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能干吗?学了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她这滔滔不绝的一番话,顾青瑶听着明明觉得并非正理,却又找不出话来驳斥,只能愣愣地瞧着她。一时间心乱如麻,无所依归,只得低声央求道: “宋嫂。”
宋嫂摇摇手, “你别找我了,我实在没别的法子了。”
顾青瑶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只觉得满心都是委屈,满腹都是怒火。所有的尊贵和幸福,如云烟般破碎之后,又被苏吟歌无情逼迫,更遭宋嫂数落一番,再加上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学问,被轻贱得一文不值,依她素来刚强好胜的性子哪里受得了。心头窘得急了,她恨恨地一跺脚, “我找苏吟歌去说清楚。”
医馆里,苏吟歌正为一个病人扎针,顾青瑶风一般地到了面前, “苏先生。”
苏吟歌专心致志地运针,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顾青瑶抬高声音又叫: “苏先生!”
苏吟歌眉峰微皱,口里“嗯”了一声,眼睛却还是望着自己手上的针。
顾青瑶强忍不住地叫: “苏先生,我有话对你说。”
苏吟歌头都不抬, “我在治病,有话等会儿再说。”
顾青瑶这一生何曾受过如此轻视,心头的委屈顿时发作起来,忍不住高声说: “苏先生,你等一会儿治病又怎么了?”
“你胡说什么,快回去。”苏吟歌语气大是不耐,几如喝斥小狗。
顾青瑶再次失意落魄,终究是大小姐出身的人,自小被人捧在掌心里呵护宠爱,哪里受得了他这样的话?更不能忍受的是眼前这个从头到尾,头也不抬,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混账。
她一时气急了,也不理轻重,叫了一声: “苏吟歌。”伸手便去夺他手上的针。
苏吟歌猛然抬头,同时抬手,一记耳光,清清楚楚地响在顾青瑶的耳边,又痛又辣的脸也在清楚地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可是顾青瑶却还只是怔怔地瞪着眼睛,动弹不得,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脸上的疼,仿佛不觉得;耳中嗡嗡作响,也仿佛不觉得;手自然地抚在挨打的脸颊上,仍仿佛不觉得。她仍然愣愣地望着苏吟歌,仍然不相信自己竟然挨了打。
顾青瑶,竟然也会挨打?
从小就是父母的珍宝,便是高声骂一句,也舍不得。嫁到宋家,更是被呵护备至,没有人舍得碰她半根指头!曾和宋剑秋一起闯过几回江湖,也都是华服骏马,护从如云,往来迎送,被保护得滴水不漏。做梦也想不到,今天,竟只为了想和一个郎中说句话,就被他狠狠的一记耳光打过来。
真的是太意外了,太不能相信。所以这一身武功,竟然忘了施展;所以平日的灵巧迅捷全都找不着了影子。生生被这个男人打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可心中的羞愤痛楚却更加强烈了百倍。
而苏吟歌一耳光打过去,便又取了银针,继续为病人扎针。直到十八针一丝不苟一分不差地扎完,才一身是汗地抬起头来,见一旁的顾青瑶竟还站着没动,眸中浓浓的震惊和受伤仍不曾褪去。心间猛地一疼,却并无悔意,脸色依旧十分难看,眼中怒意仍在,面对顾青瑶厉声说道: ”你只知道你自己有话要说,你知道不知道,这位大叔被顽疾折磨的已经有十年了。你知道不知道,他每夜都痛得无法入睡,哀嚎不绝。你知不知道,刚才我扎针之时,稍有错失,会有什么后果?你只知道你自己,到底明不明白别人也有别人的痛苦,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对你负责。你有什么权利,要求所有的人必须迁就你的一切!天下这么大,失意的不是只有你一个,被休的也不是只有你一个。谁也不能永远围在你身边,一切以你为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责任,没有了你,明天太阳一样升起来,别人一样要生活,你自己回去照照镜子,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连你自己都不救你自己,还想让别人来照顾你、让你吗?”
这番话骂得声色俱厉,声音又大,医馆内外人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没人能想到,平日里一团和气的苏先生骂起人来竟这么凶,大多数人都被吓住了,医馆内的几个病人全都噤声止息。医馆外不少人驻足而立,向这边看过来。顾青瑶被这一番话骂得从震惊中醒过来,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比之以往被人轻视不屑,此时的丢脸更是叫她难以忍受,不堪羞辱。她愤然扭头,冲了回去。
苏吟歌板着脸坐回原位,继续给下一个病人诊病。被他这一吓,就连病人们喊疼叫苦的声音都压低了许多。
宋嫂呆站了半日,才跺足叫道: “苏先生,你太过分了,她也是个可怜人,你怎么就不体谅她一点儿。”
苏吟歌皱起眉头,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什么痛得像已经缩成了一团,却仍然只是沉声地答道: “没有人能永远要求别人的体谅和可怜。她是个极其自尊自重的人,但同时,她也必须学会尊重别人,体谅别人。”
宋嫂听不得他的大道理,只是叹气摇头。
苏吟歌沉住气,继续诊病问脉。手按在病人的腕脉上,不知不觉,眼前却闪出顾青瑶雪一样白的皓腕,宋嫂总说那双手冰凉如雪,每一次听到都有一种想拉住她的手,用自己的手来暖她的冲动。现在,那双手,是不是又一次被他气得而颤抖呢?
顾青瑶的手没有颤,这双手非常稳定地捧着铜镜,怔怔地望着镜中的人。镜中那张脸,苍白如鬼,眼神散乱若疯;什么时候,江南有名的美人——顾家的掌上明珠,竟变成了这副模样。这一生刚强好胜,无论多少苦,都生生吞下,不肯在人前示半分弱,怎么竟会任由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
铜镜自无力的双手中滑落,却又在下一刻,被顾青瑶重新捡起,摆好。细细再看镜中那惨白憔悴如幽灵的人,她牵动唇角,略有勉强,却无比努力地笑了一笑。然后站起身,自铜盆里取了凉水,直接泼到脸上。水有些冷,却同时让人心头一清。
顾青瑶对着镜子,重新用梳子将头发一绺绺梳理整齐,甚至还别出心裁地梳了一个弯弯如月的发髻。将柜子里自己仅有的几件衣饰钗环取出来,一件件穿好,端端正正戴齐。
细细再看镜中的影像,犹觉虚弱不足,略略一想,站起来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宋嫂刚冲苏吟歌发了一顿火,正往里走想来安慰顾青瑶,却见顾青瑶衣饰华美,云髻高挽,眉如画,目横波,这般窈窈窕窕地走到近前,一时间她竟被眼前的艳光慑住,瞧呆了。
顾青瑶笑吟吟地走过来,一把挽着她的手, “宋嫂,借一吊钱给我。”换作以往,定是提也不屑提的小钱,这一回,她却说得甚是随意。
“做什么用?”宋嫂还在发呆中,
“去买胭脂水粉,好好打扮一番。”顾青瑶一手拉着宋嫂往外走,一面笑, “我还想活好长的日子呢,怎能就这么当了活死人。”
穿过医馆,那些唉声叹气叫苦喊痛的病人见了她,都忘了叫喊。满街的行人,也纷纷看过来,甚至连苏吟歌也抬头望了她一眼,眸子里似乎有异彩闪动。但顾青瑶却无法肯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看错,也没空再品味自己这一番复杂的心绪,只管拉着宋嫂一路走去。
高谈阔论,说笑尽欢,言笑无忌。一路行来,越发是眉眼盈盈,艳光四射。再一次引来满街侧目,不过男子多迷醉,女儿多艳羡,反不见了以往的轻视嘲讽。
顾青瑶拉着宋嫂足足逛了一整天,抱着各色脂胭水粉,七八根钗,五六双耳环,两只镯子,三四块玉,与宋嫂约好一人一半,满载而归。
宋嫂也一样笑得无比开心,这么多好东西,根本没花多少钱。那些个老板个个在顾青瑶的绝世姿容下瞧酥了整个身子,只恨不得把货物多塞几件给顾青瑶才好。
回到医馆时,已经是夜晚了。医馆已经关了门,苏吟歌也没在前头的店铺处。宋嫂还在左右张望,顾青瑶却是停也不停一刻地往里走,才一打开自己的房间就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
整间房里,不知堆放了多少书、多少图,而苏吟歌就站在书堆中间。
“从明天开始,你跟着我学医,在医馆当学徒。你的工钱视你有多少长进而定,什么时候还完了欠我的债,什么时候走人。”
顾青瑶站在原处,一时还没明白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
苏吟歌却不再多说一句,抬腿便走了出去。对于顾青瑶的绝色丽容,他却是连眼角也没扫一下过来,直接与她擦肩而过,直走出五六步,方才淡淡地说了一句: “当学徒是要挽起袖子干活的,这样的打扮又误事又麻烦,明天别再这样了。今晚就自己先看看医书吧。”
他说话的时候甚至连身也没转一下,漫不经心地说完,闲闲地走回前头的店铺去了。
顾青瑶站在房前好久,才慢慢举步走进房内,随手拿起一本医书,信手翻了翻。因为过分震惊而忘记的愤怒,终于渐渐升腾而起,身子开始颤抖起来,脸色渐渐变青,最终大叫一声: “苏吟歌,”猛回身,用尽全力,恶狠狠地把手中的书扔了出去。
宋嫂被她这样的怒气吓得不敢说话,悄无声息地躲到一旁去了。
顾青瑶却砰然坐到床边,无声地伸手去抚自己的脸。这张脸,已经笑了一整天,可是却也僵硬得仿佛只是别人的脸、别人的笑。一颗心,仍冷得如同冰雪。没想到,方才怒极的一喝,反倒似叫出了满腔的委屈!难道这一天的努力强笑,竟比不上苏吟歌几句漫不经心的挑衅?
或许真有着许多的不甘心不情愿,不痛快不高兴,但她终究还是成了苏吟歌这小小医馆中的一名学徒。
第一天上工,她真的很听话地穿了粗布的衣裳,完全显不出身材的婀娜。乌发随意地挽成髻,几缕发丝散落在脸上,多多少少也遮住了些许艳丽的容貌。
学徒是没有资格给病人看病的,所做的不过是接待病人,细听着大夫的吩咐,帮着拿药煎药,如此而已。
说起来也并不算特别繁重和辛苦,只是天刚蒙蒙亮就被苏吟歌在外头拍门叫醒,认了足足一个时辰的药。
等到宋嫂的粥端上桌时,雪白的粥在她眼前也变成了当归、丹参和白术,在眼前晃来晃去。
吃过早饭,打开医馆的大门,苏吟歌端端正正坐好,却硬要支派顾青瑶擦桌子扫地。
顾青瑶忍着怒气,纡尊降贵,扫得满店尘土飞扬。苏吟歌灰头土脸之后,却又被顾青瑶信手往桶里一扔的抹布,溅了一身脏水。
顾青瑶全无愧疚地等着苏吟歌发火,谁知苏吟歌却一声不出,全无半点儿火气地去洗把脸,换身衣服,回来坐好,脸上的笑容照样温和宽容,活像个弥勒佛。让人怀疑那尖酸刻薄,小心阴险的苏吟歌,也许根本不存在。
稍后,病人陆续上门,一天的生意开始了。而顾青瑶这个新任学徒也渐渐忙活起来了。
她确实很忙,忙得在半个时辰里,连续两次打翻苏吟歌的笔墨,弄污了三张药方,还把两个病人要抓的药对调拿错,摔坏了整整四个药罐。
小小的医馆里,就听得“砰砰”声、惊叫声、道歉声、赔笑声不绝。
病人们也个个皱眉,用十分不以为然的眼神看着顾青瑶。
苏吟歌本来就很忙,有顾青瑶的帮忙就更忙了,难得他依旧纹线不动,神色不变。
药方污了,他重写;笔墨翻了,捡起来就是;药罐子摔坏了,他和和气气请宋嫂帮着再多买几个来;药拿错了,他亲自站起来,重新抓药,一再对病人道歉,然后又心平气和地坐回去,接着给人看病。从头到尾,半句重话也没说,笑容依旧温和得可以包容一切,让每一个病人都由衷地赞叹。
“苏先生,你真是好脾气啊。”
“这么笨的学徒,也只有你会收。”
“是啊,苏先生心肠好,人又良善,只当是做个善事,赏人家一口饭吃,也就什么都包涵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苏吟歌只是微笑,并不多说什么,但顾青瑶却气得脸青唇白,差点儿没晕过去。
于是,有意作对的结果是:因为打翻了笔墨,必须重新洗笔,并且把地上的墨渍擦干净;因为药方污了,必须用力磨墨,以便让苏吟歌可以重开方子;因为把药拿错了,必须重新再一遍一遍背药名认药材,再仔细分辩苏吟歌以各种神仙难认的大夫字体写出的各式药名;因为四个药罐破了,必须重新把新买来的十六个药罐洗得干干净净.可是,在清洗的过程中,又失手打破了三个,还把手割出了一个老大的口子。
就在顾青瑶望着自己手上流出来的鲜血,欲哭无泪的时候,手中忽觉一紧,却是苏吟牵过了她的手,往她的伤口上上药。
顾青瑶心中正在恼恨他,原想用力挣开,可不知是不是因他掌上传来的暖意太令人留恋,一时竟发不出力来。她悄悄凝眸去望他的脸,苏吟歌的笑容已经不见了。他笑的时候,总是温和的如春风拂面,可是一旦笑容消失,眉头就总会皱在一起,眼中闪着专注的光芒,手上动作娴熟地为她处理伤口,这副认真的样子,竟令她莫名地有些失神。她忙抬起头来,望望还在等着的病人, “怎么不先医你的病人,你不是天大地大,病人最大的吗?”
“你现在也是病人!”苏吟歌略一顿,又再加了一句, “今天来看病的,大多不是重病,也不是半点儿不能耽搁的。”
“这算是你昨天行为的解释吗?”想起昨日挨的一耳光,顾青瑶心中仍觉悻悻。
“昨天的事,我不会道歉,”苏吟歌处理完顾青瑶的伤口,抬头看向他,展颜一笑,如日照长空,“但是,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高兴我挨打?”顾青瑶更加没好气。
“高兴你今天虽然满心不快,处处和我作对,但仍没有做任何一件拿病人出气的事。”
顾青瑶略一怔,立刻说: “我故意拿错了药。”
“你不是故意,是真的没把药分清楚。”从早上开始,注意力就没有真正离开过顾青瑶半刻的苏吟歌,毫不留情地揭穿她的短处, “所以今天关门以后,你要给我好好地再重新认足一个时辰的各色药材。”
顾青瑶脱口怒喝: “苏吟歌!”
苏吟歌却巳大笑着转身回去,继续给人看病去了。他开心的样子,让每一个病人都在奇怪,不知这位苏先生,为什么高兴成这个样子。
只有顾青瑶气得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平生仅知的几个粗俗的问句已在心头骂了个遍。这个混蛋苏吟歌,自己刚才还差一点儿就被他的一句话给感动了。
整整一天,顾青瑶都在医馆里忙前忙后,被苏吟歌支使得团团转。有意惹事,苏吟歌也不生气;无心犯了错,苏吟歌也不发怒。但叫她做的事,却只多不少,绝不因她心怀恶意,手脚笨拙,而放她好过。
顾青瑶手脚没有停,但愤怒的眼睛却总是会死死地盯住苏吟歌!
苏吟歌笑容温和,声音轻柔,和病人说的每一句活,都可以让人心中安定,再重的病情,再痛的病体,他也可以用这样的笑容关怀,给人以信心。
无论病人是粗暴也好,无礼也好,脏肮也罢,任性也罢,他都含笑包容一切。
有的病人爱唠叨,他就一边诊脉一边耐着性子细听,时不时间几句。即陪着闲聊,又问及病情,不知不觉,就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