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想过,再也不要让她流泪的,可是显然她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九金了,她的泪也不止是为他一个人流了。
子七默默地看了她些会,刚打算走上前的时候,程咬金忽然杀出。
“不要站在风口。”
是梅项郝的声音,他从黑暗中渐渐走出,口吻里透着无奈。
“要你管!”九金倔强地收住眼泪,仰起头,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那你想要谁管?”项郝叹了声,很轻很轻,耐着性子将她拉了起来,站到了她身前,为她挡住穿堂风。虽说夏日了,夜间的风还是挺凉的。
“随便谁都好,就是不要一个有事没事就爱把我丢下的人管!”
嗯,要记下来,女人是很记仇的。项郝苦笑,小心翼翼地把拥在怀里,抵在墙边,让她没有逃开的余地,而后便低声下气地劝了起来:“好了,别耍性子了,再耍下去会让我不敢再宠你的。是我不好,要怎样才消气?”
“……你到底莫名其妙地发什么病嘛。”她倒是想可以偶尔耍耍性子,像很多很多被自家夫君宠坏的小女人一样,可是九金不敢,她身边的人对她来说更像浮木。有谁会因为浮木抱着不爽,就把它扔掉的?
“如果你下次再莫名其妙送这种礼物给我,可能我还会失控。”他说得很婉转,九金似乎完全听不懂他的意思,项郝只好把话都讲开了,“如果我可以那么随随便便地就爱上一个人,也犯不着特意把你追回来,带来洛阳了。有些人是无法取代的,唔……基本上你的端庄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是这样么……”好话人人都爱听,九金也爱,可是太美好的东西,总让她觉得不真实。
“答应我,下次不要再送女人给我了,你已经够我受的了,我消受不起其他了。”
“唔……那我们可不可以收留她?我以后不想做牙婆了,她是我自己掏银子买下来的,因为她真的好像我,连经历都好像,如果真的把她丢出去,会很可怜的。”九金小心翼翼的,用恳求的口吻说。
“好……”还能说什么?这种时候,她不管提什么要求,他大概都会答应。
而九金也很懂得把握时机得寸进尺,“还有还有,你也要答应我,下次不要再丢我出去了。”
“嗯,不会了。”他把她揽进怀里,笑得很温暖。这一刻抱着她,许下永远不丢下她的承诺,可是项郝却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还有下次。
“可是师公,你说我以后不做牙婆,还能做什么呀?”思来想去,九金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想回到无所事事的生活。
“做梅家的媳妇吧,我爹娘已经送来很多封信了,一直说想见你。我家在杭州西子湖畔,黄昏的时候可以在湖上泛舟赏日落,你要是无聊了可以去湖里采莲,可是陪我爹娘玩,我还有六个姐姐,算上我和你,能凑两桌马吊,他们都很好相处,你不会再无所事事了,以后每一天你都会过得很忙很忙。”他会让她很忙,忙到再也没空想起长安的一点一滴。
如同上一次哄她来洛阳的时候一样,师公总有办法把某些地方形容的像仙境一样,让她忍不住神往。然而,他没有骗她,洛阳就像师公曾经形容的那样,在这边她过得很滋润。
那种滋润真的是差一点就让九金忘记了很多事,如果段子七没有出现的话,真的也就忘了。
“嫁给我,然后再慢慢地去忘记,我可以等,你在身边就好。”
“……嗯。”九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点头了,她分不清是被师公感动的了,还是被他口中那个其乐融融的画面吸引了。也许,两样都有。总之怎么都好,能逃开眼前这个混沌两难的困局就好。她不想在徘徊了,只想有个家,而师公愿意给。
这一声轻哼,对于梅项郝而言就像吃了颗定心丸一样,他松了口气,又一次拥紧九金,笑容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感觉到他有些孩子气的开心,九金也跟着被震撼到了,快乐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只要她懂得尝试着放弃一些追求不到的东西。
站在不远处的子七一直默默地看着面前俩人,看着他们相拥,听着他们私定下了终生。他形容不清自己的感觉,那已经不止是痛而已了。子七很想去阻止,或者像刚才见到九金时那样强颜欢笑,可是却使不出一丝力气。
看着他们相偕着离开,越走越远,他连喊的力气都没有,疼痛感从腹间氲开,一直蔓延到全身。小腹间的衣料被渗出的血渐渐染红,他终于还是没能撑住,慢慢地沿着墙滑倒在了地上。
隐约的马蹄声传来,很杂乱,子七努力想睁开眼,可惜只能看见朦胧的人影。
可他认得在耳边想起的那个声音,是裴澄的,带着急躁,很吵。
“就知道你一定跑来这了,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出来,想死要换种方法啊。你都算计好了是不是?想要因公殉职骗一笔银子么?喂,我在跟你讲话,你有点礼貌看我一眼好不好……”
等不及九金和项郝收拾东西赶赴杭州了,梅夫人又来信了,信中只有一行字:请速成亲,以免夜长梦多。
言简意赅,却让九金有种这不是成亲而是逼婚的感觉。
“你到底是怎么跟你娘形容我的?”还夜长梦多咧,搞得她好像随时都会往墙外发展似的。
“我只是说这个媳妇没什么缺点,就比较擅长逃跑而已,转眼可能就是别家的了。”他觉得自己还是形容得挺精准的,以段子七和何静的那场婚礼为前车之鉴,由此可判断,只要没拜堂,什么意外都有可能会发生。
“谁说的,我还很能吃。”九金觉得自己还是有不少优点的。
“嗯,但是有我在,你还不算能吃的。”
“……”这点九金无从反驳,也的确甘拜下风。
“你很久没出门了,一直闷在道观里头不无聊么?喜宴的事我会办妥的,你也不必天天陪着我,找红扁出去逛逛吧。”距离他生辰也有六七天了,九金几乎足不出户,若是她开心也就算了,可她总是闷闷不乐的。
“不用了,这样挺好,清闲。”洛阳能有多大,她怕一出门又会遇见他。
“是么?”项郝打量着她,若有所思地问:“那为什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那个……”九金有些吞吐,她知道这话要是问出口多半会惹师公不高兴,所以才忍了很多天,直到眼下,呼之欲出,再也忍不住,想了想她还是觉得不要虐待自己的好,“你有听说铜驼陌那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吗?之前不是说会得罪人,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吗?”
“你很关心?”这话是白问了,瞧她那双眸子里透出的神采便知道了,“之前有两个官员查过这案子,一个死一个疯了,裴澄是第三个接手这事的,确实有点麻烦。估计可能会牵扯出上头的某个官员,我之前见过裴澄,他说段子七查出点眉目了,但是不方便讲,这些天我忙着喜宴的事,也没再问过了,明天我约裴澄来上清宫吃饭吧,你自己问他。”
他知道,案子是假,九金真正关心的人是段子七。可总不能让他跑去问段子七的状况吧,他还没有伟大到这种程度,倒不如让她亲自去问,他会尽可能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哎哟,那就不劳你费心,我不请自来了。”
还真是说到谁、谁就到,梅项郝的话音刚末,裴澄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你从哪学来的修养,进来不用敲门么?”项郝没好气地冷看着他,虽然是想好了要请裴澄来的,但并不表示他可以这样煞风景地出现。
“事出紧急,没空敲门。”裴澄回答得很直接,也很敷衍。
“很好,事出紧急你还有空跟我废话。”
裴澄干笑,才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立刻就把目光焦点集中到了九金身上:“听说你和死道士要成亲了?”
“呃……是呀。”果然是近朱者赤,一个死老头一个死道士,九金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果然是真的。”裴澄很为难,不知道是该恭喜项郝,还是该为子七默哀,“你七哥哥在玩慢性自杀,虽然要成亲了,但他好歹也算是你哥哥,段夫人待你也不错呀,你还是去看看他吧。”
“慢、慢性自杀?!”那是什么东西,怎么听起来好像还挺有节奏感?!
“他身上有伤,项郝生辰前一天才伤的,原本算不上严重,可是他七夕那晚硬是跑来上清宫,我在上清宫外头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晕倒了,伤势也加重了。那死小子最近是不要命了,带着伤还没日没夜地办案,谁劝都没用,我连段夫人都惊动了,就想到兴许九金说的话,他会听。”
“……”九金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她更没有想到,师公生辰那晚,子七竟然是带着伤出现的,那时候他分明还是笑得很玩世不恭,丝毫都看不出什么端倪。
又也许并不是他隐藏的好,而是她太笨,换一个人一定就能察觉出来了。
“那么严重,你们到底查出什么了?”
“这个以后再说,先让子七放弃慢性自杀的念头比较重要。”说完,裴澄看向九金,等着她的反映。
九金有些犹豫,不是不担心的,却又顾虑到师公,“我……”
“去看看吧,不管怎么说,有些话你还是亲口跟他讲明白,逃避总不是办法。”
逃避?九金咬着唇,偷偷瞧着师公。他的话太犀利,把她一直隐藏着的心事就曝露了出来。其实从段子七出现的第一天,她始终就在逃避,永远都没办法让自己坦然地去面对他,说到底,他根本就不止是哥哥而已,而是……曾让她甘愿把身心就交付出去的男人。
第五十四章
这一路,很沉默,九金和裴澄谁都没有心思去找话题。
下了马车后,九金就低着头尾随裴澄往里头走,说不清是她的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原因,她总觉得整个院子弥漫着一股药味,很苦涩。
“他最近一直都待在书房,累了就趴在书案上小寐,一日三餐都是龙套端进去给他的。”裴澄边领着九金往书房方向走,边说着。
“裴大人,七哥哥到底是怎么伤的?”她不明白子七在坚持什么,他不是向来都不务正业的吗?怎么就不合时宜地对这事上心了?
“七月初六那天,子七无意中在一些我们从尸体带回来证物里发现了马草,他就想要再去查看下尸体,结果却被那些家属阻挠。我原本想来找你帮忙的,子七坚持不要,他就是在那时候受的伤,匕首插进小腹,只露出刀柄,幸好他自己懂些医术,急救得好算早,要不然你可能见不到他了。那时候很混乱,我们甚至查不出是谁下的手。”
“不可能是那些家属,我见过他们每一个人,都很淳朴。”九金觉得应该是有心人士混在其中伺机而动的。
裴澄笑了笑,眉宇间流露出担忧之色,“我们都这么觉得,所以你说的也对,一天查不出凶手,我和子七就随时都有危险。很有可能行凶的人会混在我们雇来的小厮里头,所以我们已经把所有小厮都辞退了,有龙套照顾就够了,但是铜驼陌一带原本就很杂,防不胜防。”
气氛顿时变得很严肃,这案情听起来也是超过九金理解范围内的,她无措地摸了摸头,笑得很尴尬,不知道怎么接话,幸好瞧见龙套从远处小径上走了过来,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嘀咕着。
“龙套,怎么不把药给你家少爷端进去?”一见到龙套手里头端着药,裴澄就下意识地皱眉。
“少爷忘了喝,现在都凉了,我想再去热一下。”龙套耸肩,一脸无奈。
“呀,这都能忘。”九金诧异地失声叫喊,她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七哥哥那么健忘?
“哈哈,对于现在的子七来讲,这很正常。”裴澄笑着接过药,往膳房走去,想了会,又纠正道:“确切来说,是子七一贯如此,他很少认真做一件事,一旦做了很难分心。就好比……他爱上一个人之后,就会一心一意,很难忘记。”
“……那不错啊。”除了这句敷衍性的话,九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裴澄转过眸子打量了她会,也没再多说什么。看来项郝是真的挺了解九金,她不是绝情到把段子七忘得一干二净了,而是压根就在逃避。
直到龙套把药温了下,九金才主动接过药碗,开口道:“那个……我去送药吧,我会逼着他喝的,他要不喝,我就耍赖。”
“也好……”裴澄没有阻止,估摸着,段子七大概也就只吃九金这一套了。
九金紧紧握着手里头的药碗,在书房门外傻站了很久,做了好几下深呼吸,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敲了敲门。里头没有任何回应,她蹙眉,又敲了几下,回应她的还是安静。无奈之下,她只好擅自推门进去。
原本以为七哥哥是睡着了,没想到,当九金推开门后,印入眼帘的画面却是他很随意地坐着,眉心间的“川”字纹被皱得很深刻,眸子锁在手中的册子上,应该是他用来记录验尸结果的东西。这样认真的男人,总有一股子让人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九金痴看了他很久,才回了神,轻声开口:“喝药了。”
“放桌上。”子七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敷衍地回了句。
“喝药了!”她不厌其烦地又叮嘱道。
“放着就好了,我会喝的。”子七还是没抬头。
九金终于忍不住了,冲上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册子,胡乱往旁边一丢,跟着再把药碗放在他的正前方,很严肃地命令:“喝药了!现在!立刻!让我看着你喝完!”
“你……”忽然被人打扰是件让人很不爽的事,子七差一点就破口大骂了,然而当眸子对上九金的脸后,话音又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震惊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
“你不想见到我哦?那你就不要动不动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啊,很多人担心你。你是段家的独子耶,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有很多责任需要你去扛,你以为你拼命查案就会像个有担当的男人了吗?屁咧,男子汉才不是你这样的。”九金双手叉腰,很不客气地吐出一连串指责。
“你真的决定嫁给他了吗?”子七撇了撇唇,面色凝重,犹豫了很久,还是把问出了这个很敏感的问题。
九金愣了下,抿着唇,点了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子七苦笑,垂下头,闭上眼眸,想了会,再次抬头的时候,眼眶有些泛红,声音也随之沙哑了些许,“如果嫁给他会让你觉得开心,我无话可说,你要祝福,我也能给。不过有些话我必须现在说,因为等你跟他拜堂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讲了。你可以不原谅我,但是我至少想要再努力一下。”
“什么话?”九金问得很小心翼翼,似乎感觉到了心在动摇,她讨厌极了这样摇摆的自己。
“我喜欢你,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负你,而是你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在你眼中我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不务正业、玩世不恭。可是你不知道,爱情我玩不起。”子七原以为自己会很激动,然而也许是憋太久了,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反而出奇的平静。她会不会被感动到不重要的,他只是想让她知道。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哇……”九金扁着嘴,显得很委屈,她知道自己不聪明,更别说洞悉男人那种别扭的心思了。
“别拿这种表情对着我。”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很十恶不赦,总是让她哭,“我没有怪你,是我不好。”
“我们……如果晚一点遇见,多好。”九金吸了吸鼻子,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