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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妒妇-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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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吟歌眉头微扬,怒意一闪而过, “怎么会这样?那顾姑娘怎样了?”

  “她硬是拉着我走完了三条街,谁敢说话,她就望向谁;谁要冷眼来看,她就用更冷的眼神瞪过去……”

  苏吟歌神色略动,沉沉地道: “是吗?”

  “可是,那都是假的,都是硬撑的。当时我拖着她的手,冷得简直就像个死人的手一样,还不如痛哭一场来得痛快。”

  苏吟歌神色微改,却什么也没说:

  宋嫂不耐烦地又叫了一声: “苏先生!”

  苏吟歌声音沉沉地说: “我不能拦她,还要劝她多走走才好。她既然敢说出来,就应该已预料到未来的日子不会好过。这种事不能躲,也不能靠别人来保护,必须自己面对。她既然有这样的勇气,我相信她也一定可以应付得很好。”

  “苏先生,你是男人,你怎么明白一个被休的女人是多么的可怜、可悲,简直连人都做不成了。被天下人的眼光一扫,冷言一说,那种折磨会要了人的命。”

  苏吟歌微微一笑,笑容沉静, “宋嫂,我相信顾姑娘她有足够的坚强来战胜这一切。”

  宋嫂叹口气,知道无法说服他,只得道: “你不管我来管,这时候她肯定很伤心,我去劝劝她。”

  “宋嫂!”苏吟歌叫了一声,平淡而随意地说,“先别去了,麻烦你去买几个菜吧,我这里病人多,平日里,可以两块烧饼就解决。不过今天家里有病人,总得让她吃顿正经午饭。”

  宋嫂略一愣, “可是……”

  苏吟歌已经抬手叫下一个病人近前了,口里仍淡淡地说: “快去吧!”

  宋嫂叹口气,摇摇头,出去了。

  苏吟歌按住病人伸过来的手,也不知乱的是脉象还是自己的心,一时只觉得纷纷茫茫。平日里在病家身上的敏锐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竟无法立时判断基本病情。脸上却还只是带着笑,柔声询问: “楚老伯,你哪里不舒服?”眼睛却已不自觉地望向通往院子的小门。 

  那个刚强自尊的女子,纵是心碎神伤,也只想一个人躲在房中疗伤,而不愿示弱人前吧?可是那极力掩饰的伤到底有多深?独自一人时可曾悲泣?可曾希望在身旁有一个肩膀可依靠?有一双耳朵可供倾诉?

  叹息声悄悄响在心头,苏吟歌忙尽力拂去不知不觉涌起的怅然伤怀,微笑着问: “楚老伯,我刚才没听清,可以把病情再讲一遍吗?”

  “苏先生,你怎么了,我都说了足足三遍了,你到底听进去几个字啊?”

  第四章

  顾青瑶很庆幸,宋嫂和苏吟歌一直没有在外头敲门,给了她足足一个半时辰来平复心情,不致于让她满脸泪痕,惨呼哀叫,丑态百出的样子给人瞧见。

  时间,虽然永远不可能再平复心头的伤痛,但至少让她可以隐藏这一切悲苦的情绪。在人前出现时,也不致仓惶失态。而她现在有的,也不过是这些微的自尊。

  所以,在中午宋嫂高声叫她出来吃饭时,她已经重新梳理打扮整齐,用端庄文雅,完全看不出内心波动的神态,去面对别人了。

  就普通百姓而言,菜式已十分丰富,有鱼有肉,又有几样清淡的菜肴。当然,如果和顾青瑶以往的饮食相比,自是大大的不如。但以顾青瑶现在的心情,就是把皇宫里的御宴搬来,也不会有什么食欲。

  只是在宋嫂那满是怜惜关怀的眼光下,又不愿露出受伤之态,只得强打精神,勉强夹几筷子菜放进嘴里。只是味同嚼蜡,全不知自己吃的是些什么。

  宋嫂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和关怀,只是一个劲地劝顾青瑶多吃,不停地给她夹菜。顾青瑶眼看着自己碗里的菜越叠越高,吃又吃不下,推又推不了,纵是面对冷眼暗讽也面不改色的她,终是无可奈何,露出了苦笑。

  苏吟歌因忙着治病,一时脱不开身,过了一阵子,才能抽空到厨房的饭桌前坐下。瞧见顾青瑶碗里已堆起了一座小山,不由得愕然望向顾青瑶,看得顾青瑶脸上一阵飞红,一时间只顾得羞惭气恼,倒忘了伤心苦痛。

  苏吟歌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 “这就好,这就好,食欲这么好,病也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顾青瑶一阵气恼,要想分辩,却又不好为这事,特意地分说一番。若是不辩,这食量如猪的冤屈,无论是哪一个女人也不会甘心吞下来的。一时间面红耳赤,又羞又窘,却又发不出半个字。

  苏吟歌看到她的窘态心中好笑,也不说任何安慰和劝解的话,抓起碗筷,一阵子猛扒,动作快得如风一般,倒看得顾青瑶目瞪口呆。

  出身大家的她,往来结交都是有身份之人,何曾见过如此粗野的用餐方式。

  初见这男人时,还觉得他是斯文知礼的人,怎么吃个饭就原形毕露成这个样子!

  宋嫂却是见怪不怪,笑着劝道: “我说苏先生,你别每次都赶得连气都不肯多喘一口似的。外头病人多等一会儿,又怎么着?”

  苏吟歌塞了满嘴的饭,两边腮帮子鼓起,模模糊糊地说: “有的病,多耽误一会儿,病痛就多折磨人一分,能早点儿帮他们解除痛苦也是好的。”

  宋嫂知道劝不动他,只好笑着说: “是是是,所以你从早到晚,忙得停不了手,吃饭喝水都紧赶慢赶。要遇着什么火灾,塌房,疫病,更是几天几夜不睡觉地在伤者中转来转去,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铁人啊?早晚你这医人的大夫要先病倒了。”

  苏吟歌这时已将一碗饭吃光了,把碗一放,冲着宋嫂干笑一声,然后对顾青瑶点点头, “慢慢吃。”自己就已经跳起来,快步往外走,走出几步,猛然“啊啾”一声,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

  宋嫂赶紧说: “瞧瞧,整日里叮咛别人,自己反倒病得比谁都快。” 

  苏吟歌回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外头不知是哪个病人大叫了一声: “苏先生!”

  “来了来了。”苏吟歌一边高叫一边拔腿往外跑。

  宋嫂哼了一声: “不过是看病而已,用得着像火烧屁股似的赶吗?”

  顾青瑶先是被苏吟歌和他自己风雅的名字完全不相衬的吃饭方式给惊呆了,继而又被苏吟歌的一声喷嚏而惊得心头一震。忽又想起昨夜漫天的寒风,再听得宋嫂这么一句话,眼中看到苏吟歌飞跑的身影,忍不住轻轻一笑,如银铃乍响,珠落玉盘。却又在一笑之后,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今时今日的自己,竟还会有发自真心的笑容。

  或许是因为内疚,本来不肯住下的宋嫂,终于还是留了下来,每晚和顾青瑶睡在一个房里。苏吟歌自己直接在医馆的店堂里打地铺,这样避免了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也避免了更加不堪的流言。

  顾青瑶每天早上起来,依旧坚持要出去走走。越是感觉到明显的敌意轻视,越是听到伤人的言语,她偏偏越要泰然自若,浑若无事一般展现她的骄傲和决心。

  每一天面对宋嫂关心的眼神,她总是笑着说无事。可宋嫂的眼光一移开,她眉间的疲惫,眼角的伤怀,就再也无法掩饰。

  日子漫长无尽,满心苦痛,不能诉说,也不愿诉说。小小的院子,小小的房间,没有任何可以打发时间的良方,一点一点数着时间,等着天黑。偏又要强地不肯在人前露出半点儿无助之态。最累的不再是如何面对世人的冷眼,反而是怎么装出笑脸来应付宋嫂无时无刻的关怀了。

  相比之下,苏吟歌不知是知情识趣,还是太过迟钝,或是忙得根本没空来顾及她。在一个小院子里,一天见面,也不过是四五次,打个招呼问声好,并不疏远,也不殷勤,自然得就像是长久相处的一家人,根本无须额外的照料客气。不过,这却让顾青瑶舒服自在了许多。

  他也是完全不让顾青瑶有任何压力感觉的人,只是,除了他之外,整个世界都似沉沉地压在心头。

  她在苏醒之后,日日喝着苏吟歌为她准备的药,一日三餐也由宋嫂安排得十分妥当,偏偏就是明显地憔悴下来。眼睛黯淡得不见一丝光华,眉目之间,也总是沉沉郁郁。无论是站是走是坐是躺,还是正在说话做事,她总是如白日里出现的一个鬼,幽幽冷冷地在人世之外。魂魄精神,不知正飘于何处。

  惟一专注的时候,不过是她每天坚持以整个生命的毅力与骄傲,在所有人异样的眼神里,走过长街之时。

  或许,每天无声而惨烈的战斗,已耗尽了她所有的生命,所以连宋嫂这样不知医的人,也看得出,这个女子正在渐渐地死去。而顾青瑶自己却仿佛全无所觉,甚至还对苏吟歌开口辞行。

  “你要走?”

  “是,我的病已经好了,总不能长久地打扰苏先生。”

  “不行!”脱口而出的,不是苏吟歌,而是宋嫂。明眼人都可以看出,让这样的顾青瑶就此离去,就和看着她去死,没有什么不同。

  但苏吟歌一句也不提顾青瑶的身体,只问: “你要去哪里?”

  顾青瑶淡淡地道: “我自有我的去向,似乎与先生并无关系。”

  “和我没有关系,但与你以前的丈夫有关。如果你没有地方可去,他就犯了三不出之条,按律要受罚。”

  有所娶无所归;与共更三年之丧;先贫贱而后富贵为三不出,女子纵犯七出,若在这三不出之内,男子也不得随意休弃。顾青瑶若是无家可归,就有资格状告丈夫犯此三不出。

  顾青瑶闻言之后,目光遥遥地望向天际。 “他休我休得理直气壮,我不让怀了他骨肉的女子进门,他说要休我,我便自己写了休书迫他签了名按了指印。好妒失德的人是我,所以不但不容于人家,甚至怠羞家门,没有面目回娘家。”

  苏吟歌也料不到她竟是自己写的休书,听她用这样冰冷漠然的语气说来,不禁震惊,却又急急地掩饰, “也就是你无家可归,对前途全无打算。那么,我救你性命,治你病体,留你食宿,这笔债,你不打算还了。”说话的时候他板着脸,样子倒是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

  顾青瑶怔了一怔,才道: “我会报答先生的。”

  “如何报答,只凭你空口说白话,”苏吟歌脸沉似水。

  顾青瑶一时气结,却说不出话来。她离家之时,身上带有银子,但那夜在山上堕马,包袱银两全在马上,早已尽失,身上连一文钱都拿不出来。苏吟歌真要计较,她却也无法反驳。

  顾青瑶愣了好一阵子,才气道: “我有手有脚,欠了多少赚来还你。”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苏吟歌猛一拍手, “好,就等你把欠我的还清了再走吧,”说完了,站起身, “外头还有病人、”也不再看顾青瑶气得发青的脸色,抬脚就走。

  顾青瑶一口闷气堵在胸前,却又找不到理由发作,只好气得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心里把苏吟歌骂了千遍万遍,但素来好强的性子却因被苏吟歌激住,再也提不得一个走字。发了狠,非要拿一大笔钱,砸到苏吟歌脸上,方能出了这口恶气。

  顾青瑶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必须亲自去赚钱。但她自幼饱读诗书,博闻广知,文武双全,远亲近友,无不夸她是人中龙凤,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原以为赚钱不过是小事,但谁知真的坐下来,去想如何赚钱,把满脑子学问翻了个遍,才忽然间发现,自己学尽了名士风流的杂学,以往着华服配贵饰游园林饮美酒之时,尽可以在亲友面前高谈阔论显示才能,真到了要用之时,却是一无是处。

  赚钱?似乎很简单,顾家是武林大豪,也同时经营各种生意。但她这位小姐,生性清高,爱诗书,喜琴棋,偏偏对那充满铜臭的经济之道,一点儿也没学过。做生意?别说没有本钱,就算有本钱,只怕也做不了。

  她会武功,但好好的一个女子,总不能去给财主老爷看家护院吧。独自一人,更不便当街卖艺,又不能偷,又不能抢,这一身武功,此时此刻,竟也没有用处。

  她能诗文,写一手好字,画一笔好画,但自古女子的书画,只有大家族中小姐佳人的文字,或是青楼之上,多才名妓的手笔,才会在坊间出现。她即已脱离家族,又不愿沦落风尘,诗画文字虽好,但往哪一家书画店去求售?

  她弹得一手好琴,但独身女子,若沿街卖乐岂不招来麻烦,若去青楼任琴师,更是从此不清不白了。

  这一番思量,竟没有一件事是可做的。纵是有能力做的,但她顾家小姐的面子里子,全都拉不下来去做。一时再无他法,她拉着宋嫂问: “女人该如何赚钱。”

  宋嫂笑着说: “男主外,女主内,赚钱养家是男人的事。贫苦人家,女人也做活贴补些家用,大多也就是些缝缝补补和绣绣东西。你这么漂亮,绣出来的活计必然也是好看的,做些出来,我帮你卖去、”

  顾青瑶张张嘴,脸上腾地红了起来:

  宋嫂瞧她神色古怪,不敢相信地问: “你不会针线刺绣?”

  顾青瑶面红耳赤,低垂了眼眸,更加说不出话了。她可以弹出《高山流水》,可以画出青天丽日,可以烹名茶,舞宝剑,但对于小小的绣花针,却是从来不曾沾过手。

  宋嫂叹口气: “不会刺绣,那纺些纱来卖也是好的。贫穷人家,十户里有五户家里备着纺车,纺纱织布,也可以换些钱来。”

  顾青瑶这一回把头也低了下来,脸直红到了耳根。

  “你连纺纱也不会?”宋嫂震惊地大叫。

  顾青瑶一声也不吭,

  宋嫂用力叹气: “真没办法,给人做厨娘也行,或是自己做了烧饼包子拿来卖也行。”

  顾青瑶连整个身子都低了下去,脸已经红得开始发紫。素来只有旁人做给她吃,她自己何曾下过半次厨房。

  这回宋嫂也不叫了,瞅着她说: “实在没别的办法,干脆做洗衣妇,帮人家洗衣虽苦些,不过,人人都会,一点儿也不难。” 

  顾青瑶这回抬起了头,只是说起话来结结巴巴、吞吞吐吐: “洗……衣……”

  宋嫂仰天长叹,一边用手猛拍自己的额头,一边直叫: “你连洗衣也不会吗?天啊,你到底会什么?”

  从三岁起就被无数人夸奖聪明,自己也自信十足的顾青瑶第一次发现自己竟如此没用, “琴棋书画诗酒花,我都会一点儿。”以往最骄傲的学识,这时却是用蚊子般的声音说出来,她甚至还不好意思说自己会武功。

  宋嫂并没有立刻肃然起敬,反而拍手跺脚地喊:“怎么女人该会的你全不会,尽会这些没油没盐没用处的东西?”

  “没用的东西?”顾青瑶睁大了眼,这还是第一次,听人把这些风雅的学问称作没用的东西。

  “当然没用。这些全是男人学的,女人学来做什么?”宋嫂答得理直气壮, “别看我是个穷人,没见过会这个的女人。可听说书和看成文都知道,但凡会这个的女人,不是官宦人家不愁吃喝整天闲着没事的小姐,就是非得靠这个抬高身份的名妓,咱们普通百姓,正经人家,天天要考虑吃饭穿衣,谁有空去识文断字,吟诗做画。男人会这个,就算考不着功名,还能教教书或是代写书信。这些,女人能干吗?学了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她这滔滔不绝的一番话,顾青瑶听着明明觉得并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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