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噎得翻白眼,搭拉着脑袋嘟囔,“你们瞧她重色轻友的样儿……”
美色就站在花坛边,背朝着她一动不动,米艾蹑手蹑脚摸过去,右手成枪抵住他的背:“不许动!”他惊吓地转身,逗得她咯咯发笑。
苏杨吁口气:“这么快?”抬手拂开她额前的乱发。
“老远就看见你了,想什么呢想那么入神。看我给你买了样东西。”从手提袋里摸出包装盒打开,指给他看上面的商标,“看见没,GUCCI。你那破钱包该换了,别说我浪费钱哪,商场打六折,不贵。我不是问家里要的钱,我们公司给我发工资了……”说半天发现他目光游移,她伸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听见我说话没?”
苏杨拉下她的手握得死紧:“米艾?”
“嘿嘿,感谢的话就不必了,请我吃饭吧。”
“我……有件事告诉你,过两天,我要去墨西哥。”
“出差?”
“不是,”他欲言又止,“……下个星期六走。”
米艾举着钱包愣愣地盯住他,很久才消化刚才的话。“你的意思,要去墨西哥工作?你不是说没那个资格吗?”
“现在有了,而且手续都已经办好了。”
今天周日,离周六只有六天……“你是说,手续都办好了,一个星期后就飞去别的国家,现在才跟我说?要去多久?半年?”
“合同上签的,三年。”
三年,浑身的血液刷刷降到零度,她有点透不过气来:“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苏杨抿着唇躲闪她的视线,半晌才喃喃:“对不起,我害怕,怕你舍不得我。”
“是怕我舍不得,还是你舍不得挣钱的机会?”
掌心里她的手冰凉彻骨,他用力握紧,寒冷却仍然渗透进皮肤里层。“是,没错,我怕你阻拦,上次我就跟你说过,你不愿意让我走,你说要跟我在一起。机会没来的时候我只能等,可这次它来了,我不能放弃,我得给我们的将来一个保障。”
“我不是阻拦你,我没有……”只是不想离开他,不想他孤身一人去奋斗去拼搏,难道叫她一个人坐享其成才是最完美的生活?“因为挣钱多所以你想去?苏扬我不需要,不需要的,我们领导对我印象很好,说不定可以留在华腾,等我转成正式员工我们一起赚钱买房子买车子,买不起也没关系,可以租,我不在乎……”
“我在乎。”
“我真的不在乎!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米艾!”他急促地打断她,语气里有孤注一掷的坚决,“我没办法待在原地慢慢熬,熬不到头的。”
熬到头的,到底是他们的爱情,还是他的前程?
“到那边我会给你打电话,平时还可以上网聊天,我还有假期,每年都能回来看你。”他抓住她胳膊急切地盯着她的眼睛,“等我,米艾你等我好不好,就三年,不,可能要不了三年,两年就行,我一定回来,我发誓!”
米艾摇头,摇了又摇,用力甩开他的手:“凭什么让我等你?”
凭什么?他愕然。
“最后问你一句,如果我让你选择,留下来或者我们分手,你选哪个?”
举在半空的手无力垂下,良久他说:“我要走。”
明白了。可是苏扬,知不知道加温与女巫的故事,选择权可以不在他,而在她。
天色渐渐黯淡,苏扬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那么小,那么瘦,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卷走。昏暗中她的手一扬,一个小小的盒子落入路边垃圾桶。
爱情跟面包,男人究竟更愿意选择哪个?
记得郭郭曾经有条名言,男人如果光选择爱情,是愣头青,光选择面包,是老油条,而一个负责任的成熟的男人,会把爱情跟面包同时送给你。无疑她是幸运的,两者都有人愿意挖心掏肺地给,可是幸运的人此时也茫然:“说实话张杰是没这个机会,如果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等他吗?”
等吗?米艾不知道,很俗套地把苏杨的手机号码删了,本想是不是应该再学人家把头发剪掉,舍不得,爬上床闷头睡觉。夜里梦见他说要去墨西哥,一身冷汗惊醒,发觉原来是梦。
可他说过的话犹在耳旁,是梦吗?
这实在不是感怀伤秋的时候,次日上班,同事带她们几个实习小兵去工厂配货,连续三天高强度的脑力加体力劳动,累得跟条狗一样,没时间思考别的,吃完饭洗完澡躺到床上立马睡着了。周四张杰打来电话,小心翼翼说苏杨回家了。哦,回家了,陪老爸去了,不是去墨西哥。晚上规规矩矩写了通宵论文,周五上交,万事OK。周六早晨醒来,发现三朵花围在床前神色凝重……
干嘛呢,不过是某个人离开了而已,天不会塌。
再三保证不会寻短见之下米艾才获准出门,漫无目的地沿着校园走一圈,停下来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男生宿舍楼下,熟悉的花坛,熟悉的铁门,熟悉的守门大爷冲她笑露一口缺牙,独独没有熟悉的他。
强装的镇定轰然瓦解。
原来坚强只是一种想象,她做不到那么洒脱,六天里唯一想做的就是不去想,以为不去想就不会发生。可是无论以怎样的鸵鸟心态来逃避,太阳照样升起。
他什么时候走?上午?下午?也忘了问。或者说刻意不问。天空阳光灿烂,米艾呆呆地仰着头,突然希望这时候刮狂风下冰雹,或者一枚导弹飞来毁掉这座城市,这样他是不是就可以不走?
旁边一个小男孩跟着仰头看啊看,过了会耐不住问:“你看什么?”
“看什么时候下雨。”
“切~~”沮丧地垂头,“害我看半天,还以为有飞碟呢。”
“你觉得有吗?”
“肯定有,这么大的宇宙怎么可能没别的外星人呢,他们比人类聪明,不需要氧气就能活,经常开着飞船到这个星球那个星球,月亮火星都是他们的基地……”这孩子一看就是科幻片的发烧友,手舞足蹈说了一通。“我说的有道理吧姐姐。”
“你说,飞碟能阻止飞机起飞吗?”
“它能把飞机打下来。”
“不能打,我只想让所有飞机都飞不了。”
愣了愣,小孩谨慎地看她两眼,大概觉得这个姐姐精神有点问题,一溜烟跑了。
能吗,能让所有飞机飞不了吗?要不ET来了带她去火星也行。太阳穴突突抽痛,米艾抱着头蹲到地上,强烈的阳光使双眼出现短暂失明,浑身的力气好似抽光了一样。手机嘀嘀叫,从兜里掏出来,屏幕上显示一串数字——
苏扬!
即使删了他的号码,她仍然只需扫一眼便马上反应过来,接通了却张着嘴说不出话。
电话那头有熟悉的嗓音:“……米艾?”
喉头好像被锁住了似的发紧,她用力捏住鼻子才能不哭出声:“苏扬……苏扬你现在才给我电话,你在哪儿?”
他不回答,只是重复唤她:“米艾,米艾。”
“你在哪儿,家里?公司吗?”
“机场。”
脑子里嗡一声,她以为听错了,但那头清清楚楚传来“旅客请登机”的喇叭声,霎那间冷却掉即将涌出眼眶的泪。“哦,你还是要走。”真佩服自己此刻还能平静。
“对不起,米艾……”
以前惹她生气时他会道歉,然后轻唤她的名,就像现在这样,米艾能想象得到他微皱的眉不自在的眼神,心忽而软了,这个男人是她深爱的,再退一步又何妨?“你别走,等等好不好,我马上来机场,我马上来。”
“来不及了……”
“我不管!”
“米艾,照顾好自己。”
“苏扬!苏扬我想见你,如果你现在走,我一辈子恨你!”
“对不起。”那头的声音逐渐哽咽,“米艾我爱你,原谅我。”
嘟嘟的挂断音自话筒里传出,她举着手机木然而立。终于听到他亲口说我爱你,可即使爱,他仍然要走。是谁说,爱情敌不过现实?
莫梓彧老远就看见一个人影在路边晃,晃着晃着晃下台阶,按两下喇叭以示提醒,她还是垂着头径直往路中间走,吓得慌慌踩刹车,降下车窗喊:“练铁头功呢小姐?”
抬头瞄一眼离自己半米远的吉普,米艾没什么反应。
“去哪儿?上车。”她低着头动也不动,莫梓彧无奈叹口气,“哎,你可别哭脸啊,女人哭起来可难看了。”
啪,一滴水映着光落下。
真哭了!手忙脚乱熄了火,他打开车门出来:“那个,我……”
“没什么,”米艾双手蒙住眼笑,“眼里进沙子了。”可是眼泪越流越多,不知道这样蒙着脸,别人是否就看不见她哭?
他没吭声,伸手拍拍她的肩。
“真的,风沙大。”
“嗯。”
酸意兀地涌上鼻尖,米艾忽然放声大哭,因这短短的一个字,因他没有刨根问底把她的伤暴露在阳光底下。“苏扬,苏扬走了,我想见他,他还是走了……”断断续续的诉说,好像孩子在陌生的地方受了委屈,飞奔到亲人身边哭泣。
从车里拿来纸巾,莫梓彧站到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印象中的她从来都是笑嘻嘻的,就像个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现在却哭得毫无形象,全然不顾周围三三两两看热闹的路人,像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大声号啕,满头满脸全是泪水,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先上车,”他拉她的胳膊,“米艾,上车。”
她只是哭,或者根本没听见,抖着身子蹲跪到地上抱成一团,指甲狠狠抠向水泥地。脆弱的左手小指指甲经受不住大力,突地开裂,艳红迅速濡染开来。
“米艾!”莫梓彧蹲下握住她的手指,断甲刺入掌心,刺痛中还有着深入骨髓的冰凉。四月的好天气,怎会这么凉呢?
“疼……”
如梦初醒般松开手,他扯了张纸巾裹住流血的指尖,捏紧,一并包住她的双手,不让她抠地面自虐。哭声渐渐变成哽咽,渐渐悄无声息,她终于没了力气,软软地靠着车子闭上眼,脸色有点发青。他轻喊:“米艾?”真怕她缺氧昏过去。
睁了睁红肿的双眼,米艾嗯一声。
“回寝室吗?我送你回去。”
“不去。”很困,真想就这么一直睡下去。感觉被他半拖半抱进了车子,柔软的坐垫更加深困意。“我不回寝室……”
“那我带你兜风去。想去哪儿?”
她不记得有没有回答,昏沉沉的脑子里想到苏扬曾说过,将来一起去看海。
第十八章 放逐
碧绿的一汪潭水映着蓝天白云,清澈如镜,远处水山相接渔舟点点,脚下是高高的堤坝,右前方则是一座水中孤岛,郁郁葱葱的树木间隐约露出房屋轮廓。一只白色水鸟从林间腾空而起,精灵般快速俯冲掠过潭面,荡起层层涟漪。
米艾睁开眼面对的就是这般如诗如画的意境,一时嘴跟眼睛都哦圆了。
“醒了?”一张脸放大,“正想叫你呢。”
“这哪儿?”
“山沟沟,等会就把你卖给人当媳妇。”
“去~~湖边?”不对,湖边哪有这么高的大坝。“水库?”
“Bingo!加十分。”嘻嘻笑着打开车门,莫梓彧走到石头砌的护栏前张开双臂,“欢迎来到美丽的清洋水库。”
清洋水库?不怎么清楚。“在哪儿?”
“山里。”他抬手看了看表,“开车两个半小时,靠,你真能睡,中间一直没醒。”
“嘿嘿~~说明你开车技术好嘛。”米艾恭维他,跨过护栏沿着堤坝内侧的台阶往下走。“怎么来这么远的地方?”
“别掉下去了,省得我脱光衣服救你。”
烂人,脱衣服就脱衣服,为什么还加个光字。回头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他哈哈笑,在台阶上坐下:“我问你想去哪儿,你说要看海。我们这哪来的海呀,看湖吧太敷衍你了,还不如来水库,跟海差不多。”
她什么时候说要来看海?不记得了。眼前碧莹莹的潭水真漂亮,真想一头扎进去扑腾两下……腰间兀地缠上一条胳膊。
莫梓彧白着脸抱牢她:“米艾!”
“干嘛?啊~~你以为我想……”她哭笑不得,“刚才我就是突然想游泳。”
“想游泳去体育馆啊,这儿有多深你知道个屁。”不客气地赏她额头一个爆栗,紧绷的表情松懈下来。“上去,别站这儿。”
“你放心,真掉下去也淹不死我,我从小就在家门口的河里游泳。”边走她边抬头看了眼天空,明晃晃的太阳光刺得眼睛生疼,忍不住嘶一声。
他停下脚步等她:“眼睛疼?”
“嗯。”
“肿得像个包子。”
比喻真恶俗……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堤坝,往车子后视镜一看,崩溃!比喻还是很恰当的,不仅两只眼睛像,脸蛋也像。哭也能把脸哭肿?!好像被马蜂蛰过似的惨不忍睹……“完了完了,”米艾拿袖子挡住脸,“怎么见人。”
“我不是人吗,”遮遮掩掩的样儿看得莫梓彧好生郁闷,“早见过了。”
“你不算。”
“……”看来这孩子恢复能力挺强的,他拍拍身边的位置,“怎样?”
感激地点点头,心情确实平复多了。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常来这儿,虽然远了点,不过很偏僻,也没人打搅。”他从石头缝里抠出小石子用力往水里扔去,起身拍拍手垂眸笑笑,“想喊就喊吧,没人听见,我也不会笑话你。”
“啊?”这种歇斯底里的情节好像只在琼瑶剧里见过,感觉怪怪的。“你先叫。”
“又不是我哭。”
她确实有想发泄的欲望,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尖叫即将滚出喉咙时发现远处还飘着一叶小舟,马上偃旗息鼓了,游说他:“你起个头。”
“大合唱呢,”他不干,“干嘛叫我起头?”
“因为……你是男的。”
什么理由?莫梓彧眉头挑得老高,一双墨黑的眼珠翻啊翻,走到堤坝边找来一块石头,很有气势地抡圆了胳膊抛向水面,嘴里配合“咣!
还以为他会学马大叔那样爆着青筋啊啊长啸,结果是这么一个拟声词……米艾噗地笑出声:“我也要石头。”气沉丹田,一声尖叫随之窜出,“啊————”一大群鸟从小岛的树林里呼啦啦飞出,大概不堪忍受人类制造的噪音,扑棱着翅膀四下逃窜。
莫梓彧捂着耳朵给她找石头,心想这丫头看着瘦瘦小小的,肺活量倒挺大。
镜子般的水面被小石子砸得支离破碎,竭尽全力的喊叫在荡漾,堵在胸口的闷气随着呼出的气流一点一点消散,米艾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流泪,只记得自己仰头对着天空说:苏杨你记着,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离开我。
大喊大叫过后人有点犯傻,以至于莫梓彧侧着脑袋看了她半天她才反应过来。他问:“真分手了?”
“嗯。”
双手枕着头躺到宽宽的护栏上,他问了跟郭郭一样的话:“等他吗?”
“分手了还等?”
切一声,莫梓彧显然不相信,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说:“客观说起来,这事不能说全是他的错,你要知道男人有男人的骄傲。”
很多误会都是因为沟通不够才产生,米艾明白,自己的确有不够理智的地方,在苏杨决定走时说的那番话,实际上是在逼他做选择,要么留下要么分手。而苏杨恰恰是个认死理的人,不懂得还有第三项可以选。
她的错,在于阻挡过一个男人对未来的野心。
有野心不是件坏事,可隐瞒却是错,离开更是错。她是谁?她是他的女朋友,是可以一起同甘共苦的最亲密的人,不是捧在他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