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了。
纪薰然这辈子从来没觉得如此悲惨过。前不久才在瑞德的“帮助”下成为众人闲话主角的她,现在又在莫妮不经意的大声问话下,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更糟的是,贺星扬显然也发现她了,金棕色的眸光迅速锁住她。
纪薰然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注视着贺星扬向主人告歉后直接走向她的身影。
千万不要。她在心里做着无谓的祈祷,千万不要过来跟她打招呼,否则她今晚就注定摆脱不了众人异样的眼光了。但是他依然继续移向她,即使他中间曾经好几次遭人拦下寒暄,眸光仍一直紧盯着她不肯放松。他似乎很怕她突然消失。
在解读出他眸光所代表的讯息后,纪薰然心中那股逃离的想望更加热切了,她开始不顾一切地朝另一边的出口挤。
“薰然,等等我埃”莫妮急急跟上她,轻声嚷着。这次她可不敢再冒险放大音量了。
“你到底怎么了?好像在躲人似的。”
“别问了,快走吧。”纪薰然头也不回地,“我等会儿再跟你解释。”
莫妮轻声叹息,无奈地跟随着她匆忙的脚步。
就在她们成功地穿过一大群人,好不容易大门在望的时候,低头前进的纪薰然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身躯。
她倏然凝神,映入眼帘的是几颗漂亮的金扣,以及肩上两条微微摇晃着的穗带。
她十分不情愿地将眸光往上调,果然看见一对神采奕奕的眸子含笑凝住她。
“长官,没想到会往这里见到你。”她几乎是叹息般地吐出这一句。
“我也是突然决定要来的。”
“为什么?”
他剑眉一扬,“咦?”
她转头瞥了眼四周正拉长耳朵极力想听清他们对话的好事人群,悄悄扯住贺星扬的袖子,将他拉到一旁远离众人的角落,“为什么要来?”她几乎是瞪着他问的。
他弯起一抹好玩的微笑,“不行吗?我还以为婚宴的主人很期盼我来呢。”
“他们是很期盼。”纪薰然咕哝着。事实上,他们的表情像是中了最高奖额的彩券。
但是我不期盼。她默默地在心里补了一句。
从这几天的相处,她得到一个结论:就是这个男人总有办法令她做出各种违反本性的糗事。她可不希望在前任男友的婚宴上,她又做出什么贻笑大方的事来,那会令她生不如死的。
“纪中校似乎不希望见到我。”贺星扬的语气是懒洋洋地。
纪薰然一窒,她总不可能诚实回答吧?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呢!
她正不知所措时,莫妮及时解救了她。
“长官,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莫妮钦慕不已地仰头望他,“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贺星扬转头望向她,在见到她满脸仰慕的神情后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只要他参加社交宴会,就一定会遇上对他盲目崇拜的女人。如今他只能祈祷,希望她不是最严重的那一型。
“她是我的朋友──莫妮.海勒威。”
他想起来了,朝莫妮微微一笑,“你那天也在军事指挥中心的花园里吧!”
他的微笑令莫妮如沐春风,“没错,长官。”
“很荣幸认识你,海勒威小姐。”
在得知她是纪薰然的朋友之后,贺星扬的神情显得轻松愉快多了。
“我们正要离开,”纪薰然拖住莫妮的手臂,“长官。”
“薰然……”莫妮正要出声抗议,纪薰然马上警告似地瞪她一眼,她蓦地闭上双唇。
“舞会才刚刚开始呢,”贺星扬双眉微挑,“纪中校不想留下来跳吗?”
纪薰然这才注意到华丽的大厅已开始回荡着优美的音乐声,而用水晶打造的舞池中,那对新婚夫妇正优雅地开舞。
“是呀,薰然。”莫妮亦极力说服她留下,“你方才不是也说过吗?若是连一支舞都不跳就走,瑞德还以为他策略奏效了呢!”
“什么策略?”贺星扬紧聚眉峰。那个家伙做了什么好事?
“方才瑞德当着众人的面侮辱薰然。”
莫妮的解释令两人同时将眸光调向她,纪薰然是气恼地,贺星扬则是异常地愤怒。
“怎么一回事?”贺星扬两道剑眉几乎竖成一直线。
“不关你的事,长官。”纪薰然抢先说道。
贺星扬闻言,默默地凝视她良久,那专注异常的目光令纪薰然双颊飞上两道彩霞。
他忽然微微一笑,“纪中校打算不战而退?”
纪薰然一愣,怔怔地望向他。
“不给对手一点颜色就逃逸,不像军人本色哦!”他挪揄着她。
“那我该怎么办?”听出他嘲弄的语调,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回问。
“当然是留下来玩个尽兴。”他闲闲地。
“谢谢长官的建议,只可惜在经过方才的一幕好戏之后,恐怕没人愿意来向我激舞了。”纪薰然自嘲地。
“我愿意。”
贺星扬此言一出,三个人同时吓一大跳。
尤其是莫妮,她的表情简直可以用震惊来形容。据闻不论在何种宴会,即使是皇宴,坚持绝不跳舞的军神居然向薰然邀舞?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就连贺星扬自己也是一副呆愣的表情,怔怔地看着纪薰然。
换下联盟军制服的她穿着一套黑色的小礼服,露出一截莹润的肩膀,贝壳状的耳垂挂着简单却迷人的钻饰,看来非常地性感。
“你在开玩笑吗?长官。”纪薰然首先恢复冷静。
贺星扬亦立即回神,甚至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不,我是诚心的提议。”他弯身做了个邀舞的动作,金棕色的眼眸熠熠发光,定定地锁住她,“纪中校肯赏光吗?”
这一招是学自艾略特的;艾略特曾经自豪地说过,无论是如何高傲的美人都无法抗拒他专注眸光下的诚心邀舞。贺星扬只希望自己也有他那种所向披靡的魅力。
纪薰然几乎要沉醉在他醉人的眸光中了,她不自觉地将右手递给他。
贺星扬吐出一口长气,接过她伸过来的纤纤玉手。一直到两人距离舞池只有短短几步时,他才猛然惊觉自己似乎早已忘记如何跳舞了。
自从在军校那场毕业舞会之后,他已经足足快十年没再步入过舞池了。
纪薰然察觉到他的犹豫,扬起头望着他。
“对不起,”贺星扬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好像忘记怎么跳交际舞了。”
“什么?”纪薰然禁不住莞尔,心中升起一股类似温柔的情愫,唇角弯出一个迷人的弧度,“我从没听过不会跳舞的人还敢向人邀舞的。”她柔声嘲谑着他。
“我很抱歉。”
纪薰然摇摇头,“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她美丽的星眸氤氲着温柔的雾气。
在这一刻,她似乎已完全忘记自己是如何不愿引起众人的注意了。
她的眼中,只有面前这个总是令她做出莫名举动的男人。
贺星扬亦凝视着她,性格的唇角缓缓扬起一丝令在场仕女们皆不禁心旌神摇的微笑,他带领着她走入舞池,浑然不觉在场男士讶异无比的眼神与淑女们嫉羡不已的目光。
所有的人,包括那对神气的新婚夫妇,都自动退出舞池,愣愣地望着他们。
从不跳舞的军神居然开戒了。他们固然高兴能亲眼目睹这“历史性”的一刻,更好奇这个令军神开戒的女人是何方绅圣,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
许多人更将视线调向瑞德身上,带着笑意的眼神仿佛在嘲谑他。
或许当初的确是那个女人主动甩了瑞德的。
毕竟军神的魅力比今晚的新郎大多了。
不论是群众好奇欣羡的目光与窃窃私语或是婚宴男女主角气恼的眼神,纪薰然与贺星扬都毫无所觉。在这神奇的一刻里,两人的眼中都只容得下对方而已。
“你跳得很好,长官。”纪薰然首先打破两人之间仿佛被下了魔咒的气氛,略带沙哑地说道。
“你也是。”贺星扬微微一笑,“我们的节奏似乎配合得很好。”
她也注意到了。这二十九年来她和不少男人共舞过,但从不记得与谁如此有默契过。只要一个小小的动作、甚至眼神,他们就可以正确地抓到对方的步伐。
这种感觉相当地美妙,相当地醉人──也相当危险。
纪薰然蓦然凝神,在即将陷入某一张网时,她及时稳住了动摇的心情。绝不可以再犯同样的错误了,她提醒着自己。她可负担不起再一次因失去理智而浪费数年青春在一个男人身上。
“你在想什么?”见她沉默不语,他忽然问道。
她连忙摇头,“没什么。”
“你该不会还忘不了他吧?”
她一怔,“谁?”
他将视线调向大厅的另一边,以眼神示意着原本一直意气风发,现在却脸色微微发青的新郎。
“瑞德?”
“他是你的前任男友吧?”
“长官怎么知道?”纪薰然讶异地,“我不记得曾告诉你这一点。”
贺星扬阳光般灿烂的眼眸闪着奇特的光芒,“我猜的。”
他究竟如何推测出来的?纪薰然怔怔地望着他。
“你依然爱他?”他轻声问道。
“怎么可能!”她冲口而出。
她略带激动的反应令他禁不住微笑,“你恨他?”他语调幽默地。
“也不是。”
“又爱又恨?”
纪薰然直瞪着他,“长官在为我做心理分析吗?”她的语气是不满地。
“你需要吗?”他闲闲地问。
“需要什么?”
“需要做心理分析。”他微微一笑,有意逗弄她,“如果需要,我很乐意为你服务。”
“下官一点也不需要做任何心理分析。”纪薰然脸颊染上一层玫瑰红的色泽,不是因为羞赧,而是因为愤慨,方才心中那种柔情荡漾的感觉一下子全消失了,“何况长官也不是心理医生。”她补上一句。
“随时注意下级的情绪并加以适当的心理辅导是身为上级的责任。”贺星扬流畅地说道。
这会儿他倒忽然记起他身为上级的责任了。
“我没想到长官如此有责任感。”纪薰然的语气讽刺。
“该负责任的时候我自然会负。”
“所谓‘该’负责任的时候,长官是如何定义的呢?”她挑战似地问道。
“当我记起来的时候。”贺星扬半认真地回答。
纪薰然没料到他竟能大言不惭地如此回应她的挑战,不禁一怔。
“当长官记起来的时候?”她愣愣地重复。
“没错。”他似乎毫不在意她的震惊,“大半时候得要我的副官或电脑提醒,我才会记起我该做的事。”
“开玩笑的吧?”她不敢置信地呢喃。
见她一副震惊莫名的神情,贺星扬禁不住迸出一阵愉悦的朗笑。
纪薰然默默地扫视他一眼,不但没有因为他不客气的嘲弄而生气,反倒仿佛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长官是在开玩笑。”
“我可以保证,”贺星扬止住笑,眨了眨眼,“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绝不是开玩笑。”
一个人每天因睡过头而迟到就很过分了,怎么能连自己该做的事都得要人家不断地提醒才记得,这不是混得太过火了吗?
她自己是一个相当注重规律与责任的人,又和一个比她更加规律好几倍的男人交往两年,她简直不能相信世上真的有这种散漫至此的人存活着,而且这个人还是众人景仰的军神。
上帝搞错了吧?这种人怎么可能有能耐将敌方耍得团团转?
她莫名地凝睇着他彷若雕刻般的侧面,陷入了一阵怔忡之中。
当悠扬的音乐暂时停歇,一曲舞毕后,贺星扬低头凝视着她,“音乐停了。”他低声说道,双手却依然环在她纤细的腰上,仿佛舍不得放开似的。
早在他们刚步入舞池中的那一刻开始,他便爱上了将她纳入怀中的感觉。
纪薰然这才回神,她不经意地望了望周遭,当她的视线和一群目瞪口呆的人群相遇时,才猛然惊觉自己竟又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了。
而且这会儿她所受到的关注仿佛较方才更胜数倍。她秀丽动人的容颜禁不住泛起漂亮的嫣红。
在她二十九年的人生中,从未像今天一般如此吸引大众的注目,即使是在情报学校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之后又连续因出色的情报分析而不断升官,成为联盟军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女性中校时,也未造成如今晚一般的轰动。
今晚可真是出尽风头啊!
她对自己弯起一丝嘲讽意味十足的微笑,扬起眼帘直盯着面前这位“帮助”她成为话题人物的英挺男子。
“我该回去了。”她认真地说道。
贺星扬禁不住欣赏着她犹如星夜中一朵独自绽放的睡莲般的清丽容颜,“你不喜欢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我的确不习惯。”她板着脸回答。
他了然地点头,“走吧。”他终于放开环在她腰上的双手。
纪薰然不想去深究自己为何突然升起一股若有所失的感觉,她偏转身子,却忽然被眼前的场面惊呆了。
她的面前不知何时竟然排了一长列的男人,她一和贺星扬分开后,他们便同时开口,一时之间她感觉自己几乎要被他们此起彼落的邀舞声给淹没了;她禁不住后退了几步,却仿佛更加陷入他们热情的包围。
纪薰然直觉地转向距她只有数步之遥的贺星扬,清亮的眼眸闪着求救的讯号。“长官……”
贺星扬接收到她求救的讯息,一把将她拉近,“对不起,各位,”他悠然地开口,“我的参谋长与我有重要事情必须先离开,所以她恐怕无法接受各位的美意了。”
虽然他的语气十分礼貌,借口又相当得体,但众人仍从他平淡的语调中察觉到一股淡淡的占有欲。
就连纪薰然亦感到他握住她手的举动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仿佛要保护他的所有物不被人侵犯似的,而这个奇特的念头令她脸颊更加烧红。但她仍任由他带着她穿过人们自动让出的通道,直奔贺星扬那辆由国家配给他的专用磁浮车。
“谢谢你。”她轻声说道。
“这是我的荣幸。”他专注地凝望她,微微一笑。
纪薰然垂下眼帘,不敢接触他若有深意的眸光。
“你似乎很容易脸红。”他微笑评论道。
她一怔,蓦然发现他仍握着她的手,连忙轻轻地挣脱。“我并非有意如此。”她定定地直视前方。
他则是定定地凝视她,柔声说道:“我明白。”
一向自律甚严的她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流露出如此女性化的一面?他可以想像出她必定为此感到十分懊恼,然而他却喜欢她这一面。
他喜欢她不经意流露出本性的时候,那令他心动。
“你想要兜兜风吗?享受高速奔驰的乐趣?”他提议道。
“长官喜欢开快车?”
贺星扬的反应是古怪地撇撇唇角,“我不会开车。”
纪薰然一怔,“咦?”
“反正由车上电脑代劳也是一样嘛!”他似乎在为自己辩解。
是这样没错。可是即使科技已进步到不需人类亲自驾驶的程度,许多人还是宁愿自己开车,享受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尤其是男人。
“没办法,”贺星扬自嘲地补充,“我和这些高科技仪器一向不对盘。何况既有电脑代劳,我又何必去伤这种脑筋呢?”
“你不喜欢那种亲自掌控一切的感觉吗?”
他淡然一笑,“那太累了,我是个很懒散的人,这一点纪中校应该也明白。”
一个不喜欢亦不期待掌控一切的人却必须负担起一支宇宙舰队所有人员的生命,以及许多战役的成败责任?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掌控了许多事,不知道他心中作何想法?纪薰然有一股冲动想探问他,但终究忍了下来。
这不关她的事,她警告着自己,他和她只是长官与下属的关系,她没资格也用不着去过问他公事以外的想法。
为了安全起见,她根本不应该和他单独相处,以免又做出什么不可思议的蠢事来。她应该马上要求他送她回去。
“纪中校觉得如何?要兜兜风吗?”贺星扬再次问她。
拒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