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直向他福了福身。
他……不是去了别的院子么?她垂下头向屋里退去,他去哪儿,和哪个女人在一起都不关她的事。
酒气一浓,她觉得胳膊传来被箍紧的疼痛,他跨前一步抓住了她。她惊恐地撞进他冷冷的眼眸,又迅速地垂下眼睑,这双眼……是她不允许对视的。
“大晚上不睡觉,在想谁?”步元敖讥嘲地冷冷一笑,“闵澜韬么?”
她依旧沉默,无须解释。
她和他之间,任何解释都没有意义,一直……永远。
“迷惑他有什么好处?能让你吃饱饭不干活么?”不见她回答,他加倍恶毒地说。
这就是他能想出来的理由吧?她抿了下嘴角,轻而坚决地说:“对!”
“贱人!”他怒不可遏地甩开她,转身扬长而去。裹挟着恨意的力道把她推倒在地,手肘一阵剧痛,她匍匐在冰冷的石砖上默默忍受着这痛,享受着这痛。
对他来说,她也不过就是个为了吃饱饭不干活就去迷惑男人的贱女人。真不明白,这样的她,他何须专程屈尊到这个下人的地方特意侮辱……她又笑了,又自以为是了吧?他怎么可能是为她而来的呢,大概只是喝多了酒,贪近从这里路过而已。
井里的水……已经寒凉入骨,手伸进去会被冰得又红又肿,可是她不在乎。
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拿着抹布用力擦拭……昨天夜里果然降了霜。薄薄的冰绒蛰着她的手心有些疼,这疼像蛇一样,猛然窜入了她的血脉,贯通了她僵直的手臂。
她一惊,嘴唇微微颤抖起来,是寒毒!不可能,离上次发作才十几天而已……她疏忽了。手指已经丑陋地抽紧在一起,胳膊也剧烈地僵直抖动,慌乱中她碰翻了水桶。桶里洒出来的水顿时浸透了她倒在地上的半边身体,冰冷的水一下子透过她单薄的衣物刺在她身上。
她吓坏了……这样会更加速寒毒发作的。
站起来走已经非常艰难了,腿上的筋也慢慢开始抽紧,她必须赶紧离开这里,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如果被他发现了,又会,又会……那么折磨她了吧。
不!她真的害怕那种被步元敖凌辱的感受……就算闵澜韬不能救她,她也宁可忍受这锥心刺骨的疼痛,一路走去、爬去找他。他不是说只要她肯让他研究寒毒,就替她取步元敖的血么,这可能渺茫于无,但她仍寄托了全部希望。
腿也开始抽筋了,她无法伸直,蜷缩成很丑恶的样子趴在地上……离修德苑还有好远,远的她都有些绝望。现在还太早,根本没有下人路过,她连个求助的人都没有。
又一阵新的,更剧烈地抽搐,她咬紧嘴唇,手指抠进路边的泥土中……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昏暗,太疼了,她还能坚持多久?坚持不下去,她也不回头!
有人把她扶坐起来了,她燃起了一丝希望,“送……送我去修德苑。”她转动着没有焦点的眼睛低声请求。
“修德苑?闵澜韬能救你?!”低低的,愤怒又讽刺的语调,她极为艰难地集中了眼神,真的……是他。
第一个感受是自惭形秽。
三年来每次寒毒发作她都暗自庆幸他看不到她丑陋的样子……几乎成了习惯。
现在,她已经不用在乎了,他看见了又如何?比这更丑陋的场面他也主导了。
已经疼得一片空白的心,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恐惧,她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推开他,向前爬了几步。
步元敖瞪着她,原来……寒毒发作竟然是这般恐怖的。这三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又是一阵抽动,然后……她竟然呜呜地哭了。
他跨前一步,抱起她, “跟我回去。”她一定很疼……闵澜韬见过的最能忍疼的人,竟然哭了。
到了这地步,她还摇头,还推他!
“好!我带你去修德苑!我倒要看看闵澜韬怎么救你!”他气,他恨!
记忆里柔顺的她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拗?!除了欺骗他,就是拒绝他!她还能怎么惹火他?!
闵澜韬刚梳洗过,拿了几件脏衣服准备扔进院子外的竹篓里让丫鬟拿去洗。
步元敖抱着蔚蓝冲进来气急败坏地把她甩进他怀里时,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倒。
衣服撒了满地,他审视着怀里的她……她已经面无人色,嘴唇咬破了,一直划到下巴的血线格外刺眼。泪水散乱地爬了满脸。
“救啊!你救啊!”步元敖凶狠地瞪着他,太阳穴的青筋爆了出来。
顾不上他的怒气,闵澜韬抱着蔚蓝冲进房间,把她放在长案上。她流着泪,乞求地看着他,“闵……闵……”她呐呐地断续着低语,他不确定她的意识是否清醒。
面对病人……他第一次慌乱了,执着银针的手竟然颤抖起来。
刷然扯开她的衣裳,他望着她抽动僵直的身体,竟然无从下手,心……乱成一片。
“你干什么?!”跟进来的步元敖怒吼着推开他,蛮横地掩起她的衣衫。
他也恼了,冲过来也推了他一把,“不脱衣服,我怎么看穴道?!”
“闵……闵……”她又混乱地呓语了。
他慌乱地下针,扎入她肩头的穴道……没有缓解。再扎上臂的穴位,还是没有缓解。她呜呜地哭起来,疼到极处。
恨恨地拔下所有的银针,不试了,不试了,他无法在她的痛苦中继续试探什么狗屁方法。他抓过步元敖的手,慌不择法地执起小刀一划,鲜血滴进她的喉咙,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表情一缓,人却筋疲力尽地晕过去了。
揉捏着她慢慢松下来的四肢,他抿紧嘴,管它什么寒毒,什么穴位……只要她不再疼了,他都放弃!
步元敖眯着眼冷酷地看着他,紧握的拳头扯开了手指的伤口,拳心一片湿濡黏腻。
一把推开闵澜韬,他把她抱在怀中……这个女人就算死,也得死在他的怀里。
“以后……不许你再见她!”他似威胁般沉声说。
“可能么?”闵澜韬也冷冷地回看他。
第25章
躺在柔软的被褥里,脚下还放了暖暖的汤炉,热乎乎的感觉从脚底蔓延到了全身,好舒服。
蔚蓝闭着眼,每次寒毒发作都会消耗她很多的体力,舒展放松的四肢被厚厚的被子覆盖,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一支飘忽的羽毛。想睁眼,又不忍睁眼。
一双手在被子里揉捏着她的四肢,让她的经脉更加放松。她想睁眼看,却无力睁开,她并没太坚持,继续享受着酥软的感觉。
渐渐……她想起来了,步元敖把她送去了闵澜韬那里,是闵澜韬替她解了寒毒?后来的事她浑浑噩噩的根本想不起来。她应该没被……没被步元敖凌辱,因为身体不疼,那——她一阵欣喜,闵公子研究出了解除寒毒的方法?
“闵……闵公子……”她期待地叫出声,逸出喉咙的却是低而飘忽的呻吟。
揉捏胳膊的手无端一紧,好疼。身体一凉,那双手掀开被子退出去了。
“冷……”她皱眉,身体动不了,她乞求地呓语,“冷……”
被子终于又掩紧了,温暖的感受让她表情一缓……还是累,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屋里有响动,缓缓睁开眼,她看见的竟是香琴!她受了惊吓般惶然四顾,果然是步元敖的房间。
“醒了?”香琴有些惊喜地走过来看着她,“睡了整整三天!我都担心你会渴死饿死。”
三天……她苦笑,最长一次她昏睡过五天,醒过来的时候内脏都像被火烧过般干渴。
“你干什么……”看她要起来,香琴赶紧按住她。
“这里……我不能待的。”她黯了眼神。
“放心躺着吧。爷吩咐过了,以后你就睡在这里。”香琴的语调有些古怪。
蔚蓝一激灵,浑身发冷,睡在这里……以后?
不堪的回忆让她对这里,对步元敖除了恐惧就是恐惧!她不怕冷,不怕简陋,她怕这里,怕这张床!
“渴了吧?”香琴回身,从桌子上盛了一碗红枣雪耳汤,伸手想喂她。
“我自己来吧。”蔚蓝赶紧接过来,感谢的看了看她。“可是……”她端着碗,吃了主人的东西,会不会又连累香琴受罚?
香琴明白她的意思,淡淡一笑,“喝吧,爷吩咐过的。”
甜甜暖暖,喉咙和胃肠都滋润舒坦了。蔚蓝慢慢喝着,这是她最喜欢的甜汤……今天正好也给他做了这个吗?她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他不是在前院吗,怎么会有温热的甜汤在屋里?
“喝过汤水,就再用些粥,饿了吧?”
蔚蓝抬眼看了看香琴,她对她的态度变了。有点怜悯,还有点疏远,总好象有话藏在心里不肯对她说似的。或许……蔚蓝端着碗的手放在腿上,她觉得她能得到这样的待遇是用了什么卑贱的手段,心里看不起她,又碍着步元敖不能表现出来吧。
精致的粥也端上来了,她真的怀疑这一切是专门为她准备的,都是热的……而且,都是她喜欢吃的。
有些疑惑……他怎么了?突然改变这么大,是因为看见她寒毒发作可怜她吗?他还会可怜她吗?或者……他打算换个方式折磨她?她想不出来,也无心去想了。
有个丫鬟在门口小声的呼唤香琴,静默中她听见那小丫鬟对香琴说,有个蔚夫人要见她。
蔚夫人?
蔚蓝皱眉,是娘?不可能!娘怎么会亲自来这里找她?或许……娘太担心她了?
香琴已经返回来默默看着她了,“要见吗?”她低声问。
蔚蓝点了点头。要下床她才又碰见了一个难题,她要穿什么?如果真是娘来看她……
香琴像刚才那样让她不怎么舒服的淡笑了,“我来伺候你梳洗吧。”
蔚蓝沉默地让香琴帮她洗脸穿衣。肯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了。小丫鬟们送进来的衣物都很华贵,上好的面料,镶滚着昂贵的皮毛……为什么,他肯让她穿这么好的衣服?
幸好吃了些东西,发软的四肢缓缓行走了一会儿渐渐都听了使唤。
东小门外,来的真的是娘!
蔚蓝有些意外,更加惊喜!扑进娘的怀里,她忍不住呜呜哭了……她有太多的辛酸,想在这副温暖的怀抱里得到抚慰。娘也哭了,拍着她的后背。
哭过了蔚蓝觉得蹊跷,娘穿的还是很考究,却没带仆从,只一个人孤单单的走来,甚至没有坐车。难道是背着爹来看她?她一阵心疼,娘终究还是最疼她的人。
蔚夫人也泪眼汪汪地看着她,上下打量以后突然欣喜地说:“步元敖对你很好吧?”
蔚蓝一愣,看了看身上华贵的打扮,点了点头。别让娘替她担心了。
“太好了!”娘的一声大呼吓了她一跳,蔚蓝愣愣地看她。“你快去跟他说,放过蔚家一马吧!”
蔚蓝一凛,“蔚家出了什么事?”
蔚夫人有些不信,“你不知道?”
蔚蓝点了点头,心里有些猜到发生什么事。他……怎么可能只折磨折磨她就解恨了?她只不过是开胃的小菜,蔚家的破败才是他的正餐。
“步元敖挤垮了你爹的生意!”
蔚蓝冷笑,果然……
“我们现在落魄的不得不卖了祖宅,搬到离这里十里远的小镇子上,这样才方便来拿药。容谦也走了,我们只剩两个下人跟在身边了。”蔚夫人哭道。
“三姐夫不管也就算了,大姐夫,二姐夫都没出面接你们去住么?”蔚蓝悠悠地问。
“步元敖放出话来,谁帮我们就弄垮谁。你大姐夫,二姐夫……唉!落了难,谁也靠不住!”
这话从蔚夫人嘴里说出来,蔚蓝笑了笑,步元敖要的就是这么讽刺的场面吧?
“你去和他好好说!再大的仇恨,现在他也算是蔚家的女婿吧?!”蔚夫人愤愤地说。
蔚蓝忍不住发出一阵笑,笑的满嘴苦涩。“娘……到了现在这地步,你怎么还会这么想?”
蔚家的女婿?蔚家的女婿步元敖早在五年前就被他们亲手砍死了!
“他对你不是很好么?”蔚夫人上下看了看蔚蓝的打扮,有点不是滋味的说,“该不会你也只图自己过好日子丢下我们不管吧?”
蔚蓝眯了眯眼,明白了,她终于明白步元敖这么对她的用意了。他早料到蔚家人会来找她,所以给她吃好的,穿好的,好象很宠她……让她的娘都指责她只顾自己享受。哈,真是好享受呢。
“既然他还喜欢你,你就让他松松口,哪怕让你两个姐夫能帮我们一把呢!你弟弟现在情况很不好!我看着那病马上又要发,解药你也赶紧拿来。”
蔚蓝看着一脸不快的娘,曾经那么疼爱她的娘竟然会用这种脸色,这种语调对她说话。
这五年,步元敖的进步超过她的期待。她苦苦一笑。
“娘……仅是拿到解药,我已经尽了全力了。”真的是全力了……娘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拿到那药的?
她忍住泪水,她的泪水……竟然在自己家人面前都显得虚假做作了。
蔚夫人又皱眉瞥她华贵的衣裙,半天不说话。
“就算你不愿意触怒步元敖为家里人说话,你来这里时我给你的银票呢?现在家里剩的不过是几两散碎银子了。”
“我……我用了。”
蔚夫人抬起眼,冷冷的看了她一会儿,“蔚蓝,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也会这么对我,对家里人!”
蔚蓝被她看的木然一退,这是娘的眼神?不!不可能!
“你一直是乖巧又温柔的孩子,姐妹里,我最疼你,最爱你!你有病了,娘是怎么照顾你,呵护你的?现在,你的爹娘破了产,弟弟又病躺在床上,连照顾的下人都雇不起。你妹妹的婆家……哼!也落井下石,解除了婚约。现在你穿的光光鲜鲜,吃好住好,却对我说根本帮不上蔚家的忙!就连我拿回蔚家给你的东西,你都不肯!蔚蓝,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蔚蓝靠着墙,泪眼婆娑的看着娘,每一句话都扎在她的心上。
“娘……当初你们把我送来这里,就算定步元敖会对我好,给我吃好的穿好的么?”她咽下泪水,忍不住反问。谁来指责她,质问她……她的家人不应该吧?
蔚夫人果然沉默了,低着头不说话。
“蔚蓝……你是在记恨这个吗?”蔚夫人缓了口气,低低的说,满是无奈。“当初爹和娘也是实在无奈啊!也许步元敖会报复你,可他毕竟是曾经喜欢过你,要娶你的人,你来,总比蔚紫要好的多吧?你来了,不仅能救你弟弟,也能救你自己吧?还有什么痛苦是比寒毒发作更难受的?”
蔚蓝笑了,还有什么痛苦是比寒毒更难过的?爱了五年的人变了心,冷冷的、狠恨的蹂躏她的心,她的身体!她连抱怨他都不能,因为她的家人害得他家破人亡!那个曾经爱着她,要娶她的人,把她变成了最下贱的奴仆,就连她看他,叫他名字都成为一种罪过!
来了就能救她自己?
来了这里……她就没救了。
“蔚蓝……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蔚夫人也哭了,“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爹娘、你弟妹饿死穷死吧?你大姐我是指望不上了,你二姐死了,二姐夫就等于是个陌生人,三姐……唉,别说她,不是自己生的就是不行,躲得比谁都快!蔚蓝……现在娘能指望的,只有你了。救救我们,救救你弟弟吧。”
蔚蓝舔了一下骤然干燥的嘴唇,眼睛没有焦点地看着地。
“娘……不管你信不信,做到今天这步,我已经尽力了……两天后,您在这里等我,银票我确实用完了,你给我的首饰还在,都拿去吧,应该还能卖不少银子。这个月的解药……我也尽量拿来……”
蔚夫人皱了皱眉,虽然有些怀疑蔚蓝的话,但她说了要给首饰和解药,暂时先这样吧,总比什么都不管了强。
第26章
回到自己的小屋,蔚蓝仔细地换下华贵衣裙,穿上自己微有些旧的衣服。步元敖要她穿着这漂亮衣服的目的已经达到,她该还给他的,她已经不适应穿这么好的衣服了。襟口的毛皮上还沾着她的眼泪,她用袖子去擦,眼泪……从今以后,谁还会在乎她的眼泪?就连娘,也不在乎了。
一路走去修德苑,她甚至已经不悲伤了。也许,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会摧毁她的所有。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