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5·归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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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5·归墟-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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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焕紧紧咬着牙,手抽搐了一下,显然正有极大的痛苦在体内汹涌。
  “主人……主人。”被固定在金座上的鲛人低下头,轻声呼唤,泪水从碧色的眸子里如断线珠子般落下。外面天翻地覆,烽火四起,然而她根本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拼了命想及早的将迦楼罗重新驱动,带主人离开险境。
  搁浅在断裂白塔上的巨大机械发出一阵接着一阵的鸣动,双翼颤动,几度要重新掠起,然而显然是力量不够,到最后还是重重一顿、重新挫了回去。
  潇咬紧了牙关,凝聚全部心神去操控这架庞大的机械,额头冷汗如雨。
  “师父!”也不知产生了什么样的幻觉,金座里的人霍然睁开眼,失声惊呼。
  云焕脸色苍白如死,睁开的眼眸已全然变成金色。
  “主人!”潇发出了惊喜的呼声,全身颤栗,“你醒了么?你…你没事吧?”
  然而云焕没有回答,死死握住金座的扶手,不停地喘息——方才的幻觉还残留在脑海里。每一次……每一次睡去,几乎是一闭上眼睛,他就会看到当头斩下的光剑,和那样冷如冰雪、意味深长的眼神。
  “师父……”他在恍惚中喃喃,抬起手支撑住了摇摇欲坠的额头。
  师父,你的在天之灵,恨不得亲手将这样的我斩杀,是么?
  可是,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我不甘心就这样被那些强权之手如蛛丝一样的轻轻抹去,却连一声悲鸣都不发出!师父,我不甘心!我要报复,要杀尽那些该杀的人,将这个黑暗腐朽的帝都一扫而空!
  所以……请原谅,无论怎样,我都还想活下去!
  他缓缓将右手举起,凑到了嘴边,金色的眸子里眼神冷肃雪亮——师父,原谅我。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所以,不惜背弃了天地。
  发出长长的叹息,低下头,冰冷的唇印上了手腕。
  那里,伤痕斑驳交叠,显示着他坎坷残酷的前半生。斑驳的伤痕在年轻的肌肤上重重叠叠,烙印着他二十几年来最难忘的记忆。
  ——每一个记忆,都和那个人紧密相关。
  然而,他是再也无法触及那一袭纯白如羽的华衣了——就如他再也无法看到云烛的素颜一样。上天待他太狠,这个世上,什么是他所珍视的、什么就是上天要从他手里夺走的!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金座里的军人忽然睁开了眼,直直看着舱外已然接近尾声的战役,脸色在急遽的变化——仿佛身体里有一种力量在汹涌,强烈而奔腾,几乎要突破他躯体的限制,直接化为毁灭一切的红莲火焰!
  “潇!”仿佛再也不能忍耐,他忽然重重将手拍在金座扶手上,仰头发出了一声长啸,“我给你力量——启动迦楼罗!立刻启动迦楼罗!”
  “是!”与他背向而坐的鲛人领命,同时凝聚了全部心神。
  力量从他双手上汹涌而出,贯注入整个机械的核心部位。仿佛也能觉察出这种力量的邪异和猛烈,迦楼罗刹那间发出了畏惧般的颤栗,只是一瞬,只见白塔上空风云急卷,金色的巨鸟披着清晨的霞光,呼啸着振翅飞起!
  “主人,去哪里?”潇狂喜地低呼,感受着全新的飞翔的力量。
  少将所掌控的力量,忽然比夜里强了数倍!
  云焕靠坐在金座里,睁开眼睛,冷淡地凝视着舱外九天上的情形,看着即将结束的战争,缓缓吐出了一句话:“空桑人,鲛人,一个不留——去!”
  “是!”毫不犹豫地,迦楼罗转过了方向。
 
  蛟龙入海,宛如闪电。
  镜湖水面轰然碎裂,为龙神让出一条道路。背上的所有人都跟着一起下沉,任凭碧水在一瞬间将他们淹没——同时,也掩去了脸上的所有泪痕。
  “苏摩,苏摩。”白璎紧握着他的手臂,一直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然而,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始终无法回答一个字。
  在入水的瞬间,他周身的血一下子弥漫开来,仿佛腾起一阵红色的雾,将她的双眼笼罩——那样的血雾几乎令她失去了最后一丝保持冷静的力量。她颤栗地抱紧他,将他的头颅揽在臂弯内,轻声在耳畔呼唤他的名字。
  她知道苏摩轻易是不会受伤的,即便是受了伤、也能用术法获得极快的恢复。而如今,这样长时间大面积的流血,只能有一种可能——他已经无法保护自己的躯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白璎几乎要失声喊起来了——在和破坏神的交锋里,他只是负责从旁协助阻拦的,根本没有直接出手对敌,又怎么会被伤成这样?!她静静抱着他失神的躯体,他身上散发出的血污笼罩了她的视线,她只觉得彻骨的冰冷。
  身体忽然一震,飞速的下沉终于到底,龙神停在了一片绚丽的水草簇拥着的白色石台上。
  ——那,已经是复国军在镜湖底下的大营。
  “海皇归来!”龙的长吟响彻了整个镜湖水底,“诸位来觐!”
  大营里的鲛人战士纷纷惊动,从珊瑚里游弋而出,向着高台四方迅速赶来。个个脸上都带着狂喜和惊讶的表情,在长老们的带领下,向着龙神簇拥而来。
  然而,在看到白衣女子怀里那个血人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万丈深的水底,幽蓝的水光如同幽灵一样在头顶萦绕。寂静的深渊里,只听得到潜流吹动水草的簌簌声。珊瑚和水草搭成的帐子里,在所有人都退去后,白衣女子俯身握住了那个失去意识之人的手,发觉他的手冰冷如雪,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脉搏。
  “他……他怎么样了?”白璎担忧地低语。
  旁边的海巫医垂首不语,双手捧着红珊瑚的药罐,垂下的脸隐藏在长长的斗篷里,只有深蓝色的长发翻涌。这个鲛人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沁出黑色的血,一滴滴滴入药香馥郁的罐子里,用文火慢慢煎熬。
  龙神已经化身为三尺大小,尾巴勾住了帐上的金钩,凝视着榻上昏迷的人,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长长叹息了一声,转过头,吩咐一旁侍立的炎汐:“左权使……你先退下。”
  “是!”炎汐按剑行礼,匆匆离去。
  金帐里,只剩下了数人默然相对。
  “苏摩到底怎样了?”白璎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紧握着那只冰冷的手。龙神无语。舒开身子在水中游弋,盘绕在昏迷之人的上方,静静凝视。
  “力竭而崩……”沉吟了片刻,龙神发出低沉的叹息,“这次海皇消耗了太多灵力,身体和精神毁坏严重,恐怕需要很久才能恢复。”
  “是么?怎么会……”白璎喃喃,不安地望着那个没有知觉的人,“他的躯体应该根本不畏伤痛——以前每次受了伤,都能极快的恢复过来!为什么这次……”
  龙神摇头:“恐怕是积劳成疾——他一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太子妃也不必太担心,”龙神开口,“回到水中休养一段时日,应该就无大碍。”
  “没事就好。我只是觉得奇怪……”白璎低声,双手紧紧握着光剑,“为什么他会受伤呢?方才在神庙里,他并未动手、只是从旁协助我而已!——他、他身上怎么会忽然出现这样可怕的伤?!”
  龙神扭动了一下身体,似有不安,再度安慰:“应该是旧伤裂开了——要知道,他昔年实在太不爱惜自己这个身体,留下了很多隐患,一旦剧烈战斗便会发作。”
  “是么?”白璎低头看着榻上昏迷的人,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睡在水底的人越发显得英俊而苍白,深蓝色的长发如同水草一样漂浮在侧脸,紧闭的双眸和嘴唇没有透出丝毫生的气息,仿佛古船失事后沉入水底多年的一尊俊美石像。
  “苏摩……”她喃喃叹息,忍不住抬手轻抚他苍白的脸颊。
  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安静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阴暗和桀骜,仿佛沉睡在光阴的深处安眠。如此孤独,又如此的脆弱。她从未看到他有过这样的表情。
  她沉默地坐在他身侧,长久地凝望他苍白的脸颊,忽然觉得心里有无法呼吸的痛。
  “太子妃,你该回去了。”仿佛也为这一刻的沉默感到不安,龙神翘首看了看水面之上,语气开始变得庄重,“空桑人此刻应该也已经撤退回了无色城吧?——真岚殿下率兵血战归来,太子妃应该早日前去接风才是。”
  白璎一怔,眼神在瞬间雪亮,整个人震了一震。
  龙神凝神看住了白衣的女子,意味深长:“我想,太子妃应该已经做出了选择。”
  “是……是的。”她喃喃,一分分地移开了自己的手,低声,“龙神提醒得对——我是该回去了。这次让海皇受了重伤,空桑上下均为此感到万分抱歉。”
  “不客气,空海已有盟约。”龙神微微颔首,转身向外,“送客。”
  
  在白衣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镜湖深处后,龙神呼啸了一声,转向一旁的巫医。
  “好了,她走了,我们来说实话。”龙神低声,“海皇的伤势如何?”
  “不乐观。”海巫医手里握着煎出来的一盏褐色药汁,小心翼翼地托起了海皇的头,给昏迷的人喝下去了一些。一道殷红色的液体在水中迅速蔓延开来,发出嗤嗤的声音,让周围的水藻在一瞬间全部失去了颜色。
  然而,那样强烈的药力,却依然无法让对方恢复一点知觉。药顺着紧闭的唇角滑落,然后消弭在水里。苏摩的眼睛依然毫无生气的紧闭,脸色苍白如同大理石雕。
  海巫医俯下身,仔细看了看对方的身体——苍白而坚实的肌肤上,纵横着无数细细的痕迹。这些应该都是非常严重的伤口,然而愈合得非常好,肉眼几乎看不到伤痕。
  ——唯有胸口上那个对穿的大洞,是最新的伤口。
  海巫医的手指轻轻敲击着伤口,眼神凝重:那个伤口,正在用人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的愈合——平常人需要花几个月、甚至一年才能恢复的伤,在他身上的愈合速度居然加快了十几倍!
  海巫医霍然抬头:“龙神,您可知道海皇一直用什么术法来催合身体上的伤?”
  在他抬头的瞬间,风帽滑落,乱发下的脸苍白而英俊,不过三百余岁的年纪——这个海国最负盛名的医者,居然出乎意料的年轻。
  “知道。”龙神凝视着昏迷中的人,眼里流露出悲悯的神色:“不用药物,直接在短时间内强迫伤口愈合——你想想,用什么方法才能做到这样?”
  海巫医一惊:“莫非……是‘缩时’或者‘寸光’?” 
  龙神叹了口气,没有否认。
  “天……”海巫医脱口惊呼,“真的是这种禁忌之术!”
  “缩时”,是一种在云荒大地上早已失传的上古咒术。传说中,这种术法可以操纵“时间”,能够让时间在“某一点”上加速或者减缓。施用此法术,不仅可以令对手一夕白头,同时也可以令自己的身体产生同样的反应。
  这,本是一种“偷窃时间”和“燃烧生命”的术法,在云荒早已失传。不知道这个傀儡师,一百年间去了六合里的哪一个地方,居然重新学到了这种可怕的术法。
  海巫医低首,凝视着苏摩胸口。那个巨大的伤口在神秘的力量之下一分分收拢,令见多识广的巫医眼里都露出了既崇拜又惊惧的表情——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了一下伤口边缘正在延展的筋络,发现那里的温度非常高,完全不同于鲛人一直冰冷的体温。
  “天啊……”苍老的医者低下了头,眼神恐惧。
  “现在你明白了?”龙神颔首,低声分解,“海皇之所以能不畏惧损伤,是因为他对自己施用了‘缩时’之术——在每次受伤后,他会让自己身上的时间流逝加速,常人需要一个月才能愈合的重伤,他却只要一两天就能完全恢复。”
  海巫医以手掩面,吐出一声呻吟似的叹息:“可是、可是这样的话……”
  是,他知道这种术法的奥义。所以,也知道这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那是在燃烧生命的禁忌之术。每一次愈合伤口后,都要减去一段生命!
  百年来,留下无数伤口的这具躯体、又曾透支过多少生命?
  海巫医看着昏迷中的海皇,眼里忽然露出一种洞察的悲悯,低下头去用手抵住额头,感觉自己心里也有什么埋葬已久的东西试图涌出——是的……是的,这种不顾一切的绝望和自毁自弃,他完全了解。
  因为百年前,他也曾经像这个沉睡的海皇一样、经历过同样的事。所以,即便是成为了海皇,他还是这样无所顾忌的挥霍着自己的生命,毫不珍惜。
  他曾经在跟随藩王进入帝都朝贺的时候见过他一次——那个被青王带入帝都的盲人傀儡师,绝美的孩子,空洞的眼睛里却隐含着深不见底的阴枭恶毒,让他在乍一看之下就觉得心里寒冷。从此后,虽然听说过这个人的种种传奇,却在百年里再无相逢。
  一百多年的时光里,这一路上、他又经历过什么样的黑夜与白昼,看过什么样的风景、遇到过什么样的人?
  生命漫长而绝望,他心里是否燃烧着一种火,催促他不顾一切的向着终点狂奔?
  苏摩……苏摩。就算我能治好你身上的伤,又怎能弥合你心里的裂痕?
  然而,不料再度见面,却在这样的情况下。
  “不过,还有一点很奇怪……”海巫医回过了神,俯下身,翻看着昏睡者身上种种可怖的伤口,“根据刚才太子妃所说,海皇他并没有和破坏神直接交手,又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您看,这些伤……完全是出自于力量极可怕的攻击。”海巫医从逐渐愈合的伤口里,用银针挑起了一丝残留的引线——那种介于有无之间的细细引线旋即在水中融化,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心口上的那处则更加奇怪,您是否发现,这居然也是引线造成的伤?!”
  海巫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惊骇:“龙神,海皇身上的伤竟然是来自于他自己的手!——这是怎么回事?”
  龙神没有说话,仿佛被问住了似地,默然垂下头。
  “不必再多问,我想海皇也不愿别人窥探他的内心。”龙神俯下身,用金色的身体盘绕着昏迷中的人——在那苍白的肌肤上,愈合的速度越来越缓慢、越来越缓慢,最后完全停滞了下来。黑洞洞的伤口深不见底,刺穿了那个单薄的身体。
  苏摩……苏摩,目下的你,居然连为自己疗伤都作不到了么?
  “龙,我回去给海皇炼药。”海巫医不再询问,只是默然行了一个礼,退出。
  在医者离开后,帐内又恢复了寂静。龙神缠绕着昏迷的人,凝视了许久,眼里的神色不停变幻。最终,探出首俯下身子,翻开了苏摩的双手——在苍白的手心里,赫然看到了一处淡金色的符咒!
  那是一个金色正位的五芒星,闪烁着某种不祥的光。
  果然是“逆风”之术啊……龙低低的叹息,能在苏摩手心画下这个符的,只有他自己一人而已——如果没有料错,另一个逆位的五芒星,应该印在刚刚离去的白衣女子身上吧?
  苏摩……龙神俯下身,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俊美容颜——这位碧海之王仿佛在水里睡去了,眼角眉梢的冷漠桀骜开始收敛,仿佛一只收起了刺的兽,如此安静,如此温驯,就像一个在大海深处睡去的孩子。
  看来,早在未上白塔时,他便计算好了一切吧? 
  然而,有谁知道那一刻他的心情?当神庙里破坏神现身,当内心的黑暗被魔物唤醒,当剧烈的攻击落到身上,洞穿胸臆、割裂身体;当他跌落黑暗地面、蓝色的长发沾满灰尘、神智将逝之际,他又在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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