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5·归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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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5·归墟-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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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那一群被驯服的兽。
  
  夜幕下,季航斜穿过禁城,在西北角上巫姑一族的永宁宫前停住。
  他仿佛心事重重,久久不曾开门进去,只是站府邸门口,在夜色里默然回望来时的路——虽然已经不再有禁军负责宵禁巡逻,但帝都入夜后,整条大街上依旧空无一人,显得从未有过的森冷和空荡。
  风从镜湖上吹来,道路两侧无数阴影无声无息地摇晃,宛如要随风飞起。
  ——那,都是一排排被吊死在道路两侧树上的叛乱贵族。
  他忽然觉得惊讶,站住身睁大了眼睛:是幻觉么?在死寂的夜色里,居然有无数条隐约的金色光芒从新死尸体的顶心里升起,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催促、一缕缕破颅而出,向着天空的某处飘去——仿佛天上有一个巨大的纺锤,将大地上无数灵魂如同抽丝一般卷去!
  季航惊骇不已,抬头看着这一幕诡异的景象——这些被抽取的缕缕魂魄消失的终点,居然是悬浮于夜空里的伽楼罗金翅鸟!
  这、这到底是什么?破军少将和迦楼罗,到底要把这场大屠杀进行到什么地步!
  风里忽然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有一片片的黑色浮云从四方飘来,降落在帝都。那些带着黑色翅膀的鸟灵趁着夜幕悄然潜入,落在绞刑架上,开始吞噬那些新死的尸体。那些魔物在狂欢,在云荒的心脏上载歌载舞,一边吞噬死人,一边向着迦搂罗金翅鸟屈膝行礼。
  季航不由失惊:这些应该是被帝国镇压下去的鸟灵——这些魔物向来对冰族甚为忌讳,一贯避而远之,如今却居然敢趁乱进入帝都掠取血食,而破军少将居然也没有阻拦!奸佞当道,群魔乱舞,难道沧流的国运,真的衰竭到如此了么?
  “公子,”忽然间背后有人轻声开口,声音冷肃,“夫人等了你很久了。”
  季航悚然一惊,回过头却看到大门开了一线,一双碧色的眼睛在门后看着自己:“快进来——大家都在厅上坐着,等着听你带回来的消息呢。”
  季航看到了门后的凌,唇角忽然露出一丝恶意的冷笑,大步入内。
  “消息?”他边走边低声讥讽,“消息就是你死到临头了。”
  凌蓦然一震,抬头看着这个一贯以来和自己不合的年轻人,眼里有一丝怀疑和不安,却忍住了没有多问。仿佛心里藏着什么事,季航越走越快,片刻便来到了平日族里议事的大厅里,推门走了进去。
  所有的不安议论声,在他推门的一瞬寂静下去。
  大厅内灯火辉煌,巫姑一族的几房人全部都到了,个个脸上带着惊惶不安的神色,停下了半途的议论,回头看着这个返回的族里子弟,眼里闪动着希翼。
  “季航,”居中的罗袖夫人站了起来,“外头怎么样了?”
  他看着这一大群惶惶不安的女人,淡淡开口:“巫朗、巫抵、巫礼和巫彭,四族已诛——破军有令:再杀一日,便可封刀。”
  所有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有覆巢之下尤得保全的庆幸。唯有罗袖夫人喃喃:“四族?那是五万余人啊……几天内全杀光了?那、那他准备怎么安置茉儿?”
  季航冷冷:“破军说:明茉不是他妻子,你也不是他岳母。他不愿再看到你们。”
  大厅内所有人再度沉默下去,眼里有惊慌的表情——原本以为厚着脸皮回头攀了这门婚事,本族在这次大乱里便可得到照顾,甚或因为站队的及时,还可以得到原本属于其他门阀的势力和财富。然而,谁都没有料到、那个新郎转头就说出了如此无情的话。
  大家看向了罗袖夫人,个个眼里露出怀疑和不安的神色,想知道族长的态度。
  “不,不!怎么会这样?”一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微微的颤栗,“他……他怎么会这样!他亲口跟你说的?不会的…他、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茉儿,下去。”罗袖夫人却及时恢复了镇定,一把拉住失控的女儿,“回去养病。我们还要在这里商量事情。”
  “不……我要去问他。我要去问他!”明茉奋力挣扎。
  “啪!”一个耳光清脆的落到她脸上,将少女打得一个踉跄。罗袖夫人一把扯住了女儿的头发,将她扯回来:“死丫头!你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这个时候还想去找他?”
  明茉捂着脸:“不!云焕不会杀我的……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知道个屁!”愤怒之下,翩翩贵妇脱口骂了一句粗俗的话,扯着女儿往门外走去,“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要是知道、我看你怎么还敢去把他救出来!——来,来看看这些!”
  明茉大病初愈,被母亲从未见过的严厉吓呆了,一直被扯到了门边。罗袖夫人推开了试图阻拦的凌,一把推开了大门:“你来看看!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
  紧闭的府邸大门开了,腥风席卷而入,令人欲呕。
  明茉惊骇万分地睁大眼睛,紧捂着嘴不让自己惊叫出来——帝都昏暗的灯光下,道路两侧树下全部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尸首!无数人被绞死在道路两旁,一排排尸体在夜风里前后摇摆,惊起夜枭阵阵,冷风习习。每一架绞刑架上都停着一只黑翼的鸟灵,尖尖利爪上抠着死人的心脏,鲜血淋漓,发出叽叽的刺耳冷笑。
  那条尸首之路在黑暗里绵延,通往讲武堂方向。
  “你想见的那个人就在那头。”罗袖夫人冷冷看向女儿,“你尽可去见他。”
  贵族少女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死亡景象,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道路的尽头隐隐有灯光——是那个人独自坐在讲武堂里,深夜未眠么?他……他现在在想什么?在做什么?愤怒和惊惧从心头涌出,她只想走到他面前,当面问一问他为什么要杀这么多的人,为什么要做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明茉一咬牙冲出了门去,沿着尸首林立的路往前奔去。
  凌想要随之追出,然而罗袖夫人抬起手摆了摆,阻止了他。
  “不用。”她低声说,声音疲惫,“我很了解茉儿……这个丫头没有走完这条路的勇气——她会回来的。”
  “凌,你先回凌波馆去休息。”罗袖夫人回身往大厅走去,吩咐,“族里还有事要商量,我晚一些再过来,你先睡吧。”
  “好。”凌轻声笑了一笑,手指轻轻划过她的手背,“别太辛苦。”
  她侧首对他笑了笑,难掩疲态,眼角细纹尽现。

  季航一直站在大厅台阶上看着这对母女,眼神闪烁,手渐渐握紧。
  “夫人,止步。”在她走到阶下的时候,他忽然抬手阻拦了她,声音低沉。
  罗袖夫人一惊,抬头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优秀子弟——相处多年,她不是不明白:季航这样的语气,往往意味着某种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今日,破军有令:三日内,凡是向一族族长挑战并获胜者,便可以继承对方的一切!”季航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手拦在前方,声音逐渐变得冷硬。
  罗袖夫人全身一震,抬头看着阶上的年轻子弟——季航站在那里,眼神锋利雪亮,手里紧握着军刀,毫不犹豫地逼视着她,杀气隐隐。
  “那么,”她极力控制住声音,低声,“你要杀我么?”
  季航没有回答,右手的军刀铮然跃出刀鞘,在冷月下闪过一抹冷光。
  “你要杀救了你和你母亲的恩人么?!”罗袖夫人没有后退,扬起了头,厉声叱喝,“铁城来的脏孩子!莫非你忘了被欺凌的时是谁保护了你,在死亡和贫困逼来时是谁救了你?——现在,你竟然敢恩将仇报,杀死一直以来扶持你、善待你的人么?”
  “喀”,白光一掠而至,停在她的颈部。
  声音嘎然而止,颤动的白皙咽喉上悄无声息地流下了一行殷红的血。罗袖夫人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对她挥刀的人,喃喃:“你、竟敢真的……”
  “我恨你。”季航的刀尖还停在她颈侧,喘息着喃喃,脸色苍白——那一刀只差一分便可削断她的血脉。他看着那个丰艳的贵妇,声音渐渐发抖:“我恨你!这么多年来我努力的做事,一点差错也不敢出,只希望能成为你最重要的人,能被你、被全族认可——可是、可是为什么你…你却偏偏去宠爱一个鲛人奴隶!”
  “连一个鲛人奴隶都比我重要!”季航的眼神里渐渐透出光来,压抑多年的愤怒在燃烧,“你这个放荡的女人,逼得我不得不去和一个鲛人奴隶争宠!我恨死你了!”
  “啪!”罗袖夫人脸色煞白,忽地扬手甩了他一个耳光。
  “无耻!”她再不畏惧那把架在脖子上的刀,冷冷看着这个族中年轻才俊,“你这个忘恩负义、心怀龌龊的孩子,当初我就该让你饿死在铁城里!”
  季航被打得怔住,捂住脸喃喃:“姑母……”
  “你说得对——现在这种情况下,你当族长的确比我合适得多。”罗袖夫人淡淡开口,回过了头,将另一侧未曾受伤的脖子转向他,“不用等到明日了,你现在就把我杀了,自己当族长去吧——我相信堂上那些族里的长老也不会反对。”
  季航脸色苍白,往后倒退了一步,手里的军刀再次举起。
  刀尖上,一滴殷红的热血正慢慢变冷。

  “主人,收手吧。”清晨才看到主人返回,金色的迦楼罗悬浮在帝都上空,机舱里有女子柔和的声音,怯怯地劝告,“五天之内,您已经杀了……”
  “闭嘴。让我睡一会。”云焕漠然叱道,在金座上闭目养神——在地面上,那些人哀嚎得让人睡不着,非得回这里休息才行。
  “是。”潇不敢拂逆,沉默了下去。
  “内丹炼的如何了?”云焕疲倦的开口,“那么多的魂魄,应该够了吧?”
  迦楼罗颤了一下:“差不多了……所以,主人,请您不要再杀了……”
  “要尽快。”云焕睁开了眼睛,看着炼炉的方向——那里,炽热的火还在熊熊燃烧,火中依稀有魂魄挣扎痛哭的声音,一颗赤红色的珠子渐渐成形。
  没有人知道,熔炉内正在炼着上万新死的魂魄,为这架庞大的机械提供最强大的动力!
  魔之左手,可以从毁灭中汲取力量,可以在盛大的死亡里获得新的提升。
  云焕结了个手印,炉中的红莲之火猛然一跃,燃烧得更为旺盛,那些不绝如缕抽取上来的魂魄在炼炉中如同冰雪消融,然后渐渐凝聚成一颗红色的内丹。随着炼化的不断进行,迦楼罗外壳上金色的光华越来越盛,在初晨的日光下几乎夺去了太阳的光彩。
  “很快就要和空桑海国开战了。”云焕低声开口,眼底有杀气,“必须尽快准备!”
  “是。”潇低声,“主人。”
  “数十万人的血,难道还抵不过区区一颗如意珠?”云焕唇角露出冰冷的笑,“潇,你会成为云荒空前绝后的武器——我真为拥有你而骄傲。”
  迦楼罗再度颤抖,潇无法回答,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不……不,主人。对我而言,这样……实在是太痛苦了。
  请收手吧。

  小憩醒来,已经是午后。
  云焕从迦楼罗回到讲武堂的时候,发现已经有好几位年轻将领簇拥在了堂下等待,个个手里提着滴血的首级,相互交头接耳,神色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他只看得一眼,唇角便露出一丝笑意——那道命令传得真是快……这些获得出头机会的年轻人看来已经等不及,在昨晚就迫不及待的回去,对自家族长动手了。
  “少将!”看到他下来,所有人都单膝跪地托起了首级,“我们完成了您的吩咐!”
  “哦……动作都很快嘛。”云焕看着那些一夕叛逆长辈的年轻人,冷笑,“很好,那么你们现在就是当家的族长了——那些人以前所有的权势金钱美人,全部都归你们所有!”
  “谢少将!”那些年轻勇武的战士满脸喜悦,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过,”云焕阖上眼,轻声吐出一句话,“你们也要能活过这三日才行。这几日,肯定会有更多更年轻更勇武的人要求同你们决斗,夺取你们目下的地位。”
  “……”所有人霍然沉默下去,吸了一口冷气。
  “退下吧。”他挥了挥手,“三日之后,再来确定各族新族长——祝你们平安。”
  那些刚刚收割了首级的年轻战士纷纷往外走,眼神之间已经带了深深的不安和杀意,彼此之间更不发一言。在所有人快要退完时,云焕却叫住了最后的那一个,冷冷:“季航,你怎么是空手来的?”
  季航单膝跪下,不敢抬头:“属下……属下无能。”
  “哦……”云焕倒是有些意外,颇为玩味的看着他,“那就是说,你昨晚没杀她?”
  “是。”季航低声。
  “为什么?”云焕眉头渐渐蹙起,有怒意,“竟不听从我的命令!”
  “属下实在下不了手。”季航脸色苍白,低首跪在他面前,声音嘶哑,“禀少将,属下试过,但…但实在下不了手。十几年来,罗袖夫人对我恩同再造,我实在无法……”
  他深深俯首,准备着雷霆一怒的爆发。然而对面座椅上的云焕却出乎意料的沉默下去,抬头望向天际,眼里的火光一点点的熄灭。
  “恩同再造?”他喃喃,低头看着自己右手手腕上的伤疤,声音轻如梦呓,“不错……她救了你,造就了你,提携了你,你今日所得的一切都出自于她——所以即使到了今日,你宁可不要权势不要地位,也愿一辈子居她之下、唯她马首是从?”
  季航只是叩首,不答一言。
  “算了……那就这样吧!”云焕居然没有再追究,只是长长吐了口气,声音低沉,“满地血腥,难得你还能保留这一份本心不灭——听着,三日后,我要集合三军举行大典。季航,我升你为少将,统管禁军,把这个帝都交给你。”
  季航诧异的抬头,不敢相信拂逆了破军、自己居然还能得到这样的优待。
  “你退下吧。”云焕声音疲倦。
  季航再度行礼,退出。然而到了门口,仿佛想起了什么,霍然回首:“对了,少将……明茉、明茉她……昨天晚上来找您了么?”
  云焕漠然:“没有。”
  季航一震,喃喃:“她昨夜跑出去,一夜未归——我以为她来见您了……”
  “哦。”云焕没有在意,淡然应了一声,“满城死人,她倒是胆大。”
  季航觑准了时机,鼓足勇气轻声接了一句:“是啊,茉儿她确实胆大……不然,怎么敢买通辛锥、偷偷去大狱里探望您?又怎么敢违抗婚约,悖逆十大门阀偷偷出来救人?”
  云焕霍然回头,冷冷逼视着季航,眼里一瞬间焕发出极其可怕的光亮。
  季航不由自主地住口,感觉全身的血液几乎冻结,脑海一片空白。
  “……”云焕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有说话,只是转过了目光看着天空。那一瞬、他眼里的表情似乎稍微柔和了一些,开口:“季航,三日之后,送她们母女出城。”
  “呃?”季航惊愕于这突如其来的命令。
  “不要留在帝都。”云焕眼神复杂,冷冷开口,“送她们走,越远越好——否则,我不能保证她们能活过下个月。”
  “是。”季航悚然。
  “退下吧。”云焕冷冷。

  从讲武堂出来后,沿路悬挂着无数的尸体。那些新绞死的贵族挂在两侧行道树上,在初春料峭寒风里微微摇摆,仿佛一排欲飞的风筝。
  朱雀大道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只有血的腥味在弥漫。道路两旁高墙壁立、门户紧闭,里面却隐隐传出刀兵厮杀声,有血从朱门的缝隙里沁出,显示着里面正在进行着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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