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穆耳闻言不禁有些讶异,暗道:丽君从未到过安徽,怎会知道一个小小的肃政廉访司的名姓,而且对他如此了解?转念一想:丽君向来极善识人,心性又很高,鲁明善能得到她的举荐,一定有其过人之处。想到这里,他转过头,仔细看了丽君一眼,笑道:“好,就依你之言,明日朕便下旨,升任鲁明善为劝农官。”
我拱手道:“皇上英明。”
铁穆耳举起酒杯笑道:“好了,政事就不要说了,来,干了这杯酒。”
我只得端起酒杯,一口干了,这酒虽然香醇,却有些后劲,我又连着喝了十数杯,被风一吹,头不禁有些昏昏然,见他伸手去拿酒壶,准备给我倒酒,忙站起身道:“微臣不胜酒力,不能再喝了,请皇上恕罪。”
铁穆耳想了想道:“也好,你跟我来。”说完站起身,牵着我的手,穿过几处长长的回廊,出了御花园,来到御书房前,拉着我一直走进去,阿罕正站在里面,见了我们忙拱手道:“皇上,张大人。”
铁穆耳道:“阿罕,你到外面候着。”阿罕忙躬身退了出去,伸手把门关上。铁穆耳转头看着我笑道:“朕听阿罕说,今日北大街有庙会,十分热闹,不如你随朕一起前去。”
我一惊,低声道:“皇上今日要微服私访吗?”
铁穆耳很快看出我的顾虑,笑道:“别担心,北大街住的都是大都的平民百姓,东大街才是朝中官员的府邸,他们从来不逛这种庙会,不会有人看见我们。”说完不容我再找理由推辞,自己打开内室的门,走进去,轻轻关上门,过了好一会,打开门笑道:“好了。”
我回头看着他,只见他头上束着金冠,身上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锦袍,腰上系着玉腰带,挂着一块雕着龙凤的玉佩,看起来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不禁出声赞道:“没想到皇上穿汉人的服饰也是这般风流倜傥,气度不凡。”
铁穆耳一笑,伸手拉了我进去,到后面柜中取出一套淡紫色,质料上乘的便装,还有一个镶着美玉的束发银冠,放到旁边椅上,走到我身边,笑道:“你换衣服吧,朕出去了。”
我听他话中语气,根本不容我拒绝,犹豫了一下,只得红着脸道:“是,皇上。”
铁穆耳微微一笑,转身走出去,反手把门关上。我迅速奔过去,取下头上的帽子,脱下官袍,拿起那身便装就往身上套。
心里着急,手忙脚乱地套了半天,方才套上去。又把银冠束在头上,到镜前照了照,慢慢推门出去,铁穆耳站在门外,看着我笑道:“很好,这衣服很合身,只是略嫌柔弱了一些。”说完便牵着我的手,快步出了御书房,带着阿罕,沿着一条隐密的回廊,悄悄来到一处侧门前,出了宫,门外早已停了三匹马。我们一起纵身上马,向北大街驰去。
到了街口,只见这里人群拥挤,实在不利马行,只得下来,将马拴在客栈前,嘱小二代为看管,便一起挤了进去,阿罕跟在我们身后,手握刀柄,一双眼睛机警地左右扫视。
街边全是密布的小摊点,摆着许多好玩的物事,一群金发碧眼的色目人也杂在人群中,支了几个小摊,兜售一些西洋的玩意。我们顺着人流往前走,一边四下看看,见到有别致些的东西,便一起过去,拿在手里把玩。
我走到一个摆泥偶的摊子前,随手拿起一个画着笑脸的女娃,正在那里细看,旁边突有一人叫道:“这位公子相貌非凡,一身贵气,一看就是人中龙凤,何不测上一字?”我寻声望去,见是一个竖着旗子的测字摊,一个白发老者站在摊后,面带笑容,定睛看着我。
我疑道:“你是在叫我?”
老者笑道:“正是。”
我走到摊前,仔细看了他一眼,见他生得骨骼清奇,相貌怪异,颔下还垂着三绺雪白的长须,倒有几分仙风道骨,心中不禁一动,笑道:“是不是随便写什么,先生都能测得出来?”
摊主手抚长须笑道:“那是自然,公子请。”伸手将一枝毛笔饱蘸了墨汁,递给我。
我伸手接过来,在纸上随手写了一个因字。
摊主看了看,很快笑道:“公子莫非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张好古张大人?”
我闻言大为惊诧,看着他道:“你认识我?”
摊主摇头道:“非也,非也。我是从这字上看出来的。”
我疑道:“此话怎讲?”
摊主道:“你看这字,正是国内一人,除了状元,还有谁呢?所以我推出你便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铁穆耳走到我身边笑道:“正是如此,看来先生还真有些神通啊。”
我心中却有些不信,笑道:“有这等事,那我再写一个字,你可测得出来?”
摊主道:“公子请。”
我拿起笔,随手写了一个大丈夫的夫字。摊主看了看,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奇异的表情,两道雪白的眉毛轻轻皱起,在我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手抚胡须,沉吟不语。
我淡然一笑:“先生莫非测不出来了?”
摊主语气郑重道:“不是,只是这字若解出来,实在贵不可言,老夫不知该不该说。”
我心中暗道:故弄玄虚,这种糊弄人的把戏,我都会。脸上仍笑道:“你只管说出来,怕什么。”
第六卷 官场浮沉(上) 第七十七章 繁华如梦
摊主道:“这个夫字,乃是一人头顶高冠,身着华服,从字面上看,应为大权在握,尽享荣华之意。”
我笑道:“那又如何?”
摊主看了看我,满脸堆笑道:“看来状元公将来一定位高权重,就算不能裂土封王,也是要做到宰相之职的。”
我闻言看了铁穆耳一眼,见他眉头微皱,神情复杂,心中不禁暗叹了一声,暗道:“你已经知道我是当朝状元,自然以为我将来必定封候拜相,大富大贵,却不知我其实是个女子,这四品编修都当不了多久,更何况是宰相之职?”想到这里,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不管我以后做不做得到宰相之职,都要感谢你的吉言,这锭银子就算我赏给你的吧。”说完哈哈一笑。
摊主接过银子,拱手笑道:“多谢状元公。”铁穆耳看了摊主一眼,伸手拉住我的手,离了测字摊,快步向前行去,很快没入人群之中。
待几人背影远去,九王爷穿着一身便装,自人群中走出来,一直走到摊主身边,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道:“这位先生,能否将刚才那位公子测的字,告诉在下?”
摊主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九王爷又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道:“这些可够了?”
摊主喜道:“够了,够了。方才那位公子测了两个字,第一个是因字,乃国内一人,我算到他是当今状元爷。”
九王爷笑道:“是吗?看来先生还真是神测啊。那第二个字呢?”
摊主笑道:“第二个字是一个夫字,乃是一人头顶高冠,身着华服,实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意思。张大人自入朝以来,为天下百姓做下许多好事,又立了许多功劳,假以时日,必定升至宰相之职。正应了夫字之解。”
九王爷脸上露出一丝恍然的笑容,点点头,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倘若写这个夫字的,是一位女子,该当何解?”
摊主惊道:“女子?”
王爷笑道:“只是一时好奇,随便问问。”
摊主松了口气,笑道:“不瞒公子,这个夫字,若是男子所写,自是飞黄腾达之命,若是女子所写,却是人字上加两道横杠,乃大凶之兆。”
九王爷双眉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很快笑道:“哦,竟有这等事?先生可否说得更详细些?”
摊主叹道:“夫之一字,堂堂大丈夫也,女子而以大丈夫居之,颠倒阴阳,逆天而行,天折其寿,不出数月,便有横祸加身,只怕活不到来年春天了。”
九王爷脸上掠过一道阴影,很快消逝了,笑道:“原来如此,只不知可有何法可以化解?”
摊主摇头道:“天意所为,何来破解之法,若真有这样一位女子,只有祈望上天仁慈,放她一条生路了。”
九王爷听他说完,默然良久,笑道:“多谢先生。”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摊主手中,转身大步向来时的路上行去。摊主望着他的背影远去,很快把银子揣到怀里,喃喃道:“看来今天是该着我发财了。”抬起头四下望了望,冲着一位衣着华贵的青年男子叫道:“这位公子相貌非凡,一身贵气,一看就是人中龙凤,何不测上一字?”
铁穆耳轻轻握着我的手,沿着大街,慢慢向前走,不觉到了一个卖水果的摊子前,只见摊上放着两篮鲜红的梅子,样子煞是喜人,我想到自己爱吃的宁波杨梅,甜中带着一点点酸,十分爽口,不过那是经过人工培植的,古代的梅子完全野生而来,原汁原味,应该更好吃吧。想到这里,伸手掏出几个钱递给老板道:“给我拿一篮。”
老板接了钱,伸手提了一小篮,递到我手里。
我接了梅子,趁机把手从铁穆耳手心里轻轻挣脱出来,到篮子里拈了一颗放在嘴里,哇,好酸,比我想象的还要酸,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铁穆耳看了我一眼,笑道:“是不是很酸?”
我点了点头道:“说实话,在下从未吃过这么酸的梅子,铁公子不如也尝一尝吧。”说完就伸手到篮中挑了一颗又红又大的,递到他唇边,铁穆耳略有些惊讶,看着我笑了笑,我见到他的神情,忽然意识到此举有些不妥,脸顿时羞红了,正待把手缩回来,铁穆耳已经张开了嘴,我手中的梅子不小心碰到他的嘴唇,慢慢滑了进去。铁穆耳看着我,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我的心顿时跳得很快,仿佛马上就要扑出胸腔,飞向远方似的。
铁穆耳一只手接过我手中的篮子,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柔声道:“你的手在抖,怎么了?”
我红着脸低声道:“没什么。”见他一双明亮的眼睛还在看着我,眼中眸光闪烁,心中一惊,忙避开他的眼光,指着前面人群拥挤处道:“铁公子,我们不如到那里看看吧。”
铁穆耳见我害羞,不禁微微一笑,不再言语,拉着我的手穿过人群,来到前面,却是一个对联摊,一个老板在旁叫道:“对对联了,两个钱对一次,对上的有奖品送啊。”
我上前道:“是什么奖品?”
老板笑道:“上好的孔明灯一盏。”我见那孔明灯小巧精致,做得十分漂亮,便有些心动。忙上前看那里摆着的上联。只见第一付上写道:“黄花地里黄花女,女弄黄女,黄花弄女。”铁穆耳看了,在旁皱眉思索。我低头想了想,忽见一个人提着一条草鱼过去。心中一动,暗道:有了。忙向铁穆耳示意。铁穆耳回头看了那人一眼。朝我会心地一笑,对老板道:“下联已有了。青草湖中青草鱼,鱼戏青草,青草戏鱼。”
我见他说出来的下联,与我心中想的一般无二,不禁大为喜悦,笑道:“铁公子对得好。真是绝对。”
铁穆耳伸手握住我的手,手指在我手心轻轻划了个圈。我脸顿时一红,还好被面具遮着。老板把孔明灯取下来,递到铁穆耳手中,铁穆耳伸手接了,转身交给阿罕拿着。在我耳边柔声道:“不如再对一付,也好凑成一对。”
我笑道:“好啊。”再看下一付,却是:头插凤,凤插头,头摇凤舞。铁穆耳略想了想,很快出声念道:“身缠龙,龙缠身,身走龙飞。”
我喜道:“铁公子真是才思敏捷,在下佩服。”
老板笑道:“对得好,这位公子真是好文采。”又拿过来一个孔明灯,铁穆耳依然递给阿罕拿着。拉着我的手,穿出人群,继续往前走。大街上人流如织,街旁商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景象。铁穆耳四处看看,见并无衣衫破烂,沿街乞讨之人,不由笑道:“这大都还是和以前一样繁华,只是不知百姓生活得怎么样?”
我低声道:“自皇上登基以来,励精图治,为民造福,几次给百姓减赋,又鼓励商贸流通,如今大元与周边各国都开通了专门的商道,往来贸易十分频繁,带动了经济的发展,才有了这一片繁荣景象。所谓民安则国泰,民强则国富,微臣相信,假以时日,不光是京城,所有大元的城市都会如大都一般繁华。”
铁穆耳轻声叹道:“倘若真能如你所说就好了。只是大都城由至元四年兴工,历经二十六年才有了今日的宏伟气象,其间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根本无法用金钱来计算。别的城池要想达到大都一半的规模,都非易事。”
我低声道:“皇上不必为此忧心,大都在我朝建国之初,本是一片旷野之地,经过短短二十六年的经营,便有了今日这样商贾云集,富庶繁荣之景,已是难能可贵。而广州、成都、扬州、杭州、福州等城市,自古以来就是重要的商贸中心,农业和手工业十分发达,有着良好的生产基础,只是历经几十年的战乱,经济才有所衰退,只要朝廷继续实行与民生息的政策,省刑惜费,轻徭薄敛,安民课农,奖励耕织。则百姓踊跃,旷土尽辟,桑柘满野,有了厚实的农业基础支持,再以其为依托大力发展手工业,商业贸易也会随之兴盛,经济自然会逐渐繁荣起来,国之富强也不远了。”
铁穆耳闻言不禁微微一笑,轻声道:“你果然是个好臣子,才思敏捷,文武双全,胸怀治国强民之策,有你陪伴在我身边,真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我忙压低声音道:“其实微臣的才智不过尔尔,还有许多德才兼备之士隐于民间,只要皇上继续推行蒙汉平等的政策,坚持任人唯贤的原则,不拘一格起用人才,让有志为国之士不分蒙汉,都能竭尽才识,效忠我朝,假以时日,必可赢得天下一统,四海归心,国家富强,百姓安居。”
铁穆耳默默地看了我好一阵,脸上神情变得十分复杂,许久方才慢慢凑到我耳边,柔声道:“你说得很对,以你的才华,确实当得起宰相之职,只可惜,这却不是我想要的,我有时真得很希望,你不是我的臣子,而是……”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含笑看着我,眼中情深如许。我走在他身边,仿佛置身无边无际的雨幕中,眼前一片迷茫,心里更迷茫。
路上依旧人来人往,四周热闹非凡,他手心的热度传到我指尖,让我忽然有一刻的恍惚,只想抛开所有的一切,就这样陪伴着他,沿着这条长长的人生之路,慢慢走下去,不管天涯海角,不管去哪里,无论前面有多少风雨,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身后一顶装饰豪华的轿子慢慢行来,几个横眉立目的家丁在轿前吆喝着开路,轿中坐着胡秀珠,小红跟在轿子边,忽一眼望到张好古,忙凑到轿旁道:“小姐,张好古在前面。”
胡秀珠掀开轿帘一角,向外张了张,疑道:“他身边那个人是谁,两人看起来好象很亲密啊。”
第六卷 官场浮沉(上) 第七十八章 金玉满堂
小红快步走到前面,佯做挑选东西,悄悄回头看了铁穆耳一眼,又转身回到轿旁,低声道:“不认识,是个长得很英俊的富家公子,看样子应该也是朝中官员,只不知他和张好古是什么关系。”
胡秀珠闻言不语,轿子从张好古身边擦过,向前走了一阵,胡秀珠忍不住又掀开轿帘往后望了一眼,只见一个衣饰华贵,相貌俊朗,气势逼人的青年男子紧紧地握着张好古的手,凑到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张好古抬起头看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温馨甜蜜,又联想到昨日在畅春园见到的情景,心中一动,不禁又仔细看了张好古一眼,见他举止温文,身材匀称,气质高雅,走起路来步态轻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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