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劭愣在门口。
思甜跟竹青一骨碌爬起来,飞扑过来,抢过餐盒。
“啊!海鲜一品煲,青豆虾仁炒饭!”
“还有柠檬烧鸭脯!”
“我们免费送甜汤,很好喝的雪梨银耳汤,清凉去火。”那小男生递上汤桶,“也是二人份。”
思甜愉快地签单子,“谢谢!下次麻烦再早来十分钟,就更好了。”
“没问题。”那送外卖的小男生收起单子,扬长而去,“我会跟晚潮姐说一声的。”
一直站在门口的荆劭,看着他大摇大摆地哼着歌一路走出诊所,穿过街,到了对面,佛跳墙那道白格子木门开了一扇,依稀有个熟悉的影子在门边一闪,又隐去不见。
谢晚潮。荆劭挫了挫牙关,心里绞成一团,算你狠。
街对面,佛跳墙的门后面,晚潮正一把拽过送外卖的小沙,“他怎么说?”
“谁?”小沙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提篮。
晚潮伸出一根手指,对着他鼻尖,“少跟我卖关子!”
“晚潮姐,你这么紧张是不行的。”小沙叹了一口气,“荆大哥都还没什么,你自己先撑不住崩溃了。”
“我哪有紧张?”晚潮嘴硬。
“还说你不紧张?眼睛都快竖起来了。行了,我说还不成吗,是荆大哥来给我开的门,看样子他很意外。”
“然后呢?”晚潮追问。
“然后……没有啦。”小沙无辜地摊开手,“我送完外卖,总不能赖着不走。”
“他什么都没说?没问?也没发脾气?”晚潮把他一把按到椅子上,就只差没拿把菜刀来逼上他喉咙,“叫你看他什么反应,你到底看见了什么啊?”
“我哪敢跟他?嗦?你没看见他当时那种脸色!”小沙叫苦连天,“就连思甜跟竹青都闪得远远的,我要是再不走,就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是……吗?”晚潮若有所思地松开手。掌心里居然都是汗。
昨天到今天,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越等越急越心慌。该不会是算错了吧,又或者,她不管做什么,他心里都根本不在乎?
“嘀……”口袋里手机一响,晚潮飞快地掏出来看,是思甜发来的短信,“中午的鸡腿饭,他只吃了一口,整盒倒掉。”
呼。晚潮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还是在乎的。可是这个瞬间,分不清心里是甜还是苦,原来他还记得,谁是谢晚潮。可是只有记得是不够的,她想要的更多更多……几乎没有耐心再这样跟他耗下去了,想念像水一样蔓延,无处不在,睡醒时想起他的脸,买菜时想起他说话的语气,洗手时想起他衬衫上好闻的味道。
晚潮咬了咬嘴唇。不能心软,小不忍,则乱大谋。如果这个时候,回到他的身边,那么他依然只会把她当朋友。
第二天,佛跳墙的超值外卖,依然准时送上荆劭的诊所。
照旧是二人份午餐,加上免费汤。小沙还特别好心地介绍:“那道牛肉炒河粉倒是没什么,可这个三味春卷真的很费工夫。我看着晚潮姐做的,春卷皮都没去外面买,她嫌不好,是自己用米粉做的,大米要提前泡上两天,然后用碾子碾得细细的,再抹在竹篦上,一张一张地晒出来,还要在新鲜的苇叶上晾透,晚潮姐说了,这样春卷皮才会有一种类似粽子的清香味。馅料是肉蓉虾蓉蛋末粉丝,还特别加了一点鱼露,味道特别的鲜。不信你们尝一尝!” 荆劭坐在桌边,装作没听见。
第三天,肉酱蒜头通心粉,柠檬汁西芹沙拉。
“我还以为晚潮就中餐最拿手。”思甜惊叹,“原来不是,她炒的通心粉才是一绝!”
“荆,要不要来尝尝?”竹青看着荆劭,虽然……跟晚潮都串通好的,可这样下去到底他们两个要僵持到什么时候?
“他这两天胃口不好,不用管他。”思甜替他回答。
荆劭额上的青筋慢慢浮现,鸡腿饭吃到嘴里,像石子般噎在喉咙里咽不下。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鸡腿饭!
第四天,茄汁酿蘑菇,南乳煎生蚝,配鳕鱼豆腐汤。
第五天,凤梨咕K肉,豆豉油麦菜,配紫菜排骨汤。
荆劭简直就要患上午餐恐惧症。满屋子都是诱人的香气,思甜跟竹青还一边吃一边啧啧赞叹,他就算再怎么饿,也总是吃不下去。
饥火中烧。又或者,是妒火中烧。没出息到了极点,他居然跟竹青和思甜这两个丫头吃起醋来了!她们可以每天游哉优哉地出入佛跳墙,可以在电话里跟晚潮有说有笑,就只有他,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计可施。
好几次都差点撑不住要去找晚潮,可是这成什么话?她根本就摆明了跟他一刀两断。她喜欢跟谁来往就跟谁来往,喜欢为谁烧菜就为谁烧菜,他管得着吗?
终于到了下班的时候,荆劭一眼看见竹青和思甜正早早地收好了东西,准备往门外蹭。
“慢着!”他叫住竹青,“这么急,去哪里?”
“去对面啊。”竹青顺口答,“我答应晚潮去试她的新菜。”
“今天不行,你们两个都留下来加班。”荆劭面无表情。
“为什么?!”竹青和思甜面面相觑。
“外面一堆病人还没走光,你们都近视了?看不见?”荆劭的语气不善。
“可是以前你一个人不是也可以应付……”思甜忍不住抗议。
荆劭手里的资料“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子上,“那是以前!今天不行。今天不加班也可以,明天后天你都不用再来了。”
“你这……”思甜刚要跟他争辩,竹青偷偷一拉她的衣角,在她耳边小声嘀咕:“算了,这个时候你干吗跟他来硬的?帮晚潮是要帮的,可也犯不着这样找死嘛。”
“哦。”思甜只好作罢,但是犹自有点不甘心,还在小声嘟囔;“就会朝我们凶……那咱们不去了,晚潮怎么办?她今天晚上要招待客人、还要做菜、小沙又要出去送外卖……”
“那也没办法,佛跳墙刚刚开业,铺子租金又那么贵,怎么请得起伙计。”竹青叹口气,“我看晚潮手里的钱就快不够周转了。”
她们两个在墙角小小声地说话,荆劭全神贯注地竖起耳朵听。表面上是正襟危坐地写着方案,其实一口大气都不敢多出。她们说什么?晚潮的佛跳墙不够钱周转?
她到底懂不懂做生意啊?明明就没什么钱,还敢开店!
“荆医生——”旁边正在等他诊断的病人,疑惑地看着他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不动,他怎么了?
荆劭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问竹青:“你刚才……说什么?”
“没有啊。”竹青否认,“我在劝思甜留下来加班。”
荆劭只好咬咬牙,要忍耐。这会儿工夫跟她们打听晚潮,叫他面子往哪儿搁?再说,他明明知道,问了也没用,她俩哪会透露晚潮的消息给他?
他身边那位举着腿一动也不敢动的老兄,急得汗都快下来了,今天荆医生是怎么了,他没事吧?明明叫他过来换药,腿都举了半天,他都好像没看见!“荆、荆医生……”他不得不再次小声提醒荆劭。
“什么事?”荆劭回过神,按下心里的浮躁,镇静地看了一眼对面的病人,“药换完了吗,慢走,换下一个。”
“荆医生!”对面那位终于忍无可忍地惨叫,“还根本没轮到我换药啊!”
“哦。”荆劭尴尬地站了起来,“那……换药是吧,这边来。”
竹青跟思甜傻眼地看着他,这个玩笑真是开不得了,再这么下去,非闹出人命来不可。竹青摇了摇头,叹息:“你看看荆,真是……唉。”
思甜拿出手机,“我给晚潮打一个电话。”
对面佛跳墙的厨房里,晚潮正在把点心坯子放进烤箱里,按了开关,却忘了按下定时钮。看着烤箱上红色的指示灯亮了起来,忽然想起那天夜里,荆劭在沙发上抽烟,那红色的烟头在黑暗里一闪……为什么每一件事每样东西,都好像能令她想起,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那些莫名其妙的细节?
静静地靠着烤箱发呆。都已经一个星期了。开这间佛跳墙的时候,不过是开给荆劭看的;可是真的开业了,生意居然比预计的好很多,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打电话订桌子了。现在外面就还有一桌客人,他们觥筹交错的热闹喧哗,隔着厨房门都能听到。
可再怎么热闹,也不能叫她欢喜,因为她等的那个人,还一直没来过。
“嘀——”大围裙的口袋里,手机在响,掏出来一看,又是思甜。她在那头叹气,“晚潮,你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都一个礼拜了!我看你那个计划还是放弃好了,荆劭那家伙怕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到时候你们两个还没进展,诊所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晚潮头大起来,“他又找你们麻烦啊?”
“岂止是找麻烦而已,他叫我跟竹青留下来加班,还差一点就把我炒鱿鱼了……我怕你还没等到他,我就已经先挂了。”
“我也就快没招了,就最后一天,过了今天,如果他还是没动静,我就放弃。”晚潮咬了咬嘴唇,轻轻关上电话。
思甜说得没错,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真是等够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都在这几天工夫里消磨得一干二净。只要过了今晚,明天就一定找上他诊所!他就只不过想要做朋友?好啊,那就做朋友好了,这只猪,等他聪明起来怕是要下辈子了。
回头看一眼炭火炉上那罐汤,小小一点微蓝的火苗,静静舔着坛底,打开盖子看看,汤色清澈如水,可是浓香已经四溢开来。准备了这么多天的佛跳墙,火候终于差不多了。所有的材料,都挑最好的买;单是骨汤就要提清好几次,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花这样的心思。
“小沙!”晚潮扬声叫,“送外卖——”
就一次,最后一次,要是再看不见荆劭的话,就再也不打他的主意!
已经八点了,荆劭诊所里挤挤攘攘的病人,终于慢慢地散了。
思甜和竹青还在忙着收拾药品器械,荆劭擦了把额上的细汗,拉把椅子坐下来歇口气。不知怎么了,胃里隐隐作痛,中午那盒外卖早就冷了,还在桌角搁着。晚潮真是把他的胃口养娇贵了,什么毛病不好学,学会挑食!
晚潮……她在做什么?窗子对面,隔着街,佛跳墙正灯火通明。
“叮——”门外有人按铃,他回过头,洁净的落地玻璃门外,是小沙那张笑容可掬的脸,手上还垫条毛巾,捧着一个大肚陶罐。
思甜刚从配药房出来,还来不及过去开门,荆劭已经“呼”的一下站起来,一把拉开门,“又是你!” 小沙吓了一跳,嗫嚅地答:“对啊……思甜姐不是说加班吗?我来送汤给她。”
思甜赶紧过来招呼小沙,“快进来,嗯,真的好香,这又是什么?”
“我们的招牌菜,佛跳墙。”小沙赶紧双手奉上陶罐,“晚潮姐还说,有个典故呢,什么……坛启荤香飘四方,佛闻弃禅跳墙来,对,就是这句。就说这道汤煮出来的味道实在太诱人了,就连庙里的神佛都会丢了经书跳墙出来吃呢!”
虽然说得夸张,可那盖子都还没揭开,浓郁的香气已经钻了出来,饥肠辘辘的思甜忍不住就差点双脚一软,“她还真的会做这种东西……我真是爱死晚潮了!”
荆劭额上青筋一跳,大概是今天实在太累了,耐心已经磨到极限,他脆弱的神经实在经不起这种强烈香味的刺激。
佛跳墙?!她到底还有多少花招?真是受够了!佛祖会不会跳墙他是不知道,可他是再也不想跟她耗下去了。去他的面子不面子,面子又不能当饭吃!
“思甜看好诊所,我出去一下!”他扯过外套,头也不回地交待一句,“砰”地摔上门。
“荆大哥的火气还真大。”小沙缩了缩脖子,“会不会去找晚潮姐吵架?”
竹青从里面走出来,“放心,到现在为止,荆劭跟晚潮吵架,还从来没有吵赢过。再说谁还看不出来,他天天心烦意乱,还不都是为了晚潮。”
思甜也笑了,“晚潮算得还真准,到了佛跳墙这一天,荆劭果然就忍不住跳出去了。”她伸个大懒腰,“行了,咱们都幸不辱命,快点尝尝这罐好汤——下面就看晚潮自己的。”
第七章
佛跳墙。
这个时候,正好九点多,夜未央,酒正酣,虽说只有一桌客人,却推杯换盏的正热闹。
晚潮正在桌边招呼客人,刚上一道新菜,剁椒鱼头。大家纷纷大呼美味,“这个这个——到底怎么做出来的?”
“这可是一道名菜,据说在湖南,评价一个厨师的好坏,就考他做这道剁椒鱼头的功夫如何。”晚潮笑,“最重要的是剁椒……不过做法是独门秘笈不外传的,要想知道的话呢,就跟宋英勋一样,乖乖跑来拜山门。”
“没错没错,我已经正式拜山学艺,认晚潮做师姐。”在座的赫然正是宋英勋,上次在荆劭诊所,被那两道夏威夷木瓜煎牛排和蒜蓉凤尾虾,引得口水都快流下来的那一位。
“难怪你成日地鼓动大伙儿来这里吃私家菜。”有人取笑他,“原来是来捧场,讨师姐的欢心。”
“嗤,你少土了,现在私家菜才是最讲究的,你以为随便找家馆子就吃得到这种菜?”宋英勋嗤之以鼻,“告诉你,再过两天,你就算提前一个礼拜跑来订桌子,都未必订得到,不信咱们走着瞧。”
“噗!”有人笑得喷酒,“你比人家这位谢小姐至少大一圈,还好意思赶着人家叫师姐?”
“那怎么不可以?”宋英勋正色反驳,“我姓宋的粗人一个,这半辈子走南闯北的还真没服过谁,就只有两个人例外,头一个是当年中心医院的荆劭,你们也都知道他吧,说起来,我这条命都是他救的。别看那时候他年轻,可没人敢接的手术刀,就他一个人接得下来;他一上手术台,所有人都乖乖地大气都不敢出。可惜我是没儿子,不然说什么也要送给荆劭当徒弟,光是挣钱不算什么本事,这哪有什么东西,比人命还金贵的?”
“你以为当医生是那么好学的?”旁边有人泼冷水。
“就算学医是学不成了,咱学学厨艺总可以的吧!”宋英勋哈哈一笑,“吃可是人生第一乐趣。我说这第二个佩服的人,就是我这位小师姐谢晚潮,人家就有这个天赋,什么材料到了她手里,味道就是不一样。你知道糖醋排骨有多少种做法多少种口味?她苏浙川粤沪,样样都拿手,你说我能不服吗?” 晚潮本来正在开一瓶红酒,听他说到荆劭,不禁停下手。
没错,宋英勋也说过,他是竹青思甜介绍来的,可想不到他跟荆劭原来也是旧识。当年的荆劭……一定就像他说的那样,众星捧月的出众。也许就只有那里,才是属于他的世界。
正在出神,忽然听见“砰”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了,打断了晚潮的片刻心乱。
这又是谁?晚潮一回头,蓦然怔住。站在门口的,赫然竟是……荆劭?!
他终于还是来了。晚潮瞪着他,心口突然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几乎连呼吸也在这一瞬间凝固。他来了!一时间,分不清是意外还是喜悦。
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