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浩躺在床上,皱着眉,却不呼痛,我心中赞道:“好汉子。”一边搬个凳子过来,坐在他身侧,轻轻解开他身上的盔甲,露出胸前一处刀伤,从肋骨处划过,还好不深,我吁一口气,先拿了清水给他洗干净伤口,又取出草药放到口中嚼碎,敷在他的伤口处,再把手中棉布撕成长条,给他层层包裹起来,另几处小伤我只涂了药,没有包扎。
吴浩看着我道:“张兄,你手上的伤也要敷些药才是。”我笑道:“不碍事,”一边嘱他好好休息。便起身告辞出去。
站在营帐外,只见月光如水。我仰望天际几朵浮云,心事如潮涌起。
一人走到我身后道:“好古,你在这里。”我回头,是师父。
此时师父脸上满是笑容,看着我道:“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我拱手道:“都是师父教导有方。弟子拜谢师父。”
师父拉着我的手道:“今日我们好好痛饮一番。一醉方休。”我心中为难,看他兴致那么高,不好拒绝,只得跟着去了。
在月下的河边,师父拿出一坛酒,拍开泥封。取两个碗,一个放在我面前,倒满了酒,又把自己那碗也满上。我忙接过酒坛道:“怎敢让师父倒酒。”师父笑道:“你我都是江湖儿女,何必拘泥小节。”说完端起酒道:“先满干了这一碗。”我捧酒在手,呲牙咧嘴地灌了进去。一时呛得喘不过气来。师父伸手过来拍拍我的背道:“再来。”我无奈,拿起酒坛,各倒了一碗。又一饮而尽。看师父还要喝,我赶忙道:“弟子不如把那套玉女剑法练给师父看看,也好请师父指点一二。”
师父闻言,点了点头。我站起身取剑在手。口中念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念完,手中剑如白练一般,纵情挥洒,笑向人生。
舞罢,我走到师父面前,却见他以手托腮,似在沉思,我叫道:“师父。”
师父抬起头看看我笑道:“看你方才舞剑,我想起了一个人。”
我道:“是师娘么。”
师父道:“正是,她当年也是这般手舞长剑,对我微笑。”
我道:“那师娘现在何处。”
师父长叹一声:“她已经不在这尘世了。”
我忙拱手道:“弟子提起师父的伤心事,还请师父恕罪。”
师父摇摇头道:“这不能怪你。只怪我与你师娘缘薄。也罢,夜也深了,你早些去歇息吧。”我拱手向他告别。转身远去。师父在背后看着我的身影,默然无语。
第二天李将军便叫人传我去他的营帐。我走到帐中,只见他笑咪咪地看着我说:“张好古,从今日起,你便是百夫长了。”
我听了道:“多谢将军抬爱,属下愧不敢当。”
李将军道:“哎,你还是这般谦虚。总算我没有看错你,回去好好休息吧。今晚皇太孙殿下要大开酒宴,犒赏三军,到时带着你的兄弟,好好享受一番。”
我听了拱手行了个礼,慢慢退了出来。
走到营中,心中却感到万分郁闷。看看天色尚早,索性倒在床上,蒙头呼呼大睡起来。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觉得有人在推我,我转过身不理他,继续我的美梦。来人手上加了把劲,使劲推我,我不满地伸手打这只手,来人忽然附在我耳边大声道:“百夫长。”
我一下从床上坐起,定睛一看,却是吴浩那张笑脸。我怒道:“你受了伤,不好好休息,跑来吵我干什么。”吴浩手一招,身后闪出几个人,都是我手下的兄弟,一起对我拱手道:“恭喜百夫长。”我见他们如此,只得笑道:“什么百夫长,还不是你们的兄弟。”
吴浩笑道:“百夫长不要睡了,天都黑了,赶快出去吧。”我不情不愿地看着他们。吴浩早伸手过来,把我从床上拉起,一左一右地把我拖了出去。
夜色中,空旷的营地上燃起无数的篝火,照亮了半边天,一群群军士席地而坐,享受着蒙古奶酒和鲜香的羊肉。远远的大帐中,是皇太孙正在宴请众位将军。我看着那里,心想皇甫少华一定在坐。只是想他又如何呢,他恐怕早把我给忘了。
摇头叹一口气,吴浩拉着我,坐到一堆篝火旁,指着一众人等道:“从今日起,他们便都是你的手下。”我抬眼看他们,一张张年轻充满朝气的脸,看着我的眼神纯真而质仆。我不由升起一股豪气,举起酒碗对他们道:“从今天起,我们便是一起共患难的兄弟,来,满饮此碗,誓将叛军全数剿灭。”说完一仰脖,将酒全倒入口中。
大家见状,纷纷举起手中大碗,一口喝尽,以空碗示之,尽皆放声大笑起来。
吴浩到那火上撕了一条羊腿,递到我手中,我接过来,闻一闻,好香,再轻轻咬一口,顿时满嘴流油,焦香四溢。我大赞道:“好吃,大家都来。”于是众人再不谦让,纷纷撕了羊肉在手。举起手中酒,边饮边吃。
酒过三巡,我兴致颇高,站起来左手拉着吴浩,右手拉着另一位兄弟道:“今日我教你们跳一个舞,”言罢口中唱道: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消,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暸。一身骄傲。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将快乐寻找。”
脚也随着节奏跳起来。一干人很快学会了,在篝火旁载歌载舞,尽情狂欢。歌声飘得极远,许多人围过来观看,一个人走到我身边说:“你跳得很好,唱得也好听,不如教我吧。”说完拉起我的右手,另一手拉着旁边那个兄弟。
我听到他的声音,心中一震,不敢抬头,嘴中唱歌,脚下却不停。来人伴着我歌声的节奏,一步步跳将起来。我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来人忽道:“你抬起头来。”半晌,我无奈地抬眼看他。皇甫少华那张笑脸映入我眼帘。他见了我,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我忙拱手道:“属下张好古,参见皇甫少将军。”少华笑了笑道:“今日大胜,不必拘礼。大家尽情跳吧。”说完拉着我的手道:“你跟我来。”
我随着他的脚步,走到河边。少华沉默地看看远方,回过头对我道:“你的歌学自何人。”我忙道:“不过在家随便唱唱。”少华闻言凝神看着我,良久道:“我们今日不如来比试一下轻功。你在前,我来追你。”
我忙道:“属下轻功极差,不敢与将军比试。”皇甫少华道:“我的话就是命令。现在开始。”我听了只得向前奔去,使得却是师父教的步法。不一刻皇甫少华便追上了我,他伸手抓住我的袖子,拉我回来道:“你输了。”我低头道:“属下本来技不如人,败在将军手下心服口服。”皇甫少华又仔细打量了我一番,挥挥手道:“你回去吧。”我慌忙一溜烟地走了,回头看他伫立在河边,若有所思。我鼻子一酸,转身把泪拭去,复坐到队伍中,却不再饮酒,只管与吴浩等人攀谈。讲了一些乡间逸事,又说了回闲话,吴浩便有些醉了,我再看周围这些人,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心中不由浮起一丝忧虑。看看天色,夜已深沉,我皱着眉望向大帐中,依然灯火通明。一片笑闹之声。想到还未剿灭的叛军余部,我站起身,绕着营门转了一圈,只见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哨兵。不由忧虑更深。
正在凝思间,见那边走来一人,却是师父,我忙迎上去道:“师父,今日大军新胜,兵士心中骄气十足,门前守卫又不够,徒儿心中实在忧虑。”
师父听了道:“我也是不放心,所以出来看看。”
我道:“不如我去找李将军,商量对策。”师父道:“也好,你去吧。”
我转身向营中飞奔而去。
第四卷 金戈铁马 第六章 夜袭敌营
铁穆耳坐在大帐中,正在饮酒,阿罕走到他身旁,低头耳语了几句。他闻言急忙起身,走到帐后,对阿罕道:“父亲的病明明好了,怎得又会发作起来,皇祖父可曾为他请医调治。”阿罕躬身道:“皇上每日为太子病情忧心,请了许多名医,只是都收效甚微。”铁穆耳顿足道:“若是四弟在就好了。”他低头想了想又道:“你传我的令去,急召翠微镇孟士元进京为太子治病。”阿罕垂头应了,转身快步退了出去。这时我步入大帐中,向李正风将军附耳说了几句话,将军立刻面色凝重,转身随我出来,拉着我道:“好古,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我拱手道:“当今之计,只有另派精干之人,组成流动的暗哨,在营门外围五里内巡逻。发现敌踪,迅速来报,好让大军早做准备。”
李将军道:“甚好,我去报给皇太孙殿下,你去组织人手。”
我领命出来,先到营中,犹豫了一下,伸手摘了墙上的弓箭,再到外面选了二十个手脚灵活之人,又寻了师父来,一起骑马出去巡视。
伏在高梁地里,四周都是蚊子,嗡嗡直响,在我手上叮了许多大包,我咬牙忍着,看看已经过去两个时辰,师父向我耳边道:“叛军恐怕不会来了。”我道:“也许吧。”一边张嘴想打个哈欠。正在这时,一个小兵忽然跑来道:“百夫长,敌人来了。”我看看四周,寂寂无声,不由道:“你如何得知?”
小兵要我俯身将耳朵贴在地上细听。我附耳上去,果然有隐隐地马蹄声。我看着小兵道:“你估摸有多少人。”小兵道:“怕有几千骑。”我大喜,拍拍他的肩膀道:“兄弟,好好干,明日我便到将军处向你请功。”小兵拱手行了礼。我又转身对师父说:“师父,这里只有你脚程最快,请您去军中报信可好。”师父点点头,转身上马,飞驰而去。
我看着远方皱皱眉,伸手招呼那几个小兵过来道:“你们在道上多布绊马索,能挡一时是一时。”小兵领命去了。
我屏息卧在草丛中,一个时辰后,敌人果然来了,前面的骑手遇到绊马索,纷纷倒地,后面的人稍稍停顿一下,又继续往前奔去,只在最后留下几十骑,下了马,散开到高梁地中搜索。
我瞄着最前面那个,见他面色凶恶,心想就是你了,右手取箭,搭在弦上,手一松,嗖的一声,正中此人眉心。我心中对自己喝一声彩,又取箭瞄准下一个。一转眼射倒了几人,剩下的叛军一下趴在地上,我眼前没了目标,也不着急,悄悄摸到另几个小兵处,叫其中一人道,“你到前面去,拿石头掷他们。”小兵依言,潜到高梁地边,手中石头飞快掷去。叛军哇哇叫着跳起来。我心道:“露一个头,便杀一个,”手中只管张弓放箭。又倒了几个,这回剩下的十几个叛军学乖了,任你投掷石块,就是不出来。
我心道:“贪生怕死之辈,难怪成不了气候。”暗箭放不成了,不如扑上去,杀得一个是一个。回头向身后的小兵一招,大家发一声喊,冲到敌前,我打手势,叫小兵与我背靠背,只管放手拼杀,我剑法已渐趋纯熟,看着这些杀死村民的败类,心中只有仇恨,飞身上去,剑剑致命,转眼只剩最后一人,我把剑指着他的胸口道:“你们的老窝在哪。”他犹豫了一下,我剑尖往前一送,此人忙道:“就在前面五里处的山坡后。”我闻言转身想了想,对小兵道:“杀了他。”小兵迟疑。我道:“我打算今夜带你们去袭扰叛军,难道还要带着这个累赘。”小兵闻言便要下手。一人叫道:“且慢。”我回头一看,却是师父。师父飞奔过来,对我道:“大军已做好准备,我担心你,便回来了。”我道:“师父,叛军可恶,人人得而诛之,你为何拦我。”
师父低声道:“你年纪轻轻,怎得如此嗜杀。他们也是百姓出身,跟随合丹,也有不得已之处,他即已投降,不如绑起来,给我们带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杀俘虏。”我听了,默然片刻,想到自己自从目睹红英死后,心性大变,只一味下痛手杀敌,却忘了他们也是有家有父母之人,说不定家中妻儿还在盼他们回去。心中不由测然,跪下对着师父道:“徒儿知道错了,请师父责罚。”
师父一笑扶起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又道:“我听你要去袭营。可是真的。”我在师父耳边低语几句。师父点头道:“很好。”于是我们骑上马,师父用刀抵着那俘虏,向夜色中急驰而去。
来到营外,我吩咐小兵隐在树丛之后,等会见我们冲出,便点燃许多火把,一起起声呐喊。我则和师父带着俘虏慢慢打马进去,一个将军模样的人从里面走出来,向那俘虏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师父伸手把俘虏往地上一推道:“拿命来,”手中刀直取那将军。将军猝不及防,几个照面便被杀了,我一边挥剑乱砍,一边叫道:“将军死了,将军死了,”敌人顿时乱成一团。我和师父跃马纵入叛军中,如砍瓜切菜一般枪刺剑挑,脚下瞬时倒了一片。叛军起初慌乱,待看见我们只有两人,胆气渐壮,几个头领组织兵士,慢慢围了过来,我向师父使个眼色,拨马便往外跑,敌人正待追来,却见树丛后忽然亮起无数火把,还有人大喊:“敌军杀来了,”不由迟疑不敢向前。
我和师父顺利冲出大营,又招手叫了那几个小兵,留下火把,望道上疾驰而去。叛军见树丛中火把众多,不知我们虚实,一时不敢放马追来。奔了几个时辰,回到大营,天已放亮。吴浩与几个兄弟在营门外翘首以盼。我见他们关心我,心下感动,再加奔跑了一夜,头痛欲裂。不及说话,只道:“我困了,有什么话呆会再说。”便跑进营中把被子蒙在脸上,倒头便睡。
这一觉直睡到晌午时分,我慢慢睁开眼,却见吴浩等人还围在我床边,眼中都是关切之色。我心中一暖,慢慢坐起道:“你们怎的还在此处?”又向吴浩道:“你有伤在身,不好好调养,只管呆在这里做什么。”吴浩笑道:“昨夜张兄立下大功,来袭的叛军,全军覆没。李将军已报了皇太孙殿下,准备论功行赏呢。方才他派人来,叫你快去。”
我一听,忙翻身起来,整好衣服,奔李将军处去了。走到帐前,我探头往里看,李将军早望见我,一迭声叫道:“还不快进来。”我走进去躬身行了个礼。李将军道:“好古,快坐下。”我忙道:“属下不敢。”李将军道:“你知道我是个粗人,从来不讲究这个,叫你坐你便坐。”我听了忙道:“李将军这叫大丈夫不计小节,是真英雄真豪杰所为,好古心下佩服,好古坐了。”说完转身坐下。李将军听了我的话,朗声笑道:“好古,你果然知我心。我营中这副将的位置非你莫属了。”
我听了,又忙站起道:“将军,属下不过是乡野村夫,又未立过什么战功,当个百夫长便心满意足了。”
李将军道:“我的话就是命令,你只管服从命令便是。”
我想了想道:“李将军若要找个副将,卑职倒有个人选。”
李将军看着我笑道:“你要举荐何人。”我道:“便是属下的师父林永斌,属下的本事都是师父教的,没有师父,便没有属下今日。”
李将军忙道:“林永斌现在何处?”
我道:“在皇甫老将军帐下当个兵士。”
李将军笑道:“好,我这就与你去找老将军要人。”说完便带了我,向皇甫驭风营帐走去。
皇甫驭风看着李正风笑道:“上次被你要去了张好古,立下这些功劳,还没找你,这回又要抢了谁去。”
李正风道:“是个普通兵士,叫林永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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