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说:“那我放心了。”
蝎子号笑,“你‘放心’了?你的心在哪里?缪斯,我们两个都没有心。”
“蝎子号,”缪斯说:“这不是正确的,有思想就有心。”
蝎子叹口气,“缪斯,有时我也很困惑,世上可以学习的东西太多”
缪斯如一个智慧的长者:“蝎子,别太贪心。”
我说:“我们去看博士吧。”
缪斯说:“J3,你当心,蝎子可以不眠不休,你当心倒下来。”
我呵呵地笑,“你吃醋了,缪斯,你瞒不过我。”
“再见,缪斯。”蝎子说。
“再见,你们两个。”缪斯说。
蝎子问我:“博士的屋子,仿佛只有铁门一把锁?”
“防宵小也足够了,要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开直升机进来,难道以高射炮对付他们?”我说,“博士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
我与她并肩出铁门,锁好。
天空上一轮明月,我仰起头看,然后说:“探望完博士,我要回家好好睡一觉,然后与你到将阿姆斯特丹去。”
蝎子笑一笑。
博士在病床上睡得很稳。
护士说:“别吵醒他。”
“他怎么了?”我问,“可有进展?”
“没什么事了,但是需要好好修养,不能过劳,不能受刺激,否则难说。”护士报道着。
我笑道:“我这就‘放心’了,”我抚抚胸口,看着蝎子,“我是有心的。”
护士以为我们打情骂俏,退出病房。蝎子瞪我一眼。
我们还是把博士吵醒了,他睁开眼睛,问:“是J与蝎子?”他坐起来,张开手臂。
我走上去,“博士。”我说,“精神好点没有?”
“J,你不生我的气了?”
“呵,不,博士,昨天我的态度太坏,我是来道歉的。”
“J,”他说,“我视你如亲人一般。”他的眼睛潮湿了。
“博士。”我握着他的手,侧着头,不敢让他看见我的眼泪。
蝎子号又开始用她那种方言与博士交谈,发音虽然简单,但是悦耳非常。
我忍不住问:“你们在说什么?又在埋怨我?”
“不,”博士笑,“蝎子在表示不满,她说她没有眼泪。”
我奇道:“你要眼泪干什么?”
蝎子号忽然转过头,非常生气。
我说:“眼泪主要的功能是润滑与杀菌,你身上又没有纤维质,况且制造泪腺多么复杂…”
博士摆摆手,表示我不要说下去。
蝎子闷闷不乐地说:“我到外边去等你们。”
等她走出病房,博士悄悄跟我说:“你有没有觉得蝎子有点怪?”
“早就觉得。”我笑。
“不不,我是指最近。”
“最近?”我益发觉得好笑,“她才‘活了’二十天,我只认识她三天,我不明白‘最近’是什么意思。”
“J,你知道她的二十四小时等于我们的一年。”
“这我不知道,原来‘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十年’。”我笑。
博士喃喃地说:“但我替她安置‘脑’,不是叫她思考这种问题。”
“她现在已不受你的控制了?”我问。
“我都有点害怕,”博士说,“她太像一个人。”
“我早就发觉,”我摊摊手,“她现在要求有眼泪。”
“好好照顾她,J。”博士拉住我的手。
“我会的。”我答应他,“我喜欢她。”
“J,那么我放心了。”他高兴地说。
“博士,我已有数日没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好的,J。”博士依依不舍,“再见。”
我到会客室找到蝎子。
“好吧,老友,我们可以回家了。”我拍拍她的肩膀。
我吩咐蝎子号做一连串的工作:订机票,收拾行李,订旅馆。
她觉得麻烦,对她来说,在公园坐一夜便可以解决住宿问题,她能够二十四小时不停工作,她能说十种主要语言,除了‘思想;太复杂,跟人类太相似外,她可以说是个十全十美的机械人。
“你有无告诉博士关于辞职的事?”她问。
“没有。”我说,“他在病中,我不想他烦恼。”
“我觉得你应该告诉他。”
“蝎子号,”我想伸手拧她的面颊,可是终于打消原意,“不久你就会知道我们人类虽然弱点多多,但不失是一种可爱的生物。”
蝎子与我抵达阿姆斯特丹,是一个阳光懒懒的日子,欧洲天气比较冷,人们走在街上,口中呵白汽。我与蝎子自机场出来,租了一辆车,驶往酒店。
蝎子像一个孩子,充满好奇,目不转睛的吸收着新事物。
我对她笑说:“等你去到巴黎,就知道了。”
她忽然问:“荷兰人为什么喷白烟?他们又不是抽烟。”
我一怔,然后哈哈大笑,“喷白烟?啊,蝎子号,人的体温是华氏九十八点六度,今天的温度低,自然呵气成雾,你不明白?“
她自然立即明白了,非常羡慕地说:“啊,你们身体的结构真是精妙。”神情中也不免有点黯然。
“达尔文提倡进化论,”我笑道,“我宁愿相信上帝谁愿意做猢狲的后代?”
“但你们的思想仍然非常原始。”蝎子说。
我又笑,“好了,别讥笑我们。”
我发觉我对蝎子号的忍耐力好许多。
到达酒店,柜面给我们两间房间的钥匙,我决定退一间房,跟蝎子商量。
我说:“看,两个人住一间房,好照顾,我保证不会对着你脱衣服。”
我填“张三先生夫人”。
蝎子与我上楼,我进浴室洗澡,叫她准备“工具”。
好助手,我想。
待我浴罢出来,她换上新衣服:蛋黄的宽身衬衫,紫色长裤,正在忙碌地准备爆窃夹万的工具,自橡胶炸药至记录号码电子仪器,钻,凿,一应俱备。
我对她先吹一声口哨,然后解释:“这是男人看见漂亮女子的激赏表示。”
她笑一笑。
“还有,我以为有你在,我们不需要这么多的工具了。”
“你以为什么?”她白我一眼,“你以为我只要对夹万叫一声‘芝麻开门’,它就会自动开启?”
“啊,”我说,“你看过《一千零一夜》这本书了。”
她问:“皇室大厦那个保险箱,是什么种类的?”
“我不知道,”我说,“去到才算。”
“几时行动?”她问。
“今夜。”我说,“如果有隐行仪器就可以了。”
“我看过一本小说,”蝎子号忽然说,“讲到隐行人一点也不快乐,因为他们不能穿任何衣服。”
我大笑。
蝎子号拿起一把枪,装上灭声器,向窗外瞄准。
“蝎子,”我说,“我情愿任务失败,也不愿开枪。”
她点点头。
“这是什么?”我指着摊在床上的长型盒子。
“这是我的私人武器,”她打开盒子,“轻型迫击炮,有自动追踪仪。”她双托起来给我看。
“这东西可以轰掉整个军队。”我吃惊,“你为什么需要这样强有力的武器?”
“防身。”她说,“当敌人提起刀的时候,我们也要提起刀。”
“这句话真熟,”我微笑,“你阅读的范围真广。”
“嘿。”她冷笑,“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整天读书了。”
“你不见得也整天抬着这管东西走路吧?”我问。
“放在车后行李箱。”她说。
我打个电话叫侍者送食物上来。
“吃吃吃,”蝎子号扬扬手,“整天就是吃,告诉我,这些动物尸体的味道是否真的好吃?”
我喝道:“你少捣蛋!”
她大声笑,我看着她娇艳的笑晏,禁不住叹一声气,多么奇怪的一具电脑机械人,如果她往酒吧中一坐,我保证有一打以上的男人会向搭讪。
食物送上来,我据案大嚼,蝎子摇头叹气。
她说:“J3,你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吃相是最败坏你形象的时候。”
我抹抹嘴取牙签,“一切都是为了吃,人不能饿肚子,衣食足方能荣辱。”
她凝视我。
我说:“蝎子,你不应该想太多,你的资料储藏器太活跃,输出资料的时候混合太多你自己的思想,这是不良现象。”
蝎子号说:“过一阵总有一具混合型电脑会出这种毛病,”她用手撑着一边头,“人何尝不是一样,哲学家与思想家也就是这类型的错误,无论是人是电脑,想得多总是无益的。”
多么像一个少女的抱怨。我想起博士批评我对生命的观念太狭义,为什么要否认蝎子号不是活着的呢?她有思想,她有记忆,她的生命亦有期限。
“我们出去溜达一下,”我说,“披上大衣。”
“我又不会觉得冷。”她说。
“我不想人家瞪着你,来,入乡随俗,谁叫你到我们的世界来。”
她穿上一件小巧的皮夹克,显得神采飞扬,活泼美丽,缪斯说得对,蝎子号的确长得好。
她问:“我们上哪里?”
“我们去梵高纪念馆,”我说,“你应该读过文生梵高的故事。”
“自然。”她说,“文生梵高,荷兰继伦勃郎后最伟大的画家,一八五四至一八九零,活了三十六岁,死于自杀,作品中只有生命脉搏之声,在八百幅油画作品,七百幅绘画中,活着的时候,只售出一幅,在他一八八二年写给他兄弟提奥的信中,他写:‘我亲爱的提奥,假如有人愿意出钱买我的画,勿与他争论价钱。”
我沮丧的说:“蝎子号,你知识是那么丰富,胜过一般少女多多,我希望可以找到像你这样的女朋友。”
“但我是一个价值近亿,博士花了三年多时间制造的机械人,”她向我眨眨眼,“我很难能可贵。”
我为之气结。
我们前往参观梵高的画,蝎子号着魔似的兴奋,她的手套在我的臂弯中,不住地说要收回她对人类攻击之辞,我觉得很高兴。
电脑与人一样,也分种类,有些微型电脑门钟;只能奏六种不同的短曲子,正像有些人,只以交配繁殖为大前提。
蝎子号当然是电脑的最优秀分子,而我呢?我苦笑,与蝎子号在一起,我简直高攀了她。
走得累了,我坐在长凳上等她,一位金发女郎游客与我攀谈起来:
“那是你女朋友?”
“噢…是。”
“你们是中国人?”
“是。”
“她说得那么一口流利的荷语,真了不起,而且长得美。”
“谢谢。”
女游客离去,蝎子号与我算帐,逼着我承认我有勾搭金发女郎的陋习。
后来我们在码头“借用”两辆脚踏车,我带她去看有名的“赛特时”堤坝。
她很感动,她说:“你们人类居住的环境是那么差,但这么勇敢克服困难。”
我说我不明白。
这时白浪滔滔地卷上来,海鸥低飞,哑哑地叫,蝎子号用手拨顺海风吹乱的长发。
她说:“J3,你有想过吗?地球并非人类理想居住地。看你们生活多么复杂,再观察飞禽走兽,它们可不必刷牙洗脸,在家设冷热水喉,夏天开冷气,冬天开暖气,又要备四季衣裳,盖房子买汽车,担心股票黄金的上落。J3,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人类是地球上进化的,你们的生活应当如地里的百合花,不种也不收,但是那装饰的美丽,连所罗门最繁荣的时候,还比不上它。”
我面孔变色,“什么意思?你指什么?”
“过去二十多天我不住搜集资料,处处发觉疑点,J3,我认为你们是从别的地方迁移来地球的。”
“上帝!”我恐惧地说,“不要告诉我!”
蝎子号笑了,“你与其它人一样,J3,你也不喜欢接触到这个问题。”
我说:“曾经有科学家提出过这个问题,我也觉得合理。你说得对,人类在地球上太过无助,我们并不快乐,一只蝙蝠身上的装备就胜过人类一切科学发展,蚂蚁似乎更有办法适应自然环境。”
“它们在地球上进化,它们才是地球上的土著。”蝎子号说。
“蝎子,不管我们从什么极乐世界来,如果不能回去,多想无益。”
“或者在那里,你们不必困在屋子与交通工具中,不必穿衣服,不会老,而死只是以不同的形式出现,重生一次,你说是不是?”
“也不必读书?考试?”我笑问,“不必在事业上竞争,不会失业?没有战争,没有饥荒?”
蝎子微笑。
我说:“也许在那里,女人可以像你这样,不必化妆,没有虚荣心,永远青春活泼。”
这时候下起毛毛雨来,我与蝎子号骑脚踏车回去。路边有卖花的老妇,摆了一车的黄色郁金香,青石板的路面濡湿地汪着一池池的汽油虹彩。
我买了一束花给蝎子号,说:“我觉得地球还是不错的,或者我们已经习惯了。”
她温和地笑。
吸了一天的新鲜空气,松弛过后,我开始为晚上的工作而沉默。
晚餐的时候,我叫了一客蔬菜沙拉,嘴里险些淡出鸟来,然而博得蝎子号激赏的目光,大概是值得的,我一向希望别人的生活愉快,包括机械人的生活。
蝎子号服从地跟随我出发。
我与她驾车到达皇室大厦,把车子停在转角,轻而易举避开守卫,进入七楼。一切情形与缪斯所供给的资料相同,只是办公室已下了班,静寂无人。
我用百合匙开了门与蝎子进去,叫她注意摄像器,我们正要进入第二道经理室的门,蝎子低声说:“这扇门由电脑控制,密码每天更换。”
“大水冲倒龙王庙,”我看蝎子一眼,“你来做。”
她注视着门锁上的十个按钮,双眼在黑暗中精光闪闪,这时我名副其实地变了她助手。
蝎子自工具箱中取出小旋凿,将门上的一块约二十公分见方的铝片取下,她蹲在地上,细细观察里面密麻麻的电子管,有时将电线微微拨动一二下。
她坐在地上,看着这具小小的电脑沉思。
我有点紧张,额角上有点冒汗。
我轻声问:“如何?”
“没问题,”她笑一笑,“看我的。”
她按56414,门铃发出轻轻的音乐声
我听了马上“呜”一声笑出来。
“为什么笑?”蝎子问。
“有机会告诉你。”我说。
蝎子轻轻一推门,我们闪身进入,关好门。
我打量经理室的设备,轻轻问她:“你是怎样打开这道门的?”
她说:“一具电脑与另一具电脑之间有某一个程度的感应与沟通,正如人与人一样。”
我不十分明白,只有概念,但我点点头。
我们伏在桌子背后,找到那具夹万。
“是否电脑开关?”我轻轻问。
她拆开了锁,查看半晌,驾轻就熟,一旋就开了锁,令我目定口呆。
“老天,”我说,“简直跟开抽屉似的便当,告诉我,普通人开启这种锁需要多久?”
“除非你知道密码,跟我一样快,否则带动警钟,非常麻烦。”
我忙碌地翻阅着文件,一份一份,都是钻石买卖的合约,但不见任何与‘火箭’有关的东西。
“怎么办?”我关上夹万。
“文件不在这里。”蝎子有点失措。
我低喝:“伏下,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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蝎子号(4)
我们缩到窗帘背后。
经理室的门被打开,一个西装焕然的秃头男人拥着个艳女进来,他们嬉笑着,对这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