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此事,众人脸上无不黯然,允祥愁眉苦脸道:“流民饥民聚集之地,恰好是京城周遭。每次天灾后,皆有文意横生,就是早早做了准备,都要死伤甚多。而今年发生在皇城外围,疫情极有可能传到京城。如此只有封闭入京城门,可个各省政事皆需每月传达。。。。。。唉。”话至一半,已是连连叹息。
闻言,胤禛眼里一冷,心头大怒。他登基不过三年,国库空虚不说,先有青海叛变等战事不断,后有棚民暴动,现在京畿重地又近乎全毁,若是再让疫情传至紫禁城里,他还有何颜面当这个皇帝!念及此,冷声命道:“水患后一切事宜必须妥善处理,疫情决不能蔓延至京城!”众人惶恐,连允祥在内齐齐跪地。
胤禛阴鸷的目光扫过几人,沉声道:“先从各地调粮食,再将朝廷存的粮食算在内,自明日起即刻发粮。草药之类也不可少,夏日正是疾患病发时节,各种防治药草必须尽快抵达京城。至于那些死尸、或疑似有疾的人。。。。。。”声音陡然剧降,冷酷道:“全部烧毁,一个不留!”
众人大惊,高呼不可;允祥率先发对道:“此次死伤惨重,且京畿之极多为土豪劣绅,他们与各地达官显贵皆有往来,若是将死尸、有疾之人尽数烧毁,必会引起大势反对,就是八。。。。。。他们也会紧抓此点不放,反对皇上!再说,舆论一起,又是京城周边,只怕会有失民心,还请皇上三思。”
慧珠已为胤禛清过伤口,正要放下裤脚,却忽感胤禛腿上大力紧绷,刚止过的血水,隐隐往外冒出。慧珠心头气极,恨胤禛不留心自个儿,却又明白允祥所说。古人常言死者为大,若是胤禛执意烧毁死尸,遭至反民诋毁也是可以想见,就怕那时不是失去民心可以歇事。
想到这里,慧珠忽觉不公,心为胤禛不平。胤禛自登基以来,兢兢业业于朝廷,且不说他作为丈夫、父亲、兄弟如何,但就为一个帝王,他无疑是让人钦佩的!然,偏偏他一心为流民做想,却反要以此受逼,何其公平?可若是不以此法杜绝灾后疫情,稍一不慎,疫情传至京城的话……
为何水患流民偏偏是在京畿重地?慧珠无声自问。
正一筹莫展之际,脑中念头一闪,慧珠猛然抬头,就见胤禛沉着面,眉头深锁,终究心头不忍,搁下手里的棉布,起身说道:“皇上,臣妾曾在书籍中见过水患后的处理事宜,不知当讲不当讲。”胤禛危险的眯眼,目光审视不放,直至慧珠忍不住的身子微颤,才一派淡漠的道:“说吧。”
慧珠反射性的抚上胸口,稍舒了口气,避开胤禛如电的视线,背过身道:“水患过后,最应防范的是鼠类以及蚊蝇带来的疫情,其实死尸倒不那么严重,并不是非要烧死不可。”胤禛眼睛微微一闪,面部绷紧,一瞬也不瞬的盯着慧珠,道:“说下去。”慧珠本有些犹疑,不知模糊的记忆可是有用,却听胤禛如此一问,只得老实说道:“将死尸全部聚在一起,然后寻了未被水淹的山地,挖地。。。。。。唔,六尺一下,将尸体埋入其中,便不会遭至疫情。”
说完,一回身见众人面露怀疑,又道:“其实说水患后的疫情,也就是鼠类以及蚊蝇在死尸、动物尸体上衍生,带了恶疾传至人。只要将尸体埋入未淹过水的高地,鼠蝇接触不了,便可无关死尸之事。”话一顿,复又隔着纱缦迎上胤禛的目光,福身道:“臣妾认为,大力灭蚊灭鼠才是防治疫情的首要之事。”
第275章 解忧(下)
众人心里正颇不以为然,听见慧珠后面所说,稍是一想,顿觉有可行之处,都抬起来看向慧珠。
一下子几道目光齐刷刷的投注过来,又不知光灭蚊灭鼠是否有用,难免心下惴惴的。慧珠勉强镇定,脑海里极快的循着记忆搜索了一遍,有些底气不足的补充道:“若是诸位对深埋死尸不放心,还可洒上生石灰,用来以防万一。”
“生石灰?”允祥不解,咦出声响。慧珠以为事有不妥,忙向众人问道:“可是生石灰有何问题?”胤禛不答反问道:“你说的石灰,是混合糯米砌墙所用?”
慧珠一怔,生石灰与砌墙有何关系?她只是隐约记得石灰分为生、熟两种,其中生石灰具有消除病菌的功效。但是以众人的反应看来,分明是对生石灰不甚了解,难道此时石灰并未普及?
念头在心中一闪,慧珠当下冷汗涔涔,立马就欲矢口否认,不想一抬头正好对上胤禛紧盯不放的目光,心虚之感油然而生,只得暗自琢磨了一番,硬着头皮,避重就轻道:“臣妾对此也不大了解,只是许多年前在一本关于地质方面的游记书上见过,上面曾说过石灰分为生、熟两种,生石灰可用于灾后防治疫情,清理死尸之效。。。。。。至于石灰究竟为何物,臣妾从未见过。”
对于慧珠含糊不清的回答,众人显然不满意,却碍于身份不好刨根问底。允祥凭借了皇弟的身份,大抵顾忌少些,不待胤禛免礼起身,已径直站起身大步上前直逼慧珠跟前,追问道:“娘娘事关重大,还请您说清楚。就是记不清,也请告诉臣弟是哪一本游记有所记载。”
她哪里知道哪本游记有记载!这要她如何说清道明!
暗下不由恼怒允祥,面上慧珠却后退一步,不掩受惊的低呼一声,为难道:“十三弟,你。。。。。。”言未过半,已恰到好处的止了对方的步步紧逼,允祥懊恼的自拍了脑门,拱手作揖道:“臣弟越礼了,还请娘娘恕罪。”
慧珠要得就是这个台阶下,又怎会怪罪,遂微微向前抬手,一派温和道:“十三弟也是忧民之心,本宫又岂会怪罪。只是本宫一妇道人家,实属所知有限。“说着,环顾四周一眼,目光落于地上的水盆,朝胤禛福身道:”想是皇上还有事情与诸位商谈,臣妾也 不多做打扰,收拾了地上的物什出去,正好看午膳备的如何。“说罢,低唤小娟一声,端起水盆等物,也不顾背后胤禛炯然的视线,快步出了屋子。
到了外边,慧珠自是不会再进了屋头,和着小娟一起去了灶屋,说些闲话,或看妇人弄晌午饭。
正屋里头的几人在城外河坝那走了许久,回来又就着赈济流民、水利营田说了几个时辰,直到晌午已过,妇人备了菜粥、几个鸡蛋饼子。胤禛兄弟也不嫌弃,三五两下的吃完了,继续待在屋子里商讨。
如此过了一个下午,也无人来询问,慧珠大松了口气,由着妇人作陪待在了偏房。至日头偏西,天色渐暗,雨势又大了起来,胤禛才歇了谈兴,命人准备马车离开。
夜里赶路,没得流民相堵。临近三更天之时,已回到了圆明园。胤禛随慧珠去了她的院子,二人各自沐了浴,换了干净衣裳,来到内堂。堂内点了亮煌的灯,燃了淡淡的熏香,炕席中间的小几上摆着还冒了热气的饭食。
慧珠脚步一滞,周身阴冷疲乏之感顿消,不禁露了浅浅的笑容,盛了碗热乎乎的鸡汤递了过去,道:”白日淋了雨,晚些又连夜赶路,喝碗鸡汤去去乏。“胤禛却不接碗,反是向后靠到了引枕上,半眯着眼,好整以暇的看着慧珠,慵懒道:”说吧,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顿了顿,眼神瞬间变厉,复又合眼说道:”朕不希望有所隐瞒。“
冷不妨胤禛出声质问,慧珠笑容一僵,手里止不住的一抖,鸡汤溅落,”啊——:一声痛呼即刻溢出口内,她忙慌张的搁了汤碗,也因此未见胤禛眼睑的波动,双拳听见痛呼时的紧握,只余一道冷冷的话语至耳畔:“说!”
慧珠眼里划过了一抹黯然,心中却换了从容,不徐不疾的就着锦帕去了手背上的汤汁,面上倒现了笑容道:“皇上也知臣妾喜欢看些杂书,其中关于灾后事宜也就略通晓些。至于是哪一本书中看的,臣妾却是不知了。当初从王府搬入皇宫时,大多书都没带,有些也让没入宫的奴才来去换了钱财,所以想寻了也是难的。”
胤禛对此不置可否,又问:“你对所言把握几分?”人命关天,慧珠静默了会,有丝不确定道:“臣妾也不知是否有效。。。。。。。。只是可以言定书中所言属实。”胤禛猛的一睁开眼起身,一把拽住了慧珠的手腕,不容有半分闪躲的避开了他的审视,语气肃然道:“当年时疫,你力排众议,所用之法,与今日所言相比。。。胜算是多少?”
胤禛肃穆的神色让慧珠当下一愣,尔又定神一看,见他眼里满是认真,不经严阵以待,仔细的将两者分析一遍,又在心里再三确认无误,笃定道:“灾后时疫,臣妾不过是放手一搏,生与死只是一线之间。”听后,胤禛稍平的情绪徒然聚变,胸腔强烈起伏,瞪着慧珠的双目似是喷火,隐有暴怒之兆,右手腕被拽的发白,慧珠却未敢疼痛,只感觉一股强大冷冽的气势向她袭来,胸口似是重压大石,周边的空气也放佛瞬间变的稀薄,她呼吸困难,面色惊得汗涔惨白
正剑拔弩张之际,胤禛手劲力道又有施压,慧珠终感疼痛传来,面露痛苦之色,忍不住的低头看着痛软无力的右手,就听上方轻呼呼的说“朕相信你,就按你说的办吧。”慧珠闻声抬头,见胤禛面色沉静无波,只有积聚的情绪在眉梢间隐有涌动,在窥看是,却未见眉峰跳动。
胤禛仿若未见慧珠的打量的神色,缓缓松开手上的钳制,惊一见细白的手腕处有几道指印的乌青,奔垂下的黑眸闪过缕缕情绪的变化,却最终未有之言片语的表示,只是粗糙的大掌细细的在乌青的掐痕上摩挲,不知过了多久,慧珠察觉手腕处间有细汗甚出,不适的轻轻动了动,才听胤禛出言打破了沉默道:“用膳吧,随后再将处理死尸,防止疫情的事宜,详细说予了朕。:话随着手心下身子的颤抖略一停,后又说到:”放心,所言之事皆为允祥所奏,与你无关。“
第276章 取消
这话无疑消了她的隐忧,是想一名孕有皇子的后宫宫妃想出灾后疫情的防治,无论疫情结果是好是坏,于她都不会是好事。而在此时此境,胤禛还能分了心神为她设想,她是否应当庆幸?
慧珠苦苦一笑,脑海里不期然地浮现出张婶子临死一幕,众多饥民流离失所的情景,随即摇了摇头,抛去心头微泛的酸涩,打起精神用了些吃食,便全副心神凝住在了疫情防治、死尸处理上头。
一夜未睡,直至朝阳初上,熹微的晨光穿过雕栏画栋,透过琉璃窗几倾洒下来,照耀一室光亮之时,慧珠终将所知疫情防治的细目一一告知。
胤禛眼光发亮的盯着手里三页纸签,细看良久,目光在“水源”二字上露出一丝疑惑,问道:“水源有毒?”慧珠捏了捏眉心,拢了些精神道:“水患下游聚集了沉淀物,大多为清理不尽的染疾物,但也不知上游的水是否真无毒,臣妾鉴于流民多直接舀水饮用,所以水源必须确保无误,并将其煮沸后方可饮用,以确保万无一失。”
胤禛点头道:“死后家畜、霉变食材都让人一并毁掉,这水源之地的选取倒是需要慎重,否则却有可能前功尽弃。熹妃,你这。。。。。。”说着,抬头一眼即见慧珠面上遮掩不住的疲倦,又侧目看了看微亮的天色,灼亮的眸底似涓涓流过一淌清浅的怜惜,不由咽回了脱口而出的话什,放缓了语气道:“熹妃,这些朕自会另作探讨,你。。。。。。也熬了一夜了,下去歇息吧。”
两夜未得歇觉,慧珠自知身体已经撑到了极限,也不推辞,没有血色的双唇轻轻一飘,簇成一抹淡淡的笑容道:“臣妾今日,还要查阅了南方等省过来的秀女名单,便不多桡皇上了,臣妾告退。”言毕,曲膝一服,转身未带半分迟疑的离开。
不说散步开外,忽然一双精瘦有力的臂膀从后一把抱住了她,慧珠唬了一跳,低叫出声的刹那,反射性的侧身用手肘往后去撞,直击对方厚实的胸膛。
胤禛闷哼了一声,手臂往回一圈,反转过慧珠正面相对,双手也紧紧按住她的腰肢,目露气恼道:“你在做什么?”
慧珠被胤禛一斥,顿时昏沉的意识清醒了一大半,感觉腰间力道捏的她有些疼,不禁不适的扭开挣开,却发觉双臂越圈越紧,弄的她一阵生疼,索性也不挣扎了,无奈的翻眼道:“皇上,你究竟要怎么样?这些日子来,你忧国忧民,几乎不顾自个儿的身子。臣妾每每看在眼里,是变着花样弄了吃食让您吃些,或休息些。可是臣妾也累了,手里还有选秀的事,实在无了精力。”
胤禛一番好意却被曲解,眼里怒火大炙,低头至见怀中人儿抵在他胸口处露出的那截印着乌青的皓腕,以及眼睛里深深的倦意于无奈,不知为何满腔的怒意被一盆凉水生生泼熄了,胸内足足的底气瞬间也旗鼓,可又拉不下面子,只得放开对她的钳制,语气僵硬道:“通往京城的路皆毁,选秀势必难行,你也。。。。。。”
犹言未完;见慧珠垂首敛眸,看似恭敬的听着,忽觉说来无意,胤真干脆止了话,罢手道:“你下去吧,今日也别关选秀的事了。”听后,慧珠连眼皮子也懒得掀,径直福身离开,却临至门开,还是压下心里的烦躁,回首说道:“皇上您为万民所系,还是先歇息养足精神再议朝事。”话落,人已挑帘而出。
出了书房,慧珠稍作梳洗,便宽衣睡下。许是这两日极累,又是睁眼醒来,外面天色已然微黯,不由大吃一惊,一下从榻上坐起来,一面掀了蚕被下榻,一面略显焦急道:“什么时候了。也不唤醒本宫。今日内务府可是得送了选秀的...”
不待慧珠念完,小娟撩帘进屋,扑哧一笑道:“主子莫急,今年的选秀已被取消了,还是被万岁爷圣口亲允取消的。”说着,和同旁进屋的阿杏相视一笑。
乍一听选秀被取消了,慧珠真还没醒过神,一时愣在当场,也说不出心里是何般滋味,是因了几月的辛苦白费不豫,还是因了选秀被取消的高兴。又想今清晓时分,胤真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明白过来,恢复了闲适的神情,转身回到了榻沿坐下,状似无意问道“哦,皇上让取消了,怎么说?”
阿杏瞧了瞧慧珠的神色,大着胆子道:〃主子睡下后,皇上就在书房召了礼部的大臣过来,说是迟延选秀的折子准了,让赶紧发了公文下去,至于过了十八的秀女一律准予嫁娶。小娟瞪了一眼,伸手推了一把,阿杏才又道:“奴婢送茶去的时候,万岁爷正好给了禄公公说,主子近月来受累了,面色不大好,让召了我太爷给您请脉,再开几服汤药养养。
正说着,素心一脸喜色的进屋,笑道:“时辰不早了,您一日没用过食了,公主和四阿哥见您睡着,也不敢扰了您。这会儿两小主子正等着主子用膳呢。“说起一双儿女,慧珠立马眉开眼笑,边由着几人服侍她梳洗换衣,边问着兄妹这两日的情况;待收拾妥当,犹豫了一会,问道:“皇上呢?今白日歇息没?可按时用过膳了?”
素心一听,敛了笑意,摇头叹道:“上午在主子这批了奏折,晌午正要用膳那会,说十三爷来了,吃食也不用了,直接去见十三爷。现在都还在商谈着政事,期间禄公公好像也备了膳食进去,十三爷是食了干净,可万岁爷的却不见动。”
听完,慧珠气得咬碎一口银牙,暗啐道:“不让人劝着求着他吃,他倒好居然不动筷”。这样一想,怨气又深了几分,自入夏以来,每日为了让胤禛能食些,她是绞尽脑汁,这人简直比弘历、宝莲两个都难养!
他还真是铁打的身子,两夜未睡,一日未食,也能精神奕奕,那她还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