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连三月,硝烟望五京。却不知多少人离别,多少人相聚。
“三少。”门口有人轻轻的敲了下门,他叹了声道:“进来。”声音低哑。
身着马弁服饰的顾稚年走了进来,童轩峻却没有转过身,只是怔怔地盯着窗外的灯火,此时不夜的衢安城里如此的繁华,然而谁又知道暗潮汹涌地夺权之争已悄然开始了呢?
“现在外头局势如何?”他仍没有转过身,只是仿佛不经意地问起。
顾稚年站在书桌前冷静地答道:“城内已被大少的第一军掌控了。”
“呵。”童轩峻笑了一声说,“他以为真能这样轻而易举的掌控整个衢安城吗?”他的语气里似乎有些鄙夷,却又似带了几分嘲笑。那笑只停了不足半秒,他的脸孔又沉了下去,眸光如古井水一般并无变化,“对了,老头子有说什么吗?”
顾稚年保持着恭敬的姿势说:“大帅什么都没说只是由着大少办。”
童轩峻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在夜幕之下透明的玻璃窗犹如一面镜子一样反射出他清峻的面容以及这面容之上那似有若无的一丝笑。
“高深莫测啊。”童轩峻微微的闭了一下眼,叹了一声又说了一句,“他可真是越来越高深莫测了。”
顾稚年接着说:“是啊,不知大帅是何心意。那么三少我们该如何办?”
童轩峻冷笑:“按兵不动,这当口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吩咐下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自作主张。”
“是。”顾稚年应声答后正准备退出去,却听童轩峻又说:“对了,苏明政怎么样了?
顾稚年一愣,听三少这口气,这事情倒像是刚想起来的,也不知三少是什么心思,他一时也揣摩不清只说:“听说还昏迷不醒着呢,三少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只是突然想起来罢了,你先出去吧。”童轩峻似乎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顾稚年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门又一次被合上,房内保持着一贯的平静。书桌上摆着一个长方形银丝缠绕型的沙漏,沙漏里的棕色沙子正沙沙的漏着。
日光灯把他的背影映在猩红的波斯羊毛地毯上,那么长那么细的一条影子,那样悄无声息地陪在他的身边。他嘴角缓缓地向上扬起,不是笑,比笑更多了一丝无法揣摩的意思。
他负着的双手忽然都握起拳来,目光辽远而诡异。
“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那声音非常低,低到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仿佛是心里的声音。
第伍滴雨
童轩峻第四天早上到凤栖别馆去了。
天才蒙蒙亮。苏璟璟倒也早醒了,这几日她总是睡不着,夜里总是会醒几回。
消息倒常送来,一次是说人过了危险期,还没醒,一次又说发了些并发症,她心里忐忑却又不敢说什么。
此时听丫鬟说童轩峻来了,苏璟璟也来不及换衣服了,随手拿了一条品蓝印红二色的兔绒披肩披着,里头穿着的是一件杏黄的丝质睡衣,头发也没怎么梳理过,只随手用一条鹅黄的发绳绑了绑。
童轩峻原是随意坐着的,他向来随意,此处又是他私有的别馆,坐得便更散意了。听到楼梯上有响动,知道是苏璟璟下来了,也没放在心上,闭着眼斜倚在沙发上,沙发上柔软温暖的羊绒毯子,正可抵去那料峭的春寒。
苏璟璟见他这样随意不禁抿着嘴笑了起来:“三少可真是真性情的人啊。”
听闻此言,童轩峻嘴角轻扬,然后才缓缓睁开眼。不知为何,若是旁人挑了好话说他,他只会觉得那话不值一哂,可她说了,却又两样了。
不知是不是逆光的原故,童轩峻只觉得苏璟璟身散着淡淡的光芒,分外夺目。她随意的穿着却使她更是灵动可人。他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惊住了。
苏璟璟以为他觉得自己太过随意便说:“真是对不住,听说你来了还未换衣服,你先等等我去换身衣服。”
“这样很好。”童轩峻淡淡地说,这话掩却了他刚才的失态。
苏璟璟说:“三少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了?”她心知他必是有消息了,于是才冒昧一问,不过他亲自而来,应是有其它事情吧。
童轩峻微微一笑,全然没了适才的唐突之色,苏璟璟只觉得一个恍惚,眼前的童轩峻讳莫如深,深沉得令人看不透。
这个男人是否真如传闻中那样不济呢?
“消息是有的,不过不知道苏小姐会拿什么来报达我呢?”苏璟璟望了他一眼,他说这话时神情坦然似乎并不像是索要报酬,于是苏璟璟说:“不知三少希望我拿什么来报答呢?”
童轩峻微微一笑道:“人一时半会儿是见不到的,不过得些消息还是可以的,你先去换身衣服,隔会儿自会告诉你。”苏璟璟有些不解,听他这话似是要带她出门。
她的一双秋波含水的眸子在童轩峻身上打了个来回,童轩峻却依旧坦然自若地坐着,那样的随意,一点也不像是传闻中的跋扈公子哥。
苏璟璟点了点头回到楼上。
她来时匆匆并未带衣物,那些衣柜里的衣物倒全是新的,想着此处必是童三少金屋藏娇之处,想着也便不觉得奇异了。随手挑了件皎月色绣海棠的高领旗袍,秀发前的刘海用一对珍珠发夹压着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她在花梨木雕月季的梳妆台前看了自己好一会儿,梳妆台上的椭圆型镜子当中的女子与刚才初醒的邋遢女子到底是有天壤之别的。
正要起身走,忽然看见梳妆台上摆着小小的一盒胭脂,闻了闻,居然是用紫茉莉制的。一般的胭指皆是用是红蓝花或苏木,因紫茉莉鲜有而不大用。她又看了看,极艳丽的红色,没有半分渣子,也没有铺子里出售的那样薄。于是又在脸上涂了些许胭脂,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见容光四射,全然没了前几日的虚弱之样。
她穿戴整齐后便下了楼,童轩峻一见打扮了的她便啧啧赞道:“不错不错,果真是个美人胚子。”苏璟璟朝童轩峻笑了笑,不置可否。可童轩峻却自得其乐地说:“你这模样若是被他们几个见着了,定能把他们气得个半死!”
苏璟璟并不知他所说的“他们”指的是谁,略略猜了猜,也猜不出,她便想着:“定会知道的,何必这样急呢。”这些日子来她倒觉得自己忍耐力强了许多。
车子出了别墅区,苏璟璟这才看清凤呜湖四周的模样。
那日是傍晚来的,云霞半退,天色渐暗,也看不出个真切来,这时初阳刚起,细碎如金的阳光落在碧波荡漾的凤呜湖上映出点点璀璨波光,波光绿谩,景致甚至秀丽。
苏璟璟不禁想道,怪不得古人有“天下凤呜三十六,其中最好是衢安”之句。【注】
车子开了了大半会儿眼前便不再是如刚才那样旖旎秀美了。小道渐转大道,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车里童轩峻与她并肩坐着,他似乎有些累,一路上寡言少语,只是闭着眼靠在车椅背上养着神,阳光透过厚厚的车窗笼在他的眉宇间,苏璟璟望着他泛着愁色的眉宇,心中不由得一个恍惚了起来。
他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样不济,可是,为什么又会有那样的传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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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居然停在了圣玛利医院门口。
苏璟璟略略惊了惊,有些疑惑的望着童轩峻,童轩峻倒是笑了起来说:“你的脚似乎受了些伤,正巧去看看。”
苏璟璟愣了愣:“你怎么知道的?”童轩峻嘴角含着一丝笑,并不说话,目光暗带暧昧。
圣玛利医院是一所教会医院,平时出出进进的大多是些虔诚的教徒,可是此时医院的铁门口却列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
四下很是安静,方圆几里都没有人烟。他们这辆雪弗兰也没开到门口,远远地便停了。
苏璟璟隔着车窗望去,那雪白的高楼掩在一片树木当中,楼正中有个鲜明的红十字。那楼后不远处是一座教堂,从高耸入云霄的尖顶可以看出是巴洛克式的建筑。
下了车童轩峻笑了一下拉起苏璟璟的手,苏璟璟惊了惊,见他把她的手放到自己右手的臂弯里去。
她听到他压着声在她耳畔低语:“呆会大约只能匆匆见见了。”苏璟璟万分感激地望着他,他却是扬着脸,一付事不关己的表情。
医院门口的士兵见是童轩峻便行了军礼,童轩峻用懒洋洋的口气问着一个队长品级的士兵:“你们军长在吗?”那士兵恭敬地说:“军长去军部了。”童轩峻颔首笑道:“他可真是个忙人呵。”那士兵又说:“军长吩咐没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入医院。”
只听童轩峻缓缓地说:“我约了杰克医生。”那士兵面犯难色,正巧医院里走出了一个身着深色军服的男子。
苏璟璟见这男子高颧深目,是北地人的特色,又见他穿的这一身深色军服,肩上几枚勋章闪着熠熠光辉,料想此人在军中地位必定不低。
童轩峻见这人来了,面上倒露出一丝欢喜。苏璟璟微微撇了下头,见童轩峻脸上的笑意那样深,心中一奇。
那个见了童轩峻也笑了起来说:“三少怎么来了?”
童轩峻的微笑着,目光指向苏璟璟。苏璟璟十分惊讶,不知童轩峻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那人似是略有所知似的说:“莫不是这位小姐生了什么病?”
童轩峻掩着尴尬说:“不就是她么,好好的伤了脚。雪晖啊,你也知道我向来只信杰克医生的。”
吴雪晖听后上下打量起苏璟璟,苏璟璟见他虽然脸上含着笑意可目光却极是锋利,那双宛似鹰目的眸子一直望着苏璟璟的脚。
苏璟璟有些慌,可一旁的童轩峻却坦然自若地站着,他的左手缓缓地伸过来握住她正挽着他右臂的手,温热的掌心令她心安。
苏璟璟微微一笑对着童轩峻撒着娇说:“三少,人家脚痛死了。”
她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但自幼在家中对也略有耳濡目染,此时说起来倒也有七八分真。
吴雪晖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一时间倒愣住了。
童轩峻抽出手臂抱着她柔声安慰道:“哟,小宝贝,你可别急啊!”他说这话时面上还带了点焦急,苏璟璟心中不由苦笑,可脸上却仍是百媚千娇的笑。
吴雪晖大为尴尬,只好笑道:“三少请。”
童轩峻微微一笑,携着苏璟璟往里走。苏璟璟亦心领神会地装着脚疼,幸好她的脚伤还未全好。
走到大楼前的草坪时,苏璟璟见四周无人,便低着声问童轩峻:“我爸爸便在这里面吗?”
童轩峻笑而不语,苏璟璟实在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不料童轩峻这才说:“你说一家普通的教会医院能让我大哥派一整队兵驻守吗?”
苏璟璟正要转身看那些兵,可童轩峻却拦住他说:“不要动,你若想要见到你父亲便要听我的。”苏璟璟讷讷地应了声。
医院里各处都有守卫,那些守卫见了童轩峻倒也不十分惊奇,向童轩峻行了军礼便也算完了。苏璟璟跟着童轩峻进了医院的大堂,那堂里空空寂寂,楼梯口站了两个背负着步枪的卫兵,苏璟璟望了望童轩峻,他只一味地笑。她心里虽有着担心倒也不全露出来,跟着他一步步地走。
楼梯口的卫兵见是童三少,行了军礼。童轩峻颔首微笑,苏璟璟这才放松了起来。她原以为他是一进起意的,现下看来倒是早做了安排,她虽不知他做了什么安排,但也看得出来,这些卫兵中定是有他的人的。
苏璟璟随着童轩峻上楼,每上一层守卫便森严一点,一直上到三楼时便见整整齐齐的一小队兵。苏璟璟下意识的攥紧童轩峻的衣袖,童轩峻倒是笑了起来对着这一小队的队长说:“杰克医生在吗?”
那个队长微微迟疑了下便说:“在是在的。”
童轩峻看了眼苏璟璟然后说:“是在副总统的病房里?”
那个队长迅速打量了下苏璟璟见苏璟璟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后方道:“是。”
童轩峻摆摆手说:“那我去他办公室。”
那队长有些犹豫,童轩峻忽然面色一沉冷着声说:“怎么,连本少也信不过了?”
那队长忙说:“不是不是,三少请。”说着一扬手让手下让出路来。
童轩峻冷笑一声,拉着苏璟璟就走。
那是一条长长地走廊,走廊上所有的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不但如此,厚厚的白棉布窗帘也拉得紧紧的,好像这走廊是一只鸟笼似的。
走廊上打着灯,极亮。每走十来步便有一处放着一张二三米长的木椅。
童轩峻缓缓地走着,苏璟璟便也不能走得快,他们身后是那小队兵十来双眼睛。苏璟璟只觉得背脊生凉,下意识的缩紧脖子。
走廊里,除了他们一下又一下的脚步声之外还是清晰可闻的输液声。苏璟璟心里有些慌,好在童轩峻就在她身边,他们走得有极慢。
灯光斜斜地打上来,地板上映出雪亮的光来,略略有些刺眼。
童轩峻忽然握紧了她的手,她不觉得一惊,见他眼角往右边的病房一瞥,苏璟璟并不愚笨,见他的暗示便别了下头,她的动作并不大,而童轩峻亦故意清咳了一二声。
病房中有一个瘦长的人影俯着身检查着病床上的人,病床上的人面容惨白,无一丝血色。苏璟璟的心像是装了铅块一下,一直往下沉着。
苏璟璟下意识地想缓下脚步,却未想到童轩峻刻意加快了步子。苏璟璟心中恼了起来,却又不敢此时发作,只能无奈地跟上他的步子。
走廊的尽头处光极亮,仿佛是一个出口。苏璟璟害怕起来,只觉得那里便如西方所说的天堂。一个死魂便是从这个地方消失的,她恍惚地觉得父亲正站在那个亮点上朝她挥着手。
她极是骇异,父亲还是十多年前她离开家时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愁色。她恍惚地听到父亲叫她的小名:“囡囡,囡囡。”她喃喃地正要答应,却见到了童轩峻那张冷峻的面孔。
她一呆一愣,这才回过神来。
童轩峻眼里有些怒意,苏璟璟慌忙敛去心神,面上淡淡然然的,童轩峻携着她走进了一间办公室。
那办公室同苏璟璟在西洋时见过的教会医院医生办公室一样,十分简洁与干净。有两张合并着放置的榆木桌子,桌上左侧整齐地叠放着医学书籍以及一本红色封面的《圣经》,右侧则是些零散的日常书写用品,其中有一支没有套子的钢笔斜放在一叠白纸上。
桌边有一只小小的柜子,柜子上的玻璃窗里衫了白色的纱布,但隐约可见其中的银色与搪瓷器具。
童轩峻倒是随意地寻了张椅子坐下,见苏璟璟不知所措地站着便说:“坐吧。”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但见他脸色不怎么好,苏璟璟犹疑了下。
童轩峻好气又好笑地说:“伤了脚还这样站着。”
苏璟璟一讶,原以为他是随意造的理由,却不想他是知道她伤了脚的。她脸上微微有些动容,刚要找椅子坐下就听到门“嘭——”一声被踢开了。
注:此处借用清代《冷庐杂识》中的句子“天下西湖三十六,其中最好是杭州。”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存稿就快没了,一般都是边写边传的,如果有病句之类的请告知声,谢谢。
第陆滴雨
杰克医生看上去也不过是一个而立之年的外国男子,金发碧眼,人极瘦,神色冷淡,乍一眼便知脾气不怎么样,见了童轩峻便喝了一声:“臭小子,你倒好这么久才来看我!”紧接着用不怎么流利的汉语抱怨起来:“憋死我了,他们不让我走,一直让我呆在这里,不许出去……”
童轩峻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