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威胁后,他转身开门。
“你、你去哪儿?”她神色惊惶。“别……丢下我一个人。”
“你放心,在这种时候,我一定会尽一个丈夫应尽的义务。”他握紧门把,努力平抑怒气。“我去替你办住院手续。”
语落,他傲然离开病房,留下妻子独自坐在床上。
她静静沉思,像一尊谜样的陶瓷娃娃,动也不动,几分钟后,她伸手向茶几,端起护士为她斟的茶,一口一口,好整以暇地啜饮。
淡樱色的唇,飞扬耐人寻味的笑。
第二章
一场天外飞来的车祸,导致他妻子,心理性失明,也打乱了他离婚的计划。事情究竟是怎么演变到这地步的。经一个多礼拜,柯牧宇仍有几分不自在的情绪,偶尔深入思索,还会感到心神不宁。但有人比他这个当事者更焦躁。
“她到现在还是看不见吗?”跟上司讨论完公事,又调整过几个约会行程后,宋绮红终于压抑不住满腔愤懑,直率地追问。
“已经这么久了她还是看不见,该不会以后会永远失明吧?”
他淡淡扫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解释。“医生说这种心理因素造成的生理问题,本来就很难预料什么时候,或者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恢复,只能静观其变了。”
“开什么玩笑,静观其变?”宋绮红愕然抗议,犹如一根太过紧绷的琴弦,拉出变调的嗓音。“难道她一辈于看不见,你就…辈子不跟她离婚吗?”
“怎么可能,”柯牧宇嗤笑要他跟一十自己不爱的女人耗一辈子,想都别想!“可至少现在,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她该不会是装的吧?”宋绮红懊恼地蹙眉。因为舍不得卸下柯太太的光环故意用这种方式死赖着你。”
柯牧宇冷冷一哂。他也曾经如此猜疑过,但!
“如果是装的,那她演技也太高明了,至少到目前为止,我看不出破绽。”
他神情漠然,眼潭深不见底,宋绮红参不适他内心盘算,更慌乱。
“牧宇,别管她就照原订计划离婚吧!你们的婚姻已经到期了,不是吗?你只是遵照合约进行,也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
他摇头,冷淡地驳回她的建议,“重点不是我对不对得起她。”重点是他这两年树立的公众形象,可不能因此有丝毫损伤。
“你!”宋绮红银牙一咬,又气叉急,忍不住埋怨。“你干么这么介意人家怎么看你啊?”
因为他是柯牧宇他聪明敏锐在商场上作风固然有些野心强势,但处理人际关系却颇为圆融,一向给人开朗积极的好印象,表面上,是十成熟稳重的男人。但其实在某方面他很幼稚。他想要的东西,从来定要得到已经拥有的东西,也绝不许任何人抢走。
两年前,为了惩罚论及婚嫁的前女友劈腿,也为了挽回他的面子他可以迅雷不及掩耳地与她谈妥婚姻,表明他对前女友的毫不在乎,两年后,当然也可以为了保住他新好男人的彤象,不择手段。
所以他被困住了.
由于之前建立的形象实在太好太令这社会欣赏,现在他反而无法潇洒地与她离婚。
现在他该懂了吧,这个世界并不是一切都要照他的游戏规则来玩,就算他再有钱有势,也有不能顺心的时候。
而她正是要教会他这一点!
简艺安抿若笑,站在丈夫办公室门外。他的秘书也太粗心了吧?竟然没完全掩上门两人争论的声浪隐隐约约在她耳畔渡动。
她静静聆听,身后,柯收宇为她特地请来的看护吴美丽不禁疑惑.“夫人,你不进去吗?”
她一凛,这才伸手敲门。
宋绮红前来应门,一见是她,怔在原地。
“是牧宇吗?”她睁着灵透水眸,很无辜地问。
“艺安?”柯牧宇惊讶地从办公桌后起身。
“你怎么会来?”自从两人成婚后,这还是她初次进他办公室。
“刚刚美丽带我去医院复诊,我想离公司挺近的就顺便过来看你了。”她微笑解释:“我替你带午餐来了,是你最爱吃的牛肉面,快趁热吃吧,不然面糊了就不好吃了。”
柯牧宇剑眉一挑,正欲发话,手机铃声蓦地唱响,他瞥一眼来电显示。“艺安,我要接一通重要电话,你先在这里等我。”
简艺安在看护的扶持下,缓缓走进办公室,宋绮红在一旁紧盯她的一举一动,试着看出她是否有假装失明的迹象。“我老公的办公桌在哪里?”她问。“扶我到那边坐下。”
“是”吴美丽谨遵她的吩咐。宋绮红愕然瞪视她在柯牧宇的办公椅安稳落坐,端出副总裁夫人的架势,君临整间办公室。明明有沙发可坐,为何偏偏选那位子?
宋绮红顿时觉得自己气势矮半截,看她优雅地遣退看护后,不禁出声嘲讽。
“那是副总裁的位子,夫人擅自坐那边不太好吧?”
简艺安听见她的嗓音,稍稍往她的方向歪过头。“你是宋秘书?”
“是,难道夫人不认得我了吗?”宋绮红刻意探问。“我们曾经见过几次面。”
“对啊,我记得你来我们家进过好几次文件。”简艺安微笑颔首,若有所思地停顿两秒。
“不过还真奇怪,我一直以为宋秘书于公于私,对我老公的一切大小事都了如指掌,原来不是这样啊。”
宋绮红一愣。“什么意思?”
“我失明了,难道你不晓得吗?”简艺安嫣然一笑。“所以我刚刚不确定你是谁,并不是因为我不记得你,而是因为我看不见。”
她失策了,原本是想突袭简艺安,看对方会不会自露马脚,不料被倒打一耙显得她很不济,竟没能实时掌握老板兼前男友的私生活。宋绮红暗喑咬唇,重整旗鼓。“没想到夫人这么体贴,还特地替老公送便当,不过你其实不必这么费心的,牧宇——柯副总裁的饮食我向很小心照料,今天也是帮他订了这附近口味最清爽的餐盒。”
简艺安掩唇轻笑。“我当然知道束秘书一向对我老公很尽忠职守,不过照顾老公,毕竟是做老婆的责任,你说是吧?”
也就是说,不相干的人可以少管。
宋绮红听出弦外之音,郁恼不己,正思索着该如何反击时,简艺安又悠悠扬嗓。
“我老公很帅吧?”
“什么?”宋绮红一愣。
外头好像有很多女人很迷他每次跟他一起参加社交宴会,他都会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简艺安秀眉微颦仿佛很为此困扰。“说真的,那些女人到底是喜欢他哪点?”
这是在讽刺她吗,宋绮红不悦,明眸进出锐芒。“那夫人呢?你喜欢他哪点?”
“你说我?”简艺安又轻声笑了,游戏似地把玩着鼠标。“我没喜欢他啊。”
“什么?”宋缔红震住。
“我跟牧宇是契约婚姻,你不知道吗?”当然知道,只是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坦然地道出真相—她到底想做什么?
宋绮红戒备地拉紧神经,警觉自己以前太小看面前这个女人了,她一直以为简艺安是那种单纯没大脑的贵妇,成天只懂得购物喝茶,挥霍丈夫恩赐的优渥生活。
“牧宇本来想跟我离婚的可是我现在眼睛变成这样……唉”简艺安若有深意地叹息。“我真怕我以后得就这样一直赖着他了。”
宋绮红倏地抽气她终于崖了,原来简艺安是专程来对她下马威,就算牧宇的婚姻无爱,但基于责任他也绝对不会抛弃自己的妻子。
“怎么办呢。”简艺安状若忧心地沈吟。
“我觉得自己一直霸占着柯太太这位置好像不太好,宋秘书要不要帮我劝劝牧宇,让他别这这么有责任感?”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宋绮红咬紧牙关,忍住尖叫的冲动,正巧柯牧宇讲完电话回到办公室,她一时气极,扯住他的领带,倾身往前,送上性感的红唇。
他遭她偷袭,又惊又怒,目光一转,见妻子坐在自己办公桌后,脸色似有些苍白,念头乍起,决定站在原地不动任由前女友肆意索吻—
那个吻,绝对是在试探她,从丈夫的公司回到家后,简艺安仍神魂不定躲回卧房,愤然沈思。虽然她早就得知丈夫之所以与自己签订契约婚姻,是为了惩罚前女友曾经的背叛,也早料到两人必定到现在仍纠缠不清,甚至在某些他出差的夜晚,她会在床上辗转反侧,猜想他或许正与前女友火热缠绵……
但她,想不到当自己亲眼目睹时,心口竟会那么痛,好似被利刃划了一道。
只不过是一个吻!她跟柯牧宇又不是因爱成婚,她一点也不喜欢他,为何要如此介意?为何因此仿徨?
那只是个试探之吻,牧宇一向注重自己的形象,她相信他不会明目张胆地在办公室偷情,所以他接受那个吻应该只是为了试探她,确定她是否真的看不见。
可无论如何,他还是太过分了,就算她只是名义上的妻子,也不该受到如此无礼的待遇……
“柯牧宇,我本来只是想稍微拖延一下离婚的时间,给你点教训而已既然你无情,就别怪我无义了!”简艺安恨恨地呢喃。为了不让丈夫窥探出丝端倪,当时她强撑住,硬是不动声色,后来还陪他起吃午餐,跟他有说有笑。可现在,她不必再假装了,拿起手机,拨出熟悉的号码。
铃声单调地呼号,不过数秒,对方接起电话。
“语默学长,我是艺安。”她甜甜地对前老板兼大学学长打招呼。
“安安?”夏语默惊喜。“好久不见了,怎么忽然打电话来?”
“来问候学长大人啊。”她轻笑“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当然你最近怎样,还好吗?”
“嗯,我很好。”
两人漫无边际地闲聊一阵,简艺安道出真正的目的。“学长,你听过“星光科技”这家公司吗?”
“我当然听过,是家做工C设计的公司。”夏语默顿了顿。“怎么了吗?”
“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这间公司。”中午在丈夫办公室时,无意间瞥见他计算机里一份密密麻麻的数字表,似乎是关于这家公司的投资价值分析。
她猜想,“恩宇集团”很有可能试图并购“星光科技”。
“…听说他们现在财务情况不太好。”夏语默简介过这间公司后,补上一句“其实我也曾经试着跟他们接触过。”
“学长想跟他们接触。为什么?”她好奇地追问“你对他们有兴趣吗?”
“这个嘛…”夏语默淡淡一笑,不正面回答。“他们是家还不错的公司。”
“我想也是。”她思索两秒,唇角弯开个曼妙的弧。“学长,我们要不要改天约出来好好聊聊?”
原来她看得见。晚上,柯牧宇回到家,没立刻进屋,而是选择静悄悄地躲在玄关,观察客厅内的情况。
他的妻子坐在沙发上捧着花荼啜饮,看护小姐则在一旁读报纸给她听。
她神态宁定,完争看不出一丝异样,仿佛中午在公司他配合绮红演出的镜头,并未对她造成任何干扰。
但他敢确定在她乍然目睹时,有几秒的时间神色大变,表情惊疑不定,透出一丝怨气。不过他也很佩服她雒迅速重整情绪,甚至与他从容闲聊。柯牧宇微微冷笑,忆起当妻子离开办公室后,他曾质问宋绮红为何要那样吻他,她铁青着脸,指控他的妻子其实是个狠角色。
“怎么狠?”他很好奇。
她却不肯明说,他只能约莫猜到也许是她在两人的言语交锋里落了下风,因此忿忿不平。
一向自恃精明、言语辛辣的缔红竟会斗不过艺安,他难以置信,也更对这个他很少多加注意的妻子生出几分兴味。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安排的?她是为了假装先明才故意撞车吗。还是先撞了车,才想到可以玩这一招,或者她有阵子是真的失明,只是某天意外能看见了,却瞒着他?
不论她目的为何,他必须承认她勾起了他的兴致,与她共同生活两年,竟是到即将离婚的时候才惊觉原来她可能是个变化多端的万花筒。
“夫人,这期的杂志有柯先生的报导呢!”吴美丽读完报上的重点新闻主动提及。
“真的吗?”简艺安瞳神骤亮。“都写了些什么,念给我听。”
“是。”吴美丽朗读内文,都是些对他的赞美之词,说他年轻有为,是商界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近日接受“三十而立”俱乐部的邀请,正式成为会员,不愧是菁英中的菁英。
对平面记者的盛赞,柯牧宇听得坦然且自信,并不认为有任何溢美之处,令他感兴趣的,是妻子的反应。
“夫人,“三十而立”是什么啊?”吴美丽问。
“听过杨品深吗,他是“泰亚集团”第二代接班人,这俱乐部就是他创立的”简艺安流畅地解释。“严格筛选三十岁以上的商界菁英,延揽他们成为会员,但年满四十便必须退出。会员大部分都是台湾各大企业集团未来的接班人,有人说那里等于是豪门公于的游乐场。”
豪门公子的游乐场?柯牧宇剑眉一挑。是他的错觉吗?还是他的确听到她话里含着丝戏谵意味?
“不过你别以为他们光是在里头饮酒作乐,听说他们每个月都会定期开会,交换信息,像我学长吧,他就很认真经营那边的人脉关系。”
学长?谁?柯牧宇狐疑,思索两秒,这才忙起她跟前老板夏语默是学长学妹的关系。听她唤夏语默时亲昵的口气,莫非他们一直有来往?
“那柯先生能加入这个俱乐部,表示他真的很厉害吧?”吴美丽赞叹。
“是挺厉害的,不过嘛……”语尾拉着悬疑。
不过什么?柯牧宇发现自己很想听听她接下来的评论。他告诉自己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在乎,只是一个丈夫总是希望得知自己在妻子心目中的评价。
可她却不说了,望向他的方向,樱唇衔着杯缘,微妙地笑着,等得他几乎有些恼。
因为他能够感觉到,她那抹笑,藏着某种淡淡的轻蔑。
柯牧宇讥诮地撇唇,猜想妻子八成已经察觉他站在玄关偷窥,那笑,恐怕正是针对他的挑衅。
他倒要看看,接下来她要如何继续演出一个瞎子。
她没令他失望,优雅地嗫口茶后放下杯子,却因为错估了茶几的位置玻璃杯顿时滚落在地酒了一地茶水。
“夫人小心点!”吴美丽惊呼。
“抱歉,我实在太笨了。”她蹲下身摸索。“杯子呢?在哪里?”
“夫人,你别动,我来捡就好了。”吴美丽很怕她弄伤自己。
“不要,我自己可以捡。”她严词拒绝看护的好意。“我是眼睛看不见,可不是废人,我自己捡。”但她一双手在地上四处探,就是摸不到那只倾倒的玻璃杯,手肘还不小心撞上桌脚,吃了闷痛,她蓦地恼了抓起沙发上的抱枕,一个个往空中乱掷。
“为什么我会看不见。为什么?为什么!”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发脾气。
“夫人,你冷静点。”吴美丽抢上去阻止她。
“你别乱动,小心撞到。”
“你不要管我!”她用力挣扎。“听到了没,放开我!”
“夫人算我拜托你。”
两个女人扭成一团。
太强了!柯牧宇无声地吹口哨,几乎想为妻子鼓掌喝采,这演技实在精湛,将个因失明而惊慌失常的女人演得丝丝入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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