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近几个月来,她看到儿子明朗的笑、泉涌的热情、依恋而不掩藏的本性,这才知道,他并非如她,是天生的无情,贫乏得付不出更深的爱。
心中微微有痛,被揍了一拳也似。
御骋居然是这么热情,而且这么快乐,这些是她这个母亲从未看过的,也无法让他展现的真性情。
“我老了,也什么都有了。当懦弱滋长时,我希望儿子能驱走我的空虚孤寂。为什么我竟不知道他本性可以这么快乐热情呢?”当另一个女人能带给他快乐,进而嘲讽地影射她的失职时,她才明白她未曾当过一天“母亲”。石敬驰的地位都比她还重要;在御骋心中。
冯驭湍摇摇头:
“你在冒险。不要破坏御骋好不容易寻得的瑰宝,也许我们可以美其名为试探她的资格,但并不代表我们可以仗着是长辈而任意行动,做出超出范围的事!”
“我有吗?”风千韵冷淡地反驳:“当年我父亲让我接位时,我受的磨练谁比得上?那些,都是为了确保日后我不会轻易遭人暗杀死去。”
“那女孩不是你的手下,也没有太多机会活在黑道血腥之中。别自欺了,如果你没有太过分,敬驰就不会要求我来台湾。”冯驭湍坐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拿出菸草装在烟斗中,打开窗户一角。吞云吐雾了起来。六十来岁的年纪,近四十年的舐刀口生涯,人人口中的冷面“冯爷”自有他一套处世原则。在亲情上保持一定的温度便已满足,硬要去热情亲爱,未免强人所难。本身就不是那样的人呀!
风千韵微微动容:
“敬驰通知你来?”
“他向来擅长处“事”之道,而且他希望你别再出手。孙俪的事让他相当震怒,所以他弄走孙俪,也让我来说服你。”在孙俪事件上,冯驭湍也颇不谅解。“你明知道俪儿对御骋有心结,偏要支使她去挑衅。她接受我的指示,也顺带领着你的命令。结果使方小姐又受到一次狙击。本来是无可厚非,但御骋的出现乱了一切;见到他,俪儿便会失去冷静的判断—
—”
“但也成功地解决了他们的私怨了,不是吗?”她哪会没料到这一点呢?
冯驭湍看地微笑的艳容,又问道:
“你想要什么结果?”
悠悠低吟,叱咤黑道二、三十年的大姊头,卸下坚强的外貌,轻道:
“我只是想当一个真正的母亲。”以及未来有含饴弄孙的机会去当一个货真价实的老奶奶……
* * *
好几个月没有打高尔夫球,球技有些生疏了。标准十八洞必须打上二百三十杆,想她去年疯狂沉迷在推麻之乐时,曾经以一百四十三杆打完十八洞,还是这家俱乐部赫赫有名的高手之一。
没出来晃还真不知道区区几个月没见,她方筝已成了社交界的新闻人物,提供了流行话题供人交流用。
想起来也的确挺精采的,连方筝听在耳中都以为他们谈的是某部旷世经典动作片,而忘了主角正是自己;这种过程套在电影上去演,包准会挂出时下最流行的“XX追缉令”之列的名称,以证明它的刺激性。
因为被黑道大亨的儿子追求,而引来一连串的仇杀、枪击、企业危机……相形之下,以前方筝得罪人时只被小小的“警告”一下,实在是有天壤之别,又因为她好几个月没有出来促进人际关系的交流,所以多事人就把她的结局列为与心上人亡命天涯。
可惜呀可惜!没有如大家所愿,她打破大家的期望,依然又跑出来亮相了,让大家没好戏可看。
与表哥林淳棕出来打高尔夫球,结果那些原本来打球的人都停下运动,密切地注意她—
—这辈子大概就属此刻最为风光。
“你连谈个恋爱也会有事。”林淳棕推完最后一圈,与方筝坐在大树下的草地上喝矿泉水。虽不太明白表妹的详细恋情,但多少是知道她过得很“精采”;尤其上回枪击案,消息虽然得以封锁。但上流社会的人八成以上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轰轰烈烈的过程不也是恋爱的必备条件?”方筝慵懒地回应。
“得了,绝大多数的人在恋情这么被干扰之下,早就一脚踢开男伴了,你的忍耐力居然这么好,可真是破天荒地首见。”他一向了解“耐性”不是方筝的优点。
方筝点头:
“我确实感到很烦了,所以我那个对我个性了若指掌的男朋友一从绿岛回来后,便又开始忙了。他不会让我有藉口甩掉他。”
“你真的去绿岛了?方范告诉我时,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哩!”他讶然而笑。
“让他体会一下绿岛的滋味,就会明白爱上我之后所做的弃暗投明行动是再正确也没有的了。嘿!说真的,那边的确风光不错,建个别墅在那边,绝对清幽得不被打扰。不过海风是大了些。”
“咦,他怎么也来了?”林淳棕看向正走过来的赵衍夫,不觉轻笑了出来,这人不会特地前来自讨无趣吧?
“不意外,意外的是今天他怎么没有带保镳?也没有美女?老天……他身边那个化妖怪般的女人是谁?”方筝一反慵懒,兴致勃勃地问着。难得又有人跑来给他消遣,人生多么有趣呀!
林淳棕回头看她,疑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风御骋当过保镳的那几个老板,在他离开后。便没有任何一个混混敢接受他们的聘用了;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让那些打手拒绝高薪,就是不接受与你有过节那些人的聘请。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哩!还有,赵公子上个月结婚了。他旁边的女人是他妻子,大他十岁,也是控有他们家百分之五十股份的大股东。蜜月期间他比较安分,不敢找美人跟在一边。”
方筝心中尚在消化这些小道消息,原来风御骋是用这方式代她除去一些骚扰呀!她还以为他老兄唯一的手段是去恐吓那些老板哩!手段高竿许多,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折服那些打手级的人物?
“这女人是谁?没看过哪家千金有这等长相。”她对那女人的衣着装扮简直是叹为观止。
他忍住爆笑的冲动,告诉她最近上流社会男士们给那女人的评语:
“叶桐沂的评语最为精采:“千山乌飞绝,万径人踪灭。”;还有,还有方范那小子所说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女士是东南亚华裔,父亲是新一波炒地皮致富的暴发户,当然她本身也就尚没有足够的品味去打理自己,老以为化浓妆,穿百万名服就是高贵有气质。”
男人的口德就是这么坏,老天——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有这么恐怖吗?那女人只是不合时宜而已呀。虽然粗俗得吓人,但——哈哈哈……
沉鱼?鱼看了溺死在水底。
落雁?雁子看了休克而亡,掉下来。
闭月?月光也不忍照出她的尊容。
羞花?花儿看了也会立即收起花苞,不愿开花。
笑得差点被口水呛死,方筝努力想着让嘴巴回复正常的形状,道:
“他们——不会是想拿他们贫乏的所有,来向我炫耀吧?还是纯粹只是来“恭喜”我被黑道追杀?”
“后者吧!我想赵衍夫再笨也知道他的老婆没有被炫耀的本钱。”
他们很有默契地起身,迎接那两人的到来。
赵衍夫露出自以为深沉莫测的奸笑:
“你还没死呀,方筝?我还以为你就算没死地会躲在家中天天哭。这样出来晃,不会有事吗?”
他一定很希望方筝脸上惯有的自信笑容消失,否则不会每字每句都绕在传闻上转,林淳棕怜悯地明白赵衍夫这个人永远不会有学乖觉悟的一天;也注定了他要闹笑话供人笑的一生。
“我当然还没死,这是有原因的。”方筝笑得坏坏地,并且慎重其事地回应他死不死的问题。
呆呆的赵公子居然当真追问:
“什么原因?”
“还没有替你收尸,我怎么敢早你而死?”
“你!”没有意外,赵衍夫气得七窍生烟,久久没有法子说话。
啧啧!怎么年纪一大把了,还是没什么长进,随便就可以扳倒的对手,对峙起来根本没有成就感。方筝伸一伸懒腰,本来想草草应付完他们,然后回公司办公的,不过赵公子的新嫁娘显然也不愿受冷落,硬是要出口自讨没趣。
“方小姐,你长得不错嘛,如果是个真男人,就更棒了!你父母忘了把你生成男人,好可惜哦,咯咯咯……”赵夫人拿着金光闪闪的右手捂住嘴巴,故作名门淑女样,自以为高明地揶揄了人。
就见这对夫妻得意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赵夫人怎么敢笑成这个样子呢?即使她不怕人知道她有火鸡般的笑声,至少也要担心她脸上的“水泥”龟裂才是呀。瞧,每出一声“咯”笑,白粉就像下雨似的抖落在她周身的地上。
“赵太太,我想你的妆是化得太浓了。”方筝的语气中充满关怀,丝毫没有被激怒的现象。
“浓妆能表现出我的美丽,你在嫉妒吗?哼!”气焰无比高张,为自己能骂倒社交界名人而沾沾自喜。明天只待消息一传开,她就会更有名了,咯……
方筝的表情更是凝重而善良:
“爱化浓妆是你的自由,喜欢当妖怪也不是你的错,但跑出来吓人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亏得方筝能说得一脸真诚,没让满肚子笑意狂涌而出,一边的林淳棕可没有这个功力,早就笑跌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这方筝,又表现出她善得罪人的本性了,真是死性不改的顽劣。
“你这个人妖!”赵夫人脸皮一抖一抖,抖光了脸上的粉之后,她终于决定飞扑而上。
“卡!”是一双十万块镶金高跟鞋的断裂声;“嘶”的声音来自她动作太大,居然就这么硬生生撑破三十万打造出来的连身窄裙。出师未捷身先死,八爪女变成一团惊慌的肉球跌向方筝。
信奉骑士主义的方筝当然义不容辞地一把扶住了赵夫人。
不过这赵夫人居然不忘目的地甩了她一巴掌,那就别怪方筝无礼,人也不扶了,趁她还没站定,由着她四脚朝天地跌到一边的水池中。
“还不快去救人。”方筝瞪了赵衍夫一眼,唇角有咸咸的血味,嘴巴破了皮。那赵公子看来非常快意,因为第一次看到方筝挨耳聒子。
“别理他们了,走吧。”林淳棕摇了摇头。审视方筝的左颊只是微红,想也知道不怎么痛,所以没有出手讨回公道,反正今天看的笑话也看够本了。不过他还是对赵衍夫道:“因为她是女人,所以方筝不计较,不过你最好小心,别让方筝有机会在你身上连本带利讨回来。”
赵衍夫畏缩了下,想起了方筝强而有力的拳头,可见这个警告很有效。
“走了,我们去喝一杯冷饮。”方筝擦掉血,对林淳棕叫着,迳自先往餐厅走去。
“你应该打破不打女人的惯例,反正你又不是男人。”林淳棕追上来说着。
“我早破例了,不过打了一次之后,我更肯定不会再打女人。没成就感,打起来软绵绵的触感挺吓人的。”她想起了突然消失不见的孙俪。目前她的工程依然与东升公司合作,但远峻已悄悄退出,没再谈合作事宜。石敬驰那人挺神通的,可以搞定那些人。本来她还预料孙俪还会出现几次咧。
“方筝小姐,”
一名黑衣男子在入口处叫住她。
她扬眉:“有事?”
“我家老爷想见你。”
“是吗?请他打电话向我的秘书预约。”她绕过他往二楼的餐厅走去。
黑衣男子本来伸手要阻止,但站在角落的老人伸手让他没动手,看方筝远远走开了去。
“冯爷?”男子低声请示。
“由她去,反正今天对她的了解也够多了,”冯驭湍淡淡笑了一会。有个性的女孩是迷人的,最特别的是她居然没什么好奇心,与一般的女人大不相同。
事实上,应该说是没有女人味,却又致命地吸引人。有这种儿媳,对他孤僻冷漠的儿子而言是好事吧?至少御骋永远不必对难理解的女人心去苦恼。
但愿……他的大儿子也会有这种幸运!
* * *
“我可以与你较量一下吗?”
凌晨两点半,小睡过后醒来的方筝,因为没了睡意,所以索性弄醒枕边的风御骋,问他这个问题。
他支起一肘,低沉问着:
“太久没有被找麻烦,手痒了?”
“不是,我只是好奇你被训练多年的身手究竟厉害我多少。”她翻身下床,找出她的练功服穿上,催促他道:“起来啦,陪我活动一下筋骨。”
他邪恶地调笑:
“咱们的活动量还不够吗?”
如果他预料方筝听了会害羞,那他可要失望了。
“要均衡呀,动完了下半身,也要照顾一下上半身的运动量。”她伸手给他,让他起身。
风御骋赤身下床,穿上他的休闲服,既然他的娘子兴致勃勃,他当然要舍命陪君子。
“为什么男人的力量会比女人大呢?”她坐在床上,浏览着他强健体魄所呈现的力与美,每一块肌里都勃发着无与伦比的力道,那是她身上看不到的。
“力量大不代表必胜,有灵活的大脑才值得欣羡。女人除了力量不足些,可以利用的武器并不少。”
她走过去代他将头发缩成一束在颈后。
“我比较喜欢去研发一具身体潜能的极限。也许武侠小说是叙述得太夸张,但我相信人的身体有无限的可能性,现在的人就是动脑太过,所以身体机能愈见退化。与其和别人大玩我虞尔诈的游戏,我宁愿对手派来一串人与我厮杀。”
他们一同往顶楼的和室走去,他将她搂在身边: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会厌倦孙俪那些人的打扰?”
“情况大过复杂,她和每一个你母亲或父亲派来的人手,是不是代表着反对呢?我无法不去想这一层的顾忌。无论如何,想到这个,再洒脱的人也放不开,或许日后所谓的婆媳关系不会有什么问题,因为你说你打算与我定居在台湾,但……知道自己被反对,总是——很难愉快得起来。”在三楼的扶手处,她背靠着墙,面对他道:“我向来不怕麻烦与打斗,更甚地说简直是乐在其中!不过,那是因为我不必担心对付的同时还必须去想受不受喜爱的问题。我喜爱你,自然而然也会希圣你家人做到最基本的不排斥我,否则我们的未来可能是一片黯淡。”她的行事原则向来不强求,也绝不委屈自己。
风御骋突然拉住她往楼下走去。
“怎么了?要去哪里?”方筝不明白地低问,控制音量不去吵到宅子内的其他人。
“去找我母亲,你们该正式见一面了,有话全摊开来谈。”
“哎!现在才两点半多,而且……你母亲在哪里你知道吗?”方筝可没打算去面对他那些伟大的家人。
他拉她回房间拿车钥匙,并且很快拨了一通电话给狄森.威尔。
“给我我母亲的地址。”
十秒后,他挂掉电话,对她道:
“走吧,我也很久没看她了。”
方筝躲过他要抓她的手,戒备道:
“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放心,我没有与长辈决裂的习惯,我只要她的祝福而已。”
“祝福?谁提到婚礼了吗?你何必早早去威胁你母亲,吓她心脏的承受力呢?我认为此刻她没什么心理准备的。”
风御骋没给她挣扎的机会,而他敏捷若猛豹的身手也不是方筝防范得了的。迅速一探,她已牢牢被他搂住,半挟持地往车房而去。
坐上车之后,他才道:
“我知道你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