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思心头一惊,迟疑道:“确是在下,不知公子是?”
这个小名,他从未告诉过旁人,家人如今也未再叫他这个,想来,也只有平离知晓。眼前这个和他素未蒙面的男子又是如何知道?
关大少微微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尚思,指着自己说道:“你不认识本少爷了?”
心中不明的疑惑加深,尚思双眉间的皱痕也加深,“你见过我?”
关大少不语,侧头打量尚思,黑的通透的眼珠子滴滴地转着。
他肯定眼前的男子便是他在万春县识的那个人,名字也符合。两人说来并非有过深交,他却记得这个小子天天跟在若馨身边,“阿离姐姐、阿离姐姐”地叫唤着,让他每次听到都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偏偏死女人对这个人非常好,让他即便如今想来,心头依旧很是不爽。
他们有过几次见面,但对彼此的印象都不怎么好。却不知为何他会突然不记得自己了?
关景天方才府中远远看到他,便一眼认了出来,本来以他是进府来找死女人,后来听王府里的人说,他是陪未婚妻一同来见侧王妃的,心头疑惑,又不禁大乐。
管他什么原因,只要不要再缠着死女人就好。
看着尚思眼中的疑惑神情,关景天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像小老鼠一样奸诈地笑着:“没没,本少爷从来没有见过你,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感觉自己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上去了,关大少忙抬手掩饰着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突然想起,本少爷还有要事,就不和你多聊啦,告辞告辞。”
语毕,关大少便如来时一般,又风风火火地转身跑走了。
“小四,你认识他吗?”平离有些奇怪地问道。
尚思这次静默了许久,他没有马上回答,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脚步轻快像是踩着云朵一般的关景天,握了握拳头,说道:“我不记得,但也许本该是识得的。”
或许连方才见到的那两个人,他也该识得。
只是无论如何想,却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他们。
若馨微笑的面庞浮现在他的脑海,只是一面之缘的女子,为什么一想起她,心中就有些浮躁和难过。
眉头越蹙越深。
“小四?”身边的平离轻声叫了一声。
尚思低头,看到平离眼中的不安,他的心微的一震,情绪慢慢平复,突然有些歉意,他不明白今日心头的怪异感觉,也不明白何时对那个第一次见到的女子印象深刻,但阿离才是他决定要呵护一生的女子,他不该再去想其他人的。
他会永远陪着阿离,永远守护她的。
轻轻握住平离的手,尚思安抚地微微笑道:“没事,我们走吧。”
二月十五。
是应氏统治的东衡皇朝四百年国诞。
而应正八年的这一日,也是断绝了一百年的卜氏国祭复故之日。
当日清晨,应宁王便早早派了人来服侍若馨梳妆,她将以应宁王准王妃之名参加这一日的皇家祭祀。
关景天听说应宁王要带她去皇家祭祀的消息后,一大早便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跑到静园等待。可惜最后被应宁王告之除皇家之人外,旁人不得而进的规矩后,十分沮丧。
像是被霜打的白菜焉坐在大厅中,关景天闷闷不乐地看着整装完毕的若馨。
若馨今日的服饰是以东衡皇家亲王王妃的礼服规格置办。衣袍重重交叠,袍摆曳地,繁杂而华贵。袍身为暗红色的织锦,领口袖口饰有精美华丽的牡丹花边,面料上用金线镶绣着长鸾鸟的图案,行走间一隐一现,华丽非常。
右衽交领的礼服,袖口宽大及至腿膝。腰系大带,紧窄而修身,完美地勾勒出若馨的曲线。
关大少也是第一次看到若馨穿着如此正式的服饰。不同于平日里的随性,今天的若馨显得高贵又典雅。了然了自己的心意后,关景天也不再吝啬心中对若馨的赞美。只是今日事事不顺,若馨未帮他说话,关大少心中赌气,便只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板着脸,鼻子时不时哼哼表示自己正在生气,可是还是抑制不住小鹿乱撞的心,忍不住抬头偷瞄上几眼。
若馨也不习惯如此繁杂的服饰,整了整三重深衣的领口,让自己透透气。
一大早便鼓噪不已的关大少如今难得安静地坐在一旁。白容也如往常一般伫立在她身后,只是……
若馨伸手,拉过白容的手腕。
“姑娘?”白容身体略的一硬,有些诧异地像她看来。
关大少偷瞄之时,正好看到若馨的举动,酸溜溜地开口道:“哼,死女人,大庭广众,你又轻薄男人了?”
若馨的温度随着接触的肌肤传递到白容冰凉的手上。关景天本是无异的话语,却让他沉淀在心底的记忆又重新涌上脑海,表情死板的白容,此刻略苍白的面皮也微微红了起来。
只是若馨此时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白容的面色似乎又羞了些。
翻过白容的手,若馨用三指按住他手腕处的脉,仔细诊断。
还是平常的脉象。
若馨一直以为白容只是受伤过重,身体未完全复原才使得他的身体呈现出气虚之相。这段日子,她没有少为他诊断,甚至用了不少王府中名贵的药物为他调养,却发现他的身体如常,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让她实在开始怀疑自己的医术了。
今日本想留他在府中休息,怎耐白容却坚持跟随。一对上白容黝黑坚定的黑眸,若馨立刻就弃甲投戈了。她对喜欢的人本就心软,更不会说去强迫他了。
也罢,留在她身边,她也能时刻注意着,只要不要让他累着就好了。
松了手,若馨抬头看着白容。
今天白容所穿的,是她这些日子闲暇之时为他重新做的一套长裳。还是他习惯的黑色,用的是王府里上好的面料,做工精简,没有多余的缀饰,穿在白容身上,却依旧显得挺拔俊逸。
若馨为他整了整腰带,问道:“衣服还合身吧?”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羞窘,白容面上却已恢复了常态,他伸手很是珍惜地摸了摸衣服,点了点头。
尽管两人的关系已经改变,白容却依旧讷口少言,若馨知道这是他天性使然,而且如今多少还带了点害羞,心中更加怜惜。看着他珍惜的表情,若馨轻声道:“以后有空的时候我再裁些布,为你多添置几件。”
“还有本少爷的。”一旁的关景天不甘寂寞地添上一句。
若馨转头看他,笑道:“关少爷的衣服都是江南锦绣楼的裁缝所制,阿离不好意思拿自己的手艺献丑啊。”
听到若馨拒绝,关景天看了一眼白容身上的衣服心里有些小小的受伤。他,“哼”了一声,撇开头,气鼓鼓地说道:“那么粗陋的手工,本少爷才看不上眼。”安静了片刻,他又忍不住拿脚踢了踢若馨的椅子,板着声音别扭地说道:“喂,死女人,你做一件给本少爷,本少爷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
看着关大少一副爱面子又很是渴望的可爱表情,若馨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吧,以后若有时间,会为关少爷缝制一件,希望关少爷不要嫌弃。”
关景天还是板着脸,嘴角却有些偷偷扬起,口气还是硬硬地说道:“唔,本少爷看看再说。如果做不好,本少爷还是会嫌弃。”
……
时刻将至,应宁王从厅堂外走了进来。今日为参加祭祀大典,应宁王也换上了玄黑正式的缅服,少了几分风流之气而多了些许沉稳的庄重,赞赏的目光在若馨的身上逗留了片刻,应宁王开口,“你准备好了没有?”
若馨明白他话中隐含的暗语,点头道:“王爷放心,已经准备妥当了。”
看着从容镇定的若馨,应宁王微笑道:“那好,王妃,我们即刻启程。”
被冷落在一旁的关大少扭过头,撇了撇嘴,使劲“哼”了一声,脚尖在地上用力磨蹭,发出刺耳难听的声响,正想和白容抱怨几句,发现一直静立在一旁的白容也迈开脚步,正要和若馨一同离开。
关大少吃惊地瞪大眼。
“等等等等。”大喊一声,关大少从椅子上蹦跳起来,快步跑上前,拖住白容的袖子,说道:“你也跟去?”
白容停步,低头看了一眼被关大少拽得死紧的袖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漠然地点点头。
“为什么你可以去?本少爷就必须呆在府里?”黑黑的眼睛越瞪越大,关大少一副像是被人欺骗的忿忿表情。
发觉了身后的动静,若馨回头,走到白容身旁。
“白容是我的贴身护卫,所以才可以随我一同入皇家祭坛。”若馨看着关大少拽着白容不放的模样,笑道:“关大少,放了他吧,再拖下去,可要误了时辰了。”
关大景天很不情愿地松了手,他看了看若馨,又看了看白容,几次之后,突然涎着脸对白容笑道:“哪,石头,本少爷跟你换换,我陪死女人去祭坛,你留在府中休息,如何?”
白容低头,压了压被关大少拽出了些摺皱的袖口,走了几步,又站到了若馨身后。
若馨失笑,而白容则依旧面无表情,目不斜视,抱着剑静静地站在若馨身后。
应宁王瞥了关大少一眼,“胡闹,皇家规矩岂容人随意破坏。你就留在府中,好好陪阿软和鸿显。”
王爷大哥发话,再如何耍赖也没用了。
可怜的关大少只能心不甘情不愿蹲在大门口,目送若馨一干人等乘着辇车离开王府。
虽已入春,京城的气候依旧十分寒凉。
若馨随同应宁王先去了位于京城北阴山外围的皇家猎场。祭祀前,皇室宗亲,要亲自狩猎祭祀的牲畜。
广阔无垠的猎场,寒风翻卷,然场上骏马奔驰,声势浩荡,萧萧风声之中,号角声鸣,看起来十分雄武。
皇家猎场,伺候应宁王的婢女小厮也不得入内,因此便只由身为王妃的若馨协助应宁王宽衣束发。应宁王的护卫将预备好的袍服送进篷帐后,应宁王抬手挥了挥,示意他退下。
虽然没有习武,但应宁王的体魄却也十分精健,褪去里衣后,裸露的上身形体优美、肌理有力。只可惜,若馨对眼前这块众多美女垂涎的肥肉实在没有兴趣。
身上层叠的衣袍多少让她有些碍手碍脚的感觉,若馨花费了颇长的时间才为应宁王换好了全套的衣服。蹲下身,为应宁王套上厚实的鹿皮猎靴,站起身后,若馨道:“王爷,为何不让鲜于服侍王爷更衣?”
鲜于便是方才为应宁王送来袍服的随身护卫,若馨入蓬时,正好看到应宁王挥手让他退下。
“鲜于只是本王的护卫。”应宁王闭着眼,伸手让若馨为自己整理衣袍,懒洋洋地说道:“你既为本王王妃,服侍本王宽衣自是基本之责。这样的事由护卫来做……唔,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
恐怕不是吧。
与应宁王相处了一段时间,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是因为交换条件而形成的“盟友”,真真假假倒也有了些友情。她知道应宁王面具下的多重性格,时而是严谨诡谲的十三爷,时而又会冒出些捉弄人的点子。
尤其以见她变脸为趣。
若馨抬头看了一眼说得理所当然的应宁王,开口道:“方才阿离路过隔壁的篷帐,正好看到为五王爷更衣的护卫离开。”
应宁王睁开眼,瞟瞟垂首为他整理衣袍的若馨,勾唇笑道:“自是五哥他们不懂这夫妻间的情趣,恐怕五嫂心中正羡慕我们鹣鲽情深,夫妻恩爱。况且日后你与本王朝夕相伴,如此之事你也该早些习惯地好。
若馨眼皮眨也不眨,将最后一条革带为应宁王系上后,抬起头,满面笑容地说道:“王爷,好了。”
应宁王抬手摸了摸下巴,壮似感伤地低叹,“是人老了吗?不想本王的魅力竟然低至如此境地啊。”
看着这种模样的应宁王,若馨嘴角一抽,实在想立刻从他面前消失,然心中倒也没有忘记正事,向篷外看了一眼,见鲜于和白容站在门外,若馨便回头走到应宁王的身旁。
若馨突然凑近他,应宁王略是一讶,而后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在应宁王濯濯期待的目光下,若馨开口低声问道:“王爷,何时安排我入祭坛。”
静默了许久,若馨转头看向应宁王。
应宁王瞪着她,神色古怪,像是又好气又好笑。
“王爷?”
“你可真煞风景。”应宁王长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不忙,此时祭坛中尚有人在。午时时分,祭坛中的所有人需得撤离,那时你再进去不迟,本王也已安排了人接应。”
“好。”若馨点点头。
毕竟答应了为应宁王完成这件事,还是尽快达成,免得夜长梦多。
只是,事情能否如他们所想的那般顺利?
“呜--”
一声长鸣的号角声从猎场上传来。
应宁王朝外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道幽光,而后又恢复平常,他转向若馨,挑了挑眉角,道:“走吧,我的王妃,看你夫均今日如何猎得祭祀之圣。”
所谓的祭祀之圣,是指生长在北阴山的灵狐。灵狐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因其曾为东衡皇家祭祀之物,因此虽然卜氏国祭一度中断百年,然朝廷却依旧下令不得偷猎,也派了太常寺的人留守北阴山,以保护灵狐。
走出亲王专署的篷帐,应宁王让鲜于领她前往皇室家眷观猎的看台后,便跨上猎场司兵牵来的骏马,轻轻踢了踢马腹向猎场纵马而去。
除了皇帝,应宁王同其他王爷此刻都在猎场之上。灵狐已被司兵从山林山驱赶出来,它个头虽小,动作却很是迅捷灵敏,茫茫绿野,只能看到一团白色东窜西奔。
要猎到这样一只灵活的小东西,怕也不是简单之事。
隔壁的看台,坐的是几个王爷的王妃,她们在那里低声细语,时不时笑上几声,若馨没有去注意。她的身份是亲王王妃,地位比其他普通王妃高上一级,因此有特别安排的一个看台,不必同那些王妃一道。
若馨倒也喜欢这样的安排,比起和陌生的贵妇们聊天,她更喜欢这样一个人自在些。
拉了白容在另一张座椅坐下,距离午时尚早,若馨便也松了神,一边看着猎场中的皇家人逐猎一边休息。
广阔的绿野,骐骥飞驰,交杂的身影中,若馨突然看到一人,心神一凛,目光不由停驻在遥遥立于看台右前方的那道身影。
万春县一别数月,若馨再次见到了皇甫贤。
与其他人的一身正装不同,皇甫贤依旧是随性的装扮,银白的长袍,金镶白玉的龙纹腰带,有如上等墨色的长发也未及冠,便只随意一束,其余披散身后。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注视着猎场,薄唇轻勾,寒眸冷冷无情,微挑的眼角却有些懒散勾魂之意,墨黑长发和银白的袍摆随风而扬,清逸淡远。皇甫贤没有加入到那群猎逐的人群之中,仿佛只是一个观战的人静静地看着。
若馨美眸微眯,注视着皇甫贤。
师父……似乎又有了什么改变。
察觉到若馨的目光,皇甫贤侧首,半眯的丹凤眸向她的方向看来。
四目相交。
皇甫贤面色波澜不惊,眸中的神色依旧冷冷。
那是若馨在师父身上从未见到过的目光。
那样的冰冷,让若馨也不觉自心底深处地感觉一寒。
一眼过后,皇甫贤便又移开了目光。
他不是山间清雅闲散的师父,也不是曾经所见慵懒贵气的皇甫贤,看起来陌生了许多,漆黑如潭的瞳孔深邃,像是多了什么,又像是少了什么。
……
猎场上的灵狐在众多人的围堵之下逃窜的范围越来越小,已经有人取出弓箭准备猎捕。
几只弓箭射向灵狐,灵狐灵敏一跳,险险躲过。
小小的雪白灵狐左跑右窜,一双黑黑亮亮的小眼睛如今充满了惊惶。向四周环视一眼后,灵狐突然猛地一跳,在几声惊呼声中跃出了包围圈。
听到了惊呼声,若馨转头向猎场中心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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