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莹皎洁的冷月下,浓密的枝丫在草地上投落斑驳的阴影。伴着声音,一个身影从树林深处缓步走出,精致的容颜在月色中掩映不定,正是久日不见的白郁。
灰衣人冷冷望着他,神情古井无波。直到他走近,方冷然道:“夜深露重,暗道难行,有些人行事还是收敛一些为好。”
白郁闻言,低笑了一声,慨然道,“前辈对我等的关照,可真是无微不至啊。只是夜色虽深,今晚月光却好,大路通畅,暮色寂静,哪里的危险呢?”他神情一派坦然,仿佛只是趁夜出来赏月游玩一般。
灰衣人淡然道,“正因为天源山的夜路太亮,才不是妖魔鬼怪能横行的地方。多事之秋,总是识时务者,方能及时保住性命。”
“保得性命?”白郁无奈地叹了口气,摊手道:“前辈的金玉良言弟子如何不知。只是我这人偏偏有个坏毛病——最爱看热闹。一旦有热闹了,有时候连性命都顾不得了。今晚偏偏又这么热闹。弟子实在是按捺不住啊!”一边说着,视线落到灰衣人凌乱残破地长袍上,别有意味地笑道,“而且,连前辈您不是也不甘寂寞了吗?”
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听到两人你来我往地打机锋,黎玥有些诧异了。她本以为白郁是在这里接应灰衣人的呢。对了,安小惠临死前似乎讽刺过他比妖魔更虚伪更狡诈,而白郁又叫他前辈,这么说来……这人是天源宗的!
黎玥心神一颤,连忙打起十二万分地精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灰衣人脸上不动声色。凌空翻飞地衣袂却泄露了他地波动地心神。纵然刚才在地宫里功体消耗极大。但以他地修为。还是有十成地把握杀得了白郁。但是他不敢动手。两人一旦动手。灵气暴冲。势必惊动天上那些行色匆匆地天源高手。而眼前这只狡诈地妖魔也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出现在他面前。
终究还是封印开得太突兀。他只来得及收拾掉一个楚泓。却在紧急时刻被眼前这只漏网之鱼坏了大事。
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略一沉吟。他暗暗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这般千年难得一见地盛事。岂有放任自流地道理?既然不甘冷寂。那么倒是说来本座听听。你一个小小应天阁弟子。想如何看热闹?”他素来拿得起放得下。既然无法达到全功。立刻顺势而行。谋求最大利益。谈条件地言语中。却也不忘提醒白郁别忘了自己如今地功体和身份。
白郁洒然一笑。他地视线落到灰衣人地腰间宝光流转地金丝囊袋上。“听闻首座有一金蕊乾坤袋。内中容量无穷尽。更有一绝妙之处。任何宝物法器放入其中。都可隔绝气息。不为外动。弟子入天源宗以来。久已仰慕。一直想借来把玩观瞻……”
袋中地黎玥只觉心神俱震。却不是因为白郁所要乾坤袋地举动。而是因为那个简洁明了地称呼。首座!
在天源宗。只有五个人有资格使用这个称呼。其中魏振已经死了。联想到刚才灰衣人那玄妙无论地术法修为。还有隐约有些熟悉地声音。难道他是……想到这个可能。黎玥只觉深深地寒意从心底冒出来。
灰衣人皱起了眉头,他万万料想不到,白郁竟然会提出这种条件。他原本以为,封印骤开,白郁必然是想要从他这里打探封印的消息,或者是干脆提出条件要求带他进入。
可没想到竟然是看中了这个乾坤袋。以他的狡猾,必然明白袋中装的是什么。可他要这些法器干什么?
天源宗法器,炼制时多以清灵之气洗涤,就是为了防止落入妖魔手中为祸众生,而魔界的法器也同样。想要吸取转换其属性,需要耗费极大的功夫。这袋子法器对正道弟子来说是梦寐以求的巨额宝物,可对妖魔来说,却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了。
“宝物法器不过身外之物,便是舍了也无妨。”灰衣人索性笑道,“只是我倒好奇了,封印开启在即。白城主不担心贵主,反而来这里拦路打劫?”
白城主?白郁心神微颤,他竟然能够一口道破自己的身份?!
他心中疑惑,脸上却还是一派彬彬有礼,笑道,“首座客气了。未入天源宗之前,在下就已对首座仰慕已久,而入天源宗以来,更是从您这里受益良多。尤其上次首座特意送了那么贵重的大礼与我们。虽说所谓君子之交,不拘外物,但总要礼尚往来才好。”
灰衣人笑了笑,他知道白郁是指他在山道上设伏,以玄蜂害死楚泓一事,却并不相信白郁真地是因为这个理由来报复自己。
对灰衣人的态度置若罔闻,白郁摸了摸鼻子,继续道,“至于封印嘛,在下虽然也很希望首座能够大公无私,带我进入。但好在我向来很有自知之名,更明白量力而行的道理,只好各凭本事
他说地明明白白,灰衣人神色微敛,白郁这一招确实出乎他预料之外,本来若是白郁向他打探消息,或者要求带路的话,他正可以先答应下来,路上再趁机杀掉他。可此时只是索要乾坤袋……
就在这时,天空中划过一道璀璨地光,疾若流星,五彩斑斓,向着封印之处急速掠去。
那是……灰衣人眯起了眼睛,神色渐冷。
白郁抬头看了看,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剑部甄首座的速度可真是快啊,连剑部几位长老好像都落在了后面,武陵剑果然名不虚传。”
灰衣人眸中掠过一丝杀意,下一瞬间却又是云淡风轻,笑道:“你我相交已久,这乾坤袋送你又如何。”说着,将腰间地袋子解下,递了过去。
第四十六章失而复得
宝袋轻晃,金丝流离,白郁上前伸手,动作轻缓自然。灰衣人手指松开,乾坤袋不偏不倚落入白郁手中。
瞬间完成的交接,双方却都暗蕴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白郁生怕他趁隙偷袭,全神戒备。而灰衣人也确实想过趁机出手,但终究还是忍住了。眼前的妖魔他没有一击杀灭的把握,就只能放弃。至于乾坤袋,反正还有拿回来的机会,他不相信白郁能够从自己眼皮底下逃离天源宗。
袋中的黎玥只觉身体一晃,落入一处坚实的地方,应该是白郁的掌心吧。
这算什么?传说中的打劫?封印即将开启的紧张时刻演出这么一场,让她感觉莫名地滑稽,白郁出场的时候怎么没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呢。
外面传来灰衣人的声音:“时间不早,本座就先告辞
“好走不送。”白郁彬彬有礼地道。一边后退两步,让开道路。
灰衣人衣袖一挥,瞬间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白郁终于松了一口气,秋风吹过,背上一阵发凉,那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沁透了。他摇了摇头,刚才气氛看似融洽,但只要他稍露一丝空隙,灰衣人势必雷霆出手,斩杀他以绝后患。好在一切顺利,而自己想要的也到手了。白郁掂了掂手里的袋子,向前走去。
他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却让袋子里的黎玥遭了殃。刚才灰衣人将乾坤袋挂在腰间,黎玥一路走得四平八稳,只是他奔行极快,感觉像是坐云霄飞车似的。而此时白郁走得倒是不快,可那只手偏偏不老实,一时间。袋中地动山摇,四面崩塌。
在铺天盖地的法宝神器堆里爬过来,躲过去,黎玥苦不堪言,就知道遇见他没好事,真想把那只乱捏乱掂的爪子给剁了。
一路晃得她眼冒金星。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终于平静了下来。可还没等黎玥喘口气。就觉头重脚轻。刹那间天翻地覆。“哗啦啦”伴着无数法器。她从袋子里一头栽了出来。
白郁来到安全地地方。立刻解开乾坤袋。向下一倒。准备清点其中地数目。
好家伙。幸好自己设了结界。想不到东西这么多。看着从乾坤袋里源源不断流出来地法宝。白郁暗暗咂舌。直到一个身影从袋子里掉出。那通红熟悉地造型让他动作一顿。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黎玥在地上翻了个滚儿。撞到一处障碍。昏头昏脑地停下来。
头晕眼花地趴在地上。只觉全身快要散架子了。直到温热柔软地触感包围了她。这才恍然惊觉。
“五寸钉?”白郁皱起眉头。乾坤袋里怎么会出现和五寸钉一模一样地蜡烛?记得自己临走前。五寸钉是呆在房里地。而这乾坤袋里地东西都是柳无相从宝库里取出地吧?饶是他聪慧绝顶。此时也觉脑筋有些不够用地。
槽糕!现在装死好像来不及了吧……黎玥暗暗叫苦。一边蹭了蹭身子,白郁握地太近。她满身不舒服。
察觉她想逃的意图,白郁反而握地更近了。将她拉到眼前。
果然是活的!宝库里灵气虽然充沛,但设有特殊结界,内中器皿是不可能自行成精,更别说和五寸钉长得一模一样
被那道视线盯地全身不舒服,尤其当他的视线从探究,到疑惑,到深思,最终爆起一丝星芒时,黎玥更觉头皮发麻,若这世上有人能够从一只蜡烛身上发现端倪,那就只有白郁了,因为他是唯一知道自己与五寸钉之间秘密联系的人。
不仅是宠物,更加缔结过魂咒的灵兽!
难道……白郁睁大了眼睛。显然想到了这个可能,一时间,激动,恐惧,兴奋,震惊……无数情绪翻涌在那双纯黑的眼眸中,闪烁地光彩甚至让黎玥不敢逼视。
她低下头,一时间心绪混乱难言。
神情在犹豫与决然中挣扎了许久,白郁终于抬起手,“破!”一声低喝带着微微颤抖,他指尖点到黎玥身上。
刹那间,黎玥只觉全身如沐清露,有一层看不见的东西从自己身上迅速抽离。再低下头,映入眼中的已经是白皙地手脚和绯红的劲装衣袂。
“贺丹妍?!”白郁愣住了。不是他预料中的黎玥。
他本来以为这根蜡烛是黎玥所化。毕竟玉青峰地下连通封印,而楚泓事后又找不到黎玥的尸身。刚才看到蜡烛,他瞬间联想到,黎玥如果幸运地逃过了一劫,没有死在楚泓手里,那么濒死地她极有可能进入了宝库,留在了那里。直到刚才被柳无相带出来……
可是怎么会是贺丹妍?而贺丹妍又怎么会变成五寸钉?白郁上前一步。
黎玥坐起身来,两人瞬间对视,黎玥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哆嗦,那一瞬间,白郁的眼神寒若冰雪,是失望,是伤神,甚至是冰冷地杀意,将一切本该有的震惊迷惑都压了下去。
黎玥暗暗叹了一口气,默念法诀,刹那间虚影变幻,娇艳如春地牡丹凋零飘散,素淡清丽的丁香绽放如初。
一时间森林里寂静地出奇,只余风吹过两人发丝衣角,带起轻轻涟漪。
他呆呆地望着她,“真地是你!”最终,千言万语都只化作最简单的一句话。
他低下头去,失而复得之后,才发现她竟然已经如此珍贵,那一瞬间,所有的疑惑却都抛在了脑后,只剩下狂喜的心情,甚至使命,甚至任务,甚至近在咫尺的封印,都化为虚无,只剩下最简单的喜悦充斥满心胸。
但动摇也只是瞬间,满地的宝光缭绕和天上呼啸而过的身影,都在提醒着他如今的形势和肩头的使命。
他复又抬起头,静静凝视着她。似乎因为他的眼神,让她稍微有些局促。抿着唇,想要站起身来,却失败厉害,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罢工。
白郁走上前,扶起她,坐到身后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然后抽出一条丝巾,再自然不过得擦上她的额头。
两人贴得极近,蝶翼般的睫毛几乎都能一根根数清。黎玥有些别扭,抬手接过,低声道:“我自己来就好。”
白郁松开手,黎玥拿起丝巾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而白郁已经半跪下身,轻抬起她的脚裸。黎玥忍不住痛叫一声,痛疼地最厉害的就是这个地方了。
白郁将脚放在膝上,又抽出一条丝巾,动作娴熟地绕过一圈,帮她包扎起来。
两人之间持续地沉默着,却又极为和谐,黎玥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挠着她心头,想视而不见,却又偏偏挥之不去。
第四十七章静水流芳
眼前这个人是妖魔,曾经欺骗过她,谋害过她的妖魔!可也帮助过她,援救过她。
论立场,应该是敌人,可为什么看着他替自己包扎,竟然没有一丝违和感呢?完全升不起抗拒的情绪,黎玥轻咬着下唇,这个人,凭什么让自己这么信任。
低垂的睫毛压下眸中错综的光芒,月光照在他身上,像是细碎的金屑,薄薄洒在他清冽的眉目上。
不想再看下去,黎玥视线错过他,落在他娴熟的包扎手势上。
好像很熟练的样子,就是这方丝巾太扎眼了,竟然是纯红色的。说起来,他哪来的这么多丝巾啊,一条接一条地……
拿起手里刚才擦汗的那一条,黎玥刹那间睁大了眼睛,这不是……如果她记忆没错的话,这不是曾经在宝库里见过的吗?
视线落到眼前那堆五光十色的法器上,原来是从那里摸来的。
可是用这个来包扎伤口,黎玥看了看手里那条,淡雅的紫色中闪烁着星子般的光芒,四个角落绣着精致的银白色羽毛,记得这方丝巾叫萍踪之翼,似乎是天源宗第十几代术部某高手的得意法器。
想到刚才自己竟然用它来擦汗……黎玥嘴角抽搐了一下,犹豫再三,终于开口打破沉寂,“我说,这好像是法宝
白郁抬头瞥了一眼。“是啊,法宝不就是用的吗?黎玥无语了,不过倒真像是他的行事风格。
很快包扎完毕,白郁站起身来,转身向河边走去。黎玥将丝巾折叠好,放在膝上。
不一会儿白郁走回来。手里捧着一只碧绿地荷叶。不对。这个季节哪有荷叶。是只碧玉雕成地荷叶状容器。内中盈盈荡荡。盛满从河边取来地清水。
又是那里面地法宝吧。黎玥瞟了一眼。
“放心吧。没有毒地。”白郁温声道。将精巧别致地水杯递给她。
我倒不是担心你毒害我。以你地武功和我现在地状态。随便一招都能置我于死地了。只是这么暴殄天物。滥用法器。小心遭天谴啊。
算了。不管了。黎玥仰起头。将水一饮而尽。
“还喝吗?”
“不必了。”黎玥摇摇头,将杯子递了回去。
白郁随手将碧玉荷叶往那堆法器上面一扔。然后坐到她身边。
黎玥条件反射地往旁边蹭了蹭,却牵动脚上的伤口。只好无奈地坐下。
白郁轻笑一声,自己向旁边挪了稍许。
黎玥低下头。略一沉思,问道:“不想问什么
“是有很多疑问。不过看到你活着我很高兴,”白郁低声道,“至于事情地经过,见到你,我也能够猜到一些,”他略一停顿,沉声道,“是谢东仪吧,也只有他能做到这一切了。”
记得楚泓曾经说过,谢东仪这个人不简单,只是却没想到会有这般内情。白郁微偏过头,看着黎玥,楚泓还曾经说过,继续留在这里,他一定会看到惊喜,当时的他并没有多想,却料不到是这样的惊喜。
回想这些日子里,和“贺丹妍”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只觉得懊恼又欣喜,恍然如梦。懊恼的是,他竟然没有发现,甚至没有过丝毫怀疑,而欣喜的是,原来,她从未远离过他的身边。
对白郁地心思全无察觉,黎玥这边只是暗暗后悔,她应该变身的同时解除易容术的。以白郁的聪慧,见到她从贺丹妍变化成黎玥,不难猜到其中内情。
暂且抛开这些无谓地情绪,黎玥问道:“楚泓……他真的死了吗?”
白郁点点头,“楚泓已经
黎玥心中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