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要我练字,这字要怎么练才会和摹帖上一样好看啊?」好苦恼。
托着香腮的她一边写着笑字,一边睁着眼发呆,一心二用,写出来的字当然惨不忍睹,字不成字,倒像道士的符纸。
自从那一夜莫名其妙地被吃了,尔后的日子一到了夜晚,她就再也没有躺过自己硬邦邦的小床,而且每日和少爷一样晚起。
她到底在做什么?
以往,公鸡一啼,不管她多晚睡,时辰一到便会从沉睡中醒来,然后梳洗、着衣,做好丫鬟本份。
可是近日来,一睁眼看到的不是破了一个洞的床顶,而是一张睡得很沉的美丽脸孔,她吓得好几次差点滚下床,是一双厚实铁臂又把她捞回来,自从习惯这样的早晨后,她好像愈来愈不习惯当丫鬟了… … 那是她的少爷呀,现在怎么也是愈看愈不习惯,以前她只觉得他是世间最好看的主子,但是最近他变得不一样,好像… … 呃,好像很好吃,就如他常常对她说的一句话― 美味可口、胃口大开。
蓦地,水嫩嫩的粉颊忽地染上一层酷色,她羞怯地抚着脸,不胜娇柔。
「哎呀!不行啦!不能再想着少爷了,不可以胡思乱想,练字、练字… … 」
说不想却又春心荡漾的富贵浑身发热,连连灌了好几杯茶想消除口干舌燥的感觉,可整壶茶水全喝完了还是静不下心。
快消失、快消失:-… 不能想少爷没穿衣服的样子,她要把脑子掏干净,忘记少爷倒在她身上时那绝艳的姿容 …
魂儿飞了一半的她赶紧将手伸向胸口,顺着系在颈子的红绳拉出她不论走到哪里必定配戴的护身符。
咦,似乎变轻了?
原本红艳艳的脸色刷地惨白,她眼露惊慌、不敢相信地看着空无一物的红绳。
「怎么会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 … 」失神的喃喃自语,豆大的泪珠流下,她又慌又急,完全失去了头绪,茫茫然地捏紧褪了色的细绳,整个人像抽空了似。陡地,她忽然跳起来,丢下毛笔,满脑子只想到一个人。要找少爷、要找少爷,他一定知道她的宝贝掉在哪里… …
许久不曾想要依赖人的富贵,在丢失她视如生命的东西时,第一个跃入她心里的,是那个爱欺负她的少爷。
她低着头,急匆匆要去找人,不料才走没多久,就让人一把推开,力气之大叫她往后退了好几步,加上不久前下了场雨,路面湿滑,她身子没稳住,人就跌倒在地。
一道明显不屑的声音从她头上传来―
「哎哟!这是哪个院落的丫鬟,横冲直撞的没个规矩,要是撞到我家小姐,妳十颗脑袋也不够赔。」长相清秀的橘衣少女再次打量富贵一会,确定她所见过的欧阳家主子里没有这个人之后,下巴又扬高了些。
训了一顿还不够,假装要摘花给她家小姐又故意踩了人家一脚,顿时那本来嫩白的手背多了个脚印,红红肿肿地微沁些血丝。富贵抚着手背,实在很疼,眼眶不禁红了,抬头看着眼前的三个人,除了冷眼看她、没打算帮忙的少夫人严雪柳之外,另一名白色衣裳的姑娘跟这橘衣姑娘,她都没见过。
「哭什么哭,妳还有脸哭,我家小姐可是千金之躯,妳这卑贱的身子离小姐远一点,别弄脏了小姐这身锦绣坊刚裁好的新衣。」啧!穿那什么衣服,能看吗?活似一条黄瓜腌在酸缸里,鲜了颜色臭了味,招招摇摇的,叫人瞧了好不痛快,这人凭什么穿得比她显眼?
橘黄与嫩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质料的不同,一是苎麻裁剪的粗衣,一是轻而薄细的绢丝,同为下人,可就有明显区分。
照她看,这嫩黄衣裳说不准比她家小姐的衣服质料更好,她看了就有气!
「秀菊,别喳喳呼呼地嚷着,要让人听见了,会笑我没教好妳。」捂着嘴,楚玉君秀美脸庞似在嫌弃,但其实她也直觉的不喜欢眼前的丫鬟。
雪色上衣,藏红衣裙,裙上绣着低飞柳絮和红花,衣裙翩翩恍若风羽,轻扬慢舞飘若凤凰,腰间玉带垂着翠色玉珞,走起路来叮叮作响。她在表姊的陪同下在景色宜人的园子逛逛,隐身在大家闺秀的端庄面容下,她自然也有千金小姐的娇气。
「小姐,没碰着妳吧?可别有点损伤,这冒冒失失的丫头也不知打哪来,居然敢冒犯小姐,妳没吓着吧?」秀菊一面讨好自家小姐,一面怒斥不长眼的丫头。
楚玉君笑着挥手,但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别说了,秀菊,我想她也不是有意的,瞧她都吓哭了呢!」
「小姐,妳就是太善良了,心地好得像菩萨,不去计较下人的鲁莽,可有些恶奴不教不成,她们都快爬到主子头上了。」
「瞧妳说得顺口,也不想想咱们只是客人,怎能逾越本份,喧宾夺主。」她说得好不柔顺,一副怨怪婢女多事的样子。
「小姐哪是客人,再不久妳就是欧阳家的少夫人了,管教下人本就是妳份内之事,谁敢说一句闲话?!」小姐要入主欧阳家了,她也跟着风光。
但秀菊顾着吹捧自家小姐,却浑然不觉这一番话才说出口,一旁的严雪柳脸色微变,显然不快。严雪柳嘴上不说,可心里难免芥蒂,秀菊说的像欧阳家只有一个少夫人,那把她放在哪里了?就算是自家表妹,这关乎地位之事,她也不能释怀。楚玉君也发现表姊脸色变了,怕亲事有变,两道柳眉蹙起,一声娇斥,「怯!一张斓嘴,尽说瞎话,自个儿掴掌。」
「咦,小姐… … 」秀菊看小姐变脸变得快,先怔了一下。
「还不动手,要我撵妳回府吗?表姊在此,由得妳放肆。」平时放纵也就罢了,在人家地盘上至少收敛点,别碍着她未来的路。
瞧见小姐暗示的眼神,秀菊这才惊觉这不是楚府,她满口狂言恐怕已得罪表小姐,为了让小姐顺利嫁进欧阳家,她牙一咬,当真左右开弓掴起颊。
或许严雪柳也有意立威,任由她掴了十几下,这才假意放下嘴边的茶水,故作心疼的一喊,「得了、得了,别打疼了自己,我没放在心上,都快是一家人了,还客气什么,谁来管教下人都一样。」
「秀菊说错话,该罚。」秀菊没停下手,仍照样掴脸,只是下手轻了些,像在挥蚊子,一点也不疼。
她神色略微一冷。「怎么了?我说的话都不是话,非要妳家小姐开口才像句话吗?」听出她话中的诮意,楚玉君笑脸一扬,挽起她的手撒娇。「别给我冷脸嘛!就一个没心眼的下人,犯得着坏了咱们姊妹俩的感情吗?我这心也是向着妳的。」
「少灌迷汤,妳心里装的全是另一个人,哪有我立足之地,表姊我心寒哟!」
一瞧她笑靥灿灿,哪还发得起火,严雪柳脸色也缓了,毕竟是自个儿表妹,还能记仇不成。
「哎呀!取笑人家,不理妳了。」楚玉君娇羞地红了粉腮,添艳三分。
「是笑妳呀!都快嫁人了还一副姑娘家模样,不绣绣龙凤被、缝缝小衣、小鞋,哪像个新嫁娘啊」她巴望着她早点嫁进来,免得自个儿在欧阳家的地位愈来愈不保。
楚玉君一脸羞答答的,其实心里颇为高兴表姊称她新嫁娘。「君妹要谢谢表姊了,要不是妳巧扮红娘,人家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嗟!不帮妳还能帮谁,见外个什么劲儿,三弟能娶到妳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反倒是怕妳委屈了。」
三弟?趁着三人演着变脸秀的时候,富贵乘机起身,先是微蹲着走了几步,绕过三人后,想不显眼的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料却在听到严雪柳喊出「三弟」时僵了一下。
少夫人的三弟不就是少爷?新嫁娘… … 难道是少爷要娶亲了?
成亲啊 --… 她知道那情景,赤红的双喜在眼前飘动,凤冠霞被,大红蟒袍,高堂在上,新人交拜… …
思及此,胸痛来得突然,好像有人朝她心头咬了一口,撕肉的痛楚蔓延到全身,她连骨头都痛,愈来愈疼。
明明是圆呼呼的身材,却突然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站不住脚,她跟鎗一下,不小心撞了秀菊一下,不免又被她推了一把,这次跌倒在地,却心思飘远,不觉得痛了。
「钦!妳干什么,居然敢撞我,想报复我刚才推妳吗?」
「又怎么了,秀菊,不是才叫妳别惹事吗?」楚玉君不悦的瞪了她一眼。
「是她故意撞我啦!小姐,妳看她傻里傻气的,根本是来寻晦气。」
「她是… … 」对下人向来不关心的严雪柳,多看富贵失神的样子两眼,突地像想起什么,惊呼一声,「她 --… 她是在三弟房里伺候的贴身丫鬟。」
「什么,就是她?」楚玉君也不免失态喊出声,原来那叫富贵的丫鬟就是眼前这毫不起眼的丫头。
表姊妹互相交换会意的眼神,对眼前的胖丫头多了一分心思。
楚玉君已经先打探过了,跟在欧阳灵玉身边的富贵,府里几乎无人不知,下人们都这么谈论着― 新衣、新鞋、习字、游街、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是三少爷的专宠,,不仅能让三少爷为她辞了账房管事,听说他还下了令,这富贵只供他一人使唤,其它主子都管不得,带进带出宛如他身后的一道影子。
且欧阳灵玉以病体需人时时照料为由,让富贵跟他同睡,对外说是她打地铺,但同居一室是事实,的确羡煞不少想飞上枝头的丫鬟。
偏偏,欧阳灵玉是家里最受宠的人,他想怎么样谁敢有意见,再说,富贵的命格似乎真旺了体弱身虚的主子,原本三天两头便找大夫的他渐渐恢复精神,人也健壮了许久,不再听见夜里的咳喘声,偶尔还能上街溜达溜达、茶楼里听说书。这么一来,比神医更有效的富贵谁还敢说她闲话啊
楚玉君上下打量富贵,心里更不舒坦,心上人对她似乎也太好了一点,思及此,她心里就更讨厌这丫鬟了,「妳就是金富贵?」
「嗯。」不知为何,看到面带和善,笑意盈盈的楚家表小姐,富贵就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一步也不敢靠近,手脚发软钉在原位。
只是,没道理呀!表小姐长得真好看,细眉如柳,眸似核果,小嘴儿红艳艳像抹了樱桃汁,鲜艳欲滴,她实在不该怕她。
可是打心底发出的寒意就是怕呀!怕到她站起来后不自觉的往后退一步。
「妳刚刚急匆匆的要去哪啊?」
「我要… … 我要找少爷… … 」
听到她要去找欧阳灵玉,楚玉君起了妒心,问话更是咄咄逼人。「妳不是他的贴身丫鬟吗?早该跟在身边伺候的,怎么现在还在找少爷?该不是偷懒了晚起床吧?」
「不是,刚刚少爷要我在书房里练字。」她头低低的,不太敢抬头看对方。楚玉君妒火更焰,没想到这下人间的传闻是真的,「什么时候一个丫鬟够资格习字了?妳好大的胆子,妳是不是进书房偷东西了?」
秀菊很会看小姐脸色,小姐什么都还没说,她扬手就赏人一巴掌,在小姐的眼波示意下,下手可不轻,富贵脸上红红的五指印肿得吓人。
「我… … 我没有… … 」受了莫大的委屈,富贵反而不哭了,下唇一咬瑟缩着身子。
「秀菊,妳又忘了规矩吗?我话还没说完,妳把她打肿了,我怎么问?」楚玉君出声只是为了显示她的气度,把下人打人的事往外推。
「听到了没?小姐要问话,妳还不上前听着。」
嫌人走得慢,秀菊粗鲁的往她背上一推,害得富贵重心不稳脚步一颠,双膝落地,正好跪在楚玉君跟前。
可没人喊,她也不敢擅自起身,丫鬟的命不值钱,也只能就这么跪着。
「妳抬起头,妳刚说要找玉哥哥,那是为了什么事要找他?」她故意喊「玉哥哥」就是给富贵下马威。一旁的严雪柳冷眼旁观,饮着茶,嗑着瓜子,不做任何动作,嫁入欧阳家五年,小叔的性子她还不明白一二吗?她可不想自讨没趣,惹一身腥。
表妹爱玩就让她玩去,应该不致闹出人命,终究是三弟未过门的妻子,真要有事,他也不敢怪罪,总不会护奴不护妻吧?
「我… … 我找少爷帮我找东西… … 」不敢不从的富贵慢慢抬高下颚,但眼神明显有惧意。
一听,秀菊又抬高双手,一掌落下,「喝,妳又胡说八道,姑爷是什么身份,要帮妳这下人找东西?」
富贵抚着颊,整张脸都麻了,「我… 要找宝贝… … 少爷会帮我的… … 」
「宝贝?」楚玉君秀眉一挑,和善的语气中多了一丝轻慢,笑颜如阳,但仍让人觉得心里透股寒,「到底是什么宝贝,要不要大伙儿帮妳找?」
「不… … 不用了,富贵自己找就好了,一个小东西而已。」看眼前的人笑了,她反倒不安,哪敢开口应好。
凤眼微沉,她仍带着笑意。「怎么了,不能告诉我是吗?那是瞧不起我了,认为我没资格问妳是吗?」
「… … 」富贵低头不语,她好像懂了点,对这小姐,她不管说什么都不对。
楚玉君暗使眼神,耀威扬武的秀菊又一巴掌挥过去,仗势欺人地想一举奠定她在丫鬟中的地位。
「小姐问话妳敢不答,谁给了妳胆子目中无人?妳别以为不开口就没事,多打妳几巴掌打烂妳的嘴,看妳说不说― 」
「是我给她的胆子,妳还要她说什么?」
一道清冷的嗓音扬起,可原本该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声音,却比楚玉君的脸色更冷更寒,说明声音的主人有多生气!
第七章
「三… … 三少爷… … 」秀菊一声三少爷喊得抖抖颤颤,两颗慌张的眼珠子急忙看向她家小姐,心里着实害怕。欧阳灵玉打秀菊身后出现,一瞧见富贵的狼狈样,整张脸都黑了。
揪着心的他怒气冲冲的拉起仍跪着的傻丫头,当着所有人的面拥入怀里,百般不舍她所受的委屈,冷着一张脸为她疼着。
一瞧见她脸上几乎沁出血丝的巴掌印,怒火烧得更旺,目訾欲裂,他费心养得白白胖胖的小猪仔,居然让个外人给欺了啊!
「富贵不痛,一点也不痛-… 嘶!好痛… … 」本来看少爷一脸担心的样子,她想装作没事,但他实在太过份了,怎么能碰她脸,害她忍不住喊痛。
「哼!还敢说不痛,都肿成猪头了,本来不美的脸变得更丑了。」他故意先轻轻戳她一下,见她呼痛,长指一收,改为细抚。他眼底的柔情没人瞧见,全给了情窦慢绽的怀中人儿。
獗起嘴,富贵小声嘟嚷着,「谁能美得过少爷。」但嘴里抱怨着,熟悉的怀抱却让她顿感安心。
「嗯?妳说什么,咕咕哝哝地偷骂少爷我是不是?」声音是指责,语气是疼宠,抚摸的动作更是轻柔。
「我哪有。」脖子一缩,她自然而然地靠着他。
她不晓得这举动在旁人眼中看来多刺目,打她还没和欧阳灵玉有肌肤之亲前,他就爱对她搂搂抱抱,上下其手,不时偷吃她小嘴儿,她早就习以为常。
久而久之她愈来愈习惯这样的亲密,但看在楚玉君、心里可就不舒坦了,她不出声是因为看得出来欧阳灵玉在气头上,不过她在心里已经下了决定,嫁进欧阳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胖丫头赶出府。
「还顶嘴,我养妳这头猪不是让人欺负,乖乖看少爷替妳讨回公道。」他绝对不会放过欺负她的人,一个县丞他都没放在眼里,更何况是恶主恶奴?
「少爷 --… 」他看起来好凶,好像要吃人。欧阳灵玉将一颗圆圆的黑色头颅往臂弯压,黑眸一转深沉,冷然扬唇,「妳刚说要打烂谁的嘴呀?我没听仔细,要不要再说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