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出来,一个削瘦精干的白须老者从后面走上前来,对若馨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道:“王爷派与堂来接先生。”
若馨知道应宁王在知晓了她的身份后便派了人在暗中保护她,名为保护,却也离不开监视之意。
监视便监视吧,既然没影响到她日常的行动的生活,她便也可以当作毫不知情。
因此如今在这里看到这些人,若馨倒也没有奇怪,只是客气地笑道:“劳烦应管事了。”
总馆事正容敛首,道了声,“先生言重。”
回头看了一眼白容,看他一副护卫的姿态守在她的身后,一双神光凛凛的黑眸冷厉而谨慎,仿佛一有人敢对她不利,他便会立刻以手中长
剑了结那人一般。
和方才在她面前那个木讷笨拙的呆子还真的是完全变了一人。
也好,那样的白容只有她看得到。
若馨不自觉地咧嘴笑开。
应管事不知若馨因何而笑,抬头看了一眼。
若馨轻咳一声,摸了摸嘴角,似随意一般地问道:“不知应管事是何时来的?”
听到她的问话,站在一旁的几个年轻侍卫脸上的表情似乎颇为尴尬,但总管事见过识广,在应宁王身边早已练得一身铜墙铁壁,面上的表
情依旧未变,他平静地说,“并未太久。王爷吩咐,先生和护卫公子久别重逢,定有许多事情要谈,让我等不必打扰,因此便在门口等候。”
若馨点了点头,笑了笑。
客栈墙薄,怕也遮掩不了声音,不过她本就没有掩饰的意思,倒是这个应宁王是个怪人,放任她随意而行,心思让旁人难测。
见若馨不语,应管事又道:“王爷吩咐,白容公子既为先生护卫,自是与先生一同入府,可同先生一齐住在静园之中,以护先生安全。”
若馨挑了挑眉,寻思片刻,便已猜想到应宁王的用意,倒也未放在心上,回头看白容的意思。
白容的表情平静,眼中只传达一个讯息,“姑娘在哪,白容自当跟随。”
……
和白容一起回到王府。
应宁王没有出现,倒是一夜无事。
白容是以她贴身侍卫的身份留在她的身边,此事是应宁王亲口应承,因此对府中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没有人敢多言。
她虽住在象征身份北苑静园,却依旧是先生的身份,依旧每隔一日去为应鸿显和应鸿鸣授课三日。两个孩子都是皇家之后,身边本都安排
有护卫,因此也理所当然接受白容的存在。
应鸿可对她住进了静园兴趣非常,常兴奋地拉着她问,她是不是要做他们的姨娘了。
若馨失笑。
两个孩子看多了他父亲的风花雪月,对于接纳新姨娘的事情倒不怎么排斥,对于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接纳起来更是容易一些。只是,她是
极喜欢这对孩子,但对这对孩子的父亲则没有什么兴趣。
相对于应鸿可热衷于说服若馨的行动,应鸿显则对白容意外显露的一身功夫兴趣非常。若馨保守比对,白容的身手在整个王府里算得上一
流,到目前为止,除了那个深藏不露的总管事,她倒还未发现有谁能比得过他,更何况白容的功夫路数本就与王府侍卫的不同,行动间潇洒迅
疾,英挺逼人。在教授完毕课业之后,内敛的孩子总是带着渴望的目光看着白容,若馨也不苛刻,偶而也让白容练上一套拳,权当做锻炼身体
,却不取他太过劳累。为了弥补应鸿显的失望,大多数的时候,若馨则是亲自上阵,自是引得两个孩子时时的惊叹。
景福园里笑声欢语,倒是比往日压抑的沉寂明亮了许多。
应宁王站在王府位置最高的观月亭,负手而立,向着景福园的方向望着。
不见轻浮的深沉眼底倒影若馨绛红绯艳的身影,应宁王若有所思。
派人查到的消息确实都如若馨所言,只是谁也不知道白若因到底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
贤王行踪隐秘,对于若馨所言的和皇甫贤在山上的日子,他能查到的消息寥寥可数。但他却查到了皇甫贤再次露面的这一年里的动静,皇
甫贤几次来往万春县,都是与白若馨接触。
回到京师之后,他时常派人送去名贵的药物,甚至回了皇宫,启了连皇帝都开不了的机关密匣,将能起死回生的一颗蛟丹送给白若馨。
在他的认知中,皇甫贤绝对是无情无心的,但若言皇甫贤对若馨没有感情,在如此之多的事情面前,他也无法相信。
隔得许远,听不到景福园中的欢声笑语,但那样欢乐的情绪却仿佛能蔓延到他所站的这个位置。
“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应宁王慢慢开口,问的人是静立于他身后的总管事应与堂。
老者冷淡的脸上平静如常,他开口回道:“简单又复杂。”静了一会,他又向那个红色的身影看了一眼,继续道:“属下似曾在何处见过
她,却一时想不起来。”
应宁王回头,微诧地看了总管事一眼,而后笑着,半开玩笑地说道:“与堂啊,你向来过目不忘,那双眼睛堪比火眼金睛,能对一人似曾
相识,却想不起来,倒是难得。”
总管事敛首,平静道:“王爷说笑了。”
应宁王倒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又深思地看着景福园。
让她成为一颗棋子,倒还真的有些舍不得了。
回到王府的这段期间,若馨去看过关景天,只是他依旧在昏睡当中,漠漠告诉若馨,找来的几个御医诊断过后都说他只是过度劳累之故,
不用担心。
和漠漠闲聊的时候,若馨看到桌上放着几封万春县关府的信函,问过漠漠,才知道当初关景天竟是留书偷偷来京。
关府上下极为宝贝这一独苗,每次出行,总要给他安排好几名随从,准备上大堆的行李。更何况关大少从未独自离开家来到京城这么远的
地方。
虽然中途关老爷派了人来保护关大少,也带了书信催他回家,可惜关大少执拗,坚持不回去,关家老爷夫人也没办法,好在应宁王知晓了
消息,便让人传了消息给关家老爷,说关景天到京城后他会代为照顾。
若馨看着他,紫檀华贵的架子床中,关大少躺在软被缎褥睡得酣畅,眼皮下方的暗青色淡了不少,他不时砸砸嘴,无意识地恼恼脸颊,像
个毫无忧愁的孩子一般。
漠漠说这是关大少两个多月来睡得最好的两天。
可见他这一路吃了多少苦。
何苦呢?
顺了一缕他批散在枕间的长发,用发尾扫了扫他好生喂养出来的润白脸庞,关大少被骚扰地不耐,可惜睡梦中没办法反抗,只能委屈地皱
着眉头,不停拿手在若馨用发尾轻扫的地方挠啊挠。
若馨失笑,松了他的头发,不再捉弄他了。沉思地看了他一会,若馨帮他掖了掖被角,让漠漠好好照顾他,便离开了。
……
三日后的一天清晨,若馨起床,方才开了门,便看到院子里一个好笑的景象。
白容环臂抱剑挺拔而立,身前站着表情狰狞的关景天,他鼓着双颊,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瞪着白容,像是一只被揪了毛的老猫。
若馨好笑,迈过门槛,走了出来,说道:“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若馨的声音,关景天收回和白容瞪视的目光,转向若馨,几个大步跨了过来,站在若馨面前,眼中满含委屈和愤怒,像是指控一般大
声说道:“死女人,你竟然有胆骗本少爷?”
“什么?”若馨笑了,对他没头没尾的话一头雾水。
关景天黑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睛倒影着她暖若春阳的笑脸,但看他的表情,似乎更不悦了,“在万春县,你为什么不认本少爷?明明那个女
人就是假的,你却和她一起来骗本少爷,让本少爷傻傻地跟了她两个多月,吃尽苦头,受了满肚子的气。”
关景天言语之间情绪十分激动,让人觉得好像是一个小媳妇抓到了胆敢抛弃她的丈夫一般,悲愤地控诉。
看着他的表情,让若馨又是好笑又是可怜,只能好言说道:“她并没有说她是白若馨。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至于我。”若馨笑望着
关景天,摇头叹道:“你当时见我便怕得要死,我看你几乎想要掐死我了,那样的情况,我哪里还敢承认自己的身份?”
听到若馨后面的话,关景天想到了自己当时的反应,脸蓦地羞红,气焰一下子灭了,很没底气地讷讷道:“那个……本少爷没有怕你。”
若馨挑挑眉。
关景天偷偷瞄了瞄若馨,又低下头,大半天才又出声道:“不是本少爷的错,是你自己不露面,如果本少爷知道是你就不会怕了。”
终于给自己找到了借口,关景天又重新理直气壮起来。
“还有他。”关景天又转身,气呼呼地指着白容,“如果不是看到他也和那个假女人一道,本少爷会那么容易相信吗?本少爷早就怀疑了
,就是被他给一起骗了。”
他那时还是昏迷的,如何骗得了?
若馨笑着摇摇头。
面对关景天的无理取闹,白容还是那副天塌不变的表情。
担心又惹了这个少爷脾气的关景天跳脚,若馨转移话题道:“关少爷今晨才醒吗?”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死女人,害的本少爷两个多月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关景天撇嘴,又将错推到她的身上。
话才说完,关景天突然窜上来,竟然猛地抱住若馨,两只手紧紧缠着若馨的腰。怕她逃脱,两只手还交缠地握住,而后他便在她耳边低声
道:“你说,你要怎么赔偿本少爷?”
若馨被他突然做出的大胆动作吓了一跳,若非及早打了手势,恐怕关大少早就不知被白容一掌拍到哪里去了。
若馨动了动,关景天将手收得更紧了些。
“关大少,你如今怎不记得男女授受不清的训诫了?”
关景天虽是个男子,对于男女之防,守的倒是比女子还紧。如今明明一张脸不知是羞的还是憋的通红,却死死不放手,让若馨哭笑不得。
厚着脸皮大胆出手,冲破底线之后,关景天反而有种豁出去的心态,他整个人像只猴子一样扒在若馨身上,耍赖皮一样地说道:“你像鬼
一样,本少爷不抓紧你一点,谁知道你会不会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若馨无语,关大少看若馨被他堵得说不出话的模样很是得意,眉尾一挑一挑。
“你先松了手吧,这样如何说话?”关大少依旧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若馨心底一笑,微微眯起眼,故意将脸慢慢地凑近他,看着关大少
瞪大的眼睛,若馨在他耳边轻声道:“关大少皮白肉嫩,引人遐想,我担心我一不小心动了邪念,轻薄了大少爷,那可就糟了。”
一边说着话,若馨一边朝他的颈项轻吹了口气,关少爷腾地一下松了手跳了三步远,抬手压着被若馨温热的气息呼到的地方,结结巴巴地
说道:“轻薄?你……你这女人怎么说话毫不知羞?”
若馨轻笑,伸展手臂,没了束缚果然舒服许多。
关景天泄气地嘟囔了几句,声音太低,若馨没听清,只听到一个“可惜”。
倒没泄气多久,没一会,关景天又凑了过来,说道:“听应大哥说你来京城是要找什么珠子木头的?”
若馨微讶,转头看他,“应宁王告诉你的?”
关景天扬起下颚,洋洋得意,“本少爷和应大哥是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关景天侧头想了了片刻,而后一拍手掌,伸进衣领里抽
出那块黑色的木头,说道:“我想起来了,你那天夜里到我家来吓我,便是抓着我的这块木头,你那时就是为了找这个是不是?”
若馨顿了顿,点点头,“不过这个不是真的御鬼黑木。”
“嗯,那和尚说这只是那黑木头的旁枝。”不知为何关景天很是开心的样子,他又凑过脸来,继续道:“如果你是为了找那个木头,遇到
本少爷便算是遇上贵人了。那个和尚曾经说过本少爷和那个什么木头有很深的渊源,说不定本少爷能帮你找到那个木头哦。”
关景天看着她,黑黑的眼睛晶晶亮,脸上的表情又是得意又是兴奋,看起来好像一只摇头摆尾只等主人摸一摸夸奖一番的小笨狗。
可是若馨此刻却慢慢沉下心来,她静静地看了关景天一会,才慢慢开口道:“关少爷,若馨很感激你有相助之心,不过这些事情就不用关
少爷插手了。”
本来还是得意洋洋的表情顿时楞怔住了,关景天还没回过神来,傻傻问道:“为什么?”
若馨静默了许久,似在沉思。一直没听到回答,关大少有些急起来,正要发火,便听若馨问道:“你喜欢我?”
话刚出口,场面顿时僵凝住了。
白容也转过头来,望向这边。
关大少张着嘴,眨巴着眼睛,扭捏地低下头,半响才哼哼唧唧小声道:“哼,本少爷看你非常不顺眼。”
若馨点点头,“既然如此,关大少又何必要来躺若馨的浑水?”
关景天一滞,猛地抬头,咬牙说道:“那喜欢你又如何?”
若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世间没有那么容易便能得到的东西,我在寻找的那几件器物,要得到更是危险重重、困难非常。若馨有幸能得
关少爷青睐,心中感激,更是不能让你为我赴险。”
关景天站着发了一会楞,而后脸色铁青,恨恨道:“你在把本少爷当小孩子哄吗?”
若馨看了他一会,摇摇头,微微笑道:“关少爷,你是真的还没有长大。”若馨决定还是把话说明白,既然不想涉入他的人生,便也不想
让他将时间浪费在她身上,“关少爷,若馨想知道,你喜欢我什么?”
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关景天微微恍神了一会,才反问道:“那本少爷凭什么又不能喜欢你?”
若馨摇摇头,“关少爷,喜欢一个人可以只是凭着一时心动,但是两个人相知相守,并非只靠那一时的感觉,那样的感觉也并非能将你想
要的感情维持到永远。如果你连对方值得你喜欢的地方都找不出来,又能拿什么去维系你喜欢的心情?如果有一天,你动心的感觉淡了,又该
如何?到时候你会发觉原来自己曾经喜欢的人竟然连一丁点留在自己心中的影子也无,你根本记不几来她任何值得你去记得的东西。”
若馨看着关景天,认真地说道:“喜欢一个人并非是没有原因,没有原因的喜欢只是一时的冲动,时间久了,冲动便也慢慢淡了。”
关景天看着若馨,脸上微微茫然的模样,呆楞了片刻,他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不知是气若馨还是气自
己,总之便是气急败坏地甩手离开,路上却被一块石头拌了一跤,关景天像是发泄一般使劲踢飞了石头,反倒踢疼了自己的脚,一瘸一拐地向
静园外走去。
若馨看关景天离开的方向,不禁摇了摇头,轻轻笑了笑。
本以为他已离开,透过翠竹林的间隙,她看到了一颗黑黑的脑袋,耷拉着,很是灰心丧气的模样。
不知道他坐在那干什么,不过担心出什么事,若馨便也没有走开,洗漱过后留在院子里看书,偶而往那个黑脑袋的方向瞥去一眼,看看他
还在不在。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那颗本来一直静止的黑脑袋终于动了动,而后,若馨看到他猛的站起来,又一路风风火火地冲回了她的面前。
他气呼呼地瞪着若馨,鼓着双颊,那样火冒三丈的表情,让若馨几乎以为他会一拳打过来。
尽管十个他动手也打不过她。
但关大少只是看着若馨,也不说话,像是独自生气似的,粗气喘了许久。
最后,他突然转了个方向,侧着身子,眼睛直直地瞪着园中的翠竹林,只留半张脸对着她。
若馨尚没弄清他要做什么,便听到他开口,似乎使劲压着自己的情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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