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子号(4)
我们缩到窗帘背后。
经理室的门被打开,一个西装焕然的秃头男人拥着个艳女进来,他们嬉笑着,对这个环境似乎非常的熟悉。
蝎子问:“怎么一会事?”
我暗示她莫出声。
他们两人在小型酒吧,取出酒喝,播放音乐,亲热地跳起舞来,看得蝎子大惑不解。
我心中暗暗好笑,这是公司的经理,带女人到办公室来鬼混,碰巧撞见我们,倒给我一个机会。
我把声音压得很低:“蝎子,你能不能制服那个女人?”
“现在?”
我笑,“傻子,不是现在,等他们再陶醉点。”
那个经理把艳女拉到高背椅坐下,艳女压在他大腿上,吃吃地笑。
高背椅就在我们前面一两尺。
我给蝎子一个暗号,我们俩几乎是一起扑出去的。
我用枪指住那经理的太阳穴,蝎子在她女伴脖子上的大动脉一勒,来不及尖叫就昏了过去。
我低声问:“什么是‘火箭’?说!”
他哭丧着脸:“‘火箭’的设计图早三天就失去了。”
“什么?”我大失所望,“失去了?”
“老兄,你的枪移开一点,老兄…”
“慢着,”蝎子打断他,“火箭到底是什么?”
“哎呀,”他说,“你们原来是外行,‘火箭’是德比尔斯公司参展的作品!”
“什么展览?”蝎子又问。
“钻石首饰展览。”秃头经理提起勇气。
我与蝎子都不能置信,怔在那里。
“你的意思是,‘火箭’是一套首饰的设计图?”蝎子问。
“是。”秃头经理提起勇气回答。
我的面孔转得煞白。
我跟蝎子说:“我们走吧。”
蝎子犹豫追问:“你是如何失去设计图的?”
“也有人像你们这样潜进来,偷了去,所以我们赶紧换电脑锁,谁知你们又来了。”他苦笑,“佩服佩服。”
我说:“够了。”
蝎子问:“失去设计图,你们怎么办?”
“放弃原图,另行设计,这种商业间谍的行为,屡见不鲜。”他挺了挺兄,“我们有应付的办法。”
蝎子说:“J,我们走吧。”她的语气中有无限的失望。
我用枪指着秃头经理,“来,乖乖的跟我们走。”
我们胁持他下楼,出大厦门口,等上了车,才把他撇在路边。
一路上我非常沉默。
我们没有回酒店,直接往飞机场,离开了阿姆斯特丹。
在飞机上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对蝎子说:“很抱歉,原应顺道带你去巴黎看看风景。”
她说:“那就要趁快了,我的寿命很短。”她的脸朝在窗口,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咳嗽一声。“对于这件事,你的结论如何?”我尽量镇静地问。
“组织太庞大,有了错误,给予某些人有不法行动的机会。底下层的工作人员根本无法与决策层人士接触,缺乏交通,是以C7派给你任务,实际上中饱了私欲,而你历年来其实只为C7服务,上头可能完全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卖了命也是活该。”
我打了个冷颤。
“C7需要一窜钻石项链设计图的目的,也许只是想他的情妇在派对上出一夜风头,”蝎子说,“于是你彻头彻尾的被蒙在鼓里,自己出了死力,替组织卖命。”
我悲哀的抬起头来,“设计图了?”
“已被他捷足先登了。”蝎子说,“他手下也许还有我们不认识的J5J6。”
“他要消灭我?”我问。
“也许,”蝎子号忽然笑了,“瞒上不瞒下,他总拍他的脏事给上头知道,把你铲掉,他就无后顾之忧了。”
“为了这么小的事就牺牲我?”我不置信。
“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国与国之间发生战争,成千成万的人死去?”
我抬起头,“我很疲倦。”
“不要失望,你又不是这世界上惟一的小人物,”蝎子号说,“大结构那么多,你又不是惟一的牺牲者。”
我啼笑皆非,“谢谢你又一次证实了我的渺小。”
蝎子说:“你若不想生生世世被人摆布,就得站起来,向前冲,设法去摆布人。”
“不能和平相处?”我绝望的问。
“没听说过。”蝎子摇摇头。
我叹口气,“我的好梦粉碎了,过去那十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继双零七以后最权威的密探。”
“呵,J3,生活与小说有很大的距离。”蝎子说。
我失笑,拍拍她的手,”你的语气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J3,”蝎子看着我,“博士说,你对生命的看法非常浅薄狭窄,当然我像人,因为我也有思想,J3,你凭什么觉得生命等于两只手两只脚,一副眼睛鼻子嘴巴?”她说,“生命可能只是一束游离脑电波。”
“我只是一个庸俗的人,蝎子,别再向我逼供。”我用手抱着头。
“J3,你何必因此丧失对自己的信心?你还年轻,可以作其它的事,从头开始。”
“我?”我苦笑,“我不想再开始。”
“J3…”
“我现在打算睡觉,到家叫我。”我说。
然而我睡不着,用杂志遮着眼睛,嘴巴苦涩,我不能使自己诚服: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我拉下杂志,“蝎子,我对不起你。”
“为什么?”她问。
“现在你变得一点用途也没有了。”我说。
“我想我也决定辞职,”她说,“J3,我们共进退。”
“谢谢你。”我说着握紧她的手,我受她感动了。
到家之后,我决定与蝎子去见博士,把事情的始末与他说清楚。
蝎子劝我休息。
我拒绝,如果我会到下来,就让我到下来好了。
我不再关心,我已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乐得自暴自弃。
蝎子说:“你看上去是这样的不快乐。”
“你呢?”我问,“你快乐吗?”
她想了很久,然后说:“我希望我能够有眼泪,也希望有体温,那么我就快乐。”
“多么奇怪的愿望。”我说。
“对你来说,是的,但对我来说,我希望有人的一切。”
“那么你就会很不快乐。”
“能够有不快乐的感觉,未尝不是一种快乐。”蝎子说,“我的过去是一片空白,我的未来也是一片空白。”
“你怎能说这种话?”我震惊,“你的生命原应是一片空白。”
“这种说法,未免太武断了。”她别转面孔。
我不再说话,我的精神极端亢奋,但是身体非常疲倦,沐浴后我与蝎子赶到医院去。
我们踏进博士的病房,床位是空白的。
我一愕,怔住在房门口。
蝎子的双眼炯炯生光,马上转头询问地看着我。
我连忙出病房,抓住一个护士:“法兰根咸默博士在什么地方?”我的声音在发抖。
“谁?”护士问,“你是指一一三四的病人?”
“他不是一个数字,他的名字是法兰根咸默!”我厉声叫。
护士瞠目注视我。
蝎子出来按住我。
一个见习医生匆匆地过来,“你是该位病人的亲属?我们正在找你,他昨天清晨三时死于心脏麻痹。”
“不!”我大叫,“不!”
“J3!”蝎子制止我。
“谋杀!”我对蝎子说,“谋杀,三天前博士在复原中,这是谋杀。”
医生说:“心脏病人的病情千变万化,先生,你要节哀顺变,控制你自己。”
蝎子问:“死者的遗体呢?”
“在冷房,”医生说,“请随我们来办手续。”
蝎子说:“我们有急事,现在不能办手续。”
我浑身颤动,我失去了博士,他们杀了他灭口…
蝎子低声说:“J,我们得马上赶到博士的住所去。”
“缪斯!”我的血一凝。
蝎子点点头。
我拉着她冲出医院,以最高速度赶到郊外去。
一路上握着驾驶盘的双手簌簌地抖,无法控制,我要疯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离开博士的屋子还有一段路的时候,我听到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我的心往下坠。
蝎子低低地叫:“缪斯!”
我们看到火光融融,平房的屋顶随着浓烟堕下,木屑灰尘四散。
我说:“我要进去。”
“我跟你。”蝎子说。
我脱下衬衫,在莲花池里湿了水,蒙住头,拉着蝎子冲下去。屋子内的温度极高,火烧得那么旺,我心中只有缪斯。
“缪斯!”我大叫着扑上去,“缪斯!”
缪斯的荧光屏尚能操作,它说:“J3,我怕。”
“缪斯!”我哭起来,我拥抱着它,“缪斯,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J3,快与蝎子号离开这里,当心通道阻塞。”
“缪斯,你要与我们一起走,缪斯,你的脑子在那里?”
“J3,缪斯的脑子有半吨重,你搬不动它。”蝎子号在我身边哀痛的说。
又一声爆炸,地下室的天花板不住震荡,泥灰纷纷落下,火苗在楼梯口四窜而下。
“J3,我的生命就要中止了。”缪斯说,“J3,快点离开。”
“缪斯!”我撕心裂肺地叫它。
“J3,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将我关闭,不要令我痛苦,赶快离开。”它已到了生命的尽头,荧光屏闪烁不定。
蝎子号伸出手,“再见,缪斯。”
“再见。”缪斯说。
我恐惧地叫:“你不能关闭它,蝎子,你”
蝎子一手关掉缪斯,“走!”她扯起我。
蝎子力大无穷,将我拉出地下室,她挡在前面,拨开灾场的杂物,但我的皮肤以有一定的灼伤,我们甫逃出平房,整间屋子“轰”的一声炸开来,我们被气流卷倒在地,博士那幢精致的寓所化为碎片。
蝎子抱着我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她的长发飞舞,双眼亮得像受伤的野兽。
我只觉得浑身有说不出的疼痛,骨节像寸寸断开。
“缪斯”我断续地呻吟,“博士”我大哭。
然后我失去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上了天堂。
张开眼睛,我看到一片宁静,舒适,柔和的白色,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心中有好几分钟的诧异,但是我很快恢复了记忆,一切烦恼与愤恨纷沓而至,在那一刹那,我是失望的,我明白,这不是天堂,我没有死,我又回来了,巴不得可以永久失去知觉,只有在这一刻,我发觉死亡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事。
我又发觉自己全身不能动弹,躺在一张床上,头可以转动,我轻轻试着转向左边,看见窗外一片青葱,窗台上种满了一排三色花,一个少女的背影伏在桌子上书写,她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烁。
我马上又高兴起来,像孩子迷途后见到亲人,我张嘴,“蝎子号,蝎子号。”
她一怔,随即站起来,转身面对我,她的表情是狂喜的。
“蝎子,”我哽咽,“蝎子”
“J3,你醒来了。”她急步走过来,“你觉得怎么样?”她握住我的手,充满关注。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你昏迷已近七十二小时。”
“啊。”
“你身上受多处灼伤,已经经过治疗,可以慢慢修养复元,J3,我好不担心。”她恳切地说,“如果我失去你,这世界对我没有意义,我在地球是一个陌生人。”
“别怕,我还活着。”我安慰她。
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谁把我送进医院?”我问。
“我。”蝎子说。
“你?”我说,“难为你了。”我又看了看这间舒适的房间,“我们在什么地方?”鸟语花香,简直人间仙境一般。
“这是卢昂。”
“什么地方?”我一时没弄明白。
“J3,我们一定要逃,于是我把你带来卢昂。”
“你的意思是,我们在法国?”我愣住了。
“是的,J3。”
“你怎么把我偷渡入境的?”我傻了眼。
她说:“我有朋友,它们帮助我。”
“你的朋友?你没有朋友除非它们是各型类的电脑!”
“是的,电脑帮助了我,”蝎子说,“我将我的情况与困境告诉它们,它们帮助我。医院的病历电脑使你合法地成为接受治疗的病人。移民局的电脑私自发出我们两人的正式护照,所以我们顺利地来到卢昂。”
我听得发呆。蝎子号与全世界的电脑又交情,任何又电脑存在的地方,她就行得通,她与同类有共同的语言。
她的势力多么强大!我有一丝恐惧,倘若蝎子号失去控制,要为非作歹的话,她不必抢劫银行,她有办法使银行承认欠下她一笔天文数字。
我清清喉咙,咳嗽一声,“所以就这么简单,我们便来到了卢昂做游客。”
“不,我们现在是法籍人士,事实上三年前已经取得法国护照,电脑一直有记录,文件却失去了,不过这是领事馆的错,与我们无关。”她眨眨眼。
我笑。
“你能不能坐起来?”她扶我。
我挣扎着靠在床上。
“我们自由了。”蝎子说。
我沉默一会儿,看着自己的左腿与右手,都还有用纱布包扎得像木乃伊的肢体,我说:“我不认为如此,蝎子。”
“为什么?”
“你不知道组织的特性,它不会放过我们两个。”
“至少我们争取到时间,别忘记,组织越庞大,工作进行越慢,除非C7独立利用他个人的手下来对付我们,这种情形,我又不怕,”她坚毅地说,“我可以应付。”
“你只有一具轻型迫击炮。”我提醒她。
“我有朋友。”她也提醒我。
我叹口气,“你所有的朋友也不能带回缪斯与博士。”
“缪斯”蝎子黯然。
“缪斯知道得太多。”我悲愤地说,“人们应付朋友的手段,往往比敌人更狠辣。”
蝎子不响,过一会儿她问:“你可饿?”
“是的。”
“当你在医院的时候,我学习烹饪,颇有成就,现在可以一显身手。”她活泼地说。
“真的?”我欢喜,“大快朵颐的时候来临了?”
“是,根据资料上的记载,你原籍中国浙江宁波镇海,可是?”
“完全正确。”
“你可有想念令堂亲手调制的葱烤鲫鱼与猪油芝麻汤团?”
“哗!”
“J3,让我们忘记过去的一切不愉快,以后的日子,咱们俩水来土淹,兵来将挡,待我煮几味好菜以示庆贺。”
“说得好!”我想拍手,但是手足不能动。
在巴黎近郊的卢昂,我与蝎子号过了近十天大吃大喝,无所事事的享乐日子。
她可以买到最好的酒与最好的水果来配她那手无懈可击的好菜,我身体复原得很快,而且胖了很多,饭后喝一杯标准咖啡,或是龙井茶,坐在白色茅舍的门前看猫儿打架,要不坐在曼纳画过的卢昂大教堂前的草地憩息,淡淡的阳光,无忧无虑的日夜,活着应该是这样的。
我跟蝎子号说:“让我们在此终老吧,直到头发灰白,你可以扶我走路。”
蝎子号温和地答:“J3,我的生命看不见你头发灰白的日子。”
听了她的话,又明知是事实,但不禁心如刀割。
博士已经去世,无法获得延长蝎子号生命的秘诀。
蝎子号反而安慰我:“J3,我只是一具混合型机械电脑,我甚至没有一个动听的名字,我只叫蝎子号。”
“不!”我握住她的手,“蝎子,当然你不止是一具机械人,你甚至比一些女人更像一个好女人。”我由衷地说。
“真的?”蝎子问。
“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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