
“宁波,没有异性可以恒久令你悸然心动?”
宁波遗憾,“你的意思是,全世界夫妻都老皮老肉那样在过日子?”
“宁波,处世做事你何等成熟老练,在这个范围你何其幼稚!”
“不妥协就是不成熟吧?你说得没错,在别的事上我太过迁就,所以在感情上马虎不得。”
“你这傻子,到四十岁你就知苦。”
宁波只是笑。
“少年夫妻老来伴你听过没有?”
“孙经武,你老了吗?我还没有呢!”
孙经武半晌说:“我俩享受过无懈可击的婚姻生活。”
“是,”宁波承认,“我曾经非常快乐。”
她还是陪他到伦敦走了一趟。
孙经武没有入住宿舍——“太像大家庭了,我害怕公社式生活,”他在武士桥有自置公寓,稍加装修即可入住。
稍后正印带着囡囡也来了。
姐妹俩回忆大学时期的往事,只觉不可思议。
正印说:“哪里像旧事,简直像前生的事。”
“是呀!彼时的喜怒哀乐,今日看来,何等可笑。”
“那些在门外等到天亮的男生,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不外是人家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
正印笑,“大概都事业有成吧。”
“一个人毋须事业有成也可以很快乐。”
“宁波,你的确一直坚持此点。”
囡囡这时过来问:“你们谈些什么?”
宁波打量外甥,“已经不用光顾童装店了吧?”
“去年足足长高七公分,如今穿小号大人衣服。”
宁波只是笑。
正印问:“你决定与经武分居?”
宁波颔首,“夫妻到了接吻都觉得尴尬之际,不分手还待何时。”
正印微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为他,他为你,彼此相爱,可是情同手足,亲热如乱伦。”
“你真是明白人。”
正印更正,“我是过来人。”
宁波说:“来,让我们逛街喝下午茶。”
回家之后,宁波去探访父亲。
江氏问起女婿:“经武呢?”
“我们分开了。”
江氏很诧异,“不相爱了?”
“不,只是不在一起。”
江氏相当豁达,“你们年轻人处世另有一套,离婚对你们来说好像不算一回事,你母亲却一直抱怨我没给她一段理想婚姻。”
“她不同,那个时候,女性对男性寄望比较大。”
“你们呢?”江氏疑惑了。
宁波笑,“我们?我们自己来,我们不求人。”
江先生看着女儿,“其中也有辛酸吧?”
宁波直认不讳,“当然有,生命根本就凄酸。”
“你母亲可知此事?”
宁波笑答:“不忙告诉她。”
父女一时无话。
半晌,宁波问:“爸你可要钱用?”
“不要不要,我够用的。”
“可是你住所那么狭窄……”
“子不嫌父贫。”
“是是是是是。”宁波唯唯诺诺。
方景惠女士终于知道了消息,十分遗憾。
“从前,婚姻是一辈子的事。”
宁波笑,“可不是,一拖便是大半生。”
“宁波,我不许你在这种事上嬉皮笑脸!”
“是是是是是是。”
母女之间始终有一道鸿沟。
宁波没闲着,计划甚多,因有时间,与正印密切来往,无话不说。
一天,她在车上,接到正印电话。
“我找到他了。”
“谁呀?”懒洋洋。
“那个我一直想要我的人。”
“阁下一年起码看到十个八个你一直要找的人。”无甚兴致。
“你出来,我指给你看。”
“我没空。”
“你无聊到在学烹饪,你以为我不知道?”
“民以食为天,做菜是大事,你别小觑它。”
“你不是没有空。”正印抗议。
“女儿已经那么大了,你也不收敛一下。”
“错矣,女儿大了母亲仍需生活,这是我私事,除你之外,并无人知。”
宁波想一想,“你完全正确。”
正印报上地址,“现在可以来吗?”
“那是人家的办公室吗?”宁波存疑。
“是一间拍卖行的预展室。”
原来如此。
其实宁波就在附近,十分钟后就到了。
一走进会所就看见邵正印。
她的状态最佳,穿乳白色套装,一双极细的高跟鞋,卷发披在肩上,正在低头看玻璃橱内的陈列品。
正印与宁波同样扔有天然卷发,不知道传自哪一位外祖,年纪大了,头发越长越直,正印不甘心,时常把它烫皱,宁波却觉得直发比较容易打理,并不介意。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曲发还是充满野性美的。
宁波走近,轻轻咳嗽一声。
正印抬起头来,十分喜悦,“来,宁波,告诉我,”她指指玻璃柜,“这是什么?”
宁波一看,“这是清乾隆粉彩胭脂红地琮式瓶,今天价值一百万港元左右。”
“我知道你会如数家珍。”
“人呢?我又不是来看瓶瓶罐罐的。”
“靠你了,我对古玩一无所知,怎么攀谈?”
宁波不语,那是正印不用心,姨丈最喜欢这些玩意儿,家里也收了不少,宁波闲时陪姨丈聊天,耳濡目染,听都听懂了,才随口就可报得出来历。
“人呢?”
正印伸出左手尾指,往右边指一指。
宁波微微侧过头去,看到一位华籍男子,身型十分好,衣着得体,头发与手指均十分清洁,正不卑不亢与客人谈话。
宁波微笑,“不过仅仅及格而已,缘何青睐有加?”
正印不服气,“你太刻薄了,待他转过身来。”
话还没讲完,他已经向她们走来。
宁波明白了,那是一张非常有书卷味的脸,看了令人舒服,都会中有太多猥琐的面孔,简直令女性害怕。
他微笑,递上名片,“两位小姐,我能效力吗?”
宁波看一看名片,上面印的是英文,他姓罗,是拍卖行东方文物部中国陶瓷组的主管。
他问:“不知两位对 中哪一项有兴趣?”
宁波微微笑,“不敢当,我们不过看看。”
他答:“喜欢看就好,我就是这样入行的,幼时我祖父家有一对杯子,杯上画着一窝鸡,只只都栩栩如生。我真爱看,渐渐入迷,干脆到大学修东方文物。”
“啊!”宁波笑了。
这人谈吐何等亲切,如今连一个在古玩生意上赚佣金的人都有如此修为,真不简单。
宁波笑,“那是一只斗彩鸡缸杯吧?”
“猜对了,这里有一对相似的,请过来看。”
正印轻轻说:“爸好像有一对。”
宁波查阅价目,“增值一百倍了,回去真得告诉姨丈,”她转过头来,“罗先生中文名字不知如何称呼?”
他欠欠身,“罗锡为。”
宁波问:“这个展览不知到什么时候?”
“还有五天。”
宁波取出名片交给他,“我们再联络。”
正印见他们二人彬彬有札,毫无进展,忍无可忍,抢先说:“家母想看一看这对杯子,可否送到舍下让她过目?”
宁波听见一怔,心想大拍卖行可能没有这样迁就的规矩,可是那个罗锡为一口答允,“我亲自送上来。”
正印喜问:“什么时候?”
“今天黄昏七时可方便?”
正印答:“太好了。”
宁波拉一拉她的衣角。
“我们先走一步。”
到了门口,正印说:“宁波,你宝刀未老,马到功成。”
“这几年欧美经济不景气,不然他们做生意毋须如此委屈。”
“你可喜欢此君?”
“我觉得他有点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