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跃向房顶,捡过高枝,眼睛瞥了一下我伸向白缎的手,声音懒散却又促狭:你如果想被摔下去,那么就扯开这片白缎吧!
说着,他拦在我腰肢上的手,轻轻一松,眼角流过一丝得意的笑,大有将我摔下去,跌个稀巴烂的意思!
虽然,在刚才,在简钺公子面前,我大有视死如归的勇气,但是很显然,在破茧成蝶这刻之后,我还是感觉:生,是很美好的!舌头,也是很美好的!
可是,我依旧忍不住,偷偷地看着他,这个恍若熟悉却又陌生的男子,小声探询,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他看都不看我,声音依旧懒散,回答我,又仿佛是自言自语一样:问题一:我是我!问题二:“我救你”并不是着重在我救的人是——“你”!而是着重在“我”这种人——喜欢救人!
也就是说,丁小仙,你别胡思乱想了。他不是好心救了你!只不过夜晚散步,顺便经过简钺公子的流云居!眼看一女娃娃要被割掉舌头!所以,好心出手!
他的话,也可以理解为,如果当时是一头猪,或者玲珑小宝那头傻驴,要被简钺公子割掉舌头,他依然会出手相助!抱着那头猪,或者玲珑小宝那头傻驴破窗而出,踏月而行!
不知为何,突然,我想起了绿涯,她冲出帷幔,张开双臂挡在我身前,请求简钺公子时说的那句话:大师兄,她是我的朋友!你不能伤害她!
十六、此佛非彼佛;情由却是真!
朋友。
绿涯说,我是她的朋友。
这是我闯荡江湖之中,第一个对我说“朋友”的小女子,在我与她相识一天,人仰马翻的折腾之后。
她说过,流云居里,所有的人,除了她与简钺公子这个大变态,其余都是断舌之人。所以,没人同她说话,没人问津她的孤单。
那些断舌的女子,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竭尽魅惑之能事,取悦与遵从于简钺公子。他是她们心中的魔,不能挣脱亦不想挣脱;而绿涯她,心中的“佛”,却先是被简钺公子拱手相让的宋绯凉给占据,后又为皇命所右,成了淮玉公主的如意郎君。
一斛珠常说,诚心念佛之人,心中有佛,用心太苦,所以,不能言佛!虽然,此佛非彼佛;情由却是真!
心中有佛,用心太苦,不能言佛,未必是疼!可若是心中有他,用情至深,不能言说,却似乎是很疼很疼的事!
绿涯,既然,你都当我是朋友!那么,我发誓,我这个朋友!一定将你从简钺公子的狼窝之中救出来!
步入安全之地后,那个白衣男子,将我一把放开,抬眼,漫不经心地瞟了我一眼,当他的眼睛落在我胸前挂着的那枚青玉上,眼神微微有变。
他盯着这枚玉石,问道:你和这枚玉石的主人有什么关系?
我低头看看,那枚傻乎乎的青玉石,又看了看蒙面的男子,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关系,萍水相逢啊!
萍水相逢?他清幽的眼神里透出狡黠的笑,鼻子冷哼一声道:萍水相逢,便如此情深意长,美玉相赠?你这是骗猪啊!
我斜了他一眼,也冷哼了一句:你是猪!我骗你!
他一时气结,最终摆摆手,说道,流云居是虎狼之地,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惦记那个什么绿涯了!
啊?你怎么知道我在想她?我看着眼前的蒙面男子,长身玉立,发如宣墨,鬓若刀裁,星目朗眉,不见鼻子嘴。(没办法,他蒙着脸呢!我也看不全,大家也凑合着看吧)
他笑,眉目之间尽是得意之色,说,朋友?呵呵,朋友!你这种涉世不深的小毛贼,最容易被这样的话打动了!不过我劝你这只猪!还是省省吧!
他张狂得意地笑,让我突生了一种想将他蒙头痛扁一顿的感觉。我又冷哼了一句:你是猪!我省你!
笑过之后,他敛起眉目,抬手,食指微屈,撩起我胸前的青玉,慢慢抬起,置在我嘴边。细长的手指轻轻一勾,轻轻掠过我的嘴唇。
我下意识地一退,惹得他大笑,眼如湖光,掠过我的脸,问道,你躲我……是怕我吗?怕我吃了你这头猪吗?说完,笑得越加开心。
我打开他的手,冷哼了一声:你是猪!我吃你!
他似乎并不在乎我的无理态度,只是笑了笑,指了指我胸前的那枚玉,叹气道:你是不是只会这一句?我不跟你吵架。你如果还想在京城能有太平时日,赶紧!赶紧!去投奔这个给了你青玉的人!有此玉之人,非大富即大贵!你这只猪也别想多了,这里已是安全之地,你赶紧找个客栈,洗洗睡下吧!
我继续不领情,继续冷哼:你是猪!我睡你!
我的话音落后,周围空气都凝固了下来!
半晌,他大笑,伸手,抚过我的脸,眼神里流淌着一种暧昧的讯息,说,好吧!事已至此!我承认!我就是猪!你睡吧!我宽衣解带、放弃挣扎热烈欢迎佳人你来睡!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似在我耳边低喃一般,温热的气息透过他遮面白缎,撩拨在我耳际。
我迅速石化!又迅速地恢复元气!推开他的人!拍开他的手!大吼一声:滚!
抬头之时,那个白衣男子,早已掠过树梢,人影远去!消失之前还不忘留话揶揄于我:我记下了你这个女人无耻的请求了,随时随地欢迎光临本少爷。只是,你这个猪脑子别忘记啊!如果忘记了,我会很乐意帮你重温今夜,小心记起的!哈哈哈哈哈!
十七、我佛曰过,我再给你曰一遍:妇人是要恪守妇道的!
静谧的夜晚。
白衣男子“哈哈哈哈哈”的狂笑之声刚刚消失不久,空中又响起了一阵“嘿嘿嘿嘿嘿”的怪笑之声。
就在我饱受着这种怪笑的惊吓之后,一个黑影迅速从高空落下!
哦,描述失误!是两只草鞋迅速从高空率先落下,然后一个黑影又迅速地从高空落下,准确无误地踩在两只草鞋上。
丁小仙!又被我撞见了你背着段青衣与其他男子勾勾搭搭!唉!你母亲慕容玉梳①何等刚烈痴情的女子,居然生出了你这种败家的丫头!我佛曰过,我再给你曰一遍:妇人是要恪守妇道的!
不用回头,我就猜出来人是谁。
回头一看,我还真佩服我的猜谜能力!果真是法丰方丈本尊!难道一天的相处,绿涯已将她神秘的占卜能力传染给我了?
一时间,我脑袋都大了。
我多么期望刚刚落下的那两只草鞋不是落在地上,而是落在我的脑袋上,砸死我还清静,免得忍受法丰方丈喋喋不休的超度之苦。
法丰方丈看了看我,清癯矍铄的脸上,一派仙风道骨,他双手合十,说,我在角浦路过的时候,遇见过一斛珠女施主。然后,与其参禅半日。一斛珠女施主告诉我,你趁着刘土豆家里起火,给逃婚了?可有此事?
可有此事?我苦笑,看着法丰方丈。如果没有此事的话!我又怎么会在这个鬼地方,半夜三更的与你相遇!然后,听你佛曰过,你再给我曰一遍!
法丰方丈并没有被我的苦笑给打住说话的欲望,他继续说道:小仙施主!你可知,你此种行为,将会给段青衣施主带来多大的心灵创伤?
我紧张地看着法丰方丈,焦虑地问道:段青衣……他怎么了?其实,心里却被丝丝喜悦充斥着——原来,我的逃婚,居然让段青衣这样难过。
法丰方丈叹息了一声,段青衣他……唉……听一斛珠说,段青衣施主比你更先一步逃婚走了!所以,心灵上根本没有什么创伤!我只是说,如果他不逃婚在前的话,此时一定会在角浦抱着刘土豆②家里那一堆地瓜施主们嚎啕大哭,生不如死的!
什么?!
段青衣!段青衣这个猫娘养的耗子喂的!居然!居然比我!还要更先一步……逃婚了?怎么可能?!明明是他喜欢我喜欢得死去活来,而我勉强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而已!明明是他想娶我想疯了,而我左右为难最终逃婚了才对!(神啊,就当你没听到我这睁眼说出的瞎话吧。)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法丰方丈,看我暴跳如雷,继续慢条斯理地叹息道:我佛曰过,我再给你曰一遍:只准小仙放火,不许青衣点灯,这是不对的!
我拉过法丰方丈的佛珠,问道:你告诉我!段青衣这个混蛋,他逃到哪里去了!天涯海角,老娘也要找到他,剁了他!出此恶气!居然敢逃我的婚!
是的,我就是生气了!
我哪里不好了?我哪里让他不顺眼了?他居然不要我了?我居然被他给先行抛弃了?也就是说,如果那夜,我不从角浦逃婚离去的话,此时此刻,正在茅草屋之中,独守空房,以泪洗面,变成弃妇,遭角浦上那些老老少少的女人们的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玩笑开大了!我要杀了他!
法丰方丈显然没有料到,我的反应居然会如此激烈。他竭力从我手里,挣脱出自己那串宝贵的佛珠,笑眯眯道:我佛曰过,我再给你曰一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已经红了眼。眼酸了,心酸了,肠子胃都跟着酸了!我差点就抓住法丰方丈的脖子问,咬牙切齿道:你佛,还曰过什么?
法丰方丈看着我快要翻白了的眼珠,喃喃道,我佛还……还曰过,我再给你一遍:上苍有好生之德!
我握紧了拳头,忍着莫名委屈的眼泪问道:你佛有没有曰过!宁可我负段青衣,不可段青衣负我?
法丰方丈摇摇头,我看着他木木呆呆的样子,不禁悲从衷来,大笑不已。
天啊!我想我已经被段青衣率先逃婚这个消息给气昏脑袋了!居然在半夜三更之时,和一个和尚探讨痴情女子负心汉这种极品问题!
不知为何,我越想越气。一时间,满脑袋角浦大婚之夜的画面,画面上充斥着段青衣那个混蛋逃婚之时的奸笑!我确定他肯定是奸笑着逃婚的,从茅草屋的墙根处偷偷溜走,就像一只田鼠一样,一边逃跑,一边回头奸笑,露着两排大白牙。
半晌之后,法丰方丈突然问我,小仙,你可记得羽子寒?(问这话的时候,他满脸好事八婆的表情。)
我愣愣地抬头,望着法丰方丈,还有他脸上诡异的笑容。那场江南烟雨,突然在我的脑海之中,鲜活了起来。
他曾踏月来过,身着单衣,发如漆墨;他在几树梅花下笑过,眼底之下,神情温柔而凌厉;他为我挡过飞刀,伤口鲜血淋漓;他曾为我描眉,彼此扮演着角色,一笑一颦,全是做戏!可这红尘情事,怕就怕这戏假情真……
法丰方丈叹道,小仙施主,看你的眉眼神情,就知道,他在你心里,留下了太多影子……这一点,我这愚钝的和尚都能看出端倪,何况在你身边,那个心细如发、情意深沉的段青衣呢?(说这些沉痛的话时,你也可以当作法丰方丈正在偷笑:噢也,老纳又先于江湖其他人知晓了一个最新江湖八卦——段青衣,丁小仙,羽子寒三人极具发展成三角恋的潜力!)
说完,他叹了口气,道:老纳告辞了!
这时,我突然发现,原来,这个法丰方丈,不止是个小心眼之人,也不止会念叨几句“我佛曰过,我再曰一边”的嬉笑和尚,却也是修行之人,巧渡迷途。
我拉住他,也佛学了一把,急切问道:大师,苦海欲渡无舟,何处是边?
法丰方丈笑了笑,说,黄沙淘尽,始见真金!小仙施主,不过一粒砂,便让你眼疼至此。这红尘啊,看不破的情事太多,有人最终淘到了想要的金,忍住了沙砾入眼的痛;有的人终生迷失在沙砾之中,忘记了有金;还有人,放弃了沙砾也放弃了金,遁进了空门,便成了我,法丰方丈。嘿嘿嘿嘿嘿。
说完,他大笑离去。
离去之前,他冲我诡异一笑,很神秘地说,我劝你还是忘记江南吧!那人……不是你心之所系!他是属于佛祖的!
当时的我,没有理解出法丰方丈的话里深意,只是单纯地想:唉!
唉!
他当然是属于佛祖的!魂魄都已被你一草鞋超度到佛前,飞向了西天,还要跟我说什么说!
备注:
①?慕容玉梳:丁小仙的生母,曾经名动江湖的美女,因情所伤,被韩子秋(丁小仙的生父)所辜负。变成了杀人如麻的女魔头,也就是传说之中的“游红丝”。后为法丰方丈所超度,放下屠刀,养身在江南棋苑。不想,却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慕容碧邻所加害。最终,与慕容碧邻同归于尽。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才与自己遗落在世间的女儿丁小仙相认。(人物详情请参见段青衣系列一《美人如玉剑如虹》)。
②?刘土豆:表面上是角浦的一农民。实际上,他与黄花县的师爷刘奔诸,角浦的郎中蒋瞎子、地保吴征福以及已经疯癫了的一斛珠五个人,都曾是大理段氏皇族的旧臣与侍卫。十多年前的大理皇朝宫廷哗变,他们五个人为保留皇室血脉,带领段青衣从大理逃出,后隐居在北国的角浦。(人物详情请参见段青衣系列一《美人如玉剑如虹》)。
十八、绝世秘闻:公主逃婚了!
那夜,法丰方丈离开不久,天空突降大雪,整个京城都覆盖在这场白雪之中,那么安静,安静得就像一个熟睡的孩子。不再有功高盖主的将军,不再有邪美刻毒的简钺公子,不再有笼罩在皇宫之上的权术争斗,当然了,也没有那个如同傀儡般寂寞、寂寞到拿毛驴做朋友的女子,叫作绿涯。
就这样,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在雪地里,很孤单,突然很想睡觉。不去想,哪些是金子哪些是砂子?就像很小的时候,赖在段青衣的肩膀上,可以睡着;赖在段青衣的怀里,还能睡着。
原来,睡眠,很多时候,比美味佳肴、绝世帅哥还要有诱惑力。
可是,为什么我的脚这么冷啊?
就在我在法丰方丈的影响下,深刻地自我思考“睡”以及“我的脚为什么这么冷”,这两个问题的时候,一群官兵迎面走来,嘴里骂骂咧咧,不停地抱怨,说是,这什么皇宫大内啊!居然看不住一个公主!还在这大雪天,作死地放我们这些人出来寻找!
另一个瘦削一些的兵丁也接着:这公主,我看八成是寻了短见了!真是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青年才俊史将军不嫁,居然逃婚?!要是将来,我闺女,能觅到史大将军这等人物做姑爷,她就是死了,我扛也把她的棺材抬进史家大门去!
这时,这群兵丁的头头发话了:呸呸呸!都闭上你们的臭嘴!这淮玉公主要是寻不到,估计,咱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说到“好果子吃”这里,这个兵头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发挥他的八卦精神,问自己的手下,道是,你们说,这公主突然失踪,有没有可能是被史将军给暗杀了?
史将军暗杀……公主?这不是扯……嘛!他手下的兵士们纷纷大笑,很不同意自己长官的神经推断。
那兵丁头头拍了其中一个人的脑门,道,笑什么笑!你们不知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吗?万一史将军实在割舍不掉旧爱宋姑娘,出此下策,怎么办呢?
那些兵丁们笑得更欢了,道是,我的老大,宋绯凉宋姑娘,与那淮玉公主,一个做大一个做小,不就成了!这点破事,值得你这样讨论!
兵头头扬起他那幅员辽阔的大脸,仔细想想,却也是这么一个道理,那么,也就是说,公主就是逃婚了?没有死?没被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