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露出了一抹受伤害的眼神,深深地瞅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从他的身边跑开,头也不回地离去。
“公主殿下,请问你知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杜寅娘以极平静的口吻,问着不该出现在她眼前的泪人儿。
福满儿蜷坐在长榻上,双手抱腿,只差没将自己蜷成一颗球,抬起眸望着杜寅娘,眼泪还是一颗接着一颗掉下来,像是完全不受控制似的,将她那张原本就已经是我见犹怜的脸蛋,弄得更加楚楚可怜。
“这里是‘相公’,说穿了,就跟青楼妓院没两样,是所谓的勾栏之地!”杜寅娘一口气说完,忍不住叹气,“这天底下你哪个地方不好去哭,偏要往我这里来,人家在夫君那里受了气,不都是往娘家去哭诉吗?更何况你娘家势力如此雄厚,你更应该回去哭诉才对。”
闻言,她用力地摇头,“我不能回去,无论是义父义母或阿月,我都不想教他们见了操心,所以不能回去。”
“不要哭了。”杜寅娘不得已只好再拿出一张干绢巾,递给她擦眼泪,“真有那么多泪水好哭,就在你男人面前哭,这样才好教他对你更心疼啊!”
“我不要见到他,我现在不想见他。”
话声才落,像是触中了伤心处,一阵酸楚再度袭上,她咬住嫩唇,不让呜咽声夺唇而出,手里紧紧地揪着绢巾,哭得微微地发抖了起来。
想到了鹰扬天,她就无法忍耐住心里对他的怨恼。
为什么他能对她说出那种无情的话语?
是不是因为心里对她完全不在乎,所以才能够不在乎地伤害她呢?
他是知道的!
他一直都是知道她心意的!
因为对他没有过一丝一毫的隐瞒,所以,他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追究起她对他的坦白呢?
是了!她想起来了!
当初,他迎娶她最大的原因,就是不想失去朝廷这个靠山,为的只是赚取利益,而不是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在乎与怜惜。
早在一开始,他们成亲就只是因为要各取所需,从来就不是因为情与爱。
在这瞬间,想起这一切的福满儿,感觉一颗心就像要醉裂开来似的,她明明知道这一切,却没想到在此刻想来,如此剜心与难受。
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与他在一起时,感觉是如此美好,所以,再回想起这现实与残酷的真相,才会教她更加难以忍受吧!
“说说看,为什么跟爷闹不愉快了。”
“他气我护着另一个男人。”福满儿别开视线,刻意说得轻描淡写。
“爷不是一个不明理的人,没道理你只是护着另一个男人就气你。”
闻言,福满儿顿了一顿,才幽幽地说道:“那个男人不是普通人,是我真正的心上人。”
“什么?”杜寅娘吃了一惊,好片刻才定住神。“公主的意思是,爷知道你另有心上人?”
“在我们成亲之前,我就告诉他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向我追究,我告诉过他了,他是知道的。”
“因为他知道,所以就必须谅解你吗?”
“我告诉过他了!”她加强了音量,语调却听起来更加心虚。
“好自私。”杜寅娘好不客气地笑哼了声。
“什么?”
“你知道什么叫做先下手为强吗?你这就是!因为自己有坦白的招认了,所以,就可以在自己夫君面前大摇大摆的喜欢着另一个男人?好,喜欢倒也就罢了,竟然还维护了起来,做出了这种事情,你觉得自己有立场在这里掉眼泪喊无辜吗?”
对于杜寅娘的诘问,福满儿虽然有不服气,却无话可说。她一直以为,对鹰扬天坦白是一件好事,她不想骗他,所以把实话告诉了他。
可是,直到今天,杜寅娘的话仿佛当头棒喝般,狠狠地把她给敲醒了,让她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对鹰扬天究竟有多残忍!
她是他的妻子,却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别的男子,完全没有考虑到他的心情,这样的她不是自私,那还能称作什么呢?
这时,外头传来了厮仆的唤声,杜寅娘出去一探究竟,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白玉质地的药罐。
“这是爷特地派人送过来的药,说是让人给你找到的新药,他担心你说旧伤有些疼,要你先把药给擦上了。”说完,她拉起满儿的手,将白玉药罐交到她手上,刻意顿了一顿,看见她接到药罐那一瞬间,泪眸之中所浮现的柔软喜悦,“晚些时候他再亲自过来接你,如果,你真的不想见他,那我可以想办法把你给送出城去,如何?这就起程,才刚好可以与他错过。”
“不,我回去!”福满儿双手捉住药罐,紧紧地将它给捂在胸口,感觉那药罐仿佛有热度似的,令她的心窝儿直泛热了起来,“我要在这里等他过来,我要跟他回去。”
“不与他赌气了?”杜寅娘啼笑皆非。
她摇摇头,娇颜低垂,依旧是不停地掉眼泪,但是,那眼泪却少了一些心酸,但是,却多了一丝丝难以形容的苦涩甜蜜。她瞅着握在手里的药罐子,心想,如果他待她少一点点好,那苦涩是否就能够少些呢?
她对不起他,却是千言万语都诉说不了她内心的歉意……
梆子刚敲过了三更,万籁俱寂,马车行驶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显得特别空洞而且响亮,才刚在门口停下,鹰家的厮仆已经赶忙着迎出来,屋子里仍旧是灯火通明,两位主子都还醒着,古总管与一干奴才谁也不敢先睡下。
鹰扬天率先下车,回头对车内说道:“满儿,咱们已经到家,下车了。”
一阵久久的寂静之后,才听到她的声音从车里头传来,“我不要。”
那轿软的嗓音之中,可以听出浓浓的鼻音,可见得是哭了。
“你怕我因为今晚的事情骂你吗?我不会,你出来吧!都已经三更天了,折腾了一个晚上,我让人去准备夜宵,你吃些垫肚再去睡吧!”
“我不要。”浓软的嗓音听起来带着一丝哽咽,似乎又开始掉眼泪了。
“满儿,我累了,快下车,别折腾了好吗?”他扬了扬手,示意众人先退下,不要过来打扰他们。
“你骂我吧!你可以怪我,可以……可以一辈子都不要原谅我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
“如果我骂你的话,会让你的心里好受些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仿佛要教人窒息的沉默,在那沉默之中,有着她的犹豫与踌躇,那寂静之中,仿佛可以听到她的眼泪滴落在衣裙上的声音。
“我没有资格骂你,咱们也不过就是扯平了而已。”
“不,是我负了你。”
“你负我吗?看起来是如此没错,但是,仔细想想,你喜欢上他,是在嫁我之前,还是之后呢?”
“是……之前。”
“而你也从来没瞒过我,不是吗?而且还傻得跑来与我全部和盘托出,这样的壮举,其实我该称赞你才对。”
傻是傻了点,但仍旧可以称为“壮举”没错。
鹰扬天心想,毫不保留地把自个儿心另有所属的事摊在他的面前,摆明了是给他机会可以掐住她的弱点,所以,他将这事儿称为是“壮举”,因为这算是变相地谋杀了她自己任何可以在他面前拿乔的机会。
“寅娘说,那不过是我先下手为强,说到底,是自私。”
鹰扬天在心里嘀咕,他就知道寅娘一定对满儿说过什么,要不,这妮子的反应不会如此奇怪,真不知道是该谢还是该怨啊!
“那你记得我为何娶你呢?”他望进马车里头,看见她躲藏在最阴暗的角落,外头灯火的亮度只照亮了她衣裙的一角,那阴暗仿佛是一层薄幕般,让他看不见她的表情,而相信她也是看不见他的。
“记得。”她喉头一阵哽咽,眨了眨眼,眨掉再度涌上眼眶的泪水,她同时也望着车外,只看见他一边宽阔的肩膀,看不见他此刻是何神情。
当初,他们成亲的理由从来不曾改变过,但是,时间改变了,心改变了,同一个理由如今再想来,成了横亘在他们之间最大的伤痕。
“所以,咱们不是扯平了,是什么呢?”他勾唇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一直以来,你只说过要生我的骨肉,可没承诺过会努力喜欢上我啊!说来,是我得利多一些,因为你对我的亏欠,愿意为我生子,所以鹰家可以不必绝后,想想我是该感谢你才对。”
“不要这么说!”她冲口而出,下一刻,整个身子已经从马车里飞扑而出,张开纤臂紧紧地抱住他,“不要这么说!我心里已经够难受了,你非要再教我更难受是吗?”
“你终于愿意出来了。”他反手抱住她,唇畔逸出一痕宽心的浅笑。
“我答应你,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开始,我会努力让自己喜欢你,会用我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喜欢上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做到的。”她将泪颜埋在他的颈窝,当感受到他熟悉的气味与温度时,心头不自主地暖热了起来。
“我可以将你这番话当成是承诺吗?”
“可以,你可以。”她直视他的眼神再认真不过了。
“好,那我等着你。”
“嗯。”她破涕为笑,冲着他点点头。
“让人给你送去的药擦了吗?”他轻吻了下她的脸颊。
她摇摇头,从怀里掏出白玉药罐,“不好意思开口让人帮我,自己擦不到背,而且这新药我没用过,不知道该下多少分量。”
“这药不同于紫云膏,是由玫瑰果实与积雪草炼出的油,以后,即便你的伤不疼了也要擦,擦上一段时日,可以让伤痕变淡变平,只要调养得宜,以后就算真犯疼了,也不会像先前那样剧烈了。”他抱着她,转身往大门走去,“不过,咱们进去,让我帮你擦上吧!”
“夫君,下人们在看着,放我下来吧!”她双手环住他的颈项,低叫着,将羞红的脸蛋埋进他的颈窝里。
群,“我向来就不怕人家看,你怕吗?”他笑着说道,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
聊,“是,我怕。”她小声地说。
独,“人说嫁鸡随鸡,明白这道理吗?”
家,“明白。”她点头。
“那就闭嘴,乖乖跟我进去。”终于让她乖乖地安静了下来,鹰扬天满意地勾起一抹微笑,抱着她回房……
第九章
自从发生九王爷伤了珂月公主的事情,一连数日,皇宫里都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主子们郁郁寡欢,宫人们行事也就格外小心。
“皇上……”皇后淡柔的嗓音在养心殿里轻轻地回响着,她搁下手里的书卷,转眸望向窗外,好半晌一动也不动,像是出了神似地望着那半开的窗栏。
“如果你担心珂月的伤势,朕可以再陪你去一趟她的寝宫探望。”檠天帝批完最后一本奏章,扔了朱笔,顺势靠躺上椅背。
“去了做什么?那丫头还是什么话都不说,只要知道她的伤有好转,我就已经要安心了。”
“那你在想什么呢?”
“珂月不指证老九,宗人府就无法定他的罪,再加上他是皇上的小弟,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能拿他奈何,可是我要他离我的珂月远远的,最好是天涯海角,再也伤不到她为止!”
最后一句话,皇后说得咬牙切齿,眼眶淡淡地泛红。
“那就让老九回北方的家乡去吧!那里原本是大哥的封地,不过这两年来,大哥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在朕的部族之中,兄死弟继,也是理所当然的,大哥应该会很高兴是由九弟来接替他的位置。”
“让他离京,皇帝就不会舍不得吗?”皇后扬眸,直瞅着夫君的面。
檠天帝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不由得苦笑摇头,“银绋远嫁葛兰国,是她自求的,错不在你,葛兰汗王密谋造反,朕原本就要派兵铲除,最后却是你替朕当了坏人,说到底,错也不在你。如今,你不杀朕的九弟,肯让朕放他回去,实在是卖朕一个天大的恩情,你说,朕该如何还你人情才好呢?”
“我不必皇帝还我人情,只消你老实告诉我一件事,我想问你,你究竟想对鹰家做什么?”话末,语锋一转,气氛忽然变得紧绷,好些年了,在他们夫妻之间鲜少有过如此紧张的氛围。
“朕非说不可吗?”檠天帝眸光瞬间变得老练深沉。
“你可以不说,但千千万万不许你伤害到满儿,那丫头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我对她的心疼不会比对珂月少,这一点,皇上你是明白的。”
“所以,你才会透过满儿,去警告扬天吗?”
“我有吗?”皇后耸肩,佯做不知情地一笑。
“他在朕的朝廷里兴风作浪,结党营私,朕不可能坐视不管。”
“为了想杀他的仇家,他也算是费尽心机了,不过,他设陷所害的范氏一门,不也是皇帝你的眼中钉吗?他铲除了他的仇家,皇帝也少了一个头痛的大患,可是你要追究的却不只如此,不是吗?”
对于鹰扬天的心思缜密,实在令人不得不佩服!人们以为他只是一个凭着相貌得到皇帝宠信的皇商,却在没人知觉的情况之下,结交了各部大臣,联合这些人为他罗织罪名除掉了范氏一门,报了鹰家的灭门之仇,这些大臣们一个个得了他的好处,因为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自然也不会知道他们替他办了好事,对他们而言,诛除范氏一门不过是水到渠成,为所当为。
只是,鹰扬天大概不会料想到,他原本天衣无缝的计谋,竟然会因为其中一名大臣得不到叫做桃娘的伶女,酒后吐了真言,事情传到了他们耳中,暗中调查之后才知道了真相。
“是,皇后聪明。”檠天帝微笑道:“朕还要追回先前从户部凭空消失的百万两银子。”
“皇帝以为这件事情也是由他经手的吗?”
“是或不是,他自个儿心里有数。”话落,他沉静不语,与妻子相视半晌,才又开口道:“皇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朕不干涉你,但是,朕想做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风吹树儿动。
福满儿站在院子里,闭着眼睛倾听,明明听见了铃铛声,却不知道那声音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今儿个她一定要找到那颗朱漆竹鞠,那天她在州桥夜市一见了它就爱不释手,成天带在身边把玩,却没料到扔着扔着,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她闭着眼睛,伸出双手,循着自己听见的铃声前进,她小心翼翼地踏着每个步伐,感觉脚下的石板地换成了泥土地,传进耳里的铃声越来越亮了,她喜出望外,睁开眼睛,却没料到一堵男性的胸膛刚好挡住了她的去路。
鹰扬天伸手覆住她洁白的额心,敛眸好半晌不语。
“夫君,你这是在做什么?我没发烧啊!”她捉住他的手,急忙嚷道。
“是,是没发烧,可是刚才看见你的举动,令人担忧我家的娘子是哪里傻了,才会摸着黑走路呢。”
她噘起嫩唇,对他恶毒的说法感到气闷,但是瞥见他眼底徐柔的笑意,知道他是逗着她玩着。
“还在找那颗鞠球吗?”
“嗯,就是一直瞧不见它,都已经好些天了,明明能够听见鞠里头的铃铛声,但就是看不见它在哪儿,刚才听声音,想必就在这附近了。”
“别忙了,我已经嘱咐手下的人替你留心,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才对。”他牵起她的手,走回石板路上。
福满儿跟在他的身后,瞅了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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