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姬很快差丫环送了一纸信笺和几色飘香居的花样小点心过来,我打开信笺看了看,很娟秀的字迹,感谢之余,问我何时移驾前往怡红院,看罢信笺,我走到书房中,执笔写了一封回笺,言明忙完这几日,一定亲自登门拜访,写完了,便叫下人送了过去。
李将军和都林府上也很快回了贺礼,都是一些月饼糕点等物。皇甫将军府回的则是一篓极鲜活的螃蟹,只只膏肥黄满,还有新上市的蜜桔和葡萄,也各装了两篮送过来。我见了这些东西,知道是少华的心意,忙叫小兰把螃蟹拿去厨房收拾,水果则先收起来。到了晚饭时间,忽想到李正风,他一人在大都,又无父母亲人,值此中秋之际,心中一定十分伤感,不如请了他来吃顿团圆饭吧。一念及此,我亲自骑着马,赶到将军府,请了李正风过来。
回到府中,宴席已经准备好了,我请李正风坐了客席,又叫了张渔四人过来,还有李全,小兰,小蝶和章实,和我一共十个人,团团坐了一桌,拿出库房中藏着的几坛酒,只管放开肚量,开怀畅饮,一边喝酒,一边赏月,其他的丫环仆人则在院中开了几桌,一起吃了个痛快。
将军府。
皇甫驭风吩咐下人,就在院中摆了一桌酒席,款待柳翔天和柳如芳父女,皇甫少华心情愉快,脸上满是笑意,待他们坐定,便提着酒壶,为他们倒满了酒,站起身,举杯笑道:“爹爹、师父、师妹,中秋佳节,团圆之夜,我敬大家一杯。”
皇甫驭风笑着端起酒杯,一口干了,看着他道:“少华,你今天怎么了,从早晨起来,嘴就没有合拢过,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柳翔天在旁道:“皇甫将军说得是啊,少华,有什么开心的事,不妨说出来,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柳如芳在旁冷哼一声道:“他当然高兴,自从他的张兄弟回来以后,他脸上的笑就没有收过,真不知道有什么好高兴的。”
柳翔天瞪了她一眼:“又在胡说。”
柳如芳不服气道:“我怎么胡说了,昨天在家里吃晚饭的时候,他坐在姓张的身边,又是倒酒,又是夹菜的,眼睛都没离开过他,后来在香满楼,两个人也你看我,我看你的,还说悄悄话,后来我们走了,他们还没走,他这么开心,不是因为他,又是因为什么?”
皇甫驭风闻言心中一惊,扭头看着少华。少华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慌忙答道:“爹爹,师父,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和张好古上次一别,已有将近一年没有见面,这次能在大都再次看到她,在一起多聚一聚,也在情理之中。”
柳如芳低声道:“谁知道呢。”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少华很快提起酒壶,给她满倒了一杯,递到她手里,笑道:“师妹,我们也喝一杯吧。”
柳如芳接过酒杯,白了他一眼,将酒尽数倒入口中。吃罢晚饭,皇甫驭风唤下人收拾了桌子,摆上月饼糕点等物,还有两篓杨梅,柳如芳伸手拈起一颗杨梅,放到嘴里,尝了尝,笑道:“这杨梅又圆又大,味道也很甘甜,比街上卖的好得多啊。”
皇甫驭风笑道:“这是张大人差下人送来的,说是皇上御赐的宫中贡品。平时难得尝到,柳姑娘即然喜欢,不如多吃一些。”
柳翔天在旁笑道:“张兄弟文采风流,学识渊博,是位难得的人才,我听闻皇上对他也颇为赏识,朝廷之事多有倚重,看来以后飞黄腾达,升任宰相之职,都不无可能啊。”
柳如芳听他们说得都是溢美之辞,心中不快,不假思索道:“什么文采风流,我看是风流才对,府里养着一个美貌的丫环,一点粗活都舍不得让她干,又和怡红院的头牌玉姬多有来往,说是有未婚妻,到现在也没见过她的人影,分明是不想正儿八经的娶亲。”
柳翔天面露温色,出声喝道:“如芳。”
柳如芳自知失言,红着脸站起身道:“我困了,先回房了。”不待他们答言,飞也似地往自己房中奔去。
柳翔天看着她的背影摇头道:“这丫头,说话没轻没重。”
皇甫驭风会意一笑:“张好古生得眉清目秀,又有才识,能得到女子的欢心,也不奇怪,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少年人,风流一些,也是人之常情,以后若真得升到宰相之职,三妻四妾怕是必不可少啊。”他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皇甫少华看了他一眼,使劲忍住笑,拿起桌上的小刀,把月饼切成几块,分别放在两人面前,低声道:“吃吧。”
饭罢,我叫下人撤了杯盘,换上月饼糕点和一应水果,坐在院中赏了回月,李正风看看天色已晚,便向我告辞,我将他一直送到府门外,回来便将剩下的月饼糕点及水果等物,一起分给府里的下人,又吩咐小兰张渔他们各自玩去,看看人都走光了,府里一片沉寂,心中不禁涌起许多伤感,起身慢慢步到院中,仰头看天上,一轮圆月冉冉升起,洒下银色的光华,照耀着大地。
人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我想到翠微镇的爹娘,值此中秋之际,一定又在苦苦地思念我,盼着我早日回家吧。正在叹息间,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皇太后有旨,宣翰林院编修张好古进宫赏月。”
第六卷 官场浮沉(上) 第八十九章 宫中赏月(一)
我心中有些讶异,走到前厅跪下,口中道:“微臣领旨,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抬起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极高,极瘦,满头白发,穿着一身总管服饰的太监站在我面前笑道:“轿子已经准备好了,张大人这就随咱家进宫吧。”
我整了整衣冠,跟着太监出了门,坐上轿子,往宫中而去。
将军府。
少华待父亲和师父都回了房,自己悄悄出了门,骑上一匹快马,驰到状元府前,却见府门紧紧地关着,不禁有些诧异,伸手到门环上击了几下,过了好一会,门才打开,李全走出来,见了他忙拱手道:“皇甫将军来了。”
少华笑道:“你家大人呢,在里面吗?”
李全道:“方才皇太后降旨,召大人进宫赏月去了。”
少华有些惊讶,笑道:“是吗,小兰呢?”
李全笑道:“大人吩咐,让他们各自出去玩去了,府里只剩下老奴一人。”
少华笑道:“原来如此。我到府里等你家大人回来,你可以下去了。”
李全忙引他来到前厅,把他让到椅上坐下,端了一杯茶给他,转身退了下去。少华待李全走远,自己慢慢踱到后院,一直走到丽君卧房前,轻轻推开门,里面很暗,没有点灯,少华拿出火折子,点亮书案前的油灯,坐在椅上,见案上放着一枝细毛笔,便伸手拿起来,蘸了墨,在纸上挥笔写了几行字。写完了,随手搁在砚台边。
又默坐了一阵,站起身,举目四顾,见书架上摆着许多书,便上前随意抽了一本,转身坐在书案前,慢慢翻看起来。
到了御花园,太监领着我走上一座挂满宫灯的楼阁,只见阁上十分宽敞,四壁点着宫灯,照得阁内如白昼般明亮,靠墙摆着几张檀香木的小几,堂上的玉座上坐着一位满头白发,面容慈蔼,气度不凡,穿着一身华贵宫装的老妇人,伯颜和都林坐在左侧的小几前,另一侧坐着一身王服,面带微笑的九王爷,龙卫将军和驸马坐在他下首,两人看向我的目光都颇为不善。
我心里捏了一把汗,上前跪下道:“微臣给皇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后笑道:“平身。”我朗声道:“谢太后。”站起身,又对九王爷拱手道:“下官拜见王爷。”王爷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笑道:“免礼。”
太后道:“你抬起头来。”我抬头看着她,太后脸上绽开一丝和蔼的笑容道:“你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张好古,果然生得眉清目秀,风度翩翩。”
我拱手道:“谢太后夸奖。”太后道:“赐座。”太监搬来一个绣墩,放在都林身旁,我道:“谢太后。”走到都林身边坐下,都林朝我拱了拱手,我向他施了一礼,上首的伯颜对我微笑点头,我忙点头回礼,对面的九王爷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阵,转过头不再看我,只管望着面前矮几上的白玉酒壶,不知道在想什么。驸马等人的目光则如利箭一般刺到我身上,我镇定心神,只作不知。
太后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含笑道:“那幅观音像是你画的?”
我道:“正是微臣,画得不好,请太后见谅。”
太后微笑道:“你不必过谦,那幅观音像我很喜欢。正想着要赏赐你什么呢?”
我忙道:“微臣不敢要什么赏赐,只要太后喜欢就好。”
太后脸上露出一丝慈祥的笑容:“张爱卿今年多大了?”
我笑道:“微臣今年快满十八岁了。”
太后略有些惊讶:“十八岁?听闻皇上对你颇为宠爱,朝廷之事也多有倚重,想不到还如此年轻,真是让人吃惊啊。”
伯颜在旁笑道:“张大人自入朝以来,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大事,做个翰林院编修,实在是屈才了。”
驸马在旁冷声道:“伯颜大人此话,我不敢苟同,张好古考中状元不过几个月,皇上就将他升到二品之职,升迁之速,无人能比。这次他大胆妄为,杖杀朝廷命官,却只不过降了两级而已,已是皇恩浩荡,又何来屈才之说。”
我看了他一眼,还未答话,都林朗声道:“粘罕贪墨朝廷修堤之款,已经犯下死罪,张大人不过履行身为臣子的职责而已,此次失手伤及人命,本是无心之失,与他从前立下的功绩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却未得到封赏,反被降职使用,不是屈才,又是什么?”
驸马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激动:“依大元律例,汉人官员根本无权处置蒙人,而应交有司依罪定刑,张好古触犯律例在先,打死皇亲在后,万死亦无法偿罪。”他说着话,一边转眼瞪着我,眼中怒火正盛,简直是恨我入骨。阁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十分紧张。
都林很快答道:“下官听闻大元律例中有一条,凡立有战功者可以免刑,张大人在庐州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叛军首领投向朝廷,又除去了徐得功这个山贼,不费一兵一卒,取下庐州城,立下不世之功,将功抵罪,就算升任二品之职,也不为过,驸马所说万死亦无法偿罪,实在荒谬之极。”
驸马顿时大怒,碍着太后在场,一时不好发作,只好强压怒气,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九王爷在一旁嘴角含笑,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似乎并未听到他们的争论。龙卫将军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驸马一眼,低头不语。这时,伯颜率先打破沉闷,举起手中黄金酒杯笑道:“哈哈,好酒,莫非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酒味甘甜无比,清冽异常,老臣已有许久未曾饮过了。多谢太后。”说完朝都林使了个眼色,都林会意,也举杯笑道:“伯颜大人说的是,果然好酒,饮之让人回味无穷啊。”
太后很快笑道:“是吗,哀家还以为,只有蒙古奶酒才是两位爱卿的最爱。”随即转头对身后白发的太监道:“吕福,传哀家旨意,赏伯颜和都林每人两坛西域葡萄酒。”
伯颜和都林一起离座拜道:“臣等谢太后赏赐。”
太后抬手道:“起来吧。”两人谢了恩,起身回座。紧张的气氛渐趋缓和。他们分明是在一心维护我啊,我转头看着伯颜和都林,心中颇为感动。若所有蒙藉大臣都能如他们一般,朝野之上怕是早已是一片清明景象了吧。
第六卷 官场浮沉(上) 第九十章 宫中赏月(二)
几杯过后,驸马再次挑起事端:“鲁国长公主自幼体弱多病,母后为此专门要求国库拨出款项,以作修建长生寺,为长公主祈福之用,却被张好古这厮在皇上面前进言,将银两尽数挪去修建大堤。此一举将母后与长公主置于何处。”
扣了一顶好大的帽子,若再不出言反驳,人还道我理亏辞穷呢。我心中强压的怒气再也抑制不住,几乎就要拍案而起。这时两道目光射向我,是伯颜和都林。他们的眼中暗含着关切。冷静,一定要冷静,我暗暗告诫自己,悄悄深吸了一口气,偷抬眼望向皇太后,只见她脸上神色平和,一双深遂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方才听着驸马与都林的争论,却不出言阻止,神态间似乎若有所思。如此种种,我心里很快做出判断,这个老妇人不简单。
驸马是她的女婿,九王爷也是她最疼爱的小儿子,还有龙卫将军,这些她最亲近的人,平时在她面前,一定说了我不少坏话,再加上朝中那些蒙藉大臣推波助澜和皇上对我出乎寻常的宠爱,我在她心目中怕是已经接近妖魔化了。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决定召见我,想看看我这个状元到底是何许人物。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又悄悄看了太后一眼,雍容的气质,慈祥的面容,举手投足间说不尽的高贵从容,内里似有着逼人的气势,却又巧妙的隐而不露。这样聪明又有见识的女人自然不会偏听偏信,所以她决定亲自召见我,她要用自己的眼睛作出最合理的判断。
我的心态已经完全恢复平和,见都林又欲为我辩护,忙伸手拉了他一把,不慌不忙地向驸马拱了拱手笑道:“驸马此言差矣,上次在大殿之上,微臣已经说得很明白,修建寺庙是为了给长公主殿下祈福,而修堤则可以拯万民于水火,让百姓不再忍受洪水侵扰,不用背井离乡,四处逃难,田园家产也能得以保全。实是造福天下苍生的大善事,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皇上用为长公主修建寺庙的银两修堤,可以拯救千千万万条性命,如此恩德,定会感动天上所有神佛,保佑长公主永享仙寿,福泽绵长。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举。”
九王爷用目光止住正欲发怒的驸马,向我笑道:“张大人所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修堤确是一件大善举,只是若不修建寺庙,饭僧礼佛,佛祖又怎能明白母后为公主祈福的一番心意呢?”
我正要出言反驳,龙卫将军抢先道:“王爷说得极是,鲁国长公主自今年开春以来,一直身染沉疴,久久不愈,以至至今仍在五台山静养,无法回京。若是几月前依太后嘱托,及早拨银修建长生寺,长公主的病想必早已好了,又怎会拖延至今日。”
我心中暗道:一派胡言,有病就该请医延药,却只知一味地修庙,真是荒唐之至。脸上微微一笑:“佛祖胸怀宽广,大慈大悲,普渡众生,见老鹰腹中饥饿,尚且剜下自己的肉,喂食饿鹰,又怎会因为一座小小的寺庙未曾修建,便不让公主凤体痊愈呢。将军这话,分明是把佛祖比作气量狭小之人,微臣实在不敢苟同。”
伯颜和都林闻言,脸上都不禁露出笑意。太后看了我一眼,目光闪动,似有所思。龙卫将军满脸通红,没有答话。
九王爷哈哈一笑,迅速转换话题,朗声道:“修建寺庙,聚敛香火,可为凡人向上天祈福,使生病之人痊愈,离散之人相聚,许愿之人愿望达成,这就是佛祖的法力,听张大人方才的话,莫非对此有所怀疑?”
须知朝中从皇太后以下,所有皇亲国戚都是笃信佛教之人,元朝律例还明文规定,凡僧侣之人名下田庄,皆可免交钱粮,为此有元一代,多有富绅假冒和尚,以借机免去税银。我若在此时声明自己并不相信佛祖的法力,就是与所有的蒙人公然为敌了。
所以听了他的话,我很快笑道:“微臣也是一介凡夫俗子,怎敢怀疑佛祖的无边法力,只是微臣以为,只要心中有佛,菩萨便会明白你的诚意,又何需用修庙来表达自己对佛祖的敬意呢?”还有一句话没说,王爷若真得如此虔诚,就该沐浴焚香,剃发斋戒,入寺为僧才是,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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