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风八面的乜大将军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一溜烟似的逃走了。
璀色想笑又不敢笑,把头垂得低低的。
“璀色,”娇娘冷冷地说,“我知道你今晚得意,人生得意须尽欢,你想笑就放声笑出来呀!”
璀色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吓得满脸潮热都褪了下去,“璀色知错了,璀色再也不敢了!”
“看来你真是比小娘聪明,小娘还没发现你哪里做错了,你倒先知先觉,来,说给小娘听听!”娇娘冷笑道。娇娘知道自己心头这把邪火由妒而起,这么多年来,她从没这么深刻地感受到来自同性的威胁。那支天女散花舞,她学了整整三个月才学会,璀色却仅仅用了十三天。
璀色的懦弱令人忽略了她的聪明。
“错也好随便乱认的吗?人人都想尽办法保护自己,只有你,反倒把自己送出去给人家欺侮,璀色,你改改你的性子好不好?”娇娘心里确实嫉恨璀色,但璀色到底是她的小辈,又处处避让,娇娘实在不好意思欺凌她。
“璀色知错了,璀色知错了。”璀色膝盖一软,又要跪了。
“不许跪!站直了!”娇娘喝道,璀色奴性十足的表现叫她恶心,“这样的美貌,这样的聪慧,放在你身上统统都是糟蹋了!”
璀色不敢跪,惊悸得全身乱抖,“璀色知错了,璀色知错了。”
“闭嘴!”娇娘失去所有的耐性,“和奴,领小姐出去,这几天我都不想再看到她!”
和奴急忙把璀色牵出屋去。
娇娘顺过一口气来,没一会儿,和奴回来了,娇娘问:“不准备热水让小姐沐浴?那身金丝舞衣可是闷死人了。”
“我叫绿茵、紫草去了。”
娇娘这才点点头,“这个孩子真是气死人!”
“小姐的脾气是弱了一点儿。”和奴搭了一句嘴。
“弱了一点儿?”娇娘嗤笑一声。
和奴又陪着笑了笑,“二夫人呀,人是这样的,面对无法反抗的困境的时候,不由自主就会自己骗自己,其实自己根本不想反抗,自己根本就是喜欢的,这种态度确实很下贱,但也确实很可怜。小姐可是从小被大夫人虐打,她没死没疯,不靠自己骗自己,又如何能撑这么久?”
第69节:第六章 私会(1)
娇娘听得愣住了,隔了会儿,笑道:“说得这么恳切,好似你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一样。”
和奴一阵慌乱。
娇娘也不继续追问她了,长叹一声:“璀色也确实可怜,摊上这样的娘,这样的爹,这样的家。好容易有个镇南侯看上她,我瞧着他待她是一片真心,可是不知道这小丫头是猪油蒙了心眼还是怎么的,竟然还对人家左推右挡的。”娇娘方才对璀色的嫉恨是真的,但此刻对璀色的怜惜也是真的。
“全靠二夫人为小姐筹谋打算了。”和奴忙说。
娇娘摇摇头,又点点头,“毕竟不是我亲生的,我也仅能点到即止。”
“二夫人这么有情有义,还不泼出心肝为她计划。”和奴又说。
“怎么,想把我绕进去?”娇娘美目一横。
和奴急忙垂下头去,“和奴不敢。”
娇娘浅笑微颦,“你不敢?你的胆子恐怕比天都大呢!”
和奴心里一颤。
娇娘又说:“孩子真的是个好孩子,那样的聪明,学什么都快,歌舞也好,武——”娇娘突然顿住,歇了歇,又说,“真不晓得她怎么搞成今天这副样子。怎么会一点气性一点血性都没有?”
第六章私会
璀色用力吸了一口气,所有人在鼓足勇气做一件事之前都会用力吸上一大口气,璀色也张开肺部,倾尽全力吸了好大好大一口气,但她的勇气还是没能鼓出来。
她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胆小鬼!璀色自己责骂自己。
英骅的示好和独益的被囚,同样令璀色牵肠挂肚寝食难安,这几日临睡前,英骅和独益的身影总是交替着在璀色脑海中浮现,此刻也是这样。
英骅和独益似乎全无可比之处,独益似一块难得一见的异石,价值难定,是连城之贵或者不值一文都在一念取舍之间,英骅则是纯金打造的国之宝器,代表着尊贵和荣耀,高不可攀。
当爹问她是否还记得小英王的时候,她本该老老实实地回答她记得,就算她洞悉了爹这么问的用心,她也该回答记得,爹想用她来牵制英骅,那是爹看得起她,她怎么可以说不。由乜大将军的掌上明珠晋升为英骅的王妃,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她的身份就是大将军之女,除了与王公贵族结亲之外,她的命运还可能有第二种写法吗?她不可以骗爹说她不认识。
但她骗了爹,这是她这辈子最严重的一次忤逆,就连三年前的那次未能成功地离家出走也没有这么严重。
她说她不记得小英王,因为她的脑海中突然闪现过独益从后面拥抱她时,说的那句话:“我希望,你娘再打你的时候,我可以这样在你身后。”
她当然也记得前面那句话:“璀色,我娶你吧,这样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但真正令璀色感动的却是后面一句。
璀色不爱哭,也许在别人看来她的境遇如此凄惨,她该日日以泪洗面,但璀色还是希望自己可以用笑容化解一切,所以她不哭,不到万不得已她不哭。但那晚听到独益说完那句话,她哭得一塌糊涂,如今想起还觉得尴尬。
其实小英王也说过要保护她,并且他说到做到,但独益不是,独益仅是说而已,他也仅能说而已,独益也是懦弱的人,不然三年前她的离家出走不会功亏一篑。
是独益劝她回来的。
照理,她该嫉恨他,但她没有,一点没有,也许正是因为他的懦弱和她那么相似。
小英王要保护一个人太容易了,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但独益却不是,可是独益还是说,我希望你娘再打你的时候我可以这样在你身后。
所以,璀色好感动好感动,因为她深深了解他们都是很难鼓足勇气的人。
“独益!”璀色终于施展出同微眉刀法配合的轻萍步,踩上屋檐,悄无声息地跃入北静园,找到软禁独益的厢房,由偏窗窜入。
“独益!”
“璀色?”独益喜出望外,推开面前的医书,站起来,抖抖长衫,又捋捋有点乱的头发。
璀色不明白他突然理头发是为了什么,不过还是很热心地走上前帮他整理。
第70节:第六章 私会(2)
独益避了一下,玉面微红。
璀色也终于反应过来独益为何要抖衣顺发,他希望他面对她的时候比平常更整洁一点,璀色不觉也飞红了脸。
两人正无语,气氛胶着,一阵细碎杂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糟糕!”璀色慌了,若被她娘发现她私探独益,她一定又被揍个半死,璀色急于找个地方躲起来。
“璀色,你跑去哪里了?我足足十七个日子没看到你了。”
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璀色心里一甜,“我爹让我跟着小娘学点东西。”璀色一时间实在找不到地方躲,只好旋身跃到屋梁之上。
独益觉得眼前一花,“璀色,你怎么飞到那上面去了?”他仰头急问。
“嘘!嘘!不能让我娘知道我在这里!嘘!”
“哦!”独益点头不迭,他很好奇看起来柔弱无力的璀色怎么竟然还身怀这样的绝技,他目不转睛地仰头看着璀色,璀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独益不知不觉也陪着她一起绽放笑容,他很想告诉璀色,以后都要这样笑,因为想笑所以笑。
厢房的门“砰”地被推开了,小青打头,几个容貌妖冶的华服婢女跟在后面,最后走进来才是乜将军的正室夫人,公皙静女。
公皙静女一看到独益便啧啧赞了几声,她的眼神本就锐利逼人,独益被她目不转睛的打量看得低下头去,像朵被折断的花,藕断丝连地吊在花茎上。
公皙静女随便裹了一件红袍,袍上是百鸟朝凤的彩绣,酥胸半露,脖子上绕着一串珊瑚珠项链,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别的饰物,趿着鞋,鞋面宝蓝色,面上绣着蝶恋花的图案,蝶是粉红蝶,花是粉白花。
“我倒不知道你是长成这样的!”公皙静女饶有兴味地说,一边说一边伸出三指捏住独益的下巴,迫使他朝左右转脸,以便更仔细地赏玩他。
独益心肺都快气炸了,但还是不敢讲个不字,眼前这位贵妇嗜血残暴,独益不敢想象开罪她的后果,只好隐忍。
躲在梁上的璀色虽然很想帮独益摆脱窘境,但她又实在凑不足勇气去面对母亲。
幸好,公皙静女摩挲了独益几下,就放开他,然后丢给他一幅卷轴画。
独益展开,璀色在梁上看不清画上到底画了什么。
“你只要令我变得比这个女人更美,我就放你活着离开北静园,我公皙静女这辈子作恶无数,但决不食言!”
璀色等母亲一行人走远,这才从梁上跃下,轻巧巧一点声响也没有。独益受惊过度,还没回过神来,呆呆手捧画卷。
璀色走过去一看,说:“这可难了,我娘怎么可能变得比小娘更漂亮呢!就算你的易骨术再高明怕也办不到,美人之美都是鬼斧神工呀。”
原来画上竟是娇娘的影神图。
“原来这位是你小娘。”上次他还误会她是青楼红妓,对她说了一大堆不知所云的话,她心里一定笑死了,独益定了定神,“你娘为何要变得比她更美?争宠?你娘根本不在乎你爹,不然她也不会明目张胆把那么多年轻男子引到这里。”这些天独益虽被限制行动自由,但他坐在屋中想回避北静园中那些肮脏的秘密也不成,公皙静女可不是会悄悄办任何事的人,床笫间的事更加不会了。
“是为和小娘争口气吧?”璀色苦着脸,“完了,完了,我娘说到做到,如果你达不到她的要求,她真的会把你化成花肥,然后——”璀色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急忙捂住嘴。
“浇那些花?”独益替她说完。
“原来你都知道了。”璀色不好意思地挤出一个笑容,“其实我娘——”璀色试图为自己娘亲令人发指的举动粉饰一番,但她实在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知道你和你娘不同。”独益急忙安慰她。
“嗯。我娘是青木第一才女,她常常说男人有了才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癫狂,什么竹林七贤,不就是一群喜欢喝酒闹事满腹牢骚的疯汉吗?才子可以狂,才女为何不可?我不敢为我娘的所作所为辩护,但是她的话其实也颇有几分……”
“几分道理。”独益再次替璀色说完。
第71节:第六章 私会(3)
璀色不好意思,更用力地微笑,那笑别扭极了,像是一块裂在脸上的面具。
“你的心里还是向着你娘?”独益想不通,这样的娘,不认又如何?
“她教过我写字,读书,还为我做过一件冬衣……我、我、我……其实说到底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她对立。”璀色不是不能,她是根本不敢。璀色等待独益来羞辱她,每个人都会因为她的懦弱而羞辱她,似乎怯懦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嗯,她真的很可怕。”独益一边说一边用力捏住璀色的手。
璀色错愕又感动地看着独益,她没有挣脱他,她任由他捏着她的手,他的手很冷,也许比她的手更冷一点,其实时节刚刚近夏,他们两个却都手指冰寒,不是冻出来的,都是吓出来的。璀色从来不曾想象过,会有一个人在同一个时刻同一个地方与她一起心惊胆战。
原来,同样的害怕由两个人来分担,真的可以减轻一点。
澜帝和乜崇愚在七宝楼后的水阁对弈,十几名小太监雁列两旁,手捧各色果点,丝竹乐班隐在岸边的细柳之下,悠淡的乐声透过柳枝、水面,越发丝丝袅袅,若隐若现,恍似仙乐,宁人心神。
李执事怕扰了澜帝弈棋的兴致,猫下腰,轻轻禀了一句:“镇南侯来了。”
“哼,”澜帝推秤,英骅已经到了水阁外,澜帝透过水晶玻璃窗看到英骅英姿勃勃的身影,“算了,行个家礼就算了。”
英骅没有再装模作样地坚持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仅是单膝跪了一下就进来了。
澜帝冷笑数声,轻声说:“若有可能,他怕是连这单膝一跪都要省去。”
乜崇愚闻言一笑。
“英骅你来了?来,来,赐坐。”澜帝提高嗓音热络地说。
“原来陛下和将军在下棋,英骅来得不是时候。”
“哪里哪里。”澜帝笑道,“只是这天下没有供三人下的棋,不然我们一起下,一定更好玩。”乜崇愚早把英骅当日螳螂蝉黄雀之说在澜帝面前学过一遍,澜帝耿耿于怀。
“那么,我们玩叶子牌如何?”英骅貌似天真地接了一句。
澜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乜崇愚忍着没有出声,实际上肠子都快笑断了,乜崇愚想,英骅英骅枉你英雄无敌,竟然也有百炼钢变成绕指柔的时候,这么快倒戈,故意给澜帝难堪,为的就是讨好他这个未来的岳丈大人呀。
澜帝大致清楚英骅为何突然偏向乜崇愚,他定了定神,笑道:“英骅,听说你这几日总是去大将军府欣赏歌舞?将军的爱妾是否真的名不虚传,色艺双绝?人家传她浓香覆体,传言可真?”
突然牵扯到娇娘,乜崇愚的脸色立即变了。
“真。”英骅不想多事,仅答了一个字。
“那改日朕就让皇后传此姝进宫,以证传言。”
乜崇愚气得鼻子都快歪了。
“陛下信不过英骅的话?”英骅试图打个圆场。
“就是因为信,所以朕不服气,这样的尤物,朕的爱卿们都赏玩过了,朕却无缘一见,你说朕心痒不心痒?”澜帝故意轻佻地说。
乜崇愚恨声道:“其实臣的妾室早已年老色衰,怕是入不了陛下的眼!”
“哦,那你的女儿呢?二八佳人,正是一朵花开得最鲜最嫩最美的时候。”澜帝说完看了看乜崇愚,又看了看英骅,“听说将军之女也妙擅歌舞,英骅你曾见过,舞得是否精妙?英骅朕知你年轻真诚,从不欺君。”
英骅知道这个问题无从回避,只好硬着头皮说:“妙。”
“那好,乜爱卿你就安排一下让你的女儿进宫献舞,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呀,只许你女儿跳舞给英骅看,却不给朕看,难道嫌弃朕老眼昏花,不懂欣赏吗?”澜帝说完得意地笑了起来。
英骅和乜崇愚一起离开水阁,刚出宫门,英骅就忍不住发作:“你就献你的小妾入宫给澜帝一观又如何?她本就是青楼出身,还怕给人看不成?”
乜崇愚大怒,微眉刀出鞘。
英骅衣袖一挥,乜崇愚只觉得手腕处一阵剧痛,不由自主随着无形气流运动,把刀收入鞘中。
第72节:第六章 私会(4)
“你找的哪位铸剑师傅,这么快就能为你打造一把宝刀?是不是还像上次一样容易折断呢?”英骅甜甜地冷笑着。
技不如人,乜崇愚不得不忍气吞声,“总之,我们不要上了澜帝的圈套,你我自相残杀,澜帝坐山观虎斗,看得不知道多么开心呢。”
“好!你不送璀色入宫献舞,我们相安无事。”
“既然你这么在乎璀色,不如你立即娶了璀色,下次澜帝再要璀色入宫,由你以夫君身份出面拒绝,岂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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