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声不响,耐心办理手续。
家齐忍不住说:“你还没有忘记之之。”
他一怔,轻轻答:“没有人会忘记之之。”
家齐点点头,“我相信是,之之一定敏明可爱。”
“她热诚待人,在我一生最低落时刻拉了我一把,那一年,我父母离异,我因此自暴自弃,她主动帮我补习功课,劝解我鼓励我,叫我振作起来。”
家齐十分感动。
“我们彼此相爱。”
家齐脱口问:“现在呢,你有家庭没有?”毕竟十年已经过去。——这个时间有点问题吧,之之出事已十余年,而前头说于太太已70了呢
他摇摇头,“我没有再去注意别的异性。”
“你至今独身?”
陈平低下了头,“那次她到纽约,其实是为着冷却我们之间的关系,于老太一直不赞成我们来往,她是寡妇,只得一个女儿,她不舍得,又不放心我这个人,之之答应母亲,一个人冷静地在纽约再加思考。”
可是飞机偏偏出事。
“于太太一直内疚,我与她的关系反而好转。”
多么讽刺。
“周医生,谢谢你送了她最后一程。”
家齐不出声。
陈平说:“骤眼看,你真的有点像之之,不过,比之之英明果断。”
家齐轻轻说:“不敢当。”
陈平留下名片走了。
他现在是一家电脑动画公司的老板。
这时,一个少女一边痛哭一边跑进来,“我妈妈呢,我妈妈在哪里?”
看护按住她,“小姐,静一静,这是医院,告诉我,你母亲是谁?”
“刚在街头晕倒,被送进来。”
“我明白了,跟我来,她情况稳定,你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真幸运,她还来得及。
孙述尧在要紧关头又出现了。不知怎地,家齐对他渐渐好感,感情真的需要培养。
“家齐,下个月一起放假如何?”
“去哪里?”
“近些,去箱根,远一点,到尼亚拉加,我们去看枫叶。”
“我会详加考虑。”
“何必想那么多,是担心名誉吗?”
“不,是要想一想,是否许多事,都需趁来得及的时候做。”
“我保证旅途中,你会吃得最好。”——那还等什么
“我相信你做得到。”
“那么,我去订飞机票。”
“孙猴子——”
“嘘,给人家机会,也给自己机会。”
家齐终于点点头。
《守护天使》
丘家三姐妹一知道外公有病,立刻开会,决定把外公挪到家中,与她们同住。
外公本人第一个反对。
“我姓秦,你们姓丘?怎好住到你们家中,没这个规矩。”
大姐一言说:“外公,你当来度假。”
二妹两语笑,“我们妈妈也姓秦。”
三妹珊话才十七岁,握着外公的手,“四祖只剩你一人,不当心点行吗?”
大家都啐她。
她们的姑妈知道这件事后?沉吟说:“家里多个病人,责任重大。”
“我们知道。”
“你们三人都有职业学业在身,怎么忙得过来?”
“我们决定一放学便回家,绝不在外游荡。”
姑妈笑笑,“需知道,请客容易送客难。”
“外公对我们那样好……”
“是,你们三个,其实由外公外婆带大。”
珊语说:“反哺是孝行?姑姑?你说可是?”
“需量力而为,雇—个好保母,帮着一起服侍老人。”
三姐妹点点头。
“这件事?可能拖十年八载,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一言爽朗说:“没有关系,见一步走一步,过一年算一年。”
两语也接上去:“总不能把生病的外公一个人丢在小公寓里。”
“外公是什么病?”
“肠有肿瘤。”
“你们母亲知道了吗?”
一言点点头。
姑妈不喜欢她们的母亲。
“她不回来照顾老父?”
“纽约餐馆生意忙,走不开,已汇了美金来,着我们雇看护或是保母。”
姑妈点头,“肯寄钱来,也算不错了。”
一言说:“就这么决定了。”
母亲在她们父亲去世之后已经改嫁,姑妈与她已无来往。
她又生了一个儿子,叫王文俊,比珊语小三岁。
三姐妹承继了父亲遗产,住在郊外一间宽敞老平房里,年年婉拒生母建议,不肯搬到纽约。
姑妈称赞她们好志气。
私底下一言叹口气,“干吗要过去做油瓶。”
她已在一间出入口公司任职会计,自给自足,又有男朋友,不想动。
两语这样说:“我不想叫陌生人爸爸,或是叔叔。”
珊话更直截,“有自己的家,干吗去寄人篱下。”
连到纽约观光都不肯。
三姐妹相敬相爱地生活。
她们把楼下书房整理出来,趁外公住院做手术期间,把他的东西全部搬来安顿好。
又把外公旧居重新装修。
老人精力与财力都不足,衣著外表住所都愈来愈邋遢,叫三姐妹心痛。
她们三人集中能量,立刻开始工作,不到两个星期,外公旧公寓已经焕然一新,热水炉、冷气机,全体换了新的,即使他闹着要回旧居,她们也比较放心。
母亲与她们通过电话:“钱够用吗?”
“妈妈请回来—次,他想见你。”
“我尽量想办法。”
一言把电话拿过去说:“都这么些年了,还有芥蒂?”
“他当年恨恶我改嫁。”
“他怕你吃亏。”
“算了,我看看能不能来。”
“他此刻在医院,明日做手术。”
母亲已挂断电话。
真欷嘘:一家人至亲都有那么多误会。
她们三姐妹一起到医院看外公。
一个带报纸杂志,一个带水果,珊话最细心,带了外公常用的绿豆壳小枕,医生笑,“秦老先生,这都是你外孙女?”
老人开怀,“是我的守护小天使。”
医生肯定说:“有她们支持你,你一定会完全康复。”
一言说:“我也这样想。”
割除肿瘤手术十分顺利成功,但老人体弱,医生叮嘱:“好好照顾外公。”
这时,姑妈介绍的保母也到了医院。
出乎三姐妹意料之外,那是一个男看护,年轻、沉实、不多话,他说:“叫我阿坚可以了。”
他把外公轻轻抱上轮椅。
三姐妹感谢姑妈好介绍。
—星期后他们接外公出院回家。
外公体弱,呼痛,三姐妹都侍候在侧。
一言下了班立刻赶回家陪伴。
两语念大学最后一年,在家温习,顺道照顾外公。
珊话下午三时就下课,本来爱逛商场的她放弃了这个习惯,回家做功课。
外公康复得比较缓慢。
医生说:“不如住院观察一个时期。”
“他不愿意,我们不想勉强。”
阿坚说:“他好像缺乏一种意志。 ”
医生沉吟,“你们要多多鼓励他。”
当天,外公说:“昨晚我梦见你们外婆?她同我当年第—次看到她时那么漂亮,直长发梳马尾巴,小衬衫,大蓬裙。”
一言不出声,心中恻然,鼻子发酸。
阿坚说:“我推外公到公园去走走,晒完太阳回来。”
他们出门,两言在厨房教女佣做外公爱吃的素饺。
这时,有人按钤。
三姐妹一起去应门。
门外站着—个年轻英俊的陌生人。
他穿黑色西装,头发梳理得非常整齐,脸色苍白,斯文有礼。
看到她们三姐妹,他先是一呆。
一言问:“请问找谁?”
“秦卓武老先生。”
“他到附近公园晒太阳去了,稍后回来。”
陌生人冲口而出:“他不是独居吗?”
两语答:“本来是,他有病,现在与我们住,方便照顾。”
陌生人又问:“你们是谁?”
珊话答:“我们是他外孙女,即是他女儿的女儿,请问,你又是谁?”
陌生人一怔,“我是他朋友。”
“朋友?你们年纪仿佛不大对。”
“我们在奕棋会认识。”
“原来如此,”一言问:“你想进屋来等他吗?”
“不知可方便?”
“没问题,请问贵姓?”
“我姓晚,早晚的晚。”
年轻人彬彬有礼,就是有点怪,连姓氏都那么特别。
三姐妹热情招呼他,取出香茗糖果水果。
人客踱步到茶几边?看到—副下到一半的象棋,不由得站定了看。
一言笑说:“这是珊话同外公下着玩的,小妹,你有时间,陪客人下棋。”
客人技痒,老实不客气坐下。
珊话朝大姐睐睐眼。
三两下之后,人客额上冒出汗珠,他高估了自己的棋艺,小觑了小妹。
珊话自五岁开始就称小棋霸,赢得无数糖果,是天才棋手。
客人输了。
他大大讶异,“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国手。”
珊语顽皮地问:“该怎么罚你?”
陌生人抬起头,“这样吧,我输三天给你。”
两语走近,“三天,什么意思?”
“老人会明白。”
他站起来告辞。
“你不等我外公了?”
“我三天后再来。”
走过厨房,闻到一阵香味,“这是什么食物?”
“秘制麻油素饺。”
一言盛了一小碗出来,“谁品尝?”
那香气实在太诱惑,他也不怕熨,吹几口气,一下子吃下去。
“哗,”他赞叹,“如此美味,天下无双!”
一言说:“下次来再请你吃。”
两语一算,“是三天后,那么,是星期六罗。”
珊话笑,“再见,不送。”
他开着一辆小小黑色车子,疾驶而去。
他一定,外公与阿坚就回来了。
三姐妹如此这般把人客来访的事告诉老人。
老人非常沉默,阿坚亦不出声。
半响,阿坚问:“他说他叫什么名字?”
一言答:“他说他姓早晚的晚。”
老人—愕,像是明白了什么,低头不语,然后轻轻说:“是,人人都是早晚问题,我不怕。”
一言蹲下问老人:“外公,你说什么?”
三姐妹莫名其妙。
外公笑了,“来,先吃咸点,再吃甜点。”
但是阿坚很沉默。
夜深,待老人休息后,他同三姐妹说:“我想与你们谈谈。”
一言问:“有什么问题?”
“那个姓晚的年轻人,腮上可是透着一股黑气?”
两语笑:“形容得真好,那样英俊的人,却没有亲切感。”
阿坚说:“我护理过不少病人,我见过这个人。”
“他是谁?”
一言似乎有点明白,“三妹,听阿坚讲下去。”
阿坚看了一言一眼,轻轻说:“你外公早年与他奕棋,输了很多,他此刻来讨债。”
两语站起来,“大姐,我们报警,外公有病,这人若不住噜苏,岂非不妙。”
“不,”一言按住二妹:“欠债还钱。”
阿坚点头,“说得对,他三天后再来,你们好好招呼他。”
“他喜欢什么?”
“他特别喜欢分输赢游戏,又嗜吃,也贪热闹。”
珊话笑笑:“多么奇怪的一个人,我才不会敷衍他。”
“不,”一言说:“我们必须好好打发他。”
阿坚说:“届时,我会陪外公到图书馆去避一避。”
“去多久?”
“不知道,他没有耐心,不会久留,最多一两个小时。”
一言点点头。
“你明白我的意思?一定要打发他。”
一言很坚决地说:“你放心,我尽力做。”
一言开始准备。
三年前她曾到法国南部普旺萨学习厨艺,她的一手法国菜人人称赞,她尤其擅长做甜品。
三姐妹好客,招呼朋友,对她们来说,是—种乐趣。
两语把她珍藏的三套盗墓者电子游戏拿出来,投射到三十七寸大电视上,她有骄人成绩,每战每胜,绩分全亚洲第三。
小妹珊语说:“不知他可会跳舞?”
她取出音乐唱片。
阿坚绕着手臂忧郁地看着她们张罗。
他轻轻说:“人愈多愈好,他喜欢热闹,但又怕人多。”
一言低下头,“假使妈妈肯回来就好了。”
三天后的约会时间已届。一早外公就穿好衣服,像在等人。
老人神情泰然,毫不在乎。
一言过去伏在他膝上。
外公温言说:“一言,你是大姐,你振作点。”
一言握紧拳头,“是,现在我是一家之主。”
她到厨房准备五道菜式,妹妹在一旁做助手。
连平日不言不笑的阿坚都说:“是什么香味?十里外都闻得见。”
一言先做了香荽蒸鱼给外公吃了,叫阿坚陪他到图书馆去。
外公说:“我不去。”
“外公,我想借—套线装红楼梦,你替我办。”
阿坚急急推着外公出门。
珊语守在窗前,忽然她说:“客人来了。”
那辆黑色小车停在门前。
两语立刻去打开门,“欢迎欢迎。”
那年轻人发愣,他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会欢迎他。
珊语把他拉进屋内,斟出香浓手磨檀岛咖啡,一言捧出一碟子银丝玻璃糖,都做成可爱小动物形状,香气扑鼻。
“试一试,糖还热呢,是我亲手做的。”
那姓晚的年轻人不置信,“你会做糖?”
“又不是制火箭,来,试一试。”
非得给人客一点甜头不可。
珊语俏皮地说:“小晚你请留下吃晚饭。”
客人怔住,“小晚?”
“是,就是你。”
“你们的外公呢?”
一言取出龙虾奶油汤,“请不要客气。”
那位晚先生看到粉红色切成薄片的龙虾,不禁垂涎三尺,一言卜一声开了香槟。
他脱下外套,坐到餐桌前,一言又取出两片黄蒜茸面包。
他呆了,不发一言,吃了起来。
一言不停手,叫两语帮着上菜,接着取出鹅肝酿鹧鸪、清蒸朝鲜蓟、煎小羊扒。
人客—边享用—边问:“你外公呢?”
他忽然听见电子游戏机传过来的音响,他跳起来,“盗墓者!”
两语笑嘻嘻,“可不正是盗墓者。”
一言发觉人客两眼放光。
“好,就一边玩一边等你们外公回来。”
“吃了甜品才开始。”
“什么甜品?”
“中式酒酿桂花汤团。”
“一边吃一边玩游戏可行?”
一言笑:“当然可以。”
她用小碗盛了汤团出来大家分享。
小晚先生吃得“唔唔”连声。
两语与大姐交换一个眼色。
开头的时候,她让他赢,渐渐,她扭转局势,这个游戏她玩得滚瓜烂熟,而且手指纤细、灵敏,尽占上风。
小晚先生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喃喃自语:“我又输了。”
这时,珊话播放音乐。
“大姐,二姐,来跳探戈。”
人客摆手,“不跳了。”
一言温柔地说:“别扫兴。”怎么可以让他休息。
他技痒,又喝了香槟,三个女孩又那么漂亮可爱,他不由得被珊话自沙发中拉起来。
他舞技精湛,可是珊话也不差,她系上大蓬裙,与他合拍地跳了三只探戈。
一言与两语大力鼓掌。
不知就里的邻居会以为她们家在开舞会。
一言说:“轮到我了,晚先生,请赏脸。”她向他邀舞。
音乐转为慢三步。
客人问:“你的外公呢?”
一言笑:“吃饱喝醉,正在跳舞,还好意思问人家外公在什么地方。”
他沉默了,片刻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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