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如屑 苏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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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如屑 苏寞-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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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挥手,捶腿的丫鬟立刻退到一边,周善人也识趣地出了船舱。
  “你叫什么?”
  少女坐在锦墩上,看了看周围,微微一笑:“我叫颜淡。颜色的颜,清淡如水的淡。”
  周仕明看着她:“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颜淡叹了口气:“原本是不知道的,但是现在不知道也不行了。”她仔细地瞧着对方,由衷地说:“你一点都不像恶霸,反而像享清福的富老爷。”
  周仕明大笑:“你这小姑娘真有趣!要知道看人不能只看外表,懂吗?”
  颜淡点点头,这句话她最懂了。
  周仕明站起身来,慢慢向她走去:“既然知道我是谁了,你也该知道,还是乖乖听话的好,不然我有很多办法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颜淡一脸诚挚地开口:“大叔,你的下巴上有五根胡子没刮干净,左边那个鼻孔里有三根鼻毛,还有右边眉毛上的那颗痣上有根……”周仕明脸色铁青,几乎被气炸了,伸手去撕她的衣衫,突然身子一轻,砰地一声在船舱的木墙上撞出一个洞来。
  余墨走上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又呼的一下把人丢到船板上,转过头看颜淡:“你是要等到被人赚去便宜才动手么?”
  颜淡衣袂轻拂,弯腰从那个被周仕明撞出的缺口走出去,恶人先告状:“是你来得太慢,害我差点被那个白胖子欺负。”
  船舱外的甲板上,十来个家丁手执木棍短刀等在外面,周仕明一边揉着老腰,一边大声痛骂周善人:“我叫你去找几个模样好的,结果弄来那种臭丫头,还有一个男人!”
  余墨轻撩衣摆,也弯腰从缺口走出来,仪态雍容。家丁看见对方双手空空,跃跃欲试,正要上前,但见余墨一拂衣袖,所有兵器都飞上半空,咚的一声掉进水中。
  他语气平淡,慢条斯理:“若是想活命,就跳下船去。我数五下,还留在船上的,我就不客气了。一,二……”他刚数到三,一群人已经争先恐后爬上船舷,扑通扑通往下跳。周仕明虽然胖,但是身手矫健不输少年,利落地跳上船舷,突然脚踝一紧,被一股力道往后拖去。
  余墨正好数到五,很是遗憾:“只剩一个也好,聊胜于无。”
  颜淡蹲在周仕明身边,手上还牵着一根麻绳,是刚才顺手在船板上捡的,麻绳的另一头正卷着周恶霸的小腿。
  周仕明颤巍巍地指着颜淡:“你这……你是妖怪,妖怪!”
  一个寻常女子怎么会有力道把他这样的成年胖子从船舷上硬生生地拖回来?除了妖怪,也不会有别的解释。
  颜淡晃着手中的麻绳,但笑不语,一直看到对方头皮发麻,才慢悠悠地开口:“唉,看人不能只看外表,这句话还是你说给我听的呢。”她用绳子戳了戳周仕明,露齿一笑,端的明眸皓齿:“你的肉长得白花花的,似乎很好吃。”
  周仕明嚎叫一声,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拼命蒙头往前爬,突然眼前出现一幅淡青色的、苏绣精致的衣摆。他抬头一看,又哭号一声,往左边爬。余墨抬脚踏住他的蜀锦袍子,慢慢低下身:“她骗你的。她一向觉得凡人肮脏,怎会想吃你的肉?”
  周仕明颤巍巍地抬头看他。
  余墨和善地笑了:“她不吃,我吃。”
  周仕明双眼一翻,直挺挺地躺倒在地。
  余墨衣袖一拂,一柄短剑已经拿在手中,在对方肥厚的双下巴上比了一比:“先从哪里开始割比较好?”
  颜淡蹲在他身边,轻摇手指:“还是取精魄吧,万一割得不好痛死了怎么办?”
  余墨说:“先割,再取精魄。”
  周仕明一翻身跪下了:“两位大仙你们就给我个痛快吧,我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颜淡没理他:“先割股吧,那里的肉比较有韧性。”
  余墨手中的短剑上移了几寸:“还是耳朵比较好。”
  周仕明捶着船板哭道:“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余墨叹了口气:“男儿流血不流泪,做人要有骨气,你哭什么?”
  “我知道我作恶多端、十恶不赦,不该欺男霸女、欺善怕恶,你们就饶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说什么也不敢做坏事了。我、我对天发誓,发毒誓!我绝对不会再做坏事,不然……”
  余墨突然望向一旁,眼中杀气微现,一把拉过颜淡,往边上滚去,只听一声清锐的金铁之声劈下,船板上顿时破了个大洞,江水涌进画舫。
  一位水墨长袍的年轻男子立足于船舷之上,衣袖翩飞,修眉俊目,手中长剑一翻,指着他们。
  
                  天师唐周
  余墨慢慢站起身来,将颜淡挡在身后,闭了闭眼,待睁开时已是双眸殷红。
  那个年轻男子单足一点,轻飘飘地落在两人面前,踏前一步,手中长剑化为一道青芒自下而上划去。
  只见青黑的妖气一现,紧紧地缠住了剑锋。
  余墨抬起手,周身的妖气带得他衣衫翩飞,眼中微露异色。这世间能强过他的妖已经不多了,更不用说这样一个凡人。
  忽见剑光暴涨,竟是透过了层层妖气,径自刺入他的胸口。余墨一时只觉血气翻涌,耳边嗡嗡作响,忙拉过颜淡,跳下船去:“走!”江水溅起,化成蛟龙模样,高高昂起龙头,张开大口,择人而噬。
  那个年轻男子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手指轻送,念道:“破!”
  巨龙在顷刻之间化为无数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落在甲板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好似下了一场阳春急雨。
  他抬手将长剑送入剑鞘,正准备去追,突然脚下一紧,竟被人紧紧抱住。而船板上那个洞里,正有江水不断灌进来,濡湿了他的衣摆。
  周仕明抱着他的脚,一身白花花的肥肉不断乱颤,凄厉哭号:“大侠,你不能走啊,你快救救我,我还不想被妖怪吃掉……”
  他长眉微皱,看着脚边的白胖子:“妖怪已经走了。”
  “不不不,他们一定还会再来的,来割我的肉吃,大侠你一定要救救我……”
  那年轻男子看着周遭,那妖怪早已不知去向,抬脚踢去:“滚。”
  
  余墨湿淋淋地走上岸,脚步踉跄,突然呕出一口鲜血,坐倒在地。他索性躺在河岸边,闭目养神。
  颜淡坐在他身边,只见他脸色苍白,嘴角带着血丝,时不时咳嗽几声,只好抬手轻轻抚着他的胸口:“余墨,你怎么样了?没事罢?”
  余墨突然斜着坐起身,一手支在地上,掏心挖肺地咳嗽起来。颜淡吓到了,忙在他背上轻轻拍着,连声问:“你要不要紧?是不是伤得很重?”
  余墨突然不咳了,气若游丝地倒在她身上。
  颜淡抱着他,一动不敢动,心中焦急如焚:“余墨,你再撑一撑,你千万不要死啊……”隔了良久,只觉得余墨动了一下,有气无力地开口:“现在哭丧还嫌太早罢?”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却已经有了血色。
  颜淡板着脸,冷冷道:“主公。”
  余墨笑说:“莲卿。”
  颜淡冷冰冰地说:“请恕臣妾抱恙在身,不能为主公送终。主公莫怪。”
  余墨看着她,正色道:“莲卿一番深情,看来只能来世再报了。”言毕,忍不住先笑起来。
  颜淡也笑了一笑,还是有些许担忧之色,慢慢道:“那个天师好生厉害,连你都不是他的对手,不用说我更是差多了。”
  余墨懒懒地嗯了一声,低声道:“也不奇怪。他的魂魄想必很是纯净,才能将道术用到这个地步。三界之中,最厉害的并不是天庭的仙君,也不是上古时被灭的魔,而是一种最纯净的东西。妖术还远远不够纯粹。”
  “余墨,我可不可以说一句话?”
  “你说。”
  “你转过头往后面看,那个人已经追过来了,马上就能到这里。”
  余墨低声咒骂一句,站起身来:“从来都只有我追得别人逃的时候,今日却反过来了。”
  颜淡的表情很真诚:“历练对修为有好处。”
  余墨看着她的眼:“我们分开走,万一运气不够好,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他一指前方:“你走这边,我走水路,和你相反方向。”
  颜淡看着他,迟疑了一阵,还是说:“好吧。”从余墨这个方向过去,说不好会和那个天师打个照面,而她这条路却保险得多。
  余墨一推她:“快走。”
  颜淡转身就走,走出一段路又回头去看,只见余墨慢慢地走下河岸。她走到山道拐弯处时再回头,已经看不到他的背影。她一跺脚,疾奔而去。
  
  夜色渐渐深了,颜淡还在山里走,又冷又累,却不敢停下来。透过层层树林,她就能看到远处天际的一颗帝星,比天上的任何星辰都要明亮。帝星越亮,也说明一个王朝的根基越稳,正是中兴时候。
  颜淡突然想起这是从前学过的东西,其实她的禅理学得最好,只是临到头还是没什么用。那时又多骄傲,可以满不在乎地说,她从来都不想入仙籍,因为不稀罕。现在想来,好似过去很久很久。
  待到天亮之时,她终于看见远处的小村庄,村庄之后的山上是一片茶园。
  她松了口气,在树桩上坐下休息。忽听身后脚步声轻响,她回过头一看,几乎要按捺不住跳起来,那个天师竟然追到这里来了。那人衣袖宽大,衣带翩翩,眉目清俊,身上还有种少年人特有的清韧之气,看来年纪也不大,不过弱冠之龄而已。颜淡叹了口气,真是白活了这许多年,还不如一个凡人。
  那年轻的天师走过她身边时缓下脚步,皱眉打量了她一番,斯文有礼地问道:“请问姑娘是本地人么?”
  颜淡心喜,昨日都是余墨出手,他不会将她的模样记得太清楚,现在心里最多只是怀疑,便慢慢道:“你看,今年的茶树长得比往年都好。”
  那人一怔,又问:“在下没有恶意,只是想问问哪里可以借宿一日。”
  颜淡说:“你可看见那边山头有几块像猴子的石头?”
  那人终于放弃了,径自往前走。颜淡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寻思,她该是往前还是原路折返?她已经没这个力气再走一遍,万一那人发现不对追过来,恐怕也躲不开。若是和他走一条路,虽然冒险,却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意,说不定就此脱身。
  她打定注意,也站起身,往前面的村庄走去。
  走了两步,果然看见那人又折转回来,问道:“姑娘,你可有看过一位像你这样大年纪的女子经过,模样很好看,也和你差不多高。”
  颜淡看也不看他,径自从他身边走过,浑浑噩噩:“我要回家去,娘亲在等我,你也要去吗?”
  走出两步,只听身后有人轻叹一声:“原来是个傻子……”
  颜淡嘟着嘴,却只能在心里开骂。本来照着她的性子,肯定要好好整回来,只是对方道术太高明,只好忍气吞声。她走了一小段路,忽听身后有人轻声念了一段咒言,又轻又快,只听耳边呼呼风响,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只有头顶上一点光亮,似乎是掉进一个黑乎乎的洞里。随后,顶上唯一的亮光也被堵住。
  颜淡大惊失色,手指轻弹,一道白光击在周围的墙壁上,又被反弹回来。
  只听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别废力了,凭你的本事,除非有人放你出来,就只能待在法器里。”
  法器?颜淡往旁边摸了摸,触手冰凉光滑,倒像是玉。她又在周围转了一圈,似乎有一个圆圆的弧度,该、该不是开光的玉葫芦罢?
  颜淡沮丧了一会儿,只好坐在地上:“我哪里露出破绽了,你刚才明明相信的。”
  “你做戏是做得很真,我差点也被你骗过去。只可惜你身上的衣料太好,一双手也不像是劳作过的,还有你的脸。常常风吹日晒,自然而然会变粗糙。”
  颜淡叹了口气,自认倒霉:“请问天师尊姓大名?”
  隔了许久,那人才回答:“唐周。”
  颜淡躺在葫芦里,闭上眼:“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碰见我的那个同伴没有?”
  唐周简单地回答:“碰见了。”
  “那他呢,是被你杀了,还是脱身了?”
  “我已经回答过你最后那个问题,所以这个问题,我不必再回答。”
  颜淡一敲葫芦底座,愤愤道:“你这……”突然又轻轻笑了:“原来他脱身了,幸好幸好。”
  唐周还是没上当,听声音似乎是笑着说的:“自作聪明。”
  颜淡只能闭上眼睡觉。现在筋疲力尽,起码要先养足精神,才能逃出困境。
  
  因为太累了,所以很快便沉沉入睡,葫芦里黑洞洞的,也比较容易睡着。她醒来的时候,周围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不知外面是昼是夜。
  她坐起身,抱着膝慢慢想脱身的法子,想了十七八个,可行性都不大。突然天摇地动,她咚的一声撞在葫芦壁上,捂着脸鼻子发酸。
  只听唐周慢悠悠地说:“你那么安静,我都以为你不在里面了。”
  颜淡没好气:“里面太舒服,我睡到现在才醒。”
  唐周低声笑了笑,语声低沉悦耳:“你和之前被关进来的妖不一样。他们都害怕得睡不着。”
  颜淡心中一动,问道:“你还收过其他的妖进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唐周的声音传来:“你是不是想问,我最后是怎么对付他们的?”
  颜淡被看穿心中所想之事,大大方方地承认:“嗯。”
  “还是抓到第一个妖的时候,我才刚学会炼丹,不小心把方子看错了,火候又不对,所以那个蜘蛛精死得比较惨。第二个是熊妖,下场比蜘蛛精要好多了。至于第三个么,是芍药花精,全身都很宝贵,就用来研究了几个百年前遗留下来方子……”唐周的语气很是慢条斯理,“第十个我都还没怎样,他自己就先吓疯了。你是第十一个。”
  颜淡听得身上发冷,勉强笑说:“真荣幸。”不管是谁听到前面这一串同类的下场,都会受不了的好不好?
  她在黑暗中睁大眼,突然说:“唐周,我饿了。”
  唐周的声音似乎有些惊讶:“你是妖,还会觉得饿?”
  颜淡嘟着嘴,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生硬:“妖当然会饿了,就是神仙也会饿的。在外面,我可以吸取天地间的灵气,不吃东西也没关系,可这里什么都没有,黑乎乎的。”
  隔了片刻,头顶一亮,颜淡还没来得及适应这突然的光线,一根草叶就掉在自己身边,随后周围又是漆黑一片了。颜淡气得发抖,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再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
  过了很久,她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真是一个好人啊。”
  “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不必称谢。”听声音还是笑着说的。
  颜淡只得抱着膝,继续想办法。她活到现在,只要想的话,几乎每个人都能被她耍得团团转,现在碰上了一个同样奸猾的,不,同样聪明的,她还要好好合计一番。
  其实人都是有弱点的,只好找对方向,就可以一举击溃对方。
  可是唐周的弱点是什么?
  她记得紫麟的弱点是怕别人知道他的真身是山龟,丹蜀的弱点是怕鬼,余墨的弱点,嗯,其实只要不过分的要求,余墨都会替她去做,也因此养成了她好逸恶劳的习惯。
  而余墨现在又在哪里?是不是平安?
  她虽然有七八分把握确定余墨已经脱险了,却还是剩下那么两三分不确定。唐周的口风很紧,什么都问不出来。
  颜淡头疼得要命,只好将下巴搁在膝上,闭目养神。可是周围的气氛实在太好,只过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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