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营中军士都已检查完毕,并无一个可疑之人。皇甫少华不由惶然,铁穆耳望着他道:“你确信不是做梦。”皇甫少华点点头道:“莫非她竟不在军中,在这附近的村子里居住。”铁穆耳道:“那我再叫些人去附近寻找。只要她还在人世,便一定能找到她。”
三日后,军中准备妥当,开始拔营回京。
走到半路上,忽有一人身穿孝服,到铁穆耳帐中宣旨。
铁穆耳忙设了香案,跪下接旨。来人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太子真金旧疾复发,不幸殡天。……现立铁穆耳为皇太子,授皇太子宝,统领大都禁卫军。钦此。”
铁穆耳伸手接过圣旨,脸上早已热泪滚滚。他望南拜倒,口声哭到:“父亲。”一时全军尽皆镐素。耽误了几日,又继续前行。
在路上跋涉了许久,好不容易到了大都,我们在城外驻扎,等待皇上旨意。陈方等人早已打好包裹,准备圣旨一下,得了封赏,便回家乡去。
在营中苦等了几日,圣旨终于下了,有功之人每人赏银若干,良田几顷。将领们则纷纷官加一级,我也得了副将的职位。陈方等都向我道贺,师父拿了赏赐,向我道别之后,便飘然去了。不知所踪。
眼看到了分别的日子,我一心想告假回去,这个副将的职位也想辞掉,想来想去,只有去找李将军。
李将军见我来了问道:“好古还不想当这副将之职吗。”
我道:“家中老父老母还在盼着我回去,自古忠孝难两全,如今朝野太平,并无战事,好古一心想辞去官职,解甲归田,侍奉双亲,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请李将军一定要体谅好古的这片孝心。”
李正风道:“也罢,明日我便去与殿下说。”
过了两日,皇太子果然下令准我辞去官职,还赞我孝心可嘉,赏了我几百两银子。我回到营中,拿出一半,分给了众兄弟,大家又在一起聚了一回,方含着泪告辞了。
走出营门,李将军忽然跑来道:“好古,你要走了,我实在舍不得,不如到我营中豪饮一番再走如何。”我听了,见他言辞切切,不好推辞,只得去了。
我们席地而坐,面前摆着两个大碗,李正风对我道:“我们如此投契,今日一定要一醉方休。”说完拍开酒坛的泥封,一股浓香扑鼻而来。我不由问道:“这是什么酒,竟然这么香。”李正风笑道:“这是正宗的绍兴女儿红,已经窖藏了三十年。平常我从不拿出来招待客人。”
我惊道:“那岂不是很厉害。”
李正风道:“好古在战场上杀敌都不曾惧怕过,难道还怕这一坛酒不成。”
听他说完,我不由生出豪气道:“李将军,今日我便和你痛饮一番,不醉不归。”
李正风大笑道:“好,我先给你倒一碗。”说完给我满上,又给自己满倒了一碗道:“好古,酒逢知己千杯少。干。”
我将酒喝了,起身给他倒满酒道:“好古佩服将军的豪侠风范,这碗我敬将军。”李正风大笑接过,一饮而尽。
如此你一碗,我一碗,不一会儿,两人便都喝得有些醉了,我心想着马上就要离开军营了,心中喜悦,不觉多喝了一点。头脑已有些混沌了。
李正风拉着我的手道:“好古,再来再来。”我给他倒上酒道:“将军先请,”他接过酒一仰脖喝了,便要我喝,我闪身想躲开,他便端了酒来灌我,两人推掇之间,一不小心,扯落了我的头巾,满头青丝登时披散下来。我的酒立刻醒了,慌忙转身,已经不及。李正风看着我,大惊道:“你原来是女子。”我忙以手拢起发丝,脸上早已红透了。
李正风站在一边,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我看他双目炯炯望着我,忙向前一步跪下道:“李将军,请放小女子一条生路。”
李正风见我跪下求他,不由呆住。脸上神情十分复杂。
我又道:“请将军念在好古立下的些微功劳,放好古走罢。”
李正风依旧沉吟不语。我跪步上前道:“将军,好古一生一世感念将军的恩德。”
李正风终究是豪侠之人,想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对我道:“你走吧。不要再回来。此事还有谁知道。”
我道:“除将军外,再无他人。”李正风道:“你为何要扮做男装,”我道:“叛军杀了我的好姐妹,我要为她报仇。只有投入军中。”
李正风叹道:“原来如此,古有花木兰,今有张好古。也罢,你快收拾了东西,回家去吧。刚才唐突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我跪在地上叩头道:“多谢将军。”起来转身向外走去。李正风在身后叫道:“你本名叫什么?”我想了想,回过头轻轻揭下脸上的面具,低声道:“小女子孟丽君。”言罢,大步出门而去。
李正风站在帐中,久久伫立,心道:好一位奇女子,好一位美貌的姑娘。想了良久,忽然拔腿追出。营外已空无一人。他旋即又跑到孟丽君的营帐中,营中的兄弟道:“她早已收拾东西走了。”
李正风牵过一匹马,飞身骑上,向道上追去。哪里还有佳人的身影。“张好古,张好古。”李将军大声呼喊。四野寂寂无人,只有呼呼的风声。李正风往腿上狠狠擂了一拳叹道:“正风啊正风,如此好的一个女人,竟然白白放过了。”
长江之上,一叶小舟从上游破浪而来,一位白衣少年,腰上佩着一把剑,仰头望着蓝天上飘拂的白云,前面一片乳白的雾气被风轻轻吹开,少年转头向两岸望去,只见江畔有大片的良田,还有连绵的山丘。山丘之上遍植树木,郁郁葱葱,江中几艘渔舟在微波中慢慢穿行,几个渔夫张开大网,向江中洒去。须臾再把网提起,满网的鱼虾活蹦乱跳。少年见状叹道:“江南好,风景旧曾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身旁的艄公见他念诗,笑道:“公子原来来过江南么。”少年笑道:“江南便是我的家。我已离家一年,今日便回乡探望父母。”艄公道:“公子好孝心。”
少年兴致极高,看着眼前美景,不由放声唱道:
“大江东去,狂风吹乱笑谈声,人生不过几十载,何不做英雄。
苍天无情,刀枪总有生锈时,纵使豪杰也会老,谁能做英雄。
千言万语,不如大口喝酒。千山万水,不如大梦一场,千军万马,不过一捧黄土。千秋万世,不过一声长叹。
争天下,谁知天下有多大。论英雄,英雄常在百姓家。功盖世,多少无辜成白骨。回头看,唯有仁者最无敌。”
前面的小船中传出悠扬的笛声,把少年方才的歌重新吹奏了一番,竟然丝毫不差。少年听了笛声,眼中泪光闪闪,向艄公道:“速速赶上那艘船。”两船相靠,少年向舱中叫道:“这位兄台,可否过来一叙,”舱中出来一人,一身青布长衫,面容清俊,正是书生李知栋。
第五卷 世事如棋 第一章 游子归乡
我看着眼前的李知栋,心中叫道:“大哥。”一时竟哽咽不能语。李知栋见我神情古怪,脸上露出惊异之色,我忙让他坐到舱中,自己坐在对面,背对着舱外,从茶几旁取了一只茶杯,亲手倒了一杯茶,轻声道:“人在旅途,没有什么好的,只有一杯清茶,请大哥笑纳。”说完向前拜倒,将茶杯举过头顶,递到他面前。
李知栋脸色大变,霍地站起身,双眼睁得大大地看着我。我低着头道:“请大哥喝茶。”李知栋双手微微颤抖,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我站起身,轻轻揭下脸上面具,对着李知栋叫一声:“大哥。”
“四弟。”李知栋眼中迸出泪花,伸出双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一时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我扶大哥坐下,又拜了一拜道:“大哥,四弟这一年四海漂泊,没有与大哥互通音讯,请大哥恕罪。”
李知栋看着我,半天才道:“四弟,你瘦了。”我苦笑一下道:“四弟这些日子一人独自飘零,常常想念几位哥哥。”李知栋想了想道:“二弟,三弟可知晓。”我轻轻摇了摇头。李知栋道:“当年,你与三弟有些误会。”
我低头道:“过去的事还提他做什么,总之三哥那里,我是绝不会去的了。”李知栋叹了口气道:“你且听我细细讲来。”言罢将当日发生的事情,一切前因后果都与我说了。我听完这一切,心中一时酸甜苦辣,五味俱全。转身复戴上面具,走到舱外,看着滔滔不息的江水,半晌无语。
李知栋道:“三弟这段日子日日思念你,如今他人在大都,你不如去找他。”我决然地摇摇头道:“和三哥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已不想再回去了。”李知栋还想说什么,我抬手止住他道:“我意已绝,你不必再说。”见李知栋面上露出惆怅之意,我只得问道:“大哥顺江而下,是要到哪里去。”李知栋道:“我打算再到江南游历一番。”我听了笑道:“最好是能找一位嫂子,让我也添个侄子。”李知栋闻言脸红了一红道:“大哥的婚事不急,四弟还是早些把自己嫁出去吧。”我看着他叹口气道:“大哥,四弟的心已经死了,这辈子不想再嫁人。”李知栋惊道:“你这是何苦。”我道:“女人没有男人也一样可以活下去。我不想将来再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李知栋听了我的话,默默无语。我又道:“小弟要往家中探望父母,大哥不如与我同行。”李知栋想了想道:“也好,反正我也无事。”
在江边弃舟登岸,我和李知栋一人骑了一匹马,向翠微镇驰去。
正是九月时节,路边的柿子树挂满了果子,我伸手摘了几个捏一捏,还未软,便放在肩上的布袋中。李知栋笑道:“四弟若想吃柿子,到了镇上有很多卖呢。”我笑道:“小弟是想把它带回去,看看到家的时候是不是熟了。”李知栋闻言低头沉思不语。我扬鞭跃马,驾的一声向前奔去。李知栋在身后紧紧跟来。天色已近黄昏,远处的天畔,一抹晚霞红艳艳的挂在山边,几朵淡淡的浮云轻轻飘去。我向前远望,只见一座破庙,正是我与李知栋结拜的地方,我停下马,回头道:“大哥,今日还在这庙中歇息吗。”李知栋笑道:“大哥正有此意。”
奔到破庙前,李知栋抢先一步推开庙门,里面依旧积着厚厚的灰尘,座上的佛像也满是灰尘。我跟着李知栋进去,来到墙角稍稍清理了一下,又抱了些稻草来,见李知栋望着佛像,怔怔地在出神,不由笑道:“大哥,在想什么?”李知栋回头看看我道:“来到这里,让我想起了当日我们结拜的情景。”我点点头笑道:“星转斗移,物是人非,今日的孟丽君已非当年的小女子了。”
李知栋道:“看来我们毕竟是有缘人,能够重回这旧地。”我见他感慨,心中也不由叹了一声道:“大哥,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李知栋坚持睡在庙门口,我也不再勉强他,起身给他多抱了些稻草,便回来躺在墙角的草堆上,睁着眼想了回心事,便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我们快马加鞭,终于赶在日落前到了翠微镇,来到孟府的大门前,我跳下马,看看周围景物依旧,想到久未谋面的父母,心中忐忑不安,犹豫了半日,摘下脸上面具,鼓足勇气上前拍门。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年老的管家站在门内。我轻声道:“孟大叔,还认得我么。”孟忠睁着一双老眼,凑近看了看我,眼中露出惊喜的光。“大小姐,你回来了。”孟忠笑道,脸上老泪纵横,我回头介绍李知栋道:“这是李知栋李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孟忠闻言忙让我们进来。一边回头迈着大步跑去,口中叫道:“老爷夫人,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从院门内走出我那白发苍苍的爹娘,他们的眼里全是混浊的泪水,我急步跑过去,跪在他们面前拜了三拜,方抬起头道:“爹,娘,不孝的女儿孟丽君回来了。孟丽君对不起爹娘。”话音一落,心中百感交集,不由放声痛哭起来。
“好,好,回来就好。”娘弯下腰把我拉起来,抱入怀中,痛哭失声。爹也在旁边不住地流泪。哭了好一阵,我想起大哥,忙对爹娘道:“这便是救了孩儿一命的李知栋李公子。”爹忙过去招呼他进去喝茶。娘拉着我的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我的旧居听雨轩走去。
我四顾看看,园中景色和我离开时没有什么变化。心中忽然想到小兰,忙问娘道:“小兰呢,”娘擦着眼泪笑道:“小兰还不知道你回来,不然她真不知有多高兴呢。娘这就叫她过来,给你准备香汤。”说完转身去了。我来到听雨轩前,伸手推开门,室内的东西摆得整整齐齐,书案上一尘不梁,架上的古琴依然披着红绸,我床上的被子都叠放得一丝不苟,仿佛它的主人从未离去过。看着这一切,我心中百感交集,泪又要流下来。“小姐,”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转过身,一个黄色的身影扑入怀中,死死地抱住我,好象一放手我便会飞走似的。
“放松点,我快被你勒死了,小兰。”我笑道。
小兰抬起那张布满泪痕的脸道:“小姐,你坏死了,在外面一年,都不回来找我。害我这么担心你,每天到你的房里收拾东西,等着你回来。”
原来我房中都是小兰收拾的。我心中大为感动。看她流泪,轻轻地刮了下她的鼻子道:“你知道小姐我有多久没洗澡了么。”
“多久,”小兰道,好奇地睁大眼睛。
“已有整整三天了,”我笑道。
“天啦,小姐好脏啊,”小兰掩着嘴叫道。
“那还不快去给我准备香汤。”我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小兰这就去。”小丫头高兴地说,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不久香汤便来了,我舒舒服服地躺入水中,小兰在后面揉着我的肩,一边道:“小姐在外面一定吃了很多苦。”
我笑道:“苦倒不算什么,就是没地方洗澡。我日日想念你烧的香汤呢。”
小兰道:“真的,以后我天天都给小姐烧香汤。”
我又笑笑道:“我好累了,明天我给你把这一年的事都讲一讲好吗。”
小兰拼命点着头。我想到大哥,问道:“李知栋呢,住在哪里。”
小兰道:“老爷安排他住在东院的客房里。小姐怎么会跟李公子在一起。”
我说:“此事说来话长,我要睡了,明天再说吧。”
小兰道:“我来服侍小姐穿衣。”
我从水中站起,伸开手,小兰给我把衣服穿上,又扶我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复转身拉下粉色的帐帏。方轻轻退出去,掩上门走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粉色的帐顶,心中充满了莫名的喜悦与久违的温暖。回家的感觉真好。
第五卷 世事如棋 第二章 百鸟朝凤
清晨,小兰为我穿上淡兰色的衣裙,又梳了少女髻。我拿起铜镜,望着镜中的自己,还是那付模样,只是脸色苍白了许多,眉宇间添了些许英气。
小兰道:“小姐,你还是那么美。”
我看着她笑道:“死丫头,就会哄我开心。”
小兰道:“我是说真的,小姐,难怪几位公子都为你牵肠挂肚。”
我听她说完,慢慢走到绣案前,拿起针线,忽然犹豫了,不知该绣些什么。
“马上就是夫人五十大寿。小姐打算送什么贺礼给夫人。”小兰道。
我闻言心中已有计较。转身坐到绣墩上道:“小兰,我要为娘绣一幅贺寿图。你去给我准备些五彩丝线来。”小兰忙走了出去,片刻拿了一堆彩线,放在我身边。我取了一根拴在针上,手抚着雪白的绸布,凝神绣了起来。小兰见状不敢打扰。悄悄掩门退了出去。
一直绣了几个时辰,我觉得肩膀十分酸痛,站起来伸伸腰,走到门前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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