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早已湮没在更多新学的话里了。
快五年了!鹦鹉尚且如此,人也变了吧?
小树的视线落在鸟笼前那张笑咪咪的小脸上,除了那双晶亮的桃花眼,几乎找不到其它与尘阳相似的地方,却出乎意料地很好地佐证了她的身份。若不是两年前,她知道柳家人不知从何处已经获知了柳烟树的存在,她想小鱼儿的脸,可以成为证明她出身的唯一有力证据。
隔代遗传这种事,当真是害人不轻啊!若不是她完全不同于柳家人自以为傲的相貌,今日的她或许会是另一番不同的际遇。是通途大道上遭遇的一个岔口,是人生里失去掌握的一场意外,造就了今日的她,更有了小鱼儿的出生。
她曾经象一位坐在台下的观众,冷眼看着戏台上上演着她的人生,人虽在戏中,心却淡淡地抗拒着、疏离着,怕失去所以索性不愿争取把握,仿佛一叶时终不肯确立方向的扁舟,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小鱼儿的出现,从最初的五雷轰顶到后来的欣然接收,突然让她有了一个再也疏离不了的人,那一种深入骨血的东西,将她狠狠地拉回到戏台上,仿佛从那一刻起,她才真真切切地融入到这幕戏里。
那一夜一别,已近五年。五年来,她有意无意地摒弃了关于尘阳的一切消息,却没能拒绝他让妖人师父托付的玉澍宫的生意,她由此揽下了玉澍宫的财务大权。确切地说,她替他担下了四处赚银子的差事,却没有切断他那边花银子的权力。即使她不想打听他的确切消息,从历年汇总的收支帐册以及街头巷尾的传闻里,仍能了解到他大致的情况。
那年回到燕国,他迅速解救了被困的燕成帝和皇后,又在三个月内大刀阔斧地铲除了叛乱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势力,彻底平息了燕国内乱,扶持五皇子登上太子之位。今年春,燕成帝宣布退位,由太子继位,改年号为燕和。五年来,表面上看他是一位安于安王府的闲散王爷,但频繁的银子和人员调动,显示出那位雷厉风行、政绩突出的昔日太子、今日燕和帝背后,仍有他的存在。
她与他分别了五年,除了那双记忆深刻如今又有翻版的桃花眼,他的脸在她脑中时而清晰,时而又淡化成一团模糊,如今的他,会变成怎么样呢?为什么在这张小脸上,就找不出其它象他的地方呢……
“树树,树树……”小鱼儿使劲晃着小树的手,势图将他家神游太虚的娘亲大人叫醒。妖妖说了,树树如果象这样一脸遗憾地看着他,肯定是又想起小虾米了。他与妖妖有太多关于小虾米的秘密,妖妖每次从燕京回来,那些树树不肯听、憋在妖妖心里又忍不住想说的事,自然就成了她跟他的小秘密。
“怎么了?”小树总算有了反应。
“妖妖的酒,还有妖妖的刀。”指指亭下一个造型独特的酒坛和一柄烤得乌漆麻黑又粘满泥的刀,小鱼儿说得很心虚。两样东西都是他偷偷从妖妖的宝贝库里拿来的,酒坛一看就知道曾经装过价值不菲、极为罕见的美酒,而钢刀显然充当过烤架又悲惨地沦为掘坑的锄头。
“跟鸡骨头一起,埋了!”轻轻地挥挥手,小树说得理所当然。
“好!”小鱼儿脆生生的欣然同意,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动作麻利地将酒坛和刀扔进早已挖好的坑里,又和小树一起将坑填上。坑的长度和深度,表明这里早就注定是这两样东西的容身之所。
“要不要做个记号,方便妖妖来找?”小鱼儿很好心地道。桑园里寻宝是妖妖最常做的游戏,只是每次都是气急败坏的。
“反正东西又不是我拿的。”小树闲闲地伸个懒腰,凉凉地扔下一句,顾自向桑林外走去。
“啊?那千万不能给妖妖找到!”小鱼儿闻言立即改了主意,匆匆忙忙地再次检查坑上的痕迹,抬头见小树已走出了几丈远,急得直跳脚,赶紧迈着小短腿追了上来,口里奶声奶气地嚷道,“树树,等等我!”
第83章 那一夜其实这样的
夜凉如水,新月如钩。
他不是第一次夜闯她的闺房,或许是因为她恣意随性、不拘小节的性子,或许是她习惯了他的死缠乱打,或许在她眼里他始终是个未长大的孩子,虽然她总是抱怨他从小就毁尽了她少得可怜的闺誉,但对他一次又一次的深夜造访,倒也从来没有真的将他棍棒打出。
“如果看到这个,又要说我没长大了吧?”他举举手中的鸟笼,无可奈何地轻叹。
他本来已经出城了,忍不住又独自折了回来,趁着夜色潜进来见她。虽说是借着送鹦鹉的理由,事实上,他就是舍不得她,想在走之前再见她一面,若能意外地说服她随他离开,那就更好了。
汲水阁的灯亮着,他从屋顶跃进院内,两道身影刚巧从屋内走出,随即警觉地扑到他面前,掌风接踵袭来,他跃身避开,低斥:“住手!”
“是宫主!”凌玉和惜玉听出他的声音,相视一眼,一向清清冷冷地脸上闪过难得的惊喜,上前屈身见礼,“拜见宫主!”
“你们怎么……”他疑惑的皱眉,没有小树的命令,“四玉”从来不擅自现身,即使小树身陷险境。对于师父定下的这一条规矩,他一直不愿苟同。他瞅瞅紧闭的房门,问道,“你们主子呢?”
“主子她……”惜玉欲言又止,被他冷眼一睇,赶紧三言两语将小树被人下了药的事和盘托出,末了吞吞吐吐地道,“主子让属下……去齐乐坊……找小倌来救命。宫主,属下……还要不要去?”
“你们敢去就死定了!”他闻言顿时怒火中烧,摞下一句狠话,人早已闪身而入。
花厅内,烛光摇曳,软塌上的小树盘腿打坐,正闭眼运功,纤瘦的身子不停地打着微颤,紧抿的嘴唇已咬出血来。
“主子,这样不行的。您中的是当醉,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再过……”守在床边的凌玉突然看见他,担忧的脸上露出喜色,继续对小树道,“主子,您有救了!宫主来了,属下先出去。”
“他不行!”迷离的黑瞳瞅向他,眸中除了一丝羞赧还有固执的坚忍,“让他出去!一定得有男人,就随便找个陌生人来,我就当不小心被狗咬了一口。”
隐隐地,他仿佛听到自己额角青筋爆裂的声音,愤怒、担心、后怕、庆幸……百般情绪一瞬间齐涌上心头。那杯茶里被下了药,她明明听到四玉发出的暗号,却仍是一滴不剩地喝下了它。对她这种偶尔会爆发的称得上任性的恣意妄为,让他深感无可奈何却又哭笑不得。刚刚她说什么?随便找一个陌生的男人?当被狗咬了?他拽紧拳头极力克制着自己,才能忍住上前一掌劈醒她的冲动。
他直直地看着她,沉寂的脸上显得异常诡谲冷魅,低声道:“出去!没本宫主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不要!让他出去……”小树指着他,站起身来羞恼地喝道。谁知腿一软,一个踉跄,眼见着就要摔倒在地,被他迅速迎上去接了个正着,抱在怀里。
凌玉趁机退了出去,反手掩上了门。
他眯着眼,静静地看着怀里的她,淡淡地语调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狠决,说:“你想让谁死?我就帮你找他来!不过,除了我,哪个男人敢靠近你,我就杀了他。”
“你敢!反正不可以是你。你……你给出去!”她的呼吸急促,脸泛霞红,仍是极力板起脸来吼他,挣扎着想脱离他的箝制。由于当醉的药性,她的声音听起来象是撒娇的嘤咛,而左瞟右瞟就是不愿对上他视线的眸子,看起来更象是秋波流转、媚眼如丝。
他不禁心神荡漾,紧了紧手臂,温香软玉在怀,又是心之所系,他的呼吸也浓重起来。
她伸手抵住他的胸膛,轻摇螓首,急喘着再次强调:“尘阳,不可以是你……最不可以的就是你!”
“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可以是随便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不可以是我?”灸热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黯然,他低低地在她耳边嘶嚎着,神情里满是难以掩饰的受伤。
“陌生人可以没有牵挂,陌生人可以永不相见,如果是陌生人,我可以忘了今夜,当作没有发生这回事。对他不会滋生希望所以永远不会失望,没有所谓的背叛而他也永远伤害不了我。因为在我心里,陌生人只是陌生人,他,不重要,而你……”她重重地喘了口气,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不是!”
他屏气凝神,怔怔地注视着她,象是须臾间无法理解或是不敢置信她话里的意思。不是不重要,那就是重要?
“所以……”她咬了咬嘴唇,暗暗运功再次压下身体里不断涌起的燥热,继续道,“为了日后能坦然再见,为了你永远是我认识的那个你,我们之间不该让什么鬼春药来左右。我不要做你那个迫不得已的选择,也不要你成为我迫不得已的选择……”
“我说的你从来都不愿意相信吗?你难道不知道,我九岁起就决定要娶你做新娘。你从来就不是我迫不得已的选择,以前不是,将来也不是。”他提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桃花眼里浮上浓得化不开的盈盈笑意。
他猛地低头,薄唇如蜻蜓点水般,轻轻地滑过她的粉唇。刹那间,她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出丹田,顿时头昏目眩,全身酥软,一声夺喉而入的嘤咛被她咬唇含出。
“你!”她极力忍耐着来自四肢百骸的灼人燥热,怒视着他。如饮鸠止渴般,运功坚持了半个时辰的她,早已耗去太多内力,此时再也无力聚起更多来抵抗当醉的药性。她杏目含春,眼神迷醉,面上的肌肤如花般娇嫩粉红,充满了媚人的诱惑,但仍是不服输地吼道,“你是!”
“是什么?是你迫不得已的选择?你这样说我就信吗?即使是,那又如何?你以为你认识的我是怎么样的?娶不到你也能高高兴兴地娶妻生子,然后与你朋友相交,即使到了白发鹤颜还能偶尔见上一面,一起感叹往事互诉同门师姐弟之义?我知道,你宁可接受一个陌生人,就是心里早就打好这样的主意。你以为,这就是你我之间永不后悔、永不失望地最好选择?”他邪邪地瞅着她,桀骜俊美的脸上尽是睥睨尘嚣的疏狂恣意,“在我心里,你一直是那个唯一的选择。我不知说过多少遍了,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你我之间,永远只存在一种可能,那就是,你是我的,我的小树。我不会让其它可能发生,更不会亲手放弃这种可能。除非,你杀了我!”他将她的手移到他的脖子上,轻轻地又道,“我保证不还手,也……不怪你。”
她迷离的眼神忽尔变得清淅,慢慢地又雾起氤氲水气,身上的燥热仿佛突然之间消失不见了,唯有心窝那一处,温温热热的感觉久久不散。
“我要忘了今夜,你也要。还有,我没准备好见你的时候,你也不准来见我。”说完,她满脸通红,眼赧然垂下。她的手慢慢地从他脖子上收回,移到脑后轻轻一拨,发髻随之松开,乌黑柔滑的长发如瀑布般洒落。
“小树!”他眸子一亮,激动不已。满心喜悦地对上她羞赧娇媚的脸,他象是突然才发现,怀里微微轻颤着的身躯紧紧地贴着他,他甚至能感受到女子特有的玲珑曲线,凹凸有致,柔软馨香……全身的血液瞬间如逆流般齐齐冲入他的头顶,他的脸“腾”地烧了起来,先前那幅“天不怕地不怕舍我其谁”的桀骜表情里闪过一丝羞涩的窘意,灼亮的眼眸更是通红一片。他甚至听得见胸腔里的那颗心犹如肆意奔腾的骏马,“扑通扑通”地狂跳着。
“小树!”他低低地再唤一声,嘶哑低沉的嗓音里含着揉进心骨的缱绻柔情。他猛地将她拦腰抱起,步伐稳健地走向内室的床榻……
……
“起禀皇……爷!到通凉河了!您看,河对岸就是闲林镇。太好了,我们终于在正月十五赶到了!”一个十八、九岁模样随从打扮地年轻人撩开车帘,探进头兴奋地喊道。
马车里躺着的人被惊醒,猛得坐了起来,神情里满是美梦被打断地意犹未尽,气急败坏吼道:“小盆子,叫什么叫?滚!”
小盆子一脸莫名地将头缩了回去。
夏尘阳仰身倒下,闭上眼睛准备重新再入梦里……半响,他失望地又坐了起来,惊觉自己失常的行为,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
五年了,他日思夜想,这是唯一一次,让他梦到了五年前那一夜。
“小树,‘三五年之约’的最后一天,你该准备好见我了吧?”他低低地叹道。突然察觉马车已经静止不动了,他朝外沉声喊道,“出了什么事?怎么停下来了?”
“回爷,已经到通凉河渡口了。请问爷准备乘船过河,还是继续坐马车到上游过桥?过桥需多用一个时辰。”小盆子小心翼翼地回道。
“到通凉河渡口了?那闲林镇不就在对岸!”夏尘阳惊喜地撩开车帘,跃身下车,责怪地睇小盆子一眼道,“不是让你到通凉河就告诉……爷吗?”
小盆子委屈地撇撇嘴,不等他开口辩解,夏尘阳已阔步走向离他们最近的渡船,道:“小藤子,小盆子,随爷坐船。青龙,你带其他人过桥,我们在镇上的闲人客栈会面。”
闲人客栈,曾经有个师父自诩极雅而小树认为极玉石商的名字叫“雅玉楼”,结果被小树金口一开就改了名,她的理由是:“开门迎客首先应该明明白白告诉人家这就是住宿吃饭的地方,而不是让人猜测这到底是不是卖玉器的?一犹豫,客人就走过头直接奔下家去了。”
师父曾经在他面前绘声绘色地讲了这一段,还捶胸顿足地大叹教出的徒儿即没才气又不懂风雅。他听了哈哈大笑,几月的疲惫和寂寞尽消。
五年来,师父把小树隐藏的极好,师父说那是她的决定,他顺从了她的心意,极耐心地边等待边做他该做的事。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与她约定的期限也到了,从师父那里一得到她的消息,他就赶来了。幸好,错过了与她共度的四个生辰之后,在他的又一个生辰里,他终于可以见到她了……
第84章 杨夫人和杨小公子
“杨夫人逛街啊!今日怎么没见着杨小公子?小儿在家一直念着他呢!”
“杨夫人,这盏灯是老夫特意给杨小公子扎的,本想送到府上去的,在此遇到杨夫人就太好了。”
“你就是杨小公子的娘?杨夫人好福气啊,杨小公子小小年纪又聪明又懂事,还是难得的菩萨心肠,将来定能大福大贵。”
“这些烟花就送给夫人了,夫人千万别客气,上次多亏了杨小公子帮忙,请来神医救了家母一命,这些就当送给杨小公子随便玩玩。”
“杨夫人……”
正月十五元宵节,午时刚过,闲林镇的大街上早早地披红挂绿、张灯结彩,显得好不热闹。市集上,一身姑娘家妆扮的小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热情的小贩们的货摊前脱身,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子。她回头看看左抱烟花、右提灯笼、脖子上还挂着两串鞭炮显得有些狼狈的青玉,轻笑出声,道:“看来在这里他比我混得开啊!”
“若外人都知道主子是玉澍宫的主子,主子会是闲林镇……不,三国之内最混得开的人。”青玉就事论事地说。身为“玉龙”之一,从被妖人宫主派到主子身边起,她就知道她们四玉要保护的是灵玉选出来的能带来天下一统的重要人物。然而几年下来,主子低调、闲散、漫不经心的处世态度,让她有时候都惹不住偷偷怀疑,灵玉真得选对人了吗?她在主子身上,怎么一丁点都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