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风本来就够大了。”
夏庭秋鄙夷,“你知道什么叫大风?”
国师也是一脸严肃,转头和封峥说了几句。封峥怔了一下,转头叫我:“阿雨,你快上马!”
我反应有点慢,“我们要去哪儿?”
夏庭秋拽着我就跑,“姑奶奶,先逃命吧!”
风沙已经有点迷人眼了。
我们跳上了马,国师也上了马车,冲我们喊了一声:“朝南走,进到峡谷里就没事了。”
这大半夜的,谁分得清东南西北啊?我们只好抽着马跟在他的马车后面跑。没想风沙越来越大,吹得人都快要从马背上飞起来了。我根本张不开眼,更顾不上控马,只能紧抱着马脖子,由着它瞎跑了。
接下来的情景实在太乱了,我又被风沙吹得头晕脑证,记得不大清了。只知道这和上次在草原里走丢差不多。上次是在追兵中狂奔,这次是在风沙里狂奔。所以我一边奔着一边担心,怕和封峥他们又跑散了。迷失在草原里,和迷失在沙漠里,可有着天壤之别啊。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在轰隆的风沙中听到了别的马蹄声。对方也听到了我的声音,大声问:“是谁?”
我忙说:“是我!封峥,是我!”我真觉得我从未见他如此亲切可爱过,一颗悬着的心也立刻松了下来。
封峥带着我又跑了一炷香的时候,马儿终于跑进了一个峡谷了。
风立刻就小了很多,但是风声依旧震耳欲聋。封峥打着手势,让我跟着他往峡谷里走。
这峡谷不大,我们找了一处凹下去的地方避风。我担心夏庭秋他们,好在过了没多久,夏庭秋和国师也赶过来了。
国师和夏庭秋顶着风走到我们这里。那个侍卫慢了几步,就要走到跟前的时候,峡谷顶上突然掉落一堆沙石,将他瞬间埋住了。
我胆子再大,亲眼见到别人被活埋,还是吓得惊叫一声。
封峥和夏庭秋不约而同将我拉过去。封峥力道大,把我拽过去抱住了。
“别看。”他在我耳边说。
我紧紧拽着他的衣襟,感觉到他搂着我的腰的胳膊坚实有力,心里除了恐惧,还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在。耳边风沙声轰鸣如雷,感觉整个天地都要崩溃了,而抱着我的这个怀抱却依旧坚实牢固。
沙石还在不断往下落,漫天尘土中我只听到石头坠落的咚咚声。
我们四个人挤做一堆。忽然我感觉到有人在我手背上轻敲了两下。
那是夏庭秋给敲的暗号,表示他成功了。
我又是无语又是佩服。这逃命的当口,他居然还有心从国师身上偷国宝。就不怕人家国师当他是登徒子,回头对他下咒。
这阵风暴又刮了一个多时辰,腿都站麻了,风才稍微转小了点。
国师说:“隔壁里的这种沙暴,常常一刮就是数天的。这里没水也没吃的,我们熬不了这么久。现在趁风小了点,赶路回城吧。”
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靠国师给我们领路。那被埋着的侍卫已经救不得了,国师遗憾地念了几句经,登上了马车。
封峥把自己的马也套在了马车上,跳上车把式的位子上,转头叫我:“阿雨,你也上来。”
我摇头,“我骑马方便些。”
封峥也不勉强。待我们都上了马,国师指路,封峥驾车,我们在后面紧紧跟着。
虽然说回城,可是我们几个是万万不能回去的。夏庭秋已经把宝贝偷到手了,国师迟早会发现。回了城,那不是自投罗网。
只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我们走了小半个时辰,风又转大。大家只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起来。
再然后。
再然后,就是开头的那幕了。
天亮了,大家没走散,却是迷路了。然后国师突然又不是国师了,成了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我一想到之前封峥和她(不,是他——或者还是她?总之是这么一个变态)眉来眼去了半个月,我就泛胃酸。
我呸呸几声,把嘴巴里的沙子吐了出来,指着那个人妖,问:“你到底是谁?国师呢?”
人妖笑嘻嘻,忽然又转了女声,道:“国师就是奴家我呀。”
我被雷电击得差点站不稳。
这时封峥上前一步,一脸见怪不怪道:“还要请教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妖嘴角轻挑,面带一丝惊讶,笑得颠倒众生,用男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只听封峥干巴巴地说:“阁下第一次请在下饮酒那次,在下就认出来了。”
人妖一怔,似有不甘地哼了一声,点了点头,“封公子果真睿智过人。”
“阁下过奖。”
我冷到牙齿根都发疼,好不容易开口道:“封,封峥,你早就知道了?”
封峥看着我,露出一点愧疚的神色来,显然是承认了。
拜托,你早知道了,那你这些日子还和这人妖眉来眼去的,你诚心恶心人吗?想到我竟然为了这么一个人妖吃了半个月的醋,我更是郁卒得很。
我转头看夏庭秋,这厮居然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看到我狠瞪他,夏庭秋急忙叫道:“我是才知道的。我刚才从他怀里摸东西,摸到他的胸是平的。”
我说:“原来你摸了男人的胸。”
夏庭秋恍然觉悟,顿时脸色发青,打了一个冷颤。
人妖却不介意被人轻薄了,反盈盈笑着,问道:“夏公子,你当真以为我没察觉?你又确信偷到的可是真东西?”
“不是吗?”夏庭秋立刻把那东西掏了出来看。
我看过去。只见一块青绢里包着一方小巧的金色小印,正和当初我爹给我看的仿制品一模一样。阳光照射在那小印上,小印折射出璀璨谣言的光芒来。
真好看。我衷心地想。不过再好看,也就是个印而已。而我们的皇帝陛下,却是相信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可以拯救国运。你说可笑不可笑?
封峥低沉着声音,问道:“国师大人,想必这次迷路,正是出自你的策划吧?你到底是何人?”
那人妖又细着嗓子作女声,扭捏道:“封郎,你昨日还和奴家温情款款,今日就这么凶神恶煞。奴家好生害怕。”
饶是封峥这样严肃镇定的人,脸也一下转绿了。
第 45 章
我拉过封峥来,“这奴家不是国师吧?国师再怎么端庄得体,不是个二疯子啊。”
人妖笑得贱兮兮的,“郡主,你一直和奴家姐妹相称,今日也这样作践奴家。真让奴家好伤心呀!”
我被他一口一个奴家雷得浑身发麻,败下阵来,只好对脸皮最厚的夏庭秋说:“你上吧。”
夏庭秋不负众望,上前就一句:“不知该称呼阁下国师大人,还是庆王殿下?”
人妖微微顿了一下,收去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眯起了丹凤眼,盯着夏庭秋。
“夏公子到底见多识广。”他已用回自己本来的男声,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有种惑人心智的力量。
夏庭秋也正色道:“不敢当。在下只偶然听说,北辽国师的父亲并不是北辽人,而来自北海世家。国师还有一位孪生兄长,受封庆王,但常年居住在北海。阁下能假扮国师骗过北辽帝和满朝官员,容貌又有八成相似,必是国师至亲之人。这样看下来,阁下极有可能正是国师的兄长,庆王殿下了。”
人妖轻笑了两声,把搭在胸前的头发往后一撩,仰头道:“没错,老子就是庆王。”
我大概是太吃惊了,以至于在这个时候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话:“怎么不叫自己奴家了?”
众人转过头来,默默看我。风卷着沙子呼啦啦地吹过。
我偏过头去,“当我没说。”
这种时候,也只有封峥这样的老古板,还客客气气地问那人妖:“这从头至尾的事,在下糊涂,还请殿下解释一下。”
这庆王虽然脑子有问题,人却挺爽快的。他丝毫不拿乔,痛快道:“也不是多复杂的事。你们想偷宝,我想找个法子彻底离开北辽。这便一拍而和了。”
我说:“您可没同我们商量啊。”商量了鬼才同意跟着你跑到这沙漠里来找死!
人妖一转向我,就立刻换上一张猥琐的表情,“哎呀,郡主妹妹,商量了,都知道了,不就没有惊喜了吗?”
这下连夏庭秋都哀叫:“可是我们不要惊喜。庆王殿下,这里是沙漠!”
“沙漠有什么不好的?”人妖满不在乎,往南一指,“走下去,穿过沙漠就到你们东齐了。还有比这更方便的事吗?”
封峥嘴角抽了抽,脸依旧是绿的,“殿下既然知道我们是为偷宝而来,为何还要帮助我们?”
“我虽被封了个王爷,但又不是北辽人。你们偷他们北辽的国宝,关我什么事?”人妖一脸傲气,又对夏庭秋说,“放心,你偷到的那个是真东西。我特意揣在怀里让你偷的。”
夏庭秋将宝印抛了抛,掂量了一下斤两似的,然后对人妖王爷点了点头,“谢王爷赐宝。”
“又不是他家的宝贝,他赐得当然爽快了。”我把那个宝印拿过来收好了。这玩意儿现在才是我的命根子,有了它,我才可以向我爹交差了。
封峥关心正事,继续问:“殿下助我们得宝,在下感激不尽。可是殿下为何要将我们引来这沙漠里?”
人妖懒洋洋地笑着,说:“我想离开北辽,最好的办法就是装死,留尸比不留尸要省却许多麻烦。我在这沙漠里生死不明,过不了多久,别的神官继任国师,也是断不会想着把我这个前任找回去的。北辽帝那笨蛋伤心归伤心,皇后会管束着他,也不会叫人深入寻找。”
我插口道:“死不留尸的办法很多,干吗要进沙漠来?我们全无准备,没有食物没有水。这同自杀有什么分别?”
人妖王爷淡淡一笑,眼波流转,竟有几分媚色。他虽抹去了化妆,可容貌依旧俊美至极,分明的轮廓还给他增添了几分霸道狂狷之色。
“郡主,老子既然敢进这个沙漠,自然就有把握走出去。所以说,现在你们要活着回东齐,只有听老子我的指挥了。”
趁着人妖王爷对镜梳头(呕……)的空档,我把封峥和夏庭秋拉到一旁,商讨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夏庭秋从容淡定,轻弹去衣服上的沙粒,慢条斯理道:“他已经设计我们在前,我们对他也不可尽信了。只是现在大家都在沙漠里迷路,犹如拴在一根绳上的蚱蜢,贸然拆伙,不是明智之举。”
我毛躁地拍着头发里的沙子,嘀咕道:“什么拆伙?什么时候同那人妖王爷成一伙了?”
封峥则是一脸苦大仇深。他眉头深锁地望着辽阔无垠的沙漠,目光深邃,“我们不识路,又毫无准备。庆王却是有备而来,比我们占有优势。”
我冷笑,“非亲非故的干吗要帮我们?万一他把我们骗到沙漠里扔了,我们也只有等着变人干的份。”
“这也好办。”夏庭秋嘴角一歪,“把他捆起来,跟着我们一起走好了。他想要活命,就得把我们送出沙漠去。”
“这倒是个好办法!”一个声音飘过来。
我们仨都惊悚回头。只见那人妖王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们后面,先前的话,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封峥的眉头轻皱了一下。
我明白他的在想什么。我们这三人之中,数他武艺最为高强。连他也没察觉人妖王爷近身,可见那人妖武功还在他之上。说什么把人家捆起来,现在不过是天方夜谭了。
人妖王爷看着我,笑嘻嘻道:“啊呀,郡主妹妹莫担心,你愁上眉头,更上奴家心头。奴家就是为了你,拼了这条命,也要送三位出这沙漠的。”
我忍着肉麻,笑了笑,道:“也不知道是眼神不好,还是爱好不同。我从东齐到北辽,突然母猪变天仙了,路上随便遇到一个阿猫阿狗,都对我爱慕不已。王爷你虽然不男不女的,可你这份心意很真诚。我很感激你哦。”
人妖王爷笑道:“郡主明白小王的心意就好。”
他抬头望了望天,收了嬉皮笑脸,对封峥说:“现在日头还不烈,赶路正好。我那马车上有准备好的水和食物,车棚也可以拆下来做帐篷。只是食物本是为我一个人准备的,份量有限,这几日要辛苦诸位饿肚子了。”
封峥斟酌片刻,抱拳道:“那就有劳王爷领路了。”
庆王点了点头,目光朝我一扫,“郡主,上马吧。我们启程了。”
他那一头披散的长发,现在大半束了起来,用丝条扎着,一张脸更显得棱角分明。风吹来,头发飞舞得张扬。
我曾梦见的那个神仙哥哥虽然和他有着一模一样的漂亮脸蛋,可是人家气质优雅,举止从容得体。再看看这个庆王,三分像王公,倒有七分像土匪似的。
男人们把马车剥成了一个空架子,能用的,能带走的,都放在最壮实的一匹马上。我是唯一一个女的,只好由我骑那匹马了。
人妖王爷一马当先,在前面带路,我走第二,夏庭秋走第三,封峥垫后,四个人排成一字型。马的脚掌小,容易陷在沙子里,所以我们行走的速度有点慢。
人妖王爷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地,似乎还在轻哼着什么。一天一夜都没休息,又被太阳一晒,我昏昏沉沉的,慢慢伏在了马背上。北辽马匹的鬃毛浓密柔软,蹭在脸上很舒服。我在这阵阵晃动中,慢慢合上了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匹忽然朝前倾过去,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原来我们翻过一个高高的沙丘,正往下走。
我的马的缰绳被走在前面的庆王拽着,我的身上还盖了东西,一看,是夏庭秋的外衣。夏庭秋自己倒是伏在马背上,睡得正香。
“醒了?”庆王回头看我,“你还挺能睡的,都睡了快三个时辰了。”
我伸手要揉眼睛。庆王忽然喊:“别,手上全是沙!”
我一看,可不是,掌纹里,指甲缝里,全都是细沙。
“坚持一下。”庆王说,“我们走得慢,明天,最迟后天,就可以看到海子了。”
难得正经了半刻,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神叨叨地说:“红颜最是经不起风沙摧残。”
我浑身发麻,说:“就算你是朵娇花,进了这沙漠,被摧残也在所难免。”
那人妖王爷回眸一笑,“奴家怎么能呢郡主妹妹相比?”
我牙齿发酸,懒得理他,趴下去继续睡。可努力了半晌,只觉得摇晃得头晕,却怎么都睡不着。
我起身四望,周围除了沙丘还是沙丘,连株草都看不到。天空万里无云,也连只鸟都没有。身后,夏庭秋正伏在马上发出细细的鼾声,封峥一脸倦意,却强打着精神。
我对封峥道:“你也休息片刻吧。换我来盯着。”
封峥固执地摇了摇头,不过看得出来精神放松了许多。再过了一阵,我回头看,他也坐在马上闭目养神了。
这个人,那么要强,都这样了还要死撑着,也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
我们四个人,比起来只有那人妖王爷精神最好,像打了鸡血一样。我听他在那里哼哼什么小调,歌词低俗,是什么“妹妹哥哥亲亲爱爱”,完全不是一个钟鸣鼎食的王公该唱的词。
我忍不住问:“你假扮你妹子,那你妹子就是真的国师咯?”
人妖王爷停了歌声,回头点了点头,“虽然一胞双生,不过只有她继承了我们母亲的法力。我只略会一点,能看个风水,算一下天气什么的。”
“那昨天的沙暴,你早有预料?”
人妖王爷咧嘴笑,露出一排亮晶晶的牙齿,“我连这点都算不出来,也白活了这么些年了。”
我忍着把他门牙砸掉的冲动,继续问:“那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