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如端来热粥给戚彤吃过之后,便带领着她了解媒仙馆,最后来到厨房,开始洗菜。
一路走来没遇到其它奴仆,戚彤越想越觉得古怪,还是那个老问题──人呢?
「小厮和丫鬟都跑哪去了?」见她年幼可欺,戚彤大胆发问,小心求证。
小如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今天一早,周嬷嬷就解雇了大部分的下人。」
「为什么?」原来那个肥婆开除下人也是毫不手软。
「钱,钱快没了。」小如搧着炉火,细心熬煎汤药。
「是被骗?还是花光?」其实她想说的是活该。
「不瞒妳说,上个月我就知道,但周嬷嬷不准我张扬。」
「妳是……」人家服侍她时没一句感谢,现在才想到要利用。
「我叫小如,本来是夫人的贴身丫鬟,现在所有的杂事都要做。」
眼看小如不知该不该说,戚彤索性哄她开口。「我还是弄不懂,钱跑哪里去了?」
「上个月,有个叫化子跑来,他自称是媒仙的老丈人……」小如娓娓道来。
叫化子──前任礼部尚书,小如不知他的身分,戚彤则是保持缄默。
原本没人相信他是夫人的亲爹,因为众人想象中的太老爷应该是长得福福泰泰的,至少也该是个干净体面的人,可是他骨瘦如柴,双颊凹陷,看人的眼神鬼祟,实在看不出跟夫人有血缘关系……
戚彤并不意外,因为他们根本就是一表三千里的表亲嘛!
太老爷来时像一阵风,去时也像一阵风,连饭都没吃就走了,这点倒是跟司马乘风很像;但太老爷是台风、是飓风、是恶风,逼着老爷把媒仙馆可以变现的宝物全刮走。
别看媒仙馆现在依旧完好如初,其实房地契已经贱价卖给了开钱庄的李老爷,幸亏李老爷跟老爷是多年好友,他大概知道老爷身患恶疾,不单不逼老爷搬离,进而说服老爷将「媒仙」的名号传给少爷,东山再起。
小如接着说,她是因为夫人哭了好几晚,一直服侍在侧,才会断断续续听到这些。
「看样子,司马公子连他外公来要钱的事都不知道。」
「少爷当时人在江南,而且少爷向来不管事,只顾花钱。」
「媒仙和夫人为何不留老丈人住下?一家团圆,不是很好吗?」
「太老爷不知怕什么,一副好像背后有人要追杀他的样子……」小如耸肩。
追杀?!戚彤咬着下唇,这是她思索时的习惯动作,苦恼中带了一丝俏皮。
媒仙馆那么大,是很好的藏身所,再说,媒仙的大名响彻云霄,但司马义本名没没无闻,女婿没道理不收留,丈人更没道理不留下……其中必有玄机!两者之间的关联,会不会是情种呢?
戚彤专心思索着,手依然浸泡在水盆里,菜却还躺在地上,神情烦恼,一动也不动。
小如见状,想起身材像大象,但走路却像老鼠的周嬷嬷,她平时不是躲在门外就是窗下,喜欢靠捉别人偷懒来突显自己的勤劳,进而赢得夫人信赖,万一待会儿周嬷嬷看到菜没洗,戚姑娘今天肯定没饭吃!
于是小如动作迅速地拿起菜,快速但不马虎地挑拣,然后放进水盆里清洗。
「戚姑娘,妳在想什么?」小如问,不是出自好奇,而是关心。
「我在想我哥,我好担心他。」戚彤敷衍以对,想不到却歪打误中。
「戚姑娘放心,果哥生得方头大耳,是长寿相。」小如脱口而出。
戚彤耳一刺,眼一亮,盯着小如那饱含温柔多情的脸蛋。「果哥?」
「我是说令兄。」小如羞涩地垂低头,但耳根绯红滟滟。
「大夫怎么知道我哥病了?」戚彤不动声色地问。
小如细声细气地说:「是我找大夫来的。」
「我哥房里的粥是妳煮的?」戚彤微愠。
「大夫说他只能吃粥。」小如喉咙又干又涩。
「洗脸水是妳提的?」戚彤咄咄的气势让人不寒而栗。
「嗯。」小如点了点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脸紧张。
「为什么妳不顺便端碗粥、提盆洗脸水给我?」戚彤大声责问。
常言道: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连这都不懂,她将来怎么跟婆家相处?
幸好方果是孤儿,她也不是难缠的小姑,不过她却感觉自己受骗了。
方果那家伙,她都认识他这么多年了,一直以为他忠厚憨直,完全看不出他追姑娘的手腕这么高明。
也罢,小如乖巧柔顺,跟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恭喜方果,生平心愿──夫妻同心,生一窝子,指日可待。
一阵酸楚没来由地涌上胸口,她还真舍不得放开方果,但是又何奈……
「泼猴!」周嬷嬷像县太爷出巡般走进厨房,暴喝一声。
戚彤吓得跳起来。「老母猪!妳想吓死我是不是?」
「怎么都是小如在做?妳以为妳是千金小姐吗?」目光刺探。
「妳敢打我试试看!」戚彤顺势从刀架上拔出菜刀,一副要拚命的样子。
周嬷嬷立刻收敛气焰,转移话题地问:「我有话问妳们两个,是夫人交代的,谁要当少爷的副媒?」
「什么梅?是乌梅?还是酸梅?」仗着手中有菜刀,戚彤胆大包天。
「少爷去女方家提亲,有些事不方便亲自问小姐,需要一个女助理。」
「我嘴不甜舌不滑,留在馆里打杂比较适合我。」小如直截了当。
周嬷嬷不屑地睨了睨眼。「那就是妳喽,妳说谎的功力一流。」
「谢谢周嬷嬷夸奖。」戚彤皮笑肉不笑,当之无愧。
「妳现在就去书房,跟少爷一起学作媒的技巧和礼数。
正文 第四章
叫她泼猴,一点也不为过,爬树和撒野全是她的专长。
在去书房找白痴公子之前,她先找了一棵茂密的大树,攀枝依干,藏好身子,四下张望。
这儿视野不错,近可监视老爷房的动静,远可看到大门前的出入。
说到那个老母猪,还真是没常识,自古名言,孤男寡女禁同处一室,这摆明了不安好心嘛!
眼一眺,正好看到司马乘风和一个带丫鬟的姑娘游园,那个白痴公子嘴里含了根麦草,故作潇洒,戚彤不屑地抬了抬鬈翘的长睫毛,暗自祈求老天爷能让他拉肚子、跑茅厕,免得她看到不该看的而长针眼。
忽地,那个姑娘和丫鬟像是比赛赛跑似地跑了出去,接着就看见司马乘风朝着大树走来,啐掉嘴里的麦草,就像抛弃每个对他有情的姑娘一般,然后伸手随意摘了片叶子往唇边送,背靠着树干斜立,一阵轻柔悦耳的乐声吹起……
真希望此刻飞来一只乌鸦,在他头顶上拉泡屎!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走?他的嘴不酸,她的手脚早已麻木,若不是她屏气凝神,用最大的意志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不见到祖奶奶才怪!
这时,她的心忽地一窒──他站在树下,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
或许是她多想了,但如果不是,那么他就是可怕的敌人,情况不妙……
幸好来了一瘦一胖的小厮,大吉和大利,带来周嬷嬷的命令,请司马乘风去书房。
「我赢了,银子拿来。」见司马乘风走远后,大吉迫不及待地伸手向大利讨打赌金。
「真没想到邱小姐三天不到就阵亡了!」大利不情不愿地掏出钱袋。
大吉笑呵呵地说:「这次算我运气好,少爷这么快就有了新猎物。」
「新猎物?哪家的千金小姐?」大利显然头大无用。
「就是那对兄妹中的妹妹。」不像大吉小头锐面,一脸的奸相。
「不会吧?!少爷怎么可能看上那只泼猴?」又一个狗眼看人低的混蛋!
「新鲜,咱们洛阳城从没一个姑娘像她那样对少爷拳打脚踢!」这叫犯贱。
周嬷嬷忽然急急跑来。「大吉大利,你们有没有看见泼猴?」
「没有。」大吉和大利异口同声,没发现远在天边,近在头上。
「要是让我逮到她摸鱼,我非把她骨头拆下来煮大骨汤不可!」
三个人决定分头去抓泼猴,她也赶紧从树上滑下来。
万一真被捉到的话,她也已经想好说辞──先说迷路,再说肚子痛。反正媒仙馆里就剩这么几个人,他们在哪、在干啥?她通通都了如指掌,但他们却不知道她的行踪。
走进书房,就看到那个白痴公子坐没坐相,胯下的太师椅如马奔蹄,前脚悬空而立……
咦?这种名贵的椅子,将军府也有一张,那是爹爹专程为她买来的,不是给她坐,而是把她绑在上面,防止她连人带椅逃走,沉重得很。以一个绣花枕头来说,绝对不可能不靠任何支柱撑起椅子,除非──他会武功!
这么说来,金盆洗手大会的那一幕,被几个小厮架起来却无力挣脱,其实是演戏喽?!
他为什么要掩人耳目?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戚彤立刻提高警戒。
「嘿,妳来了!」太师椅回复原状,如花瓣落地,无声无息。
「不来,你晚上就有大骨头汤可以喝了!」戚彤不动声色地说。
「妳别把周嬷嬷当仇人,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司马乘风点到为止。
「是她先挑衅,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手刀凌空划过,警告意味浓厚。
司马乘风四两拨千斤地说:「改天我摆桌酒菜作东,让大家化干戈为玉帛。」
这个败家子,连就快要穿破裤子了都还不知道……慢点,怎么会是「大家」?她和周嬷嬷宣战,是一对一的对抗,显然「大家」是种暗示,他故意漏口风给她,表示他知道她来意不善。
她是来捉老贼的,没想到小贼早已设下天罗地网,反手擒拿她……
可恶!最可恶的就是方果躺在床上,一点屁用都没有,害她孤立无援!
戚彤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这种时候面露慌张,无异是自乱阵脚,因此她款款地走向紫檀木书桌的另一边坐下,对他刺探的眼神采取视而不见的策略,嘴角努了努堆满书卷的桌面。
「这些书是要做什么用的?打老鼠吗?」
「全部都是我爹过去作媒的记录,很无聊。」
「很好。」戚彤如获至宝般急忙翻阅,查看上面有没有提到情种。
司马乘风手肘拄着桌面,懒洋洋地瞅着她。「妳会笑我吗?」
「要读那么多书,我现在只想哭。」戚彤没空抬头,好学不倦。
「对不起,连累你们兄妹。」修长的手指忽然落到桌上,如蜘蛛爬行。
戚彤没察觉到危险逼近地说:「你知道就好,记得拿到谢金时,要分红给我。」
「没问题。」剎那间,小指勾住小指,说时迟那时快,啪地一声,砚台压死蜘蛛,不,是压住修长的小指。
她不会武功,完全是出自于反射动作,而他可以闪开却不为所动,表明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决心。
好感动哦……呸呸呸,连跟随她多年的方果病倒,为了不被传染她都没去探望,明哲保身是做人的基本常识,更何况是刚认识不到两天的他!
仇家之子,就算有朝一日死在她手下,她也不会送花圈,烧冥纸,掉滴泪。
司马乘风揉抚着险些被压扁的小指。「妳真的想学作媒吗?」
「能像媒仙这样赚一栋媒仙馆,何乐而不为!」戚彤言不由衷。
「妳不在乎被人嘲笑长舌妇?」司马乘风迂回地试探她。
「钱可以使嘲笑变甜笑。」戚彤换另一本书追查。
「妳会不会讨厌长舌的男人?」司马乘风又问。
「我舌头也不短,照样讨人喜欢。」戚彤舌头悬吐。
司马乘风见状,忍不住爆笑出来。「妳真好,逗我开心。」
这家伙有那么容易上当吗?戚彤从长睫下方偷偷观察,心头一凛!阳刚中含着俊秀的笑容,三分纯真,七分男人味,难怪方果会忧心忡忡。
他确实很有魅力,若没有,他怎么风流得起来?但她烦恼的是,他比她想象的还难对付,他不但身怀绝技,又有颗聪明的脑袋,还有张迷死人不赔钱的脸皮,跟他独处简直像跟老虎关在同一个笼子里,一刻也不能掉以轻心。
虽然说美人计的精髓是投怀送抱,她并不是不懂,但她不想。万一勾起他的欲火,就算她插翅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不如以静制动,等方果痊愈,让方果先跟他过两招,比出高下,再决定下一步要怎么走?
「废话少说,快看书,晚上周嬷嬷要考试,考不过就不准睡。」
司马乘风意兴阑珊地说:「唉!结婚还真麻烦!要注意这么多繁文缛节!」
「还是私奔好,只要两情相悦,用不着管其它人死活。」戚彤故意指桑骂槐。
「不好。」司马乘风反对。「无媒苟合跟野狗没两样!」
「骂得好!」戚彤一个弹指,彷佛烦恼全都消失似的微笑。
「不过大家都私奔,我们就得喝西北风了。」司马乘风叹息道。
「你知道!」果然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骗子的儿子──还是骗子。
「我眼不瞎、耳不聋,整个洛阳城闹得沸沸扬扬的,不想知道都不行。」他的话中有着明显的感慨。
「你外公的事,你也知道!」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情种」是什么玩意?
「又不能掐住他老人家的脖子,要他把钱吐些出来,算了。」司马乘风挥挥袖。
「媒仙身染恶疾……」看来他知道得不少,看来有机会解开谜团,戚彤越问越心急。
「事前不知。」司马乘风一派光明磊落,让人猜不透真假虚实。
多亏他闲闲没事就爱揽镜自怜,这才练就出一脸高深莫测的神秘,好玩。
直到这一刻,她浑然不知自己已经露出马脚,让他确定了他们兄妹,不,他们不是兄妹,她刁蛮中有高尚,而那个假哥哥则是正直中有卑微,她是主,他是仆,两人是为了司马家的秘密──情种,远道而来。
其实,爹娘从未当他的面提及情种,他就像她的假哥哥一样,是躲在屋顶上偷听而得知。
这并不是第一次有人来刺探媒仙馆,之前也有不少心怀不轨的人以拜师学艺为借口,前来媒仙馆寻宝,也曾有人言明来抢劫,但爹一概否认,强调明人不做暗事,每桩婚事都是靠一张嘴完成。
他会有睁眼说瞎话的本领,简单的说,乃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情种是打哪来?他不知道,不过不难猜出用途,但他并不认同爹的作法。
他的处境有如刀架脖上,吞吐皆难受,他怎么也没想到现世报会来得这么快!
坦白说,在皇上还没赐封以前,左邻右舍看不起爹的大有人在,甚至还讥笑爹牵猪公,他怨,他愤,最糟的是,他比任何人都还要瞧不起自己的爹。但在皇上赐封以后,爹被捧成大善人,说媒成了做善事,由此可见,人心有多么丑陋!
她那么想要情种,他会双手奉上──待爹寿终正寝之日。
可是看她这么努力地色诱他,他的心有点儿寒……
算了,就陪她玩,当作打发时间,游戏结束后,她得到她要的,而且毫无损失,到时她会感激他手下留情,还是嘲笑他白痴?或者是忘了他……一个作媒的小人物?
「媒仙作媒作得那么成功,是不是有什么法宝?」戚彤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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