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一听有银子可赚,重又聚拢起来。
唐凌见时候差不多,手指微垂头的叶谨,续道:“那就是把他的猪耳朵给我都剁下来。”
众人一片哗然。
有人道:“这种脏钱,不要也罢!”
也有人怒:“你把人命都当什么了。”
还有人早看不过去她的所作所为,直接跳出喝斥:“姓唐的你就是个刁女,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不把人命当回事了?”
平时畏畏缩缩生怕惹是生非的大伙,如今全都出面指责。将唐凌损得连只蚂蚱都不算。
“你们!”这被惯坏的大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一时间指着他们,无从下手,习惯性又开始差遣叶谨:“把他们的耳朵统统给我割掉!”
可惜叶谨已被“踹开”,根本不受此令。
唐凌大急:“快啊!本小姐再给你三倍的钱,把他们那些狗命全给我收拾掉!”
众人闻言,不想这刁女竟用狗命形容人命,全部气结,干脆都操起家伙,步步迎了上去。吓得她一退再退,半是恐惧半是发飙:“小心本小姐叫你们一个个全进牢狱!”
众人止步,竟有所动摇。
唐凌仍不舒心,开口又骂几句,回身取银子的同时正巧瞥见莫菲。心下歹计骤生,砍杀众人确是难做,可杀一畜生那实在是绰绰有余。
于是当即二话不说抽出腰间短剑,光影一闪就要向莫菲刺去。
“唐凌!”正值这紧要关头,有人自远处大喊。众人齐齐转移视线,眼去见那来人。而唐凌的剑,也在此时,狠狠刺向地面。
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萧悦一字一顿道:“你给我立即滚,这里不欢迎你。”
众人俱愣。却不是因萧悦突然转变的态度,而是因唐凌那柄彻底断碎的剑。
没人知道这是莫菲干的,大家刚都只顾着去看萧悦,连唐凌自己也没能留意。所以这会儿回醒时分,骂声自是一片,皆称唐凌这人太狠,杀个畜生都用得着这么狠的劲头,更何况是对人。
于是全部怒指她,甚至有小孩拿泥巴砸,齐声要将她赶出外。
叶谨依是一动不动。
唐凌见状,是又气又伤,直掉眼泪,语气却是很软:“萧悦哥哥,萧悦哥哥,不要赶我走……”
萧悦握了握拳,沉声:“你若不走,难平众怒。”
“萧悦哥哥!”唐凌摇头,上前扯着他的衣袖恳求,“我以后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萧悦不望她,甩手:“要留也可以,很多事你必须自己做。若是你再犯,就休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唐凌连忙点头。
萧悦仍是不看她,侧身绕过,抱起地上的莫菲,也不再去管众人,转身就走。
当时天色渐好,暖阳扯碎了阻在身前的黑云,崭露出头角。萧悦一直沉默不语,莫菲也是无话可“说”,只是偶尔对视一眼,前者心中的焦躁不安更重。
快临到自己屋前时,萧悦终于忍不住,低声道:“你,真没受伤?”
莫菲摇头。
萧悦不放心,将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部看清一遍,这才吐气:“以后不要再乱跑。”
莫菲没管,她可不想就这么憋死。
“唐凌的事,你不要再怪她。”萧悦紧蹙眉,沉默半日,忽然又轻声道了一句,却是在自言自语:“枉我萧悦一直说明白唐兄心意,却错将他的‘照顾’为另种‘照顾’。”
。
这世上奇事太多,就比如一个人说变就变。唐凌便是如此。自那以后果真乖上不少,不再找任何人麻烦,语气也柔和许多,还主动向叶谨与庄内众人士道歉。偶尔下山玩时又专带些糖葫芦,供给庄内孩子们吃。
少了个大麻烦,日子一下清闲许多,莫菲却也不是无事可做。经常性一个“人”偷偷跑去庄外的小树林,多加摸索练习“功力”,还发现一个规律——利用附带属性吸斥能力,只要在自己肉身上按个爪印,小泥巴玩得再如何欢,也必会被她从大老远吸回来。
这期间莫道魂再没来过,若不是有耳后的小石头在,她甚至会以为身边从没出现过这样一个人。虽说同他在一起时,闹腾占绝大多数,可少了这么个闹腾的家伙,还挺想念。
于是在狗身时,同小石头聊起莫道魂,就成了打发大多时间的活动。而小石头的用处,当然也不止于这点——莫道魂考虑得不是一般的周到,竟令小石头代替魂魄转换书,成为变人变狗的调节器。
因为寻回母爱与对小泥巴的仁爱,莫菲进入人身也就少有阻碍,通常每两天便上一次。那时候吸附在狗耳后的小石头,自然就同狗体本尊小泥巴亲近起来。再加上萧母养的雄黄,三者都有了伴,总在一处打闹,也就不显得那么无趣了。
这样的日子过得倒也挺快,晃眼间就是一个月。莫菲除了继续熟练运用好所有“功力”外,利用进人身时难能可贵的时日,揽够劈柴挑水帮忙做厨房打手的活,赚足了钱。
估摸着已该是时候离开,于某一日,她尚处人身之时,特意炒了锅最拿手的蛋炒饭,作为“饯别宴”。
轻哼着“世上只有妈妈好”,她乐颠颠地端着锅,走在庄内小道上。这件事她对谁都还没提过,听红绣说她与鬼话张的喜日初定为下月,由于铁定不能参加,也就先作恭喜。
古代的婚礼长什么样,她还没瞧过,老实说还真可惜。而这庄内安宁且和谐的生活,其实她也着实喜欢的紧,但总不能赖这一辈子,况且虽然那个寻找情爱的任务有点烂俗也有点不可理喻,她还是必须试着体会。
感情这码子事并不能总讲究缘分。老是坐井观天困在一处等着兔子自己送上门那怎能行,所以要多见见世面,多与人接触,或许就能从中认识,并且抓住。
至于寻找莫茹的事,已不那么重要。原是想,她在回家前,可能会常住山庄,所以为免萧悦在行动上的干扰,才想到寻回莫茹。而今她意已决,不再在这庄内住,也就不用再多此一举。
只是想到萧母可能会为此伤心的模样,她的心里也开始有点酸楚。胡乱想着事,这自然有些走神,连前面站着个人也没能瞧清楚。锅口往上一挨,险些就因此撞跌下来。
莫菲不由自主退了两步,同时紧紧护住手中铁锅,抬眸一瞧,竟见两弯似蹙非蹙的眉。
她奇怪:“你一直在庄里?”
叶谨神色平静,只站定于前方,不答也不走,定定地看着她,直把她看出一身疙瘩:“你慢站,我走了。”
以前总见小说里忧郁气质男子杀伤力强大,那会还觉可笑,如今自己倒变成这可笑之人了。莫菲赶紧端牢锅,不敢再多望,忙从他身边擦过。
走了几步,想想似乎还有什么事没交代清楚,便又回头,将锅端到他面前:“知恩要图报,上次谢谢你没有为难我,蛋炒饭看起来确实寒酸了些,不过也是我的心意。你要是饿了,不如就吃些?”
见他没有反映,莫菲这才意识到什么,不好意思地笑道:“萧悦的屋子可能不太方便,倒是厨房完全可以用。和我一起去那取碗,怎样?”
叶谨望着她,仍不说话,缓缓摇了摇头,突然就走上前来,紧握住她两侧端锅的手,微弯下腰,将脸轻轻埋在铁锅上口,闻入那锅内饭香。
待抬头时,他唇角微扬,连这满园春色,都变得黯淡无光。
“这就够了。”
只是这样简单的四字,却因低柔而深沉的男音变得美好,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敲击在自己心房。莫菲觉得自己已然快变成花痴,赶紧收回目光,强装镇定地简单聊几句,作别就走。
然而才在她走后不久,叶谨的神色又回复如常,甚至是透着种随时都可至人于死地的残酷冷漠。
默念了声“莫菲”之名,他不动声色地从怀中取出一叶状刀片,再捋起左臂衣袖,于众多伤痕中,又划制出一道新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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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要走?”萧悦本吃得好好的,听她说明决意,立马就丢下碗筷,气得不再吃。
“不走做什么,难道在这里当一辈子的‘莫茹’?”
萧悦噎了噎:“做我的妻子,有什么不好?”
莫菲强调:“我不是‘莫茹’,也不可能是她。”
萧悦不顺心,竟反驳道:“我也没将你当作是她。”
好在萧母串门找王伯聊去了,不然就这嗓门,准能把她从屋中吸引过来。
莫菲忍道:“我们不说当不当的问题,莫茹她只是失踪,还没死,对不对?”
萧悦似乎意识到什么,抬眸盯着她,半天才艰难地说:“就因为,我娶过妻?”
莫菲也不隐瞒:“是啊,就算她失踪了那又怎么样,万一哪天回来了,这事情也不好办。而且我讨厌‘小三’这字眼。”
萧悦不语。
莫菲又道:“你有没她的画像之类的?日后我若能遇上,也可以帮忙找回来。”
萧悦哼了声,起身甩袖就走:“不需要你自作多情。”
吊死一棵树
被说不需要自作多情,那也没办法,爱咋咋的,莫菲也就真懒得去自作多情了。连原本赚来的银子要给出些的决定,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因为离开是大事,所以不会立马动身,莫菲可不想什么都没考虑,就糊里糊涂流落街头。于是取了些银两,直奔鬼话张那处打探消息。
刚与这状似落魄的大叔见面,他就开始用夸张的语调打招呼:“哟,小茹这么有闲情,是想来和我老张生娃的?”
莫菲冷笑:“听红绣说你们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如果你不想在此前看王伯挖墙角的话……”
鬼话张连忙喊停,改问:“想知道些什么?”
“附近有哪些镇子风景宜人的。”
“哟,小茹这才回来,就又想走了?”
莫菲掏出银子,往桌上一摆:“我这是在满足你的愿望。”
鬼话张耸耸肩:“小茹这么想满足我,怎么还不赶紧给我生个能嫁的娃?”
“我原本以为你会很喜欢银子。”说着就要收回。
鬼话张赶紧夺过她手里的银子,微微一笑:“没人会和银子过不去,尤其是我老张。”
随便往怀里一揣,算作是收好,他又继续:“若说这风景好的,当要属秋水镇和红笼镇了。不过区别也很大。这前者较为清幽,后者则是热闹,我看小茹啊,你比较适合后者。”
莫菲摇手指:“相反,我不喜欢太吵的地方。所以我不喜欢和你多讲话。”
鬼话张一愣,又立马大笑起来:“好好好,咱不说这些。至于马车,你可以管王伯要。”
王伯对萧悦忠心耿耿,怕是帮不上。莫菲只好道:“除此之外呢?”
鬼话张惋惜:“这本来呢,是有。可是小茹啊,你就真这么想攀墙,硬要将回家娶老婆的李小三给再拽回来?”
莫菲懒得回答,接着讲其他的:“秋水镇上有哪些客栈。”
“住什么客栈呐,前头说的娃娃你还没给我生呢。”
莫菲再拿出块银子作势就要堵他嘴。
鬼话张轻巧往旁一躲,顺带收下银子:“秋水有悦来,红笼有龙门。”
莫菲打断:“我不要黑店。”
鬼话张大笑着摇头:“你去了,谁黑谁的店还不一定。”
莫菲一拍桌:“你放心,我去黑人家的店倒不至于,我可不想再回庄里住,也更不想和你玩什么男男绝恋。”
说罢,就转身出了门。使得鬼话张一人待在屋中,是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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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五天,由于马车问题尚未解决,莫菲就又开始努力挣钱。幸运的是,小石头和小泥巴玩得太好,已达到形影不离的地步,自然懒得再去管莫菲上人上狗身的问题。
也就是说,莫菲可以持续待在人身。
而同样的懒得再管莫菲的,也还包括萧悦。甚至可说是在与她打冷战,连莫菲独自搬去废屋睡时,也没出面阻止。
萧母来过不下四次,以为他们是感情不合,小吵小闹导致。莫菲为免她知晓真相,干脆胡称自己怀了孕,不能与萧悦同睡,也就利用其轻信的毛病,真叫萧母信了。当然往后的日子,她吃了很多补品。
这刚进入六月的日子,天气是越发燥热沉闷。屋前老树落了不少知了,成天知了知了地叫,叫得人心也开始发慌。
莫菲留在山庄又有不少天,可就是等不回那赶车的李小三,实在没耐心了,干脆从庄内帐房那取来张纸,叠成只青蛙,开始乱弹。
恰巧这天吹了西北风,把萧悦活生生从大老远的给刮过来。
“你在做什么?”他站着观察半晌,也斟酌半晌,总算小心问。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莫菲不回头,蹲在地上继续耐心地弹。
萧悦不懂具体意思,倒是特意绕到她前面,看了眼那纸青蛙,以及上面的字,笑:“你以为在上面写个‘虎’字,它就真成纸老虎了?”
莫菲抬头,但不停动作:“你以为你穿个男人的衣服,你就真成男人了?”
“莫菲!”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萧悦重重地哼了声:“我今天只是随便走走,可不是来看你!”
“哦哦。”莫菲不鸟他,重又弹起“纸老虎”。
气得萧悦连连哼了两声,自讨没趣地走人。
于是接下来,又只剩莫菲独自一人弹啊弹,弹啊弹……从正午弹到黄昏,总算又弹来个人。
“小茉莉。”
莫菲沉闷地闻着香气,没鸟。
“小茉莉——”
莫菲仍没鸟。
“小茉莉!”
莫菲终于鸟了,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脸,望着那一身银白衣衫的男人,面不改色道:“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莫道魂猛然怔住,伤心得几乎抖成一团:“小茉莉,你竟然一点都不想爸爸,还想,还想赶爸爸走!”
莫菲淡道:“连十年都没有,你激动个什么劲。”
莫道魂幡然醒悟,可还是不乐意:“‘天上一日,地下十年’那又如何,小茉莉居然嫌弃爸爸,爸爸那一秒钟可是一直在想小茉莉的。”
莫菲不赞同:“想字下为心,意思就是放在心里,而不是光靠嘴上工夫就行。再说你这一秒钟的时间比电影播放器还发达啊。”
莫道魂欲言又止。
莫菲接着道:“还有,你用一秒钟的时间,就能写好魂魄转换书了?”
莫道魂哈哈哈傻笑:“爸爸的实力,小茉莉是知道的。”
莫菲点头:“的确,你非常的无能。”
莫道魂死死揪着自己的袖子,咬牙卖力道:“小茉莉,你不要嫌弃爸爸。”
“你好烦。”
莫道魂忍住不吭声了。
莫菲弹开纸青蛙,站起身:“其实那书要不要也没什么关系了。因为小泥巴已成功虏获了小石头的心。”
莫道魂瞬间僵硬,喃喃道:“没想到徒弟比师父还要早开窍。”
莫菲“嘁”了声。
莫道魂冲她不断眨眼,那神色竟是充满期待:“小茉莉也快和爸爸……”被一拳弹飞。
莫菲轻拍手,望着远空作评:“要吸就吸,要斥就斥,还真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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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多天来不见,也没什么道不尽的相思,想归想,可还没到那地步。不过对于莫道魂被弹出去后就再没回来的事,莫菲倒是颇感意外。
经由这一点,开始引出无尽遐想。比如这个吸斥的能力到底有多强大,会不会将莫道魂弹回天界,又或者是指令他去外太空漂流段时间。
为此,她还特意站得老远,不用手去弹纸青蛙,结果还没抬手对准那物念个“斥”字,就忽来一阵大风,将纸青蛙吹得无影无踪。
她深有感悟:“如果我能战胜天然的力量,那我便能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