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沿途有婢女护卫无不目瞪口呆地怔立在原地,她揪住一人的衣领问道:“看见公子了吗?〃
那人木然地指指西边,瞳孔涣散,显然也被那一幕给惊呆了。
顾明烟一跺足,朝西边跑去,那儿种着大片的竹子,景色清幽,可算是翡翠山庄的一大特色,而此时,栖鸟纷纷从林中惊起,拍着翅膀从她头顶飞过。
她当即掠进林中,便听得爆裂之声不绝,狂风扑面而来,竟带着一股子杀气!再靠近些,一人横冲过来拉住她道:〃千万不要再过去!〃
那人正是柳叶。然而,无须他警告,当她看见眼前那幕时,也恐惧得不敢再靠近。
只见林中一人影飞来飞去,身法形如鬼魅,却是生平仅见的快捷,凡他到处,碧竹必断,不一会儿。就倒下了一大片,竹叶在空中狂舞,却没有一片能沾上他的身子……这是怎样的武功?!
柳叶面色凝重地将一截断枝递到她面前,切口处光滑如镜。顾明烟大骇,额头顿时冒出了好些冷汗。
柳叶沉着声道:“依顾大小姐看,这是什么武功?〃
顾明烟心烦意乱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样的断口,只有轩辕老人,或是前任七迷岛岛主欧飞,才能做到。” 。
“可这是公子弄断的。”
顾明烟望着林中依旧发狂肆虐的公子,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个不祥的预感油然而升——她要失去他了,她马上就要失去他了!
柳叶长叹一声:“如果我没猜错,公子不但会武功,而且还是个不世出的高手。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
顾明烟垂下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公子发出一声长啸,颓然倒地。
柳叶连忙飞身上前,试探地碰碰他,没有遭到内力反击,便将他扶了起来,只见公子脸色通红,但嘴唇却又极苍白,两相对比之下,显得说不出的可怕。
“公子,公子!〃在他连声的呼唤下,公子睁开眼睛,但眼神迷离,柳叶搭他的脉搏,只觉他的脉相紊乱,但是体内的四股真气却只剩下了两股,一股平和稳厚,一股尖锐阴邪,阴邪之气每每要破空而出,却又硬生生被平和之气压下。然而,那平和之气有渐弱的趋势,想来也控制不了多久了。
柳叶急忙道:“公子,你觉得怎么样?〃
公子忽地抓住他的手,梦呓般地说:“拚醉深缘浅,怎堪比目辞?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呢喃了几遍,便昏厥了过去。
柳叶抬头看向顾明烟,顾明烟的脸色变得非常非常难看。
第七章
一道闪电撕破夜幕,暴雨倾盆而下。
在这样的雨夜中,却有铜环扣门之声,一下接一下地响起,并不急躁,但很坚持。翡翠山庄的看门人只得披衣起身。提着灯笼去开门,看见一个青衫书生站在门外,虽然衣衫俱湿,但半点儿狼狈的样子都没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逼人。
“请问你找……”
他的话还没说完,书生已露齿一笑,道:“我来找一个人,一个病人,一个现在正在生病的人。”
看门人皱起眉头,“庄上有三个病人,一个似乎好了,一个似乎病了,还有一个彻底不醒。但不知公子找哪个?〃
书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能答得如此有趣,“那就找最严重的那个吧。”
看门人只觉眼前一闪,就没了书生的人影,回转身,好像看见个青影往庭中飘了过去,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此人是人是鬼?怎么会有这么诡魅的身法?也不知他的来历底细,万一少庄主怪罪下来……
当即提灯匆匆赶去禀告少主,有陌生人闯人。
☆☆☆☆☆☆
起初,一切都是好的,很好很好的。
他们隐居在眉山上,几间竹舍远离尘嚣,便是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偶尔下山补足生活用品时,听见街头巷尾在议论钱家的三个女儿。说什么太子和太子妃的关系开始改善了啊,太予妃有喜了,太子妃的孩子又没了……皇宫风云变幻,她的姐姐却永远一枝独秀,是好是坏,都占据着众人关注的重心。然后是宝儿,玉屏选婿劳师动众,引得天下人人瞩目,结果倒好,几个候选佳婿离奇死亡,她最后却嫁了天下第一败家子,从此远游天涯,再无音信。
她想——各人原是有各人的造化。
生活就此流淌而过,本以为会这样安定地度过一生,谁料老天总是偏执,要与他们为难。
有一天她回家时,没有看见殷桑,天逐渐黑了下去,他还是没有回来。她忽然就慌乱起来,发了疯似的四处去找,紫罗裙被杂草枯枝勾扎得残破不堪,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空幽的山谷中,越来越嘶哑,而四周林立的大树在头顶交错,月色残落下班驳的影子,天地间恍如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那种感觉,像是死了一回。
他被朝廷的人抓走了?还是他后悔为了她而放弃报仇,所以离开了?
她木然地立在林问,感觉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下沉的速度缓慢到足够让她记起很多事情,而那些事情再堆积起来,又把心压得更沉。
不,不信!她不信殷桑会那样丢下她!不是说好了的吗?即使是死也不能把他们分开的!
于是她继续跑,在山林里气喘吁吁没有目标只有信念地狂跑,最后终于在一处溪边找到他,他整个人浸在溪水中,身上有好多伤口。
“你怎么了?是有人偷袭你吗?〃
他睁开迷蒙的眼睛,看见是她,虚弱地笑了一笑,
“我没事,别担心。”
他抱住她,不让她继续问下去。于是她也就真的不再问。
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类似的情况越来越多,每次在不同的地方找到他时他身上的伤也越来越重,直到有一次她下山买盐却忘了带钱,半途而返时,听见屋后传来殷桑痛苦的嘶喊,一声比一声凄厉。
她冲过去,便看见他拿着剑四下乱砍,屋后种的竹子被他砍得一片狼藉。
“殷桑,你怎么了?〃
她想过去,他却突地收手,从喉咙里硬生生逼出一句话来:“不要过来!〃
“可是——”
“你快离开,我会伤到你!快!〃他大喊一声,整个人再度变得癫狂,她看见他目光中露出杀机,转身想躲时已来不及,那一剑就自背后刺了过来,胸口一凉,接着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那次她伤得太重,几度以为自己无法存活。她听见他在她床头喃喃地说着一些听不清楚的字句,拼命地醒过来。一睁开眼睛,竟看见他的脸上全是眼泪。
男儿流血不流泪,她这样告诉他。
殷桑,别担心,我不会死的。她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说,我不会死的。
因为她知道,她若死了,他也就完了。
是他刺了她一剑,若因此导致了她的死亡,只怕这个偏激残酷的男子,会活活地将自己的四肢砍下来祭她。所以,她不能死。
凭着那样的意志力,和殷桑高超的医术,她终于一点点地康复。但是却没想到,那不是转机,后面还有更大的磨难在等她,她和他,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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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悄无声息地推开,一人点起桌上的灯,然后举灯走到钱萃玉的床前,灯光映出那人的脸,本是镇定自若的神情在见到她的一刹那变得无比惊讶。
那人的手一松,油灯掉了下去,眼看就要砸到钱萃玉的脸上,他的手腕一翻,以一种极其巧妙的手法重新接了回来,动作之快,连半滴油都没溅出。
“好功夫!〃门外响起了鼓掌声,顾宇成随叶慕枫一同走进来。
叶慕枫在看清来人的脸时,惊喜地道:“我还想着哪个不怕死的敢擅闯翡翠山庄,原来是狠得要命的宝丫头。〃
原来这青衫书生不是别人,正是喜欢女扮男装的钱宝儿。
钱宝儿笑吟吟地道:“可是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赶来了?〃
“你行踪向来飘忽,快慢都不足为奇,只是——为何没见到迦兄?〃
“他帮我找师父去了,我担心二姐,所以先过来看看。”钱宝儿转身去搭钱萃玉的脉搏,眉头渐渐锁起。
顾宇成见状便问道:“怎么样?有希望吗?〃
钱宝儿将油灯放到床头矮几上,索性在床边坐下,拉着钱萃玉的手细看。这已不是她记忆中二姐的手了,眼前的这张脸也已不是记忆里二姐的脸了。
彼时贵极天下,锦衣玉食,侍婢如云,那双手,用来握笔,用来弹琴,用来做一切风花雪月之事;而今,这双手,瘦骨嶙岣,布满老茧……殷桑,你这个混蛋,竟然没照顾好她!
钱宝儿一咬牙,腾地站起身,“殷桑呢?〃
顾宇成和叶慕枫对望一眼,叶慕枫道:“信上我可能没说清楚,事情是这样的……”说着把种种古怪之事都说了一遍,听得钱宝儿越来越是惊讶,最后一挑眉道:“我姐姐看上了无双公子?〃
顾叶二人都露出尴尬之色。
钱宝儿在床边踱了几步,沉吟道:“要将心脉伤成这个样子,调养了那么多年还未痊愈,这该是怎样的一剑啊?刺伤她的那个人的武功,只怕远在我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萃玉的下落,难怪怎么也找不着,原来她竟隐居在眉山之上……〃忽地面色一变道,〃公子安寝了吗?可否带我去见见他?〃
见二人犹豫不定,便又说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他。”
叶慕枫看着顾宇成道:“我来时见公子房里还点着灯,应该是没睡。不如见见也好。”
顾宇成也急于知道钱萃玉为何对公子那般垂青,当即点头,“好。”
三人一同走出去,外面依旧风雨凄迷,钱宝儿拍拍半干的衣衫,恍恍惚惚地想起——似乎那天,二姐离家出走时,也是这样一个下雨天。
她跪着求奶奶,跪了三天三夜,奶奶依旧不同意,于是第三天夜里,下着好大的雨,临渊和羡鱼匆匆跑来禀告说,二小姐不见了。
当时自己正陪奶奶在说话,听到这个消息后,奶奶的脸色变得好可怕啊。自己连忙牵了快马追出去,在风雨里追了一夜,愣是没追到。第二天回去时,便听说奶奶已在祖谱里将二姐除名了!
当时连大姐都被震惊,特地回府来劝慰奶奶,可是奶奶就是冷着脸,怎么也说不动。就那样,这个有天下第一才女之称的二姐,从此在她的生命中淡去,再无音讯。
再回首,已百年身。
二姐,二姐,殷桑负你,我定不饶他,我说什么也不饶他!
钱宝儿咬紧了下唇,心里发誓说什么也要把那家伙找出来,狠狠教训一番,竟然敢这样对她姐姐……就在这时,公子的房间已到。顾宇成上前敲门,柳叶出来开的门,见到众人,微微一愕。
门里传出一女音道:“再喝一口。”
公子略带咳嗽的声音轻轻地道:“不必了。时间不早,你回去休息吧。”
“你把药喝光,否则我不走。”
正温言软语时,顾宇成等人挑帘而人,见顾明烟正在喂公子喝药,虽觉时间已晚,女儿家还留连在男子宿处不太妥当,但两人是未婚夫妻,倒也说得过去。
只有钱宝儿,在看见公子的第一眼时,整个人如被电击一般,重重地一震。她跟在顾叶二人身后,因此他们没瞧见她的失态,倒是顾明烟先看见了,心中顿起狐疑。
“哥哥,你们这么晚来找公子有什么事?还有,这位是?〃
未待顾宇成有所回答,钱宝儿已一个箭步跃至床边,“啪”地扣住公子的手腕,顾明烟口里的惊呼声刚起,她已改扣为切,为公子搭起脉来。
一时间,屋里一下静了下来,谁都不敢出声打搅,但见钱宝儿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最后把手一放,逼紧了嗓音道:“你得罪了轩辕老人?〃
众人一惊,顾明烟道:“怎么可能?〃
钱宝儿冷笑着道:“如果我没猜错,轩辕老人现在是不是已经内力全失了?〃
公子目光一颤,难掩惊诧地望着钱宝儿——这是青砚台最大的秘密,此人是如何得知的?
而其他人更是听得目瞪口呆。
“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他把自己毕生的内力都输给了你,却不是为你好,而是为了压制你原来的内力,如此一来,你就显得内力全失不会武功了……”
“可是!〃顾明烟喊了出来, 〃轩辕老人是公子的师父啊,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钱宝儿面色顿变,直直地盯着公子,许久方道:“原来你就是水无痕……陌上人如玉的无双公子说的就是你……”
顾宇成被她的话搞得一头雾水,迷惑地道:“你不是想见公子吗?我带你来见,他当然就是公子。〃
钱宝儿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公子,脸上的表情忽晴忽阴,复杂之极。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再度开口道:“你——不认识我了?〃
公子摇了摇头。
“你再想想,你真的从来没有见过我?〃她站起身来,好使他能看得更明白些。然而公子看着她的眼里,还是迷茫与生疏。
钱宝儿咬着唇,眼珠一转,手中“啪”的多了把扇子,迎风展开,便往公子面门上拍落!
众人大惊失色,柳叶刚待上前拦阻,却见公子半躺在榻上的身子忽然动了,白影一闪,人已立到了地上。这一变故,不但柳叶惊讶,叶慕枫与顾宇成也大吃一惊——公子会武已非常不可思议,而他刚才那一闪,动作快捷如电,身法缥缈似仙,毫无破绽——这是什么样的武功?!
钱宝儿眼睛发亮道:“对,就是如此,再来!〃折扇改拍为点,直点他檀中穴。她此刻用的正是七年前初见时她对他所用过的招式,只是七年后认穴更准速度更快,然而即使如此,还是连公子的衣边都碰不到。一时间屋里都是公子与她的身影,只将其他三人看得眼花缭乱。最后公子伸出二指在她手腕上轻轻一弹,钱宝儿的折扇顿时落地,然而就在那时,公子突然整个人一颤,〃啪〃地栽倒在地,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钱宝儿连忙上前搭上他的脉搏,道:“你体内的两股内力正在互相比拼挣扎,恐怕你要受很多苦了。”
公子咬紧牙关,面色如纸,痛得直冒冷汗。顾明烟在一旁看得揪心,想上前安慰,但位置又被钱宝儿占了。只能急得直掉泪。
钱宝儿从怀中取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